深夜,我替總裁送紅酒到飯店。
在大堂遇到了他的好兄弟江顯。
他懶洋洋沖我笑:「人家小別勝新婚,前女友過去不合適,我替你送吧。」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天總裁想找我求複合。
江顯,只是來截胡的。
1
「江少,這不好吧。」
說這話的時候,我其實已經笑嘻嘻地將手中拎著的袋子提到江顯的手中。
這紅酒自備木盒子包裝,沉得要命,我拎了一路,手早就被勒出兩道紅痕了。
彼時,他正叼著煙懶洋洋地將自己的麥克拉倫車鑰匙丟到泊車小弟手上,大步朝我走來。
大堂暖光燈下,鑽石耳環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和他本人一樣帥得耀眼。
我沒忍住在心裡咋舌。
這哥帥這麼有一套。
在國內那幾年得欠下多少風流債?
「擦拭口水,小助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然後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紅酒袋子。
他下意識掂了掂,身形一頓,笑容也隨之淡了下來。
察覺到了他不悅的視線停留在我發紅的手心。
我小心翼翼將手背在身後:「嗯……很重嗎?江總,要不然還是我來? 」
他沒應我。
瞇著眼吸完最後一口煙,煙霧從他薄唇中溢出,模糊了他晦澀不明的表情。
「洛時寧,你就這麼喜歡傅凌淵?他這麼對你也非他不可,是嗎? 」
2
當然不是。
我叫洛時寧,是傅家管家和保母的女兒,傅凌淵的私人助理。被傅凌淵那位名媛未婚妻林妍戲稱為傅家“家生子”。
這是一個帶著侮辱性質的稱呼。
但窮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是有很多苦衷。
我有不得不留在傅家的理由。
所以傅凌淵才會這樣有恃無恐地刁難我。
手段包括但不限於知道我對芒果過敏還讓我喝不知道哪裡弄來的楊枝甘露。
為我準備一條低胸裙讓我去陪他參加商業宴請,卻在看到我穿上那條裙子出場的時候黑著臉讓我“滾”。
要求我手機二十四小時手機開機,並且必須在三秒內接起他的電話。
等等,罄竹難書。
就像今天。
十二點整,我睡得正香,被他一通電話吵醒。
我戰戰兢兢,條件反射地彈跳起床。
電話接起來,他卻只冷冰冰丟下一句:
「去酒窖拿兩瓶好酒,來 S 酒店 8008。」
今天是林妍結束海外演奏會回 A 市的日子。
兩人約莫是小別勝新婚,頗有情調地預備小酌一點增加情趣。
你們確實很恩愛。
但你們的恩愛吵到我的睡眠了。
十五分鐘,S 飯店距離我家有七、八公里。
真有這麼……急不可耐嗎。
我捏著被掛黑屏的手機,長長嘆出一口氣,終於是沒忍住在黑暗中苦笑了出來。
造化弄人。
誰能想到,我和傅凌淵談過一場瞞著所有人的青澀的校園戀愛。
而現在。
我卻得親自給自己的初戀和他的未婚妻深夜跑腿送酒。成年人的體面讓我在心中酸澀了大概十秒鐘。
十秒後,我的心又恢復一片死水,小跑步去地下車庫開車,到酒窖取酒。
大概這就是全年無休的社畜的悲哀吧。
3
第二天我去上班的時候,江顯竟然也在。
我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是傅凌淵和江顯兩個人西裝革履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
看似和諧,但細品,好像氣場不太對勁。
他們兩個人只要站在一塊,就常讓我想起讀書那會。
有他們兩個頂級少爺在學校裡風光無限,還有我這個怨種保母女兒和名媛林妍。
配置拉滿,堪稱中國人自己的《繼承者們》。
聽到有人進門,兩人齊齊轉身,一個笑盈盈,一個冷冰冰。
“我們小助理來啦。」
笑盈盈的是江顯。
江顯這個人讓人捉摸不透。
借用高中時代一個多次表白被他拒絕的女同學對他的評價,大概就是:
「別看江顯這個人那雙眼睛風流又輕佻,實際上他眼睛裡根本裝不下任何人。」
我對此深表贊同。
明面上,他總是一副散漫無心的樣子。
事實上他是個腹黑的,任傅凌淵來了在他面前也是個傻白甜。
我古怪地「嗯」了一聲,硬著頭皮走到傅凌淵面前:「傅總,您找我有什麼事。」
傅凌淵渾身籠罩著壓抑的低氣壓,質問:“昨天你沒來是因為江顯?”
「對呀。」我挺起背。
反正江顯在,他會給我兜底,我絲毫不慌:“因為昨天我在門口碰到了……”
「啪」的一聲,打斷了我後面的話。
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原先靠在桌邊翻閱雜誌的江顯將雜誌往桌上一丟發出的動靜。傅凌淵生氣誰都害怕,偏偏與他勢均力敵的江顯不放在心上。
江顯氣定神閒地笑了出來,透出一股渾不懍的勁。
看向傅凌淵的時候,眼中卻又閃過一抹來歷不明的凌厲:
「傅凌淵,別問了,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當初我記得你和我保證你會好好對她的。很顯然,你失約了。」
「如果你照顧不好她的話,那還是我來吧。」
哦嚯。
瓜。
4
經典二男爭一女的修羅場戲碼。
我心中警鈴大作,豎起耳朵沉浸式偷聽。
聽了這話,傅凌淵神情瞬間難看了下來。
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又睨回江顯:“你是在對我指指點點?”
