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集團繼承人召開發表會,承認已婚的事實。
而我就是這次新聞熱點的女主角。
因為家庭背景懸殊,媒體舉著麥克風咄咄逼人,無外乎圍繞著我拜金的話題展開。
“请问您太太是不是因为喜欢您的钱才和您在一起的?”
沒等我說話,江聿風直接懟回去:“我老婆不爱我的钱难道爱你的钱?”
此話一出,隔天江聿風護妻的新聞直衝熱搜,评论下齐刷刷都是“就要嫁江聿风这样的男人!”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上一秒還在大眾視野維護我的江聿風,下一秒就為他的校園白月光開了豪華生日 party。
01
我嫁給江聿風的第六年,他才召開記者會宣布我的存在。
媒體相機的閃光燈照得我眼睛生疼,以下的記者們互相對視幾眼。
因為他們沒想到江聿風會為了我怒懟媒體。
畢竟外界早有傳聞,我們是長輩訂婚,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
我只是空有江太太的名銜。
要不是江聿風對家向媒體拋出他隱婚的橄欖枝,江氏股票下跌,恐怕我這輩子都只能在地下默默無聞地做著“江太太”。
但媒體既然嚐到了甜頭,就永遠不會知足。
其中一個記者還是堅持把麥克風遞到江聿風面前,問道:
“也就是說,您也承认江太太是因为钱才和您结婚的吗?”
這話一出,全場靜了下來。
江聿風卻盯著她的臉冷笑出聲。
他生氣了。
「我賺的每一分錢,都屬於我們夫妻的共同財產,也就是說,我夫人愛自己的錢,有问题吗?”
他淡淡说着,環我腰的手更緊,繼續道:
“没问题吧?”
「……」
这事儿一完,隔天微博上關於江聿風的熱搜就有三個。#江氏集团董事长宠妻狂魔#
#江聿风好帅#
#豪门宠妻岁然#
随便在评论区一看,清一色都是在誇江聿風人帥還寵妻。
朋友陳梨給我截圖發來,順帶還不忘嘲諷一句:
【他在装什么好丈夫人设?】
我眼不见心不烦,乾脆直接摁掉手機。
02
後來沒多久,那兩位在記者會上爭先恐後問我是不是拜金的記者被辭退了。
當時剛好江聿風回來,我知道是他做的,但還是順嘴問了一句。
他從後面抱著我,細細吻我的脖頸,聲音低啞纏綿:
“惹你不開心,就是惹我不開心。」
江聿风脾气不好,是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就知道。
誰要惹了他,江聿風寧可自損一千,也要換人八百。
只是自從他做了江氏掌門人後,已經收斂很多了。
十幾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一直沒變的,就是江聿風是天生的上位者。
還有,不愛我。
他在黑夜裡摸索著找我的手,然後握住。
但我心裡卻泛起一陣噁心。
因為今天他就是用這雙手為溫初披上外套。
透過佈滿雨霧的車窗,我看見江聿風貼心地為溫初撲去大衣上的雨珠。
那麼溫柔的笑,他只對溫初有過。
零下四度的雨季裡,明明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可我依舊冷得發抖。
我不動聲色地掙開江聿風的手,他想要進行下一步的動作頓住。
「然然,怎麼了。「我的任何情緒在江聿風面前都是無所遁形,他總是能輕易捕捉到我不想展示出來的開心與難過。
我向上拉了拉被子,解釋道:「我明早找梨子還有事,要早點睡。」
这个理由太生硬,我自己都不相信,更別說江聿風了。
果然,他直接坐起來,連帶把我也像拎小雞崽一樣抱起來。
我被迫直視他的眼睛。
「歲然,你忘了,在我面前,你的任何謊言都沒用。」
是的,他說得對。
沒用。
自從我國中被帶到江家那一刻,撒謊說不喜歡吃櫻桃。
他就會不屑地睨著我:「明明就喜歡,你裝什麼不喜歡。」
可是我不甘心。
「江聿風,我今天真的累了。」
他攥着我肩膀的手慢慢变松,像是妥協。
「睡吧。」
03
身邊所有人都說江聿風不是好人。
就連姜姨看到我跟他多說了幾句話時,都會把我拉過來告訴我。
「你離這個紈綺子弟遠點,這麼乖的然然別被他帶壞了。」
因为他早恋,還打架叛逆。
只有我不相信,我不信江聿風是個壞人。
因为他会给流浪动物开救助
基地,會帶人痛打欺負拾荒者的小混混,教訓校園霸凌的始作俑者。
我依然記得那次他因為在學校帶頭打架,回家後被江伯伯揍地鼻樑骨折。
其實大家都知道江聿風做地很對,因為他打的是欺負貧困生的方氏集團小少爺,很多人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但最後只有江聿風站出來。我知道江伯伯最要面子,所以照著要給方董事長一個交代,不能讓他兒子白挨打,也要狠狠教訓江聿風。
那時的江聿風雙眸赤紅,說什麼也不肯低頭認錯,身板挺得像青鬆一樣直。
他不卑不亢地對上江父的眼睛。
「你也就仗著父親這個身分才能動手打我。」
然後轉身就走。
一陣穿堂風而過,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站在書房角落,他厭煩地看了我一眼。
江聿風是個陰晴不定的人。
有時候對我好,有時候就會用一種嫌惡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的討厭從何而來。
因為我是姜姨帶來的孩子。
她是江聿風的繼母。
我媽媽和姜姨是最好的朋友,媽媽過世後,把我託孤給姜姨。
可我總覺得,他不是真的討厭我。
不然不會在我被高年級的學生欺負時,第一個站出來保護我。
也不會每天放學後特地在校門口等我。
雖然他嘴上說著等別人。
其實根本沒人等。
那時候我高一,江聿風高三。
當然,那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我每天都盼著江聿風準時出現在學校門口。
同學看到他站在那,也會紛紛跑來問我。
「歲然,你认识江聿风?”
