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我被冊封為皇后,還有三個月。
西宮那病秧子淑妃,突然陷入昏迷。
醒來後她跟換了個人似的。
張揚嫵媚,引得皇帝日日獨寵。
一天她跟我說,「正妻的位置只有一個,既然我和皇上真心相愛,你當皇后不太合適。」
於是,在封後大典前夕,我被換人了。
這誰能忍?真當我是軟柿子?
1
淑妃病好的第二日,皇帝前去探視。
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幾乎沒出過西宮的門。
據說前一天夜裡,淑妃坐在垣牆上看星星,被眼瞎的侍衛當成刺客。
受驚的淑妃掉下垣牆,剛好掉進了皇帝懷裡。
二人一見鍾情。
淑妃本生得美貌,病好之後更是多出些天然的風情。
皇帝最愛看她跳舞,一起一落極盡婀娜,比伎樂司的還專業。
不僅唱歌跳舞,詩詞歌賦上也是天賦異禀,出口往往驚艷四座。
她嫌宮女服飾笨重,要改。
她嫌殿室陳設不便,要改。
她說宮女太監也是人,要有人權。
她還讓皇上定期陪她出宮品嚐市井美食…
這麼別具一格的可人兒,引得皇帝日日罷朝,寵她寵得沒邊兒。
一日我們在御花園相遇,她上下打量我,“要當皇后的便是你?”
我含笑不語,她又道:「正妻的位置只有一個,既然我和皇上真心相愛,你當皇后不太合適。」
我也大方,「那你來。」
隔日我敲開義母的門,把淑妃疑似穿越者的事跟她說了。義母抬手在黑白格棋盤上抓起一個白主教,「看過幾本穿越文,會背幾句古詩。
隨便穿個越就以為自己拿了大女主角劇本,嚷嚷真愛大過天。
唉……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格局要打開,可不准跟她一般見識。」
「我明白的。」我抿嘴而笑,挪了一步黑皇后。
一局棋罷,義母起身打開佛龕。
裡頭供著小小一副人像,是個眉目俊秀的少年。
義母插上一炷香,雙手合十,「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站在她身旁,望著遙遠記憶中的少年,心湖泛起點點漣漪。
2
我叫區儉珠,出身將門,父親是當朝大將軍區衡。
我從小舞刀弄槍,儀態規矩學得不大好。
勉強得寵,除了那年頭皇帝對美色不甚掛心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皇帝想著我父親這條粗胳膊,收歸己用。
我義母說過,皇族婚姻向來是利益牽扯。
認準自己想要的,別的一概勿理就對了。
這叫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義母姓江,偶然穿越到我們這。
深感生存條件之惡劣,埋頭做買賣。
嫁了戶書香人家也姓江,生下兒子江星白。
後來夫家落難,受過我父親的恩。
一番緣分流轉,義母帶著獨子來到將軍府上。
我母親早逝,義母便當起了教養之職。
教得我一身不土不洋,古今難辨的氣質。
幸而我還有將軍爹爹,好歹校準了我將門閨秀的大方向,日常還算明秀端方。
在淑妃作為穿越女歸來之前。我與皇帝相敬如賓,稱一句恩愛也無不可。
年前皇后崩逝,望眼整個後宮,除我之外。
也不過淑妃,寧靜,心嬪和佳嬪四人。
當中屬我資歷深,繼任後位便成了名正言順的事。
從前後宮論資排輩,相安無事。
愛情是什麼,聽都沒聽過。
直到淑妃的到來。
“你們都這麼年輕漂亮,被關在這個大籠子裡,圍著一個不愛你們的男人轉,想想也蠻可憐。」
說著淑妃幽幽嘆了一口氣。
呵,我真是吃飽了撐的要去琢磨那個男人的愛不愛。
我的侍女阿碧看不過眼,客氣地提醒道:「淑妃娘娘慎言。如今宸妃娘娘暫理後宮,位同副後,這昭陽殿可不容您造次。」
淑妃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人人生而自由,我在哪裡愛說什麼,那是我的自由。皇上說了,在這宮裡只讓我做自己就好。」
一句話抬出皇上來,阿碧再也不敢作聲。
我在心裡咂摸,自己是人還好。
若自己是豬,做來有何意趣?