「不過是指點。「江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語氣中已經帶上薄慍,「給你指條明路,別招惹她。」
傅凌淵蹙眉提醒他:「這和你沒關係,她不喜歡你。」
「未必以後不會。」
這把劍拔弩張的修羅場,讓我熱血沸騰,反覆感嘆不虛此行。
我在心裡腦力激盪捋人物關係。
江顯是什麼時候喜歡林妍的?
中學那會,林妍是我們學校的古典女神,又會彈古箏又會跳民族舞的,誰看了不叫一句校花。
也就江顯了。
每次文藝匯演,在別的男生流哈喇子的時候,只有他會一臉嫌棄地撇嘴跟我說:「媽的,最煩裝的人。」
「洛時寧,你上去打一套軍體拳不比這要死不活的舞帥多了? 」
就很直男。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他當年既然對林妍討厭得情真意切,又是發生了什麼,才讓他回國後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
就在我忙著回憶哪裡出了差錯的時候,江顯不聲不響飄到了我身邊。
他用手肘推了推我,就硬 cue:“小助理,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
5
「嗯……怎麼說呢,我覺得感情面前人人平等,大家都有機會。更何
況,女人的心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強求不來的嘛,大家放寬心啦。」
我想了想,給出了一個十分圓滑的答复。
我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無論是傅凌淵還是江顯我都得罪不起。
既然如此,那哥們端水總行了吧?
怎麼回事啊洛時寧,又不動聲色化解一場危機,你小子未免反應太快了一點。
我在心裡暗自竊喜著,眼神亂飄,抬頭對上傅凌淵幽深如潭的眼神。
那冷酷,零下十六度。
我挪開視線,倒吸一口涼氣。
一旁江顯倒是勾唇笑得挺開心。
他甚至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邊鼓掌一邊慢條斯理踱步到我面前。
視線裡只剩下一個寬肩窄腰的背影,擋住傅凌淵炙熱的視線。
「時寧,通透啊。」
謝。
別再拱火了行嗎。
就在我尷尬之時,屋子裡突然出現一個柔美的女聲。
「凌淵,今天你這怎麼這麼熱鬧呀,都在呢? 」
林妍來了。
她在圈子裡是公認的氣質型大美人。
有別於一身當季新款名牌的那些名媛,她身上幾乎很少出現趕潮流的奢侈品。她從小泡在琴棋書畫裡,為了配合她的氣質,她大部分服裝都是找專人訂製的中國風旗袍。
也因此她被媒體譽為“名利場最後的茉莉花”。
但這個世界大概只有我知道。
這朵茉莉花的芯,是黑的。
6
不過這朵黑心茉莉今天也算難得做了好事。
她的出現起碼打破了辦公室裡詭異的氣氛。
江顯保持著對她一貫的態度。
施施然看了她一眼,不懷好意地嘲弄:「呦,仙女兒飄來了。」
陰陽怪氣的味道,隔著十里路都能聞到。
「江顯哥,這麼久沒見,您還是這麼會開玩笑。」
江顯提醒:「別張口就是哥,你比我大一歲半。」
江顯,很抱歉見到你這樣撩妹的方式。
長這樣一張臉卻母胎單身,這是你應得的。
果不其然。
面對江顯這明晃晃的「哥哥偏要和你作對」的挑釁。
林妍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
但很快又變回一片溫柔小意。
她默默走到傅凌淵身邊挽住了
他的手臂。
她心裡有桿秤,精明得很。
我出身低微,可以隨意折辱。
但江顯這尊大佛她萬萬得罪不起。
她轉了轉眼珠,大概是心裡憋了一口氣,又不動聲色將話題轉移到我這個受氣包身上:
“洛助理,難得我們三個聚在一塊,你去煮咖啡給我們吃好嗎?好久沒喝到你煮的咖啡了,家裡的傭人怎麼也學不會你的手藝,我想念得很呢。」瞧,大概就是這樣。
這些年,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明面上誇我,實則抓住一切機會提醒我的身份。
因為她討厭我,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說得罪她,我就更是冤枉了。
傅凌淵曾經以我為由拒絕了林妍的追求,她對我的恨意就是從那個時候築下來的。
她甚至親自來找我。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雨夜。
她大概剛練完字,白色綢緞的袖口沾染上一滴顯眼的墨汁。
她微笑著將那塊沾了墨的衣服布料慢條斯理用剪刀裁下,神態專注,像在做什麼工藝品。
但下一秒她就掏出打火機。
我眼睜睜看著火苗舔上那塊布,熊熊燃燒。
最後在我腳邊化為灰燼。
點點火光和窗外閃電的一道白光同時出現在她漂亮的臉蛋上,映襯出她近乎病態的狠意。
「時寧啊,我林妍一生綏爛星途,輸給你這個下人的孩子是我一生的污點。」
“你猜,我會不會這樣親手把你抹除呢? 」
7
林妍對傅凌淵的佔有慾已經近乎病態。
當年她主動提出教我妹妹安安學書法字。
就在大家都在誇林妍願意放下身段教保母的孩子學寫字是人美心善,平易近人的時候。
只有我知道,上課的第一天,她就用紅色的墨水在安安手腕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和她贈送的文房四寶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把鋒利的宣紙裁切刀。
我到底沒有螳螂臂當車的勇氣,不敢拿妹妹做賭注。
於是她的意與傅凌淵分了手。
分手的時候,傅凌淵好像真的挺受傷。
他眼尾微紅,一連問了我幾遍:「洛時寧,你在玩我嗎? 」我胡亂應了是。
就這樣,我這個大冤種不只得罪了林妍,還將自尊心比天高的傅凌淵也給得罪了。
實在年少輕狂。
如果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實在不想招惹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所以此時此刻,面對煮咖啡逃離修羅場的要求,我爽快地應了下來。
溜的時候,我被江顯擋住了去處。
我皺眉,示意他讓我走,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笑意蕩開。
語氣裡偏偏又是不由分說的霸道。
「林妍,我都回來了,你還當著我的面使喚洛時寧,不太合適吧? 」
“你和洛時寧有什麼關係嗎?”