我总会特别开心地点头。
但當她們問我們是什麼關係時,我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我不想說是我哥哥的。
可不說是我哥哥,好像沒有別的解釋了。
所以我每次都要猶豫一下才說:「是我哥。」
江聿风就会特别不耐烦地倚在墙边,皺眉兇我:
“聊够了没?”
等走到人群散得差不多时,他會甩我一句:
“誰是你哥,當我妹妹你還不夠格。」
我心里会想:【我也不想做你妹妹。】
嘴硬心软是江
聿风。
所以我不相信他是壞人。
紈絹只是他的保護色,被藏起來的善良正直與恣意陽光才是真正的他。
或許紈綺也只是為了氣江伯伯。
差點忘了,還有一個人不相信,那就是溫初。
溫初是江聿風母親生前資助的學生。
高大的槐樹下,透過層層斑駁的樹影,我看到溫初紅著的眼眶,因為抽泣而顫抖的肩膀。
江聿風彼時穿著一身淺藍色校服,用那隻戴著機械錶的手輕輕為她擦去淚水。
心頭酸澀難忍,因為機械錶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文楚,你在我這,永遠是例外。」
然后轻轻护着她的脑袋拥她入怀。
我羨慕溫初。
羨慕她在江聿風面前肆無忌憚,可以任意撒嬌,羨慕江聿風對她那麼溫柔。
唯獨對我很兇。
後來一次生病發燒,我哭著找江聿風。
哭鬧說他不來我就不吃藥。燒到神智不清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後來還是姜姨告訴我,我讓江聿風等等我。
她疑惑地問:「然然,你让江聿风等什么?”
我只沉默不语。
當然是等我長大,是不是因為我年紀比他小,他才不帶我玩。
因為他總是嘲諷我:
「你一個小屁孩,懂什么?”
不过这话我不能告诉姜姨。
它只能成為我內心深處的秘密。
所以當江聿風要跟我結婚的時候,我明知道他不是因為愛我才結婚,我還是會欣然同意,然後毫不猶豫地跳進這場婚姻的漩渦中。
我總覺得時間會改變人的。
可事實證明,我賭錯了。
04
江聿風最近早出晚歸,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
我在餐桌上擺好親自做的晚餐和蛋糕。
這是我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江聿風,別叫我失望。
我沒開燈,餐廳很暗也很靜,別墅外是狂風捲著樹葉的沙沙聲。
直到手機「叮」的一聲。
驟然亮起的燈光讓我不適,我強忍著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十二點了。
再打開朋友圈,手指向下滑。
映入眼簾的就是溫初發的文字加配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
么浪漫的人和事呀~】配图是一束满天星和六层粉红的蛋糕,周圍有數不清的氣球裝飾和帷幕。
還有熱鬧的人群。
照片一角,我看見漏出來的一隻手。
而他手上戴的婚戒,和我是同一款。
我腦袋嗡地一下。
突然覺得自己的堅持很可笑。
一次失望換來的,只可能是次次失望。
看吧。
他從來就不是個不懂浪漫的人。
只是我不是那個能讓他製造浪漫的例外。
我們的紀念日和溫初的生日。
我又賭錯了。
我撥通了陳梨的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
她好像在酒吧,背景很吵。
「餵,然然,怎麼啦? 」
我看着桌子上快要化掉的冰淇淋蛋糕,僵硬地扯扯嘴角。
「梨,我想開始新的生活了。」
05
昏暗交雜的紅藍燈光下,到處都是酒杯的碰撞聲。
舞池裡的男男女女都跟著音樂的拍子擺手跳動。
而我面前是一排男模。
陳梨摟著我肩膀,遞給我一杯酒。
「然然,怎麼樣,你喜欢哪个?”
“这可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哪個不比江聿風好啊。」
看着前面的这些男人,我有些意興闌珊。根本沒心情去選。
都沒有江聿風好。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入喉,我早就暈乎乎的。
準備躺在沙發上睡覺的前一刻,我一激靈猛地紮起身來。
我囁嚅道:「不對……要選一個。」
江聿风都能谈恋爱。
那我為什麼不能找男模。
不公平。
我抬起頭揚起手,挨個滑過他們。
陳梨卻在一旁叫我不要弄了,我口齿不清地道“不管……就要弄……”
其实我喝醉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面前的人也沒有看得很清晰。
但我看到一個和江聿風很像的人。
尤其是臭臉,超像。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眼裡更加霧濛濛的。
手指在那個人面前定下。
我說:「就你了。」
陈梨一下捂住我的嘴巴,「然然,江聿風來找你了。」
我
立马睁大眼睛,“啊?不会吧?”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
他忍著火氣,一字一頓:「歲然,玩夠了沒? 」
06
後座裡,我能離江聿風多遠就多遠,極力地想和他撇清一切關係。車內氛圍壓抑到極致,連司機都大氣不敢喘,開車比平常不知道穩了多少。
見我不說話,他煩躁地扯開領帶,偏頭看我。
我直接閉上眼睛。
裝死。
對於江聿風生氣,我還是比較慫的。
良久,他冷笑。
“现在怕了?出去找男模的时候不是挺开心吗?”
「歲然,我小瞧你了啊。」
姜姨说过,別看我表面上柔柔弱弱不吭聲。
實際一身反骨。
可是他越說我,我就越委屈。
於是在他的一聲斥責中,我冒了個鼻涕泡。
我哽咽:「至於嗎?你出去找別人的時候我都不說,我只是找了個男模就不願意了。」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一咬牙:「江聿風,你以後少管我了。」
他能做的,我也能。
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踩在江聿風的雷點上,每一句話說完,江聿風的怒氣就更盛一分。
下一秒,他直接單手把我撈過去。
我害怕失重的感覺,於是趕緊摟上他脖子。
我臉上還掛著沒擦的淚水,對上他毫不掩飾的炙熱雙眼,我移開了目光。
我沒忍住,對著他吸了吸鼻子。
「……」
我以为他要骂人了,結果江聿風的語氣出奇的平靜:
「歲然,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愣住了。我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给我吗?