任人宰割罷了。
她一氣談了許多,談平等談人權。
說我們這群人類還是太愚昧。
她是火,是光,是先進文明的信使。
我不說話,佳嬪漓婉是娘家庶出的親妹,憂心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
靜嬪和心嬪跟我不熟,但
頗懂規矩,眼觀鼻鼻觀心閉口不言。
淑妃看著我們垂頭喪氣,越發有些得意。
撫著袖口的繡花,「你們這樣活著屬實太無趣了,女人嘛,還是得活色生香,勇敢追愛…”
我忍不住了,喊一聲阿碧,平靜的語氣裡透著威嚴。「明日起,攫了西宮所有女僕宮人,關了她小廚房,炭火衣裳一應都不必供了。」
淑妃見多了我縮頭烏龜的慫樣。
一時不習慣我發號施令,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既然人人平等,你也別讓人服侍了。
衣裳自己驕洗,吃食自己去覓食,炭火沒了也好說。
後門禦山上多的是樹木,你自己去燒吧。
你生來自由,愛燒多少燒多少。」
靜嬪她們已經開始偷笑,淑妃氣壞了。
指著我鼻子道:「你敢苛待我?副後善妒是大罪,我要向皇上告發你! 」
我就知道,冠冕堂皇的話說說容易。
一旦觸及自身利益,大多避之不及。
雙標是世人天性。
淑妃說著便要往外衝,我向阿碧使個眼色。
阿碧會意,當下便有宮人一哄而上,擒住淑妃。
淑妃慌得臉都綠了,大聲喊著皇上救命。
我看著她的貼身婢女偷跑出去。
算算昭陽殿到禦書房的腳程,皇上應該很快就會到。
“勇敢追愛?”
我收起平日吊兒郎當的臉色,冷笑一聲,「後宮是皇帝一人的後宮,淑妃這是攛掇人追誰去?
太醫還是侍衛?阿碧,淑妃污言穢語攪亂後宮,罰杖責二十…”
刑凳早已備好,阿碧領著幾個掌刑太監上前將淑妃押上去。
她平時得意慣了,眼下手腳並用掙扎得毫無形象可言。
太監顧及她平日榮寵,不敢用力。
饒是如此,那一板子下去,也夠她扯著嗓子呼號半日。
此時,門外忽傳來一聲尖銳的“皇上駕到”。眾人齊刷刷起身準備行禮。
我眼風瞥到一縷明黃,屈膝剛喊了一個「皇」字。
臉上猛然受了一掌重擊,半邊臉痛得火燒火燎。
「皇上!」阿碧忍不住驚呼。
皇帝一身明黃便袍,長身頎立,玉面花容。
他確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哪怕盛怒之下,昭陽殿還是因為他的到來整個亮堂了許多。
無怪淑妃對他沉迷。
淑妃嬌滴滴倒進他懷裡,氣息柔弱。
只任淚水安靜地往下淌,「皇上,蓉蓉好痛,宸妃她、宸妃她…”
皇帝溫柔備至,耐心地安撫道:「朕都曉得的,你別說話,小心傷口痛。」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方才失了體統,皇帝斂了些怒氣。
向我道:「縱是她再有過錯,你也不該動私刑,還沒當上皇后呢,切莫得意忘形。
便罰你禁足半月,閉門思過。」
我垂首不語,滿身寫著知錯。
側眼看去時,正對著淑妃得意的偷笑。
看來那一板子著實是打得輕了些。
皇帝摟著淑妃離開了昭陽殿,眾人悻悻散去。
漓婉牽著我的手欲言又止,終是默默地退下了。
我回身喝了口茶,又拈起一塊紅豆糕。
阿碧伶俐,拿出早已備下的消腫止疼膏。
皇帝最討厭後宮用私刑,他寵冠六宮的母妃。
當年就是被太后動用私刑之故,傷重不治而亡的。
3
我閉門思過這幾天。據說淑妃一改往日的張揚愷意。
走起了溫柔婉約,脈脈含媚的路線。
這是吃了教訓,懂得因地制宜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一首首公主琵琶,幽怨苦多,長門有信,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大雜燴。
看得出來,她是下了猛力。
美貌艷麗加上才華洋溢和風情萬種,這不是要男人命麼?