林妍蹙起漂亮的柳葉眉,問的是江顯,眼神卻飄向他身旁的傅凌淵。
傅凌淵正死死盯著江顯抓著我的手腕處,臉色肉眼可見的鐵青,彷彿裹挾著醞釀中的暗流。
江顯將這二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噙了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凌淵,人都是護短的。你未婚妻對洛時寧講話態度實在冒犯。你的家事我無權干涉,但我總得護著洛時寧。」
「還有,林妍,早晚都要叫時寧嫂子的,在我還沒生氣之前,先擺好自己的身份,好嗎? 」
8
「江顯,你不會喜歡林妍,拿我讓她吃醋吧? 」
一頭霧水坐在江顯騷包的超跑上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問將這個問題說出口。
其實我還挺莫名其妙的。
一是好奇他怎麼會喜歡林妍。
二是好奇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扯我幹什麼。
但他聽到這個問題後,表情十分憋屈。
剛才大殺四方,氣場全開的他在駕駛室上,「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都沒說個所以然。
最後他趁著等紅燈的空當將音樂關了,終於憋出:「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幼稚鬼。」
「洛時寧,你長點心吧。」
他這副模樣把我後面的話都堵住了。
我本來還想勸他幾句擦亮眼睛好好觀察林妍的內在。
但他猛踩油門之後極強的推背感和他緊繃的下顎線讓我察覺到這位喜怒無常的少爺心情不悅。
最後我還是茫然地閉了麥。
江顯的目的地是當年高中學校後街的砂鍋。
那條後街什麼吃的都有,當年一度被我們稱為“A 市華爾街”。
當初我們甚
至盛傳一句話。
A 市一中貧窮學子不能沒有華爾街,就像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
為什麼是貧窮學子?
因為一中三分之二都是富家子弟,講究生活品質的那種,菜要無公害的,肉要空運的。
這麼一卷,食堂貴得離譜。
我們這些家境一般靠成績進去的學生作為少數派也只好妥協,選擇犧牲十幾分鐘的時間出來吃了。
9
說起來,當年傅凌淵還挺反對我來後街吃飯的。
他常常有意無意地跟我說:「吃油膩重鹽的東西不健康,你留食堂吃吧,我再辦張飯卡給你就是了。一起吃飯的話我們還能多待討論討論數學,不好嗎? 」
我當然知道他出發點是好的。
但每每他都這麼說的時候,我總會更對於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事實產生實感。
豪宅的管家和保母日日步數最低都是兩萬,這樣辛苦的工作,不吃點油水體力根本不支。
他理解不了這一點。
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愚昧,只是久居雲巔的單純。
但當年我們確實互相喜歡過。
高傲如他的這樣一個人,也為我們的這段感情努力過。他陪我來後街吃過一次飯。
儘管當天下午,他就因為腸胃炎發作進了醫院。
雖然他事後反覆告訴我,他的腸胃炎是老毛病,和我無關,讓我不要多想。
但這件事後來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我一個隱晦的傷疤,只能絕口不提藏在心底的那種。
坦白來說,放下這段無疾而終的初戀對我來說,不算多困難。
因為現在再看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與生俱來的鴻溝不會加深我們之間的感情。
只會一次又一次加重我自卑的籌碼,讓我摔得遍體鱗傷。
所以現在再想起這些,對於這段感情,也只剩下一些無足輕重的感嘆。
這個故事真是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啊。
10
同樣的出身背景,江顯就截然不同。
當年我常在華爾街捕捉江顯的身影。
相遇在陳氏砂鍋。
他大概是唯一會在烈日炎炎下走十幾分鐘的路跑來後街吃飯的公子哥。
有一次他抱著籃球來找我拼桌的時候,我沒忍住問了他一嘴:“你怎麼不在食堂吃?”
食堂環境優美,有優雅的音樂,還有中央空調。
這兒只有陳年失修的不製冷空調,滿室嘈雜,還有加了味精雞精的劣質食物。
然而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反倒雙手疊起來,十分理所當然地問我:「怎麼,就你能當華爾街菁英啊。」
「時寧,不要給我貼任何標籤,我只聽從我的心。」
自我,張揚,任性恣意。
這還真是非常江顯的回答。
11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重返校園,多多少少心中都會升起一些感慨。但當老闆娘端上來熱氣騰騰的兩碗砂鍋麵線,操著熟悉的北方口音說「來咯!」的時候,所有的 emo 都煙消雲散了。
跟我一起吃陳氏砂鍋的人沒變,撒著蔥花油津津的砂鍋麵線沒變。
這麼一想,好像歲月也沒有剝奪走太多。
讓我意外的是,老闆娘竟然認得我們。
其實她先認出的是江顯。
隨後看到我的時候,更是眼睛都亮了。
「呦呦呦」了半天,她樂呵呵笑開了:
“小帥哥,阿姨對你印象可深。當年來阿姨這一邊吃麵一邊哭得這麼傷心,沒想到最後你還是等到情人…”
“阿姨!”