那我想要爱,他能给吗?
我笑了出来。
他似乎看不懂我為什麼笑,於是皺眉不說話。
我推開他自己坐著,他也沒繼續固執地要抱我。
我看向車窗外跨海大橋的燈光噴泉,默默數著有幾個顏色。
等車子駛過去後,我才緩緩開口:
「江聿風,我要離婚協議書,你給嗎? 」
07
江聿風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右手疲憊地捏著鼻樑。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握住我的手。
很用力,好像要把我們兩個人的手掌合而為一。
我下意識想掙開,但掙不開。
他用溫柔到極致的聲音低語:「乖,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被燙得發麻。
其實說真的,江聿風和十年前比,已經對我溫柔很多了,除非在很生氣的時候才會對我態度很惡劣。
只不過這個溫柔,是從溫初那學會的。
因為我不只一次聽溫初對江聿風說:「你能不能對然然溫柔點?她年紀小,你干吗总是凶她?”
江聿风就会收起所有的锋利,好脾氣回個“嗯”。
在他們兩個眼裡,我永遠都是局外人。
好像溫初和江聿風永遠都有聊不完的共同話題一樣。
車內擋板被司機識趣升起,他靠近我,試著給我擦掉眼淚,然後被我抬手拒絕。
「江聿風,是不是在你眼裡,我就像一隻小貓小狗,開心了就逗一逗,不開心就丟到一邊。」
“是不是只要我不发脾气,你就認為,我怎麼樣都可以,可以隨便欺負哄騙,反正我不会对你生气是吗?”
“可是江聿风,我也是人,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你憑什麼這麼對我。」「你知道嗎,不是十三天,也不是十三個月,而是十三年,是四千七百四十九個日日夜夜。」
我越说越泣不成声,也不顧不得什麼形象了,隨便用手在臉上抹眼淚。
「我累了,你放過我吧。」
放過我,也放過自己。
江聿風聲音開始發顫:「然然,我沒有。」
我没去看江聿风,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只是在他剛說完下一句的第一個字時,就被我制止住:
「你能不能不要講話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讲话!你讨厌死了啊!”
這話說完,車子剛好停到淺溪別墅門前。
我毫不猶豫地開門下車。
臨走前,我面對他說了最後一段話。
「明天我會找律師來處理相關事宜,你的每一分錢,包括家裡任何一樣東西,我都不會拿走。」
因为我不想再面对江聿风。
他什麼都好,唯獨不愛我這一點,一點都不好。
08
在樓上收拾自己的衣物時,江聿風站在門外敲門。
我沒理,他也進不來,因為我把門反鎖了。
他說:「歲然,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
难道他不比我更清楚吗?
他应该看到楼下餐厅已经化掉的冰淇凌蛋糕和冷掉的饭菜了吧。
我心累到不想讲话。
任由他在门外自言自语。
我的东西很少,衣柜里自己买的衣服也不多,大多数都是江聿风送我的,剩下的是和陈梨逛街时看到特别喜欢才会买下来。
再走到首饰间。我一眼就看到被我摆在正中央的粉钻项链。
五百二十颗细闪碎钻中间拥着一粒将近八 K 的全美切割水滴粉钻。
奢华又璀璨。
我从来都舍不得戴,也舍不得碰。
因为这是我和江聿风结婚第一年纪念日时他送我的礼物。
又或許,是根本没有合适的场合戴。
还记得当时就因为我在珠宝图上多为它停留了一秒。
江聿风捕捉到我有点惊艳于它美貌的眼神。
雲淡風輕道:“喜欢?”
我立马把它翻过去,摇头否认。
“不喜欢。」
他扯唇笑:“撒谎。」
虽然我的本职工作就是珠宝设计师,但还是会为珠宝在不同设计师的设计下而散出不一样的光芒悄悄惊叹。
每一颗珠宝都有属于它自己的灵气。
我心虚又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沒說話。
结果一个月后,我就收到江聿风助理带给我的丝绒盒子。
上面用来包装的象牙白绸带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光泽且有莹润感。
亦闪着点点光芒。
在打开盒子后,那颗极尽奢华的钻石更是晃得我有点睁不开眼。
心里瞬间被激起千层浪,就像潮水在不断拍打着礁石。
助理笑着说:“这条项链是定制款,所以等了这么久才给您送来。」
我语调欢快:「我知道的。」
可我开心的远不是收到这条项链。
而是江聿风的心意。
但隔天,他就又会去陪温初。江聿风总是这样的。
给我一种他爱我的错觉,紧接着再给我当头一棒。
回過神來,我
擦乾眼淚,视线落在别处,我再也没看它一眼。
岁然,算了。
真的算了,不值得。
江聿风一点都不好。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吊死在他这。
明明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我这样说服自己。
最后我摘下无名指的婚戒,把它放在床边。
“咔哒”一声开锁,我拎着小箱走出去。
江聿风迅速拉住我的手腕要夺我的箱子。
「然然,你能不能听我说,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好,我会改的,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然然,我不知道你在家里准备了这么多,早知道我该先问你的,都怪我。」
“我以前脾气不好,但是我现在在改了,能不能原谅我。」
他看起来真的很急,双眼湿润。
“求你了然然。」
說實話,我无法把现在这个卑微的江聿风和十几年前倨傲地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江聿风联想起来。
他确实变了很多。
我冷笑:「江聿風,骄傲如你,也会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吗?”