古今男人為什麼喜歡上青樓。
因為青樓女子會打扮,擅技藝,知情知趣。
還不催人讀書上進,保家衛國雲雲。
淑妃便以同樣的路數籠絡皇帝,往一代妖妃的方向越奔越遠。
不僅皇帝,她也頻繁出入永壽宮,大投太后所好。
一陣子是炙烤嫩牛排,一會兒是香煎鵝肝配葡萄酒。
甚至會同能工巧匠磨了一副老花眼鏡,討得太後聖心大悅。
後宮慣會見風使舵,原本我與她同為妃位。
我被設立為皇后人選,不過是因我比她早入宮一年。
且
她常年纏綿病榻,恐難當皇后懿德。
然而今時她生龍活虎。
難道二聖寵愛還抵不過那可憐兮兮的一年光陰麼?
牆倒眾人推,皇上對我不聞不問。
我自甘沉淪實在不像個爭氣的,日子便逐漸過得促狹起來。
靜嬪和心嬪早成了淑妃的座上賓,只有漓婉偶爾前來問安。
她年幼懦弱,言辭迂訥,每紅著眼看我,又說不出什麼。想必她因我之故,受了不少委屈。
衣食短缺,疏忽貨物,背後都藏著人心配料。
我卻因為實在快樂,懶得同那起小人計較。
禁足的這幾日,我重又過了從前在將軍府一般的日子。
賭書潑茶,閒敲棋子。
長日清幽,秋陽灑下來像金子。
而我似守財奴一般竊喜。
這段時光每一寸都獨屬於自己,點滴不必分給別人。
如此過了十幾日,北邊忽然傳來軍報。
父兄北伐大捷,收復燕州五鎮。
就地吸收八萬兵力,一時風頭大盛,朝野為之震動。
我眉心一皺,暗想好日子大約到頭了。
果不其然,隔日過午,皇帝悄悄走進了我的楓園。
彼時我正在練劍,烏木劍上,一套落英式行雲流水。
動作開合酣暢淋漓,胸中塊壘為之一空。
我收起劍,望著紛紛飄零的楓葉出神,身後傳來擊掌之聲。
我回頭,臉上一瞬間的失望,他定然是看出來了。
「朕知道,每年今日,你定會練一遍落英劍。」
我走近,恭恭敬敬行禮。
眼瞧著他伸手來扶,自己先起了身。
他一怔,收回伸出一半的手。
又往我臉上摸,「還痛嗎,那日我手重了些。」
他稱「我」以示親,實在紆尊降貴。
可唯獨今日,我不想讓他觸碰。
這次我沒躲開,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另一手強自撫上我的臉,帶著蠻橫之力,幾乎觸痛我。
他是故意的。
他的眸光堅定,藏著不容違的帝王氣。
我握緊劍柄,直到眼裡閃起淚花,他才緩緩鬆開。
「阿珠,朕與你,分明是兩小無猜…”
他失望的語氣令我有些恍惚。
我明白他未出口的話──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從前?
「因為人終會長大,陛下。」
我垂目含胸,神態謙恭至極,「長大了,會被放到無法逾越的位子上。就如,臣妾是臣,陛下是君,君臣之禮不可廢。」
跟淑妃相比,我該是多麼無趣啊。
皇帝默然站了片晌,轉而道:「這次你父兄立了大功,朕想升你兄長為劍南節度使,即日上任。」
我驀然抬首,「那不等於廢了他軍功?」
話一出口我便知自己魯莽了。
果然,皇帝冷笑,“這是什麼話,你剛才所說,君臣之禮不可廢,原是哄朕的麼? 」
我只是沒想到,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煮的故事會來得這麼快。
劍南遠離京畿,僻遠險峻,這是明昇暗貶,硬奪了阿兄的兵權。
「朝中有些竊竊私語,區家軍功太盛並非幸事。
換了你阿兄,朕自會派可靠的人手輔佐你阿爹。」
替換親信攫取現成的好處,真是他的行事作風。
我知道多說無益,縱使心中墜有千斤,。
也得強忍著若無其事,收拾出一個恭敬的淡笑。
「皇上親自前來知會臣妾已是天恩浩蕩,朝堂之事,臣妾不敢妄議,聽憑皇上作主。」
皇帝微微頷首,靠得近些,我忙不迭小退半步,躬身禮道:「臣妾恭送皇上。」
短短半個時辰,這是第幾次忤逆聖心,我懶得去數。這日皇帝滿面慍色拂袖走出昭陽殿,不一會兒後宮就傳遍了。
我的失寵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不久內廷司接到旨意,女王加冕禮一應籌備暫停。
後宮一片騷然,自上而下大家都在嘀咕,宸妃沒救了。
皇帝早晚要收回立後成命,眼下不過是看著大將軍的面子,暫且不提。
淑妃最是得意,帶著靜嬪心嬪來昭陽殿探望幾回。
見我確實落魄著,她便放心了。
我好心提點她,眼下戰事剛罷。
北境百姓錢糧布匹奇缺,咱們身為嬪妃,本當勤儉自矜。
她的嘴唇動了動,我以為是狗狗改不了吃屎。
不管我說什麼有理她總要槓上一槓。
結果她竟不說話,看神情甚至像是聽進去了。
她們三人
走後,我忽想起一事。
便讓阿碧差位禦醫去給漓婉看診。
其實前幾次看她的模樣我便有些疑心。