我一邊吃麵一邊等著聽後續,但阿姨的後續被對面江顯慌亂的聲音打斷。
那一聲「阿姨」之洪亮,直接讓半個房子的人都朝我們看了過來。
那探究的視線齊刷刷地,連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我都沒忍住有點尷尬。
然而他卻只是神情不自在地落了一個眼神在我臉上。
臉上大概是被熱氣燻得微紅。
他輕咳一聲:「抱歉,有點餓,沒控制好音量。阿姨,麻煩給我們兩個加下荷包蛋。」
12
吃過飯,我以為江顯會帶著我混進校園回憶青春之類的。
沒想到他直接扭頭帶我去了酒吧。
一畢業出來我就當了 24 小時待命的助理,這還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去酒吧,挺新鮮。
卡座上的人我都不認識,大概是江顯的另一圈朋友。
見我是江顯帶去的,眾人對我十分熱絡,處處周到,沒讓我尷尬半分。
但我不想喝酒,埋頭吃果盤。
我隔壁的姑娘見狀,熱情地將眼前的另一份水果盤推到我
面前:「小姐姐也是水果盤殺手嗎?今天芒果好甜,試試! 」
一股甜膩的果香飄進我鼻子裡。我想起上次被傅凌淵和林妍弄得硬著頭皮喝完楊枝甘露,起了全身紅疹子的悲慘經歷。
沒忍住抖了一抖。
正想拒絕。
在我身旁玩骰子的江顯卻不知怎麼聽到了我這兒的對話,快我一步伸過手到我面前把果盤推開。
“小姐姐芒果過敏,吃不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芒果過敏?”
我疑惑地看向江显。
我不记得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侧过头瞥我,在摇骰子的间隙冲着我微微一笑。
酒吧里迷乱的粉紫色灯光,衬得他眼眸中墨色愈发沉静:
“因为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没心的,时宁小朋友。」
13
我被这简简单单一个称呼拽进了回忆的旋涡。
从高考毕业江显出国读书之后,有多久沒聽到別人這樣叫我了呢?
高中那會,江顯最愛叫我時寧小朋友。
儘管他比我還小了一個月。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腔調,聲音黏黏的,尾音拉得很長很長。
每次聽到,我都面紅耳赤讓他小聲些。
但他左耳進右耳出,反而叫得更起勁。
我憤憤不平抗議多次:「江顯!為什麼你跟別人講話這麼成熟,和我總是這麼幼稚? 」
而他往往會笑,一派少年意氣,傲氣又俊朗的臉上笑起來的時候挑著眉梢:「不知道啊,可能總覺得你是小朋友吧。」
「還是特別愛裝大人的那種。」
……
想到這,我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句話。
人生果真很多瞬間,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再想起這些回憶,明明每個瞬間都這麼鮮活生動,連江顯挑起的眉梢和滾動的喉結都歷歷在目。
但當時怎麼就完全不以為意呢?
想著想著,零點了。
原先鼓點清晰的嘻哈搖滾音樂一改畫風,變成了舒緩的音樂前奏。
舞台曖昧的粉紫色燈光也換成藍色星空頂,影影綽綽,一片浪漫。
駐唱歌手是個短髮紅唇的漂亮小姐姐,拎著吉他上台。
“大家晚上好,今天送給大家的零點曲目是來自 V 區匿名先生點的《小幸運》,Amy 代表夜色酒吧在這裡祝天
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匿名先生還想和他心裡的女孩說,十年了,如果時間不等人的話,我等你。」
全場一片嘩然。
最濫情的地方,竟然見證了長達十年的深情嗎?
我吃瓜之魂覺醒,瞪大眼睛拍了拍身旁的江顯,語氣興奮:「這世界上真有人能愛一個人十年嗎?我還以為深情的男人早就絕種了。」
他不為所動地陷在卡座的沙發裡抽煙,表情明明滅滅。
他輕飄飄將視線落在我臉上,低聲笑開。
「誰知道呢。可能真有這種傻子吧。」
台上主場開唱了。
她的煙嗓音自帶滄桑的故事感。
唱出來的《小幸運》磨去一些校園戀愛的青澀,多出一絲成年人的無奈與期盼。
「為什麼沒有發現遇見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也許當時忙著微笑和哭泣
忙著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人理所當然地忘記
是誰風裡雨裡
一直默默守護在原地……」大概是歌聲太有感染力。
又或者是每個人心裡都有那麼一段錯過的小幸運。
方才還熱烈瘋狂的酒吧,隨著歌聲沉浸在傷情的情緒當中。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
最怕酒吧突然煽情。
天時地利人和。
這樣的環境下,大概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會在悠揚的歌聲中想起自己的前任。
但我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此時此刻我腦海裡出現的那個人不是傅凌淵。
我鬼使神差扭頭看坐在我身旁的江顯。
就這樣剛好撞進了他含笑的視線裡。
在卡座齊聲大合唱裡,他不知道靜靜地撐著頭看了我多久。
應該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眼睛亮得過分。
視線相接那一刻,他挑眉一笑,帶著詭計得逞的狡黠。
我看見他衝著我做口型。
他說的是:
「這首歌,我點的。」
……
對視了大概有一個世紀之長。
周遭褪色了,歌聲也漸漸低了下來。
頭頂的燈光勾勒出他精緻的五官。
我眼瞼顫了一下,艱難地移開了目光。
奇怪了。
好像我的心跳聲快蓋過酒吧的吵雜了。
14
我怔然之際。曲子結束,手機也十分破壞氣氛地響了。
螢幕裡顯示“傅總”。
我思緒瞬間回歸清明,渾身僵硬,躊躇要不要接。
江顯放下手中的骰盅,突然拍了拍我。
他歪著腦袋,湊到我耳邊,笑得有些蠱:「時寧小朋友,想不想報復傅凌淵? 」
事後回憶,我覺得應該是他噴灑出來的帶著酒精的氣息讓我暈了頭。
我竟然答應了他!