明明是自己先犯了错,现在还要弄成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我死死拽着箱子不松手,长长呼出口气,然后说了生平对江聿风最狠的一句话:“你别叫我更加恶心你。」
果然,這句話說完,他立马放手。
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他就去哪。到客厅拿了自己的车钥匙后,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浅溪别墅。
江聿风在后面问我这么晚了要去哪。
是啊,我能去哪。
抬头看看清冷的月亮,我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姜姨对我很好,要是我这样回去,她必然会担心。
我不想让她担心。
所以回老宅不是办法。
坐上车思来想去,我决定去找陈梨。
09
一路行驶过车水马龙的闹市区,行驶过荒无人烟的小道。
跨海大桥的霓虹灯也依然闪烁。
不管到哪,后面总有一辆白色超跑跟着我。
我从后视镜看了眼。
「……」
也真难为他降速,开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超过我这代步小车。
到了陈梨家楼下,车子熄火。
走进单元门前我用余光看到
了那辆故意停在我很远的布加迪。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装什么。
是怕自己的好丈夫人设崩塌吗?
可我再也没精力想那么多,径直向门内走去。
陈梨看到是我来,心疼又高兴。
心疼是因为我单方面的暗恋始终得不到回应,还被江聿风践踏。
高兴是因为我终于选择开始新生活。
她抱着我拍拍我的肩膀,「然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我陪着你,別怕。”我庆幸从小到大都有陈梨的陪伴,一个真正为自己着想的朋友,是无可替代的良方。
给手机充好电,打开微信后看到的是备注为“风”的人给我发了 99+的消息。
风是永远不会被抓住的。
只有温暖才会与风相撞。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去猜想江聿风惜字如金的信息。
没有半分留恋。
指尖向右滑,我点了拉黑+删除。
包括关于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后来江聿风知道我把他拉黑,还换了很多不同的号码给我打电话,我最开始并不知道是谁,接了之后发现都是他,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既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
鞋子不合脚,就该换掉一双重新来过。
现在醒悟也不迟。
10
我用自己的存款买了套公寓,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
以后也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不至于成为没有家的岁然了。
在陈梨家的这段日子,是我前所未有的惬意。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空闲的时间就练练瑜伽,要么就是画设计图。
只不过陈梨家门口那辆布加迪始终都在。
这里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有时候拉开窗帘晒太阳,即便它没有停在单元门中间,也格外惹眼。
居民下楼买菜时,都会不停向那观望。
陈梨下班回到家,也会和我讲江聿风一直在车里没走,吃住都在车里了,遇见她的时候江聿风还说我不愿意见他,所有能联系到我的方式都被我拉黑了,能不能请求陈梨帮他带个话。
可陈梨是向着我的,把他臭骂一顿就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抿着汤,“他总会知难而退的。”陈梨也唾弃:“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之后的某一天,北
城突降暴雨。
小区里地面不平,积水太多,淹了很多车辆。
我无意向窗外扫了一眼。
江聿风正站在狂风暴雨中,任由风吹雨打。
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都啪啪作响,更别提人了。
我心一緊。
江聿風,至于吗?
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随手抓起陈梨放在家里的备用机打开相机,向窗外放大。
如此狼狈的江聿风,我从没有见过。
雨水淋遍他全身,顺着他的下颚不断地往下流,黑色的冲锋衣早就被打得不像样子。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动一丝一毫,两只手都攥紧了拳头,像是在向我表达什么决心。
而他的脚边,全是烟头。
江聿风并不是烟瘾很大的人,只有在极其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上一根,也许半根。
我關掉手機。
心里复杂难忍。
我突然有点看不透他。
江聿風,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11
他病倒的消息是姜姨来告诉我的。
姜姨保养得好,近五十的年纪凑近看,也不过几分淡淡的细纹。
她穿着一身卡其色风衣,踩着名牌高跟,唉声叹气地在我面前坐下。
我知道让她担心了,所以没等她讲话,先开口道歉。“姜姨,對不起。」
她知道我意所指,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夸我好孩子。
姜姨对我无有不依,和我妈妈对我没什么两样。
但毕竟隔层纸,而且初中之前我和她也没见过很多面,所以总与她亲昵不来,也不太好意思和她撒娇。
姜姨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也知道她是真正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她慈爱地看着我,欣慰说道:“如果妙仪看到你长得这么好,一定很开心。」
鼻尖酸涩,我还记得妈妈在病床上用尽所有力气握紧我的手,告诉我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长大。
只是那时候的她,将近油尽灯枯。
我知道姜姨说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她讲话一直都是循循善诱。
“妙仪嫁给你爸爸,已经是赌上生平所有,我嫁给江聿风的爸爸,也一样赌上生平所有。」
她低头苦笑,神色黯然几分。
“妙仪赌错了,我也赌错了。」
【我也赌错了】这句话
硬生生被我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因为这种时候,我不能再雪上加霜。
没等我讲话,姜姨抬头用手擦掉那滴眼泪,浅笑着看我。
「然然,我知道你想说你也赌错了,可我告诉你,你没有赌错。没有江聿风,不仅江家完了,就连你也不会有出国上大学的机会。」
我一愣,“什麼意思?”