她不說,要嘛不自知,要嘛顧忌我自身難保,不願意給我添麻煩。
半個時辰後禦醫來回禀,佳嬪果然有孕。
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竟然叫安靜怯弱的漓婉懷上了。
我正嘆息著,隔壁西宮摔盆子摔碗的先鬧起來了。
撞上此等大事,她柔媚機敏且淡定如菊的人設終於崩了。
4
心愛的男人在她眼皮底下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穿越女是受不了的。
她對這個男人,不,她對男人的期望實在太高了。
再說如今她視皇后之位為囊中物。皇帝的長子並非皇后嫡親所出,無疑是一樁後患。
我將雙腳泡在熱氣騰騰的木桶裡,舒服地閉上眼睛。
一邊囑咐阿碧給駱婉宮裡添些機警的使喚,定要護她起居的周全。
阿碧乖巧應下,不一會兒哼著小曲回來。
許久不見的精神抖擻,「隔壁西宮真熱鬧啊,天天跟放砲仗似的。聽說皇帝已經搬回養心殿,還吩咐左右不准淑妃近前。」
我喝了一口桑葉茶補充水分,細細品味舌尖的清涼甘甜。
“你猜,眼下她最想不開的一點是什麼? 」
阿碧不解,我臉色暗淡下來,末了嘆息道:「為什麼皇帝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又在她盛寵之時,突然寵幸毫不起眼的佳嬪。」
不幾日,後宮傳聞突然轉了風向。
起初不知是誰發的感嘆,說仔細一看,佳嬪娘娘的眉眼與宸妃娘娘生的真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呢。
而後又不知是誰回想起前一陣子皇上從昭陽殿怫然而歸,像是吃了閉門羹。
然後他就去了佳嬪那裡。
再有藝高人膽大的一番牽強附會。
說其實宸妃娘娘自打入宮就一直給皇帝冷臉瞧,說好聽的是相敬如賓。
但哪個懷春的姑娘能對自己的情郎。端嚴恭謹得像廟裡的菩薩一般呢?
這種無稽之談穿越女最是敏感。
因為她看多了話本子,在她的時代似乎叫做小說。
整件事情傳到西宮時變得十分簡單明了,我成了皇帝思而不得的白月光。
就算得到我的身體永遠得不到我的心那種。
而佳嬪是我的替身,皇帝寵幸她,不過是想尋求一絲若有似無的慰藉。
淑妃突然消停了,收起嬌橫嘴臉。
又開始上演弱不勝衣,淚光閃閃的長門怨。
她對佳嬪噓寒問暖,跟著靜嬪心嬪到昭陽殿。
不僅對我示好,還要重視觀察我的一顰一笑。她大概是打算將我的神態揉入她的媚骨,從而達到博採眾長的效果。
唉,為了個男人幾番變臉,把自己搞得像個戲子,我看著都累。
因此我十分落力地提點她,皇帝幼時趣事,起居喜好。
一邊叫靜嬪心嬪替她搜羅催孕的藥食香餌。
幾日後,皇帝果然回了西宮。
小別勝新歡,面對嶄新的淑妃,皇帝興致盎然。
兩人如膠似漆,恩愛更勝從前。
不久聖旨下,淑妃含章穎秀,擢升為皇后。
令內務司加緊籌備封後典儀。
正如那個時代的穿越小說所寫。
穿越女憑藉過人的自身條件。
加上能屈能伸,不拘小節的品質。
最終在宮鬥中勝出,登上鳳位。
和摯愛的男人站在權利巔峰,攜手相伴一生。
淑妃她一定是這麼以為的。
5
改封皇后的聖旨一下,不出半月。
禦書房案頭的彈劾表堆積如山。
國子監書生罷課,禦史台怨聲沸騰。
京畿的街頭巷尾流傳著各種童謠。
唱的妖妃降世,乃亡國之兆。
出人意表的是,彈劾中只有一小半罵美色禍國。
大半在揭發淑妃她爹戶部尚書屍位素餐。
利用職務之便在北境倒賣鹽糧布匹,大肆斂財。
拔出蘿蔔帶出泥,吏部、工部多位高官受到牽連,一時人人自危。皇帝震怒,著有司徹查到底,言之鑿鑿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事情走到這一步,但凡眼不瞎的都瞧出來了。
戶部、吏部、工部,都是太后的勢力。
不多時,我那大將軍爹爹也來湊熱鬧。
他放話說家裡一兒一女都這麼不爭氣。
他這做阿爹的身心遭受重創,急需休養。
於是他帶領重兵浩浩蕩出走到風景優美的京西道,休養去了。
如此一來,皇帝嫡親的勢力寥落。
落了個重拳出擊,卻孤立無援的境地。
一夜,準皇后娘娘來昭陽殿找我訴苦。
在她眼裡我這個白月光就跟死了似的,構不成威脅了。
我心情好就當了回人師,給她指點迷津。
我說,太后對皇帝名義上有養育之恩,實際上卻隔著殺母之仇。
皇帝登基之初,太後垂簾聽政,大權握自不必說。
哪怕是皇帝親政,太后和她的母族。仍牢牢握著朝中油水最多的三部不肯放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打鼾?