江顯口中幫我的方法實在炸裂。
他慢悠悠接起電話,把我的手機拿到他身旁一對聽完情歌動容地激情親吻的情侶旁。
即時收音了十幾秒二人唇齒相觸的聲音。
覺得差不多了,他又把電話拿到耳邊,對著麥克風那邊道:「是我,在忙,勿擾。」
一番騷操作之後。
他行雲流水掛掉電話,像個沒事人一樣將我的電話送回我手中。
目睹了一切的我大為震撼。
且風評被害。
誰來替我發聲?
熱意不住在我臉上攀升。
我又急又羞:「江顯,你做了什麼好事…”
他無辜地端起桌上的水晶酒杯笑著喝了一口酒。
仍在惡劣地懊悔:「啊,好可惜不能親自錄。」
「時寧小朋友,我真是做了好事。」
「今晚可有人睡不著覺咯。」
15
要不說兄弟懂兄弟。
江顯一語成諶,傅凌淵是真的沒有睡好覺。玩了一夜,直到半夜後再回家手機充電之後,才看到三十幾通未接來電。
還有微信裡 99+的未讀訊息。
他寄了幾張照片。
畫面裡,是精心佈置的海景酒店套間。
滿地的氣球與玫瑰花瓣、9999 朵洛神玫瑰、蛋糕,擺成 LSN 形狀的蠟燭,甚至還有我的照片,小時候的、中學的、像大學一樣。
原來那天林妍不在飯店。
他是想找我復合?
好險,差點就被騙過去了。
我心情複雜地將照片點了刪除。
16
一夜無夢。
翌日午後,窗外的太陽光悠悠投在我床上,我才睡眼惺忪睜開眼睛。
不知怎麼,今天心情格外愉悅。
今天週末。
我照例回家去看爸媽和妹妹安。
傅家所處的位置是市內地段最好的半山別墅。
遠離塵囂,院子裡隨便一棵樹都要上百萬。
而我的童年,就是在別墅旁的一間矮房子裡度過的。
傅家人喜靜,將傭人的住處統一安排在了房子外。
雖然面積不大,但畢竟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很算溫馨。
在他們富人圈子裡流傳著一句話:對待下人的態度決定了你的高度。
顯而易見的是,傅家已經站在一個不勝寒的位置。
這也難怪我爸媽一生忠心耿耿待在傅家。
我到家的時候,家裡就安安一個人。
她乖巧地坐在書桌前學習盲文。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她眼睛一亮,用力朝我揮手,然後撲進我懷裡。
她用手語告訴我:「姐姐,今天林妍姊姊和江顯哥哥要來,所以爸爸媽媽很忙,只有安安一個人等你啦。」
安安是個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
很多人說她命好,偏入了傅家小小姐的眼。
但事實上所有接觸過她的人都會忍不住誇讚她的早熟和聰慧。
安安就是我不得不留在傅家的理由。
17
她是我的親妹妹,先天性的聾啞兒童。
巧合的是,傅凌淵有個和安安同樣狀況的表妹童童。
同一種處境,同一個年齡的惺惺相惜。
向來陰鬱頹廢的童童在見到安安後如同見到了陽光,從此一見如故,形影不離。
因為童童性格問題天天憂愁的傅凌淵舅媽瞧見童童和安安一起玩蹺蹺板的模樣,當時眼睛就亮了,把安安當成了救命稻草。
安安也因此沾了小小姐的光。
跟著她一起接受國內頂尖復健師的訓練,跟著她一起植入走在科技前端的昂貴人工耳蝸。
這些不是以我們的能力可以給安安的。
林妍就是算準了這一點。
所以當年在她威脅我。
我哀求爸媽帶著安安離開傅家的時候。
我爸媽連考慮都沒考慮,直接就回絕了。
面對我的堅持,媽媽私下還憂心忡忡跟我談過一次心。
「時寧,是不是在傅總身邊受了什麼委屈? 」
“可以跟媽媽說說嗎?”
“是我和你爸對不起
你們,讓你這麼好的孩子受苦受累…”
媽媽越說越傷心。我看見她抹淚的那雙手上滿滿的老繭,心裡萬分酸澀。
我意識到自己確實沒有能力給爸爸媽媽還有安安離開傅家之後更好的生活。
所以在那之後,我開始拼命賺錢,拼命存錢。
18
我爸媽今天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回我微信,也不見人影。
今天大概是什麼聚餐的日子,人來得齊全。所以她們格外忙。
傅家小小姐童童也來了,一來就鬧著要見安安。
我陪著安安一起走到大門口,然後火速溜走。
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轉身離開之際,屋子裡溢出來的慵懶男聲叫住了我。
“走什麼?”