姜姨说:“我嫁给江聿风爸爸的时候,江家就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負債累累。是江聿风,犧牲自己,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将江家起死回生。这里面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说再多,也抵不过他受苦的千万分之一。」
原来姜姨刚嫁到江家的时候,并不知道江母是因为江伯伯出轨然后郁郁而终的,她是被江伯伯骗了。
更何况造成江母抑郁症的另有其人。
可无论怎么向江聿风解释,他心中都已经完完全全为姜姨刻画了一个第三者的身份。
所以他讨厌姜姨,没有给过姜姨一点好脸色,连带着也讨厌我这个“拖油瓶”。
那最开始的恶语相加也解释得通了。
没有人会对一个疑似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有好感。並且,我本不该来江家的。
解释得多了,姜姨也就烦了,因为她也是受害者,再加上江聿风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所以总会叫我离他远点。
但久而久之,她发现江聿风慢慢对我不凶了,连带着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姜姨心思细腻,观察没多久心里就有了答案。
那就是她百分百肯定,江聿风喜欢我。
12
他眼中对我的厌烦,不知道什麼時候,变成了极具侵略的占有欲。
有男生约我出去玩,他会比姜姨更先到门口,然后把那个人嘲讽走。
家门口邮箱里的情书和礼物,也都被他尽数扔进垃圾桶。
姜姨问他这是做什么,他便慵懒地甩下一句:“不为什么,看了心煩。」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亲眼看到我不在家时,江聿风偷偷溜进我房间。
姜姨怕了。
她怕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不想让我也深陷泥潭。
更何况江聿风是所有人眼里的浪荡子,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所以她着急把我送出国,让我远离江家。
哪怕她自己连变卖的珠宝首饰都没了,也要贷款送我出国。
尽
管姜姨那么小心翼翼,还是被江聿风发现了小动作。
我喜欢珠宝设计,姜姨一直都知道,江聿风也看过我书桌上随便瞎画的图纸。
可是姜姨不知道,江聿风为了我可以豁出一切。
她总说江伯伯死就死了,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大摊子事儿。
当她为了钱一筹莫展时,江聿风拿出一张五百万的银行卡给她。
他说这是然然的学费。
他叫我去法国,说那里是浪漫之都,最合适学珠宝设计。姜姨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笔钱本来是江母留给他的留学基金。
而最后的江聿风,选择留在国内清北,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物理方向。
因为他决定要为我、为江家,殊死一搏。
可过了好几年,江家也没有好转太多,但他还是拿着自己仅有的身家财产去找了姜姨。
那一年正好到了我可以结婚的法定年龄。
姜姨看着桌子上的财产转让书,一臉疑惑。
“你这是干什么。」
那时的他经过几年的打磨,已然成熟很多,说话做事密不透风。
“我要娶岁然。」
姜姨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聿风,我感谢你当年对然然的帮助,钱我自然会还你,但是你要娶然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
他没再像以前一样怼回去,而是坐下来平等地和姜姨面对面。
“我知道现在江家是什么情况,虽然不比以前,但绝没有负债了。」
江聿风的手指骨修长,一张张摊开桌子上的财产转让书。
完全的开诚布公。
“再给我五年时间,五年後,江家会回到巅峰,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岁然的,无论我生老病死。这五年内,我不会向外公开岁然是我的妻子的消息,如果五年过去后,我没有做到给您的承诺,我会自愿放手,还然然自由,到时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
13
姜姨从烈阳高照讲到日暮西落。
她說:“我已经很久没看到那么真诚的眼神了,我真的没有理由不去同意他的请求。你母亲去世得早,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女儿来看,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安康。」
而我浑身僵硬,这么多的信息量,我突然有点消化不完。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拍拍我的手背叫我安心,繼續道:“那是他第一次放下身段来求我,昨天,是第二
次。
“我曾经也问过江聿风,你为然然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一句也不提,你不提,她怎么知道你为她筹划这么多,他却一笑而过,说提不提有什么要紧的,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烂事。比起這些,他更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过完每一天。」
姜姨叹气:“所以这些我也就没和你提过,我也不知道,这些事不说通,居然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地步。
前天我不知道他回了老宅,等到第二天早上,家里的阿姨才风风火火跑过来告诉我江聿风晕倒在家门外,因为淋了雨身上烫得不行,结果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求我来找你。站在你的角度看,你沒錯,站在他的角度,他也没错,是你们两个都为互相考虑付出,但都不说,這一點,你们两个还挺像的。」
她捏捏我鼻子,嗔怪:“都是驴脾气,不张嘴害死人。」
我張了張嘴,因为干涩,试了几次才发出来声音。
「所以,他为了我扫平一切障碍,而我还在纠结于他爱不爱我对吗?”
所以,他选择第六年召开记者发布会,是因为他刚好完成了五年之约。
姜姨劝我:「然然,我知道你会自责,但如果是我的话,看到江聿风这个脾气,我也会胡思乱想的,付出得再多,再怎么嘴硬心软,也终究只有自己知道,你不知道他做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他身边还总是跟着温初,說到底,你们两个都有很大的责任。」頓了頓,她又說:“我相信温初这个事情你也会明白的。」
姜姨临走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段话是:
「然然,江聿风真的是一位可以托付的好丈夫,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他真的很爱你,生活不是童话,世上没有完人的。」
陈梨知道江聿风做的一切后,哭得泣不成声,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一圈擦鼻涕的纸。
她呜呜咽咽地说:“呜呜……然然,北城纯爱战神应声倒地了……”
“我以前居然那么骂他,我真该死啊我呜呜……”
14
我去老宅看江聿风的时候,他刚吃了药在睡觉。
他眉头总是皱着,于是我伸手替他抚平,还悄悄地捻了一下他的睫毛。
想一想,好像江聿风很少舒展眉头。
我第一次来江家的时候,任何行李都没有,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角落里,因为姜姨告诉我说这里是别人家,就连她也不是会一直住在这里,叫我要懂事一点。
所以,我会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没事的时候就会帮忙擦擦桌子扫扫地,不敢麻烦别人任何事,就连吃饭也不敢去夹离自己很远的菜,只敢默默地吃光距离自己最近的炒青菜。
第一次见到江聿风,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大雪压断了枯树枝。
一个少年满身戾气地走进来,屋内的大理石上也跟着他飘进来几粒雪花。
仔細一看,他左眉上有一道很明显的血口子。
好像是刚打完架回来。
当时的我手里还拿着抹布擦东西,见我站在这,他满脸讥讽:「嘖,你就是那个小拖油瓶?”