見淑妃似懂非懂,我決定好人做到底。
接著說:“你知道原來的西宮淑妃為什麼是個病秧子嗎?”
她驟然瞪大了眼,「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是穿越來的? 」
我輕蔑道:“我們只是古人,我們不是白痴。這能看不出來? 」
她想了想,臉色映著燭光,逐漸開始發青。
「她是戶部尚書之女,本就是太后安插在皇帝身邊的。
幸而她腦子還算清醒,自打入宮便一直裝病,全當自己是個廢物。
不然她夾在兩宮之間,日子得有多難過?不裝病也得真病了…”
我貼心地替她續上一盞茶,添上紅豆蛋糕,自己拈起一塊,邊吃邊說。「可你一來,又給她支稜起來了,還這麼能幹。
太後可不樂壞了麼,你把皇帝迷得七蕎八素,往昏庸無道的路上奔。
她正好大肆斂權斂財,聽說都開始買流民充私兵了…”
「皇帝更是樂壞了,有這麼個風情萬種的現成筏子送上門來,可不得好好利用一番。」
淑妃的臉青得發黑,虛弱地笑笑,抖索著伸手去拿紅豆糕。
“現在這情勢,你細品一品。
若是太后勝出,你是先帝妖妃,多半要用來祭旗裝飾新君的第一樁政績。」
「若是皇帝勝出,他先前的昏庸荒淫,識人不明,怎麼解釋?
那一定是受妖妃蠱惑一時失察,如今幡然醒悟,殺之以平民憤呀…”
纖長的手指顫得厲害,紅豆糕瞬時掉落在地。
淑妃緩緩站起來,身子佝僂著,越發顯得嬌小無力。
她那簡單的頭腦一定想不明白。
自己不過是全心全意愛上一個男人,怎麼就弄成這樣了。
那個時代沒有教她嗎?
有些男人,愛起來是要命的,還有些男人,被他們愛上是要命的。
而皇帝,恰巧兩者都佔全了。
淑妃失魂落魄地朝殿門走去。
錯身過時,我問她,「皇太后,你猜,哪一邊會勝出? 」
她木然轉身,隨後像被一道閃電劈中,突然開了竅。
“你們!”
她瞪大了雙眼,「你和皇帝演的苦肉計,你們失和是假的! 」
她還不算太笨。
不失和,我爸爸怎麼領兵出走。
怎麼製造皇帝孤立無援的假象來麻痺敵人呢?