像是提前猜到我會拔腿跑了一樣,江顯特地走出來接我。
大老遠我就看到了他顴骨處青黑的淤青。
我古怪地盯著他受傷的臉看。
因為那個傷口實在不像是撞擊的。
像打架弄的。
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任何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男人沒事會打架把自己弄破相?
更何況那可是臭屁的江顯。
他知道我在看他傷口,偏偏還大大方方不遮不掩讓我看。
我聽著他的聲音由遠及近,語氣熱絡又熟稔:「時寧,來了就一起吃吧。」
我:“?”
中國人熱情留客這一出倒也不必客氣到我身上。
聽了這話,裡屋原本歡樂和諧的會客廳此刻鴉雀無聲。
我甚至能脑补无数双视线朝着门外投来的场景。
我心裡下意識一緊,看向江顯。可他油鹽不進。
像打定了主意要留我下來一樣,定定地站在我面前。
桃花眼彎彎的,流轉著笑意。
最終還是我認輸。
他帶著我大大咧咧進了門。
人畜無害地衝著屋內傅凌淵爸媽坦然一笑:
「叔叔阿姨,不介意我帶家屬吧? 」
我還來不及反駁。
「啪啦——」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傅凌淵手中的青花瓷茶盞摔碎在地。
茶漬暈開在他的襯衫上。
「抱歉,手滑。」
傅凌淵說。
19
傅凌淵
一聲不吭回房間換衣服,留下一片壓抑的寂靜。
坐在沙發上感受著四面八方傳來的好奇、探尋的目光的我,生平第一次將「如坐針氈」四個字體驗得淋漓盡致。
滿屋子人,除了躲在一旁拼拼圖的安安和童童,皆是各懷鬼胎,神情各異。
只有我身旁的江顯自始至終唇邊掛著笑。
我腳趾摳地,完全不知道他在開心什麼。
「喏,時寧,吃個桂花糕,我從杭州那邊挖回家的師傅。」
眾目睽睽之下,他隨性又自然地遞了塊糕到我嘴邊,變本加厲顯示我們的親暱。
我訕訪接過。
傅凌淵的媽媽傅夫人將這些盡收眼底,和丈夫換了個眼神,沒忍住問。
“阿顯,你和時寧在一起了? 」「你跟你爸爸媽媽說了沒有? 」
江顯點點頭,又搖搖頭,語氣惆悵:「我爸媽十年前就知道我喜歡洛時寧了。」
「至於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阿姨,要不你替我問時寧? 」
20
十年前高中那會。
大概是青春期的少女都有避嫌這一說。
因為對傅凌淵的心思實在不算很清白,日常我與江顯走得比較近。
平心而論,和江顯相處其實比和傅凌淵接觸輕鬆許多。
傅凌淵出身根正苗紅,一絲不苟,哪哪都是規矩。
但江顯就吊兒郎當,百無禁忌。
我們兩個湊在一塊,最常進行的活動就是讓他抄我作業。
意外就是在某一天我們兩個人在咖啡廳,他抄我作業的時候發生的。
當時結束了一個小長假,作業堆成山,江顯抄我作業的時候筆桿子都冒火。
前一秒他還在感嘆著:「時寧小朋友,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
下一秒那張寫滿了傅凌淵名字的草稿紙就從一沓試卷裡滑了出來。
毫不誇張,當時空氣大概凝滯了十秒鐘。
江顯原先還笑嘻嘻的表情在看清楚紙上的字之後就黑了下來。
他修長的手指頭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尖發白。
再抬頭看向我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清淡無波,不知壓抑了什麼:
“喜歡他?”
我對傅凌淵的感情頂多就是一些曖昧不分明的暗戀,第一次被搬到檯面上來講,我臉紅得滴血。
我難為情地從他手中將草稿紙搶
回來塞進書包裡,被他捏過的地方已經皺巴巴一片,我不自在地試圖轉移話題:
「行了,你要抄作业就快抄吧,待会我还得去上课呢。」
可他僵坐在原位,连原本拿着纸的姿势都没变。他对我的话恍若未闻,又追问我:“喜欢他什么?”
21
其实我也没有仔细想过,我究竟喜欢傅凌渊的是什么。
关于爱情这件事,我其实也懵懂无知。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
講為什麼經典意義上的「愛」從古至今這樣讓人津津樂道。
因為「戀愛」這種關係會帶來一種例外狀態。
不論你是芸芸眾生當中多麼平凡的一個人,但在戀愛關係當中。
你依舊可以做某個人眼裡的“唯一”。
人有的時候愛上一個人,可能只是因為缺乏一種「被認可」的快感。
所以我想,喜歡上傅凌淵大概就是這個原因。
在林妍暗中將我是傅家「家生子」的消息傳出去,我在體育課上被人偷摸貼辱罵的小紙條的時候。
素來提倡合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他,偏偏冷著臉浪費了一整天的課間時間去查看監控室調出的視頻,一幀一幀尋找,將那些人揪了出來。
那大概是我,也是所有同學看過他發得最大一次火。
有傅凌淵出頭,我得到了很盛大的賠禮道歉。
事後,我抱著一顆感恩的心買了一包糖向他道謝。
正在埋頭解數學題的他伸手接過糖果,笑得風輕雲淡:
「時寧,你本來就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女生,那些風言風語不要聽。」
「糖果我收了。如果真想謝我的話,跟我一起考 A 大。」
午後和煦的陽光打在他素來冷漠的臉上。
我心尖一顫。
在我最狼狽的時候,有人願意為了我撐腰。
感恩的心在那一刻變成粉紅少女心。
那是很合理的心動吧?