我忍住心里的憋闷,反駁道:“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帮家里打扫。」
姜姨不止一次地告诫过我,如果在家里看见一个很没礼貌的高中生,那就是江伯伯的儿子,他很危險,叫我一定离他远点。
顯然,他没把我的话当回事,眼里的厌恶更深。
“告诉你,滚远点,别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看着就烦。」
他太凶了。
我想哭,但我不能哭。
因为我怕一哭他就会更烦,然后把我和姜姨赶出去。
所以后面无论他怎么骂我凶我,无论他的眼神对我有多深的厌恶,我都会微微一笑,從不反駁。
我安慰自己,说就说吧,又掉不了一块肉。
最重要的是,我不可以连累姜姨。
但从那天开始,我学会了一个字,那就是“聿”。
15
后来我升入他所在的高中,才知道,他的风流迹事,打架斗殴远不止于此。
我也是从那以后慢慢知道,江聿风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初潮时,弄脏了沙发垫,因为害怕不敢说,被他发现脏垫子后,看到我畏畏缩缩的样子,递给我一杯姜糖水。
“这有什么害怕羞耻的?要想在江家活下去,就收起你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温暖的糖水隔着玻璃杯,消融了我指尖的寒意。
那时我眼神清亮,心里暖暖地说知道了。
还有在我每次伤心难过时,他总会给我一捧樱桃。
紅紅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樱桃。
但从始至终能让江聿风放下所有戾气的,只有温初。
在所有人都很怕他不敢和他讲话的时候,只有温
初会穿着天蓝色的短裙,对着他说很多的话。温初也知道我,所以有时候会对我很照顾,还会带着我一起玩。
她很温柔,可以很好地中和江聿风身上所有的暴躁。
我又旁敲侧击地问过温初喜不喜欢江聿风。
结果她本来很平静的双眼一下就被点亮,仿佛里面有万千萤火。
提起江聿风,她的语调都更轻松了:“当然喜欢啊然然,如果你真的了解江聿风的话,是一定会被他的魅力打动的,没人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子的。」
我失落地没讲话,她以为我只是不懂。
「然然,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懂啦,你還小,不懂正常。」
还记得那天是我几年来第一次反驳别人的话。
我說:“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懂。」
然后起身就走了。
我讨厌她们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明明只是才小两岁而已,为什么说得像隔了十年一样。
我不喜欢她总是把我隔出另外一个世界。
可我又讨厌不起来温初这个人。
因为她实在善良,又真真正正地替我着想。
她真的一点都不坏。
她是真的把我当妹妹。
可是我把她当作自己的情敌。
温初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北城,再一次见就是我和江聿风的婚礼。
婚禮上,只有重要的亲友,算上司仪,连二十个人都凑不齐。
所有人在看到温初来时,都默契地不说话。
休息室里,她依旧是那样温柔,就像姐姐真的在认认真真给妹妹整理服装。
我的心一直提著,不知道為什麼,总有些心虚。
臨出門前,她粲然一笑。
「然然,我说过吧,只要了解江聿风,就没人不会被他所吸引。”只是那笑里,我分明看到了几分不甘。
后来她又说:“陪了他这么多年,居然是被你截胡了,说不意外是假的。」
出去面对江聿风时,她也是保持着对我的笑看着江聿风。
她认真道:「江聿風,新婚快乐。」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觉得是我抢了她的江聿风。
我甚至觉得江聿风本来就该是她的。
所以在婚后看到她们在一起时我从来不会质问江聿风,也不会去找温初。
同樣的,温初也不会来
找我。
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见面。
但人的本质都是自私的。
江聿风那么好,我当然也想要。
我为江聿风向上掖了掖被子,然后视线一转,便看到那一整面墙的奖杯和奖状。
說來,我还从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从前是不敢,结婚后搬到浅溪别墅,逢年过节也没在老宅过夜,在这吃口饭匆匆就走了。
我小心翼翼站起身,看着独属于江聿风的荣誉。
从学校到市里再到省里和国际。
哪里有物理竞赛,哪里就有江聿风。
毫無意外地,全是第一名。
照片上的他,笑得温和,青春洋溢,浅白 T 恤干干净净,替他隐去了一半的乖张。
江聿風,亲手将自己的梦想束之高阁。
我抚摸着证书上烫金字样的江聿风,眼眶发热,垂眼调整情绪的时候,瞥见了柜格一角的盒子。
它混在江聿风举不胜举的荣誉间。
我拿起一看,上了密码锁的。
试着用他的生日转动铜锁,没打开。我猶豫一下,又试着用自己的生日。
開了。盒子打开的一瞬间,眼泪汹涌。
里面是一只黑色的男款机械表,上面的指针早已停止转动。
接著,是一个带有红色樱桃的黑色发圈,上面的红漆已经被磨得没剩多少了。
这个发圈,和我高二丢的那个,一模一樣。
还记得那时我和江聿风讲丢了个发圈,问他有没有看到,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我:“不就是一个发圈么?丢就丢了,我再给你买一个不就得了?”