6這年八月,南山的楓葉格外鮮豔。
世人都道,那是因為京中的一場腥風血雨滲入泥土裡,做了楓樹的養分。
皇帝深謀遠慮,這一招甕中捉鱉,果然讓太后孤注一擲。
太后私兵一度包圍皇城。
三大部幹部和外戚才俊集結,小朝廷架勢立顯。
就在太后以為勝券在握之時,大將軍兵從天降,一舉剿滅叛軍。
幾日後,太后在朝中勢力被肅清。
又五日,太后萬念俱灰,在永壽宮懸樑自盡。
是夜,我在楓園備下薄酒。
為這個掌權二十年,最後死於貪心太過的強勢女子聊作祭奠。
皇帝發罪己詔,對自己血氣方剛經不住美色蠱惑做了深刻檢討。
淑妃被禁閉冷宮,原來判的斬立絕。
因為封後大典在即而改為明秋行刑。
中秋佳節,花月嬸娟。
籌備了兩年並被叫停多次的封後大典終於如期舉行。
是日惠風和暢,我和皇帝並肩站在龍陛頂端接受百官朝賀。
漓婉容光煥發,抱著剛滿歲的皇長子站在一旁。
皇帝因父將勞苦功高,為表誠意。
將皇長子過到我膝下,封為儲君。
區家雙喜臨門,得了無上的榮耀。
我望著底下區家的位置,父將的身姿挺拔堅毅。
他身側空出一人位,兄長因為劍南道遠。
趕不及到場觀禮,我深以為憾。
當了皇后的日子除去雜事繁多,其餘倒沒太大變化。
我仍住在昭陽殿,閒來無事找靜嬪她們吃糕飲茶,四個人湊一桌葉子牌。她們都曾在這屆宮鬥中立下過汗馬功勞。
本著利益均霑的原則,我沒有虧待她們,出手十分
闊綽。
照規矩我向皇帝提出廣納秀女,擴充後宮,屢次都被皇帝駁回。
於是白月光的傳說越發坐實了。
心嬪忍不住勸我:「皇上也算一表人才,如此癡情於你,要不,你待他親近一些? 」
靜嬪連連點頭,「我看每次他形單影只,要嘛上朝要嘛批奏摺,看起來挺可憐的。」
“打住!”
我痛心疾首,覺得有必要敲打敲打她們,「同情男人是倒楣的開始。
你們千萬記住,寧願去心疼一隻狗,也不要心疼男人。」
別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麼?
皇帝根本不是能虧待自己的人。
一舉一動都是經過深思熟慮,謀定而後動的,信他就完了。
7
轉眼到了楓園紅葉紛落的日子。
我在園中坐了半日,起身讓阿碧去拿我的烏木劍。
此時一名內侍進來,手裡拿著一方錦盒,說是我義母送的賀禮。
我打開錦盒,驚訝地發現赭紅色絲綢之下包著一條寶石手串。
赤金的鍊子懸掛鋯石、碧璽等色彩各異的九種寶石墜子,很是精巧。
這手串我是認得的,幼年時從義母的百寶箱底翻出來許多次,想戴時都被義母攔下了。
如今,她就拿來送我。
我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阿碧回來,才吩咐她將手串小心收好。
我在落日餘暉中練完一套落英式。
正取出帕子擦汗,不防身後傳來一陣掌聲。
又!我忍不住翻個白眼。
「朕知道,每年今日,你都會練一遍落英劍。」
我也知道,每年今日,你都要來煞風景,說一模一樣的這句話。
我恭敬屈膝問了一安。
見他面容有些憔悴。
便讓阿碧將剛剛熬好的烏雞湯分他一半。
我客氣地讓他保重身體,他笑了笑,「因為前頭那場風波,身子虛耗不少,一直沒緩緩過來。
如今朝中百廢待興,北邊鬼方又蠢蠢欲動。
更是停不下來,確實有些疲倦。」
我微笑應諾著,暗想還不是為了宮鬥權鬥。
縱著攤子爛得太深,如今傷筋動骨,連家底都陪上了。
我陪皇帝用完晚膳,又說了一會兒閒話。
間中及時掐斷了他想留宿的心思,恭恭敬敬送他出了院子。
臨走時,皇帝在殿門前停下。
月色將他纖秀的身影拉得細細長。
他側過頭,輕聲道:「有時候,朕很羨慕星白。」
星白。
這名字久違地傳入耳中。
我的心驟然一緊,像被烏木劍柄敲了一記,鈍鈍的發疼。
在影像中,那個眉目俊秀的少年。
夜裡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星白仍是當年模樣。
站在淮水邊上,荼白衣衫任江風吹拂。
和蘆荻一同瑟瑟飄搖,漫無方向。
我伸出手去,他卻頭也不回地往江心走去。
我攔不住他,無論現實或夢境,結局一遍又一遍重複。江星白死在十六歲,最好的年華裡。
其實當時兩小無猜的不只我和皇帝,還有義母的獨子江星白。
那年皇帝還只是個不得寵的皇子,日子不大好過。
因為母妃與父親沾些親故,時常出入將府。
宮裡沒了他這個大活人,也從未見人來尋他。
父親欣賞他果毅沉穩,已隱隱顯露提攜之意。
我和星白卻是沒心沒肺的,三人年紀相仿,義結金蘭,混在一處時只顧胡玩海逛。
而後年紀漸長,三人之間慢慢多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一年中秋,幾人在將府後院吃餅賞月。
父親將喝了點酒,渾不吝地拿女兒玩笑。
對他二人道:「他日若得我阿珠為婦,你們當成如何? 」
小皇子一臉與年齡不符的嚴肅。
擲地有聲地道:「若得阿珠為婦,金屋貯之,玉縷衣之,山珍海味供養之。」
父親滿意地點點頭,轉而看向星白。
星白猶豫了半天,白皙的臉上透著一絲紅暈,“我……想問阿珠當作如何?”