那天聽完我說完這些後,江顯低頭,勾了勾嘴角。他啞著聲音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聲音很輕,他說:「時寧,你會不會不懂你的心? 」
我下意識搖了搖頭。
江顯對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他再也沒有抄過我的作業,也再也沒有叫過我小朋友。
我們就這
樣斷了聯繫。
直到幾年後,我意外從手機垃圾箱裡找到一封沒有看過的訊息。
來自他出國讀大學的第一年。
他說:「你不幸福的話,這事沒完。」
22
到了飯點,開飯了。
傅凌淵和林妍姍姍來遲。
傅凌淵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過我們一秒鐘,只是低頭切牛排的動作僵硬且緩慢。
林妍往耳後別頭髮,依舊是那副嫻靜做派,看向江顯:「江顯哥,不叫你未來岳父岳母一起來吃飯嗎? 」
我抬頭看她,她笑盈盈看回來,眼神中有毫不掩飾的挑釁。
我明白林妍的意思。
她知道我爸媽的身份上桌吃飯是不符合規則的。
但她偏偏要這樣開口折辱我,還有我的家人。
我深深吸一口氣,左手在桌底下已經悄然攥成了一個拳頭。
我身旁的江顯看出了我的憤怒,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按住我的手來安撫我。
他的聲音和他手心的溫度一樣,溫馨熨帖,他淡淡一瞥,替我回林妍:「岳父岳母啊,在我家呢。」
「你不是問我爸媽今天怎麼不來嗎?好巧,今天也是我爸媽和我未來岳父岳母見面的日子。」
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复。
林妍的笑容登時僵在臉上。我怔然,沒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這江顯…
23
飯後。
江顯帶著我去了沙灘。
剛好趕上落日餘暉,橘黃色的晚霞下,有樂團在沙灘上唱歌。
歌聲伴隨著微涼的海風送進我的耳朵裡。
又是《小幸運》。
和那天在酒吧聽到的不同,主唱是個綁著麻花辮的漂亮姑娘,聲音甜得像在糖果堆裡打過滾,將這首歌詮釋出一種不一樣的浪漫。
我愣了愣,轉頭看向我身旁的江顯。
他順著歌聲看過去,笑了一下,懶洋洋舉起雙手:「別看我,這回不是我花錢請人找的。」
「哦。」我嗓音微微發緊,低著頭往前走。
大概是心思飄向別處。
一個不小心,我失足踩進了別人挖的半人高深的沙灘坑里,冰冷的海水讓我沒忍住打了個冷戰。
濕透的衣服變成半透明狀,緊緊地貼在我的皮膚上。
這也太尷尬了…
我紅著臉,抬頭求助江顯。
他笑意粵然看著我,微微上揚的鳳眼眸光清澈。
下一秒,他跟著我一起跳進這個大水坑里。
「江顯,你是豬嗎!哪有人自己往水坑裡跳的。」
我看著跟我一樣全身濕透的江顯,又好氣又好笑。
他卻毫不在意聳聳肩:
「你臉皮子薄,多一個人陪你狼狽不好嗎。」
「無所謂啦,是你的話,火坑也跳啦。」
我怔怔然看著他。他不緊不慢看回來,目光也慢慢灼熱起來,濃重的情緒不加掩飾,像海水一樣波濤洶湧。
一切像電影裡的慢動作。
他的語氣真摯,虔誠。
「時寧,十年了,可不可以回頭試著看看我? 」
夕陽下,萬物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唯獨給他清晰有力的聲音開了天窗,鹹濕的海風帶來一絲燥意,帶動著我的心也一起躁動起來。
江顯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我的對面,他故作輕鬆地笑了出來,露出一口大白牙:「其實你不願意的話也沒事,已經這麼多年了,我其實…”
我用力地抱住了他,胸緊貼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想哭的衝動。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江顯,謝謝你。」
謝謝你來愛我。
24
週末結束。
我向傅凌淵遞交了辭職信。
這與我是否戀愛無關。
這封辭職信是我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寫好的。
這個決定也是經過我反覆思考過的。
我畢竟已經 28 歲了,這些年的努力,讓我有實力承擔妹妹的治療費用,還有自己出國讀書的學費。
之前的二十多年太累了,我想為自己活一活。
意料之外的是,傅凌淵答應得還算爽快。
他接過辭職信,自嘲一笑:「這大概就是我的報應了。」
我懶得搭理他,滿心都是自由,禮貌一笑:“謝謝您,傅總。」
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被傅凌淵叫住。
「時寧,林妍她在國外有吸毒史,已經被刑拘了。這個消息或許會讓你寬慰些。」
「關於她用安安威脅你的事,我也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大概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你不愛我的事實,所以做了這麼多傷害你的事。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女孩,耽誤了你這麼多年,很抱歉。祝你幸福。」
我頓住腳步。
對於這句遲來了這麼久的抱歉,我在心裡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我成績優秀,做人磊落。
我父母是認真工作賺錢養家的好人。
我妹妹雖然是聾啞兒童,但是天真善良,聰明好學。
我們互相關心,互相扶持,這本來就是很好很好的一家人。
我從來不因為我的家世而自卑。
如今,連最後一點束縛都沒有了。
我看向窗外的鋼鐵森林,一派繁華。
廣袤無垠的世界,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不用傅凌淵說。
以後的人生,我當然會過得很幸福。
25
至於我和江顯。
用他的話來說,是「好飯不怕晚,良緣不嫌遲”.