可我哪敢麻烦他买,于是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聿风不耐烦地扯嘴角:“麻烦,」
結果,居然是被他藏起来了。
盒子的最下面,是一款老旧的苹果手机。
依然是上了锁的。
这次我直接用了自己的生日解锁,一遍成功。
相簿裡,上千张照片,全都是不同角度的偷拍。
照片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我。
不过这些都很模糊。
唯一清晰的一张。
是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大家一起的合照。
江聿风正好站我后面。
他把所有人都截了下去,只留我们。
照片裡,我露着浅浅
的微笑,可心里却在为后面的少年打鼓。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合照”。
身后的他,依然是不苟言笑,敛着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雄狮。
一遍下来。我哭着哭着就笑了,我吸吸鼻子,然后将这些放回原位。
16
江聿风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然是明月高挂。我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昏黄的灯光映着月光那一点莹白,他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掀开被子就来抱我,嗓音混着浓浓的疲惫,沙啞至極:
「然然,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真的再也不对你那么凶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以前是混蛋,你怎么骂我打我都行,就是不要离开我了。」
我捧起他的脸,看见他的眼睛被泪水点缀了一下,更亮得出奇。
我說:“我从来就没说过不要你。」
江聿风终于露出笑容,他繼續說:“那场聚会是为我们的纪念日准备的,然然,我没邀请不相干的人。当时为了想给你惊喜才一直没说,后面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你没接,我才知道你误会了。」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不相干的人指的是谁。
我抬手一点点摩挲他的唇,“阿聿,謝謝你。」
这八年,辛苦了。
「然然,我真的很爱你。谢谢你选择做我的妻子。」
他说我本来有很多选择,有大好的人生前途,未来的道路上还会遇到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但却选择嫁给他,成为江太太。
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荣幸的事情。
他说可以炫耀一辈子。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我主动去吻他有点湿的睫毛。
这几年的心酸,他绝口不提。
「江聿風,我也愛你,永远都爱你。谢谢你来爱破碎的我。」
江聿風,我一直都爱你,从来没变过。
从我青春初始,一直都是。
他又凑近去吻我的眉眼和鼻尖以及脸颊和细细的脖颈,顺从又委屈。
「然然,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我低低“嗯”了声。
「我也是。阿聿,一路走来这么多年,辛苦了。」
17岁然的自卑与敏感也是被刻在骨子里的。
原生家庭是她永远的痛。
從小到大,岁然妈妈就告诉她要懂事,不然爸爸会不开心。
媽媽過世後,姜姨又告诉她要懂事,不然会惹江伯伯和江聿风不开心。
她不幸福,但又很幸福。
因为身边的人都对她很好,只是这种好,全部都带有附加条件一起砸在岁然身上。
她得懂事,因为不懂事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
麻烦一旦产生,時間久了,就会生出怨气。
於是,“乖巧听话”这样的四字标签就像焊在她身上一样,怎么都摘不掉。
以至于有喜欢的人时,也不懂该怎么去表达,只会郁闷,或是偷偷生闷气。
她不勇敢,也讨厌自己的懦弱。
“我喜歡你,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会不开心”这样的话更是羞于说出口。
可岁然生平的很多第一次,也都是因江聿风而起。
她曾偷偷跑去向江伯伯解释,那个方氏集团的小少爷不是好人,江聿风打他是有理由的。
在那之前,江伯伯威严的面孔她是最怕的,从来不敢和他主动聊天。
姜姨也告诉她不要和江家的人说太多话,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尽量做个透明人就好。
可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覺得,能帮到江聿风就好。
岁然不知道,那时的江家已经是个空架子,岌岌可危。
江父打江聿风也是因为需要方氏的资金扶持。
在江父眼里,只要能保全自己,就算打断江聿风的一条腿也无可厚非。
先是他自己,其次才是江聿风。
不过他得知自己身患重症后,精心为自己的儿子物色了一个人选。
把姜姨骗到江家领证,为江聿风托底,这样在自己死后,就会有人替江家、江聿风承担合理的债务纠纷问题。
他害了江母,害了江聿风,害了姜姨,也害了自己。
可是岁然,她什麼都不知道。18
那场盛大的豪华 party,是江聿风准备了很久的。
毕竟是第一次开诚布公的纪念日,他一定要办得隆重些,才足够让他的然然终生难忘。
他并没邀请温初,不知道温初会主动来,并且还发了一条耐人寻味的朋友圈,仅岁然可见。
江聿风知道后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温初滚,删掉一切关于她的联系方式。
他眼底是七八年都不曾再出现过的暴戾,咬着牙像是
要把所有人活剥一样。
」文楚,我不想在北城再见到你一面,不然,我会动用一切人脉,让你付出代价。」
明明在这之前,她还特意来告别。
江聿风也是给她留了面子的。
当时温初眼里泛着泪花,向他提了最后一个请求。
“你能不能,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给我披上外套。”她强颜欢笑:“毕竟现在,是挺冷的。」
“从哪开始,就从哪结束吧。」
「江聿風,披件外套而已,这么难为情吗?你都不笑一下吗?”
在岁然没出现之前,温初可以肯定地说,在江聿风眼里,自己和其他人绝对不一样。
可这并不代表喜欢和爱。
他只是完成母亲生前的遗愿而已,他把温初当亲人。
温初以为,江聿风对她起码有一点好感,不然也不会说出自己是他的例外这种话。
事實是,她自信过头了。
岁然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穿了一身收腰长裙,裙摆处还缀着点点星光,然而这条裙子最巧妙的在于背后那颗硕大的蝴蝶结,蝴蝶结上面是镂空设计。
娇俏的同时也不失性感。
岁然每走动一步,就会露出漂亮的蝴蝶骨。
也是這時,温初捕捉到江聿风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尽管他迅速把惊艳匿于眼底。
她这才有了危机感。
这个她一直当作妹妹的,如今也长大成人了,且美得不可方物。她突然后悔送给岁然这条裙子。
温初向江聿风告白时,江聿风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文楚,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已经替我母亲已经完成她的资助义务,既然做不成亲人,那不如做陌生人吧。」
她倒是没想到江聿风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输给岁然,我是真的意外。」
江聿风这才抬眼看她,眼底不悦。
温初反问:“难道不是因为她吗?如果没有她,你是不是就会和我在一起。」
江聿风的话很坚定。
」文楚,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对你的好,完全是出自我母亲,我也真正地把你当成亲人,如果我的任何行为让你误解,那我向你道歉。我把你当妹妹,所以才会对你那么好,我不会对自己妹妹产生第二种情感,更何況,这和然然没关系,你没必要扯上她。」
话里话外的倾向程度,
已然了明。
也就是說,有没有岁然,江聿风都不可能喜欢温初。
他继续放狠话:」文楚,你也不想我们成为仇人的。」
她努力忍着,但眼泪决堤,忍不住。
原来自始至终就没什么输不输的。
她连一张入场券都没资格拿到手。
19
没人教会岁然怎么表达爱,自然也没人教过江聿风怎么去爱人。
岁然等了多少年,他就忍了多少年。
他只是知道付出。
不求回报地付出。
其实他知道自己母亲的抑郁症和姜姨没一点关系。
但是他讨厌江父带回来的任何人和物。
他没办法给姜姨好脸色。
连带着也讨厌岁然。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和岁然很像。
甚至某一个瞬间,他从岁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总是用一双生得干净又透亮的双眼看自己。
然而这种观察慢慢变成了一种浓厚的占有欲。
他平等地讨厌一切能靠近岁然的人和事物。
有人向她告白,他就会把那个人堵在巷子里揍到他鼻青脸肿,眼里冒着火厉声警告:
“别妄想靠近岁然,她对你笑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因为岁然很少会在他面前露出真心的微笑。
那人捂着脸惊慌失措:“你是他哥!”