在場眾人皆是一愣,星白認真地望著我。
「阿珠可有想去的地方,想嚐的吃食,想做的事情否?
若有,無論天南地北,星白都陪你去。」
星白的回答惹怒了父親。
父親叱他身為男兒胸無大志,心無主見,並非良材。
宴席因此不歡而散。
可我喜歡星白的答案,以及他回答時小心翼翼的神情。
縱然在這個時代,小皇子的話才是標準答案。
但我聽著金呀玉呀往身上壓,只覺得喘不
過氣來。的確,星白懂得說這些話。
是佔了他阿娘以及他阿娘身後一整個時代的便宜。
但那又不是我的錯,我管他那麼多呢。
議嫁年,我打算和星白多接觸接觸。
可我還來不及確認心意,他便不在了。
義母做的是布莊生意,一次運貨去江南,星白隨行監船。
船到江心遇上水匪,星白與一船夥計屍沉江底。
是日天高雲淡,南山楓葉飄紅。
曾幾何時,星白最愛在那看我練落英劍法。
不久之後,大將軍區衡嫡女區儉珠嫁入宮中。
彼時的小皇子已在大將軍和刑部、兵部一脈重臣力排眾議的支持下。
從子息凋零的皇室脫穎而出,剛剛登上皇位。
8
皇帝的身體垮得很快。
入冬之後,幾乎起不來床了。
太醫診斷說是連年操勞所致的內風之症。
這種病,在淑妃的年代又叫中風。
會導致口舌歪斜,話語難辨。
重則神智不清,半身不遂,乃止昏迷不醒。
訊息一出,舉國哀痛,應制詩一首首出爐。
感慨天不假年,世與我乖,國之大不幸。
但坊間也有些不太和諧的聲音。
說皇帝是因為先寵幸妖妃,縱情聲色導致腎氣虛空才垮的。
對於這些污衊之言,我當然是下重手徹查到底。
並讓造謠者當眾大聲檢討認錯了。皇帝在病中召見了大將軍及六部幾位重臣。
泣涕漣澇地演了託孤戲碼。
因為口齒不清,每句嗚嗚咽咽都由我傳達語意。
為了安心養病,皇帝宣布禪位於儲君。
以太上皇的身份退居重華宮。
念及新皇年幼,在他成年之前。
一應政事由嗣母皇后和生母佳妃會同託孤重臣商議。
最後說與太上皇決定。
當然,最後一點的前提是太上皇清醒的時候。
至於如何判別,則需要藝術處理。
重華宮的冬天很緩和,園子裡陽光明媚,草木茂盛,絲毫沒有寒冷肅殺之氣。
我將太上皇安置在避風處。
又在小案上放好他喜愛的吃食,末了貼心地替他掖了掖背角。
他歪嘴嗚嗚了兩聲,我笑道:「不行,這些吃食陛下克化不動,只能看看,聊以慰藉。」
說罷我拿起一碗稀粥,一匙一匙餵他。
他滿目笑容,覺得我很體貼。
隨即他又嗚嗚了幾聲,我道:「淑妃麼?沒有,還在冷宮裡關著呢。」
又一陣長長的嗚嗚聲,語調抑揚頓挫。
我失笑,寵溺地搖搖頭,「皇上都這番模樣了,還想著淑妃的體香。」
太上皇羞贗地笑笑。
「不過她身上和寢殿的味道確實好聞。
因為內廷進供西宮的香是獨一份的,特別名貴。
且每回入供,都由靜嬪和心嬪親自過手。」
太上皇不笑了,疑惑地看著我。
我招人過來,低聲耳語幾句。須臾,內侍呈上一巴掌大的木匣子。
我打開匣蓋,放到他鼻下。
他點了點頭,看著我疑色更濃。
「這香名叫紫羅蘭剎,合歡作底,添入野八角、紅毒麋等許多名字特別好聽的花花草草,效用第一是引人動情,副作用麼…”
我頓了頓,看著他的臉色變僵,「除了腎氣虛虧,還有口舌歪斜,話語難辨,神智不清。
啊、巧了,正與上皇的內風之症相似。」
我舀起一匙粥,不顧他的反抗,塞進他嘴裡,湯汁流了他一身。
「淑妃沒有中毒,因為我們以催孕之名,給她吊著解藥。」