對於我出國深造的這個決定,他這個黏人精竟然持支持的態度。
我記得我第一次跟他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只是愣了兩秒鐘,反應過來之後,他豁達一笑:
「時寧,我的愛情從來不會阻礙你去追求更好的未來,我只會在更好的未來等你。」
他自以為自己裝得很好,但他越來越紅的眼睛已經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送我去機場當天,江顯這豁達終究還是沒能裝下去。
上一秒他還在說:「去吧去吧,哥哥傷心不了一點。」
下一秒我轉身離開去登機口的時候,他卻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不是,你還真走啊? 」然後就一把把我拉進懷裡。
這個擁抱極有分量,重得我肋骨都會痛也捨不得鬆開半分。
他將下巴埋在我的肩窩,聲音嗡嗡的,帶了點哭腔:「唉,算了,十年都等了,也不差這幾年了。等待是哥哥的宿命。」
「早點學完回來。還有,那些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的毒雞湯少看,聽到沒。」
我在他懷裡又哭又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26
後來我才發現,那天離別的眼淚白流了。
我根本就是留了一個假學。
江顯三天兩頭就坐他家私人飛機來倫敦找我,後來甚至常駐了英國分部,他來找我的頻率高到我必須在家裡時常準備兩人份的食物,來應對他的突襲。
就這樣,他還總是戲稱自己
是望妻石。
黏人精,受不了一點!
27
江顯不僅黏人,手段還多。
有一天,我上完課,照慣例打開微博刷刷國內的新鮮事。
長年用來衝浪的小號卻突然出現一個艾特。
寧寧的顯:艾特 lsn_Ivy:看我,老婆!
三千多條微博。
微博簡介是:記錄漫漫追妻路。
想了好久,終於還是回國了。
今天在傅凌淵公司門口等了兩個小時,偽造了一場和洛時寧的偶遇。
其實就是圓個夢,想親眼看看她工作了會是什麼樣。
煩,她穿職業裝的樣子果然很好看。
還好傅凌淵選的飯店是哥哥家開的,緊趕把洛時寧堵在大廳門口了,差點被偷家。
還有,真可惜沒拿手機拍照。
我送酒上去,傅凌淵站在玫瑰花瓣裡迷茫地看我的眼神真的能把我笑死。
看到情敵追人手段這麼土,心裡好受多了。洛時寧竟然以為我喜歡林妍…得,這麼多年暗戀白幹。
算了,一生作惡多端,在遊戲裡瘋狂殺人,喜歡上一個情感大條的大直女也是我應得的。
今天回到陳氏砂鍋,阿姨差点暴露了当年我知道洛时宁和傅凌渊在一起之后自己一个人跟狗一样跑过来一边哭一边吃面的事情。
冷酷帅哥形象差点崩塌,好險好險。
(原来不是砂锅好吃,是只要能跟她一起,吃什么都好吃。)
時間不等人,我等你。
哥们望妻石主打的就是一个耐心。
今日喜事:和傅凌渊打了一架。早想打这小子了,連林妍是什麼都看不透,還趁我不在跟著林妍一起作踐洛時寧。爽! (拳頭)
打完我們兩個坐一塊聊了一整晚。
最後他跟我說:「坦白說,讀高中那會,看到你追到我面前來,抓著我衣袖叫我好好對洛時寧的時候,我覺得你其實挺可憐的。只是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我已經不是那個能帶給他幸福的人了。」
太矯情。
我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兄弟,給過你機
會了,可惜你不中用。
聽說我爸媽一坐下就問時寧爸媽 666 萬彩禮夠不夠,嚇到時寧爸媽了…
好丟臉!哥們可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怎麼會有這樣不爭氣的爸媽。
2023.5.2
今天去超市,看到貨架突然想起當時傅凌淵故意氣時寧,讓她去幫他買小雨傘,然後我說買特小碼就可以的事情。
怎麼回事啊江顯,活該你有女朋友。
2023.6.1
節日快樂啊,时宁小朋友。今天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蛋糕,你笑得好開心。
來找老婆過聖誕。
老婆抱怨雪好大,可是我覺得有你在身邊的話,下雪也是好天氣。
……
我的手一邊滑動螢幕,一邊發抖。花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從今年翻到十年前。
三千多條微博,橫跨十年的時空。
關於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事無鉅細。
而他所有的喜怒哀樂,全被我牽動著。
微博滑到底,眼眶裡的眼淚早就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突然想起我還在酒吧問過江顯,什麼樣的男人才會愛一個女人十年。
我傻到連這樣的人一直在我身邊都沒有發現。
我傻到不知道原來最好的已經在身邊。
原來在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就已經有一個人這樣熱烈且「唯一」地愛過我。
江顯。
我們還真是傻一塊去了。
28
有了盼頭和追求的日子充盈,三年如白駒過隙。
我畢業典禮當天,英國難得放晴。
江顯帶著我從來沒有出過國的爸爸和媽媽,還有安安一起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藍天,鮮花,學士服,家人,愛人。
這些我以前只敢在夢裡想像的東西,有一天真的從夢境走到了現實。
我以為這一切已經夠幸福得不真實。
直到江顯拿著大捧花,一如當年將我送出國的模樣,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眉眼彎彎,從口袋裡掏出鑽戒,在我面前單膝下跪:
「畢業快樂,我的小幸運小姐。」
「我的終身大事十萬火急。」
「所以請問現在,排到我的檔期
了嗎?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