江聿风冷笑,用脚将他的手掌重重碾压,直到发出“咯吱”的声音。
“这个字,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他真的嫉妒得发狂。
還有一次,就是他路过岁然的房间,当时的门是半虚掩着,留了一条缝。
他鬼使神差般顿住脚步,不受控制地向里看了一眼。
岁然在换衣服。
少女只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运动背心,窗外的夕阳斜射在她细长白嫩的后脖颈,精致流畅的腰线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就像是刚烧制好的白瓷,让人移不开眼,更舍不得触摸。
但他还不想承认,这是喜欢或者爱。
真正能接受自己内心的时候,是岁然出国读书的那几年。
他发疯一样地想她。
多少次午夜梦回,没有一刻不想岁然。
他曾在夜里一次次重复叫岁然的名字,还会跑去岁然的房间,睡她的床,用她的洗手间。
他厌恶这样变态狂的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一些事实。
最想她的时候,江聿风就会坐最近的一趟航班,偷偷去岁然的大学,只为了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匆忙回国。
那五百万他本来是要还清债务的,然后准备照旧出国读书,边打工边上学。
可他给了岁然。江聿风本来不想接江氏这个烂摊子,但不接,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才会成功。接了,起码还有一丝的希望。
他想让所有人对岁然俯首称臣,包括他自己。
他想给岁然最好的生活。
因为他听到姜姨说岁然小时过得不好,她立誓要挣很多的钱,这样才有安全感。
所以江聿风要给岁然铺路。
岁然临出国时,江聿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来,进门前胡乱擦掉因为小跑出现在额头上的汗珠,还有抑制住紊乱的呼吸。
他假装回家取东西。
岁然眼神澄澈,淡淡道:「我走了。」
江聿风藏起失落,没由来说了句:“你也等等我吧。」
等他有能力了,好不好。
岁然愣住了。
“什麼意思。」
他别过眼,努力将酸涩咽进喉间,尽量将语气放平稳。
「沒什麼,你走吧。」
结果岁然离开的第一晚,他颓废地喝了一夜的酒。
20
找投资最难的一次,是和方氏谈合作,对方恰巧是方氏的小少爷。
方氏在顶流圈子里,一直是有些地位的。
一沓合同被对方像扔废纸一样扬在空中,落满了办公室的地面,悄无声息地划过江聿风的睫毛。
他闭眼,平复心情。
“方总可以看看,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方清嗤笑一声,用力拍江聿风的肩膀。
「江聿風,你还真以为你是从前的江聿风吗?你还真以为江氏是从前的江氏吗?别做梦了,你最好摆清自己的位置,你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做大爷的,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江、大、少、爷。」
江聿风弯腰一张张捡起策划案,最后一张的一角被方清踩在脚底。他抬头问:“我怎样做才可以让您消气。」
方清装作若无其事地抠耳朵,然后左脚往前一步,彻底将那张纸踩在脚下。“江大少爷,我鞋有点脏了,你说怎么办呢?要不然你给我舔干
净吧?
不過,念在以前我们还算有点交情,你拿手给我擦干净我也是不介意的,这样我就在合同上签字,怎麼樣? 」
其中“交情”二字被他咬得很重。
可方清卑劣,尽管江聿风照做,他还是食言了。
那天的江聿风,卑微到尘埃,他的骄傲被彻底击垮。
后来江家起死回生,江聿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垮方氏。
地位颠倒,方清求他放过自己。
江聿风直视他的眼睛:「你忘了,我江聿风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方、少、爷。」
他只是一时的失意,但那并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地践踏自己,他的傲骨是踩不碎的。等到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也自然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风水轮流转,一報還一報。
20
娶到岁然的那天,是江聿风此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当岁然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他面前时,任何事情都不值一提了。
但他依旧觉得自己配不上岁然,那么好的岁然,可自己却用“肮脏”的手段得到她。
他更不想让岁然知道这八年自己过得有多么卑微。
他害怕让他的然然知道自己有那么不堪的过往。
他只想让岁然看到自己好的一面。
没有岁然,他會死。
但他不知道。
這些,岁然通通都不在意。
她从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江聿风的一句“我爱你”。
然而这句话。
她足足等了十三年。21
岁然生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
生产完的当天,岁然被推出产房,江聿风的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
岁然笑笑,伸手替他擦去眼泪。
“阿聿,我沒事。」
他低头去吻岁然的鼻尖:「然然,辛苦了。」
岁然说:“阿聿,我们两个终于有至亲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要哭了。」
是啊,两个没有家的孩子,终于要有至亲了。
從今以後,他们两个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岁然和江聿风,会有很多个春夏秋冬。」
22
又是一年纪念日。
江聿风在慈善拍卖会上拍下一条海洋之心的项链送给岁然。
全球仅此一条。
盛大的纪念日典礼上,江聿风环着岁然,在众人的起哄中,亲手为她戴上那条项链。
下一秒,他们在夕阳下拥吻,以此来向对方宣告彼此的爱意,然后携手走过接下来的每一天旅程,迎接每一天更灿烂的日出。
“然,歲歲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