太上皇臉色紫脹,笨拙地揮舞雙手,掀翻了小案。
我側身避開一地狼藉,放下粥碗。
面對慌張激動的他,翹腿換個舒服的姿勢,與他促膝長談。
「江南是水鄉,船夫大多善水。
當日布莊遭劫的船上,其實有一名船夫在沉江之後,僥倖活了下來。
當年,我和義母便從他身上開始查起。
你猜,我們查到了什麼? 」
太上皇不再動彈,看著我的眼神滿是驚恐。
他回答不了,也不必回答。
昔日的小皇子野心勃勃。
為了皇位。
他毫不留情地掃清了迎娶大將軍嫡女的障礙。
就算那個人是他一塊長大的好兄弟。
「阿恪,我們分明是兩小無猜,義結金蘭。」
我喊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將他說過的話還他。
「我們立過一生相伴相扶的誓言,背信棄義
者天誅地滅,你還記得嗎? 」我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湧了出來,我抬起手背狠狠抹掉。
「我知道,在你眼中,那都是孩童戲言,信它的都是傻子。
可就是這樣的傻子,在保家衛國,收復故土。」
「這皇城中的傾軋和猜忌無休無止,令人厭煩! 」
我將多年的心聲擲在他臉。
,只覺胸中有一股滾燙的烈火,噴薄而出。
「所有的爭鬥,最終指向若不是利國利民,那就只是神智的空耗和心力的浪費,終將被人唾棄! 」
「我不能看著你分析兵權,忌害我父兄。」
我站起身,以皇后端嚴雍容的氣度居高臨下,將他覆在我的身影裡。
「因為締造盛世的,必將是這些傻子! 」
9.
季春的雨水淅淅瀝瀝,從佈莊的瓦簷上蜿蜒而下,織出一片晶瑩的簾幕。
我托腮坐在木窗邊上。
義母的聲音漸漸傳來,「……阿珠、阿珠,該你了,想什麼呢如此出神…”
我晃過神,衝義母微微一笑,目光重又回到黑白棋盤上。
我執起一枚白皇后,越過大半個棋盤,挪到對角。
“我在想,我指著明恪鼻子罵的那些話。
這些年來,我又何嘗不是機關算盡,我又何嘗、沒做過錯事…”
義母移了一匹馬,「如果真的做錯了事,趁著還有迴轉的餘地,及時改正就好了。這是我們小學生都知道的道理。」
我失聲笑了起來,心裡那團皺巴巴的紙彷彿舒展了開來。
「有時候,我真羨慕這顆棋子。」
“棋子?”
“您看,這支西洋棋中的皇后可以馳騁疆場保家衛國,而且本領超群,縱橫無阻。
一點也不像咱們深宮中的皇后,只能瞧著頭頂巴掌的天空,寸步難行。」
義母沒有說話,任由喧囂的雨聲填入一室靜謐。良久,她突然笑起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你一個大活人,何必羨慕死物?
義母從小教你隨心而動,自己想做的事,做得到要做,做不到的創造條件也要做。
你忍辱負重這些年,替自己和家人,還有天下百姓創下這片局面,也是時候領些獎賞了。」
回到宮中,重華宮的內侍來稟,說太上皇又絕食了。
「把肉粥熬得稀一些,灌也要給本宮灌下去。」
我不想讓他死,我要讓他活著。
每日聽人禀報,大樑海晏河清,百姓安居樂業。
未來,還會有北伐勝利,剿滅鬼方,收復舊河山的一天。
我開始著手安排宮中事務,並讓阿兄整頓軍隊。
若是鬼方再行犯邊,隨時準備應戰。
我逐漸放手,將輔佐幼帝的任務交給漓婉。
畢竟她是親娘,雖然性子柔弱和順,勝在心思敏銳。
這一點,我從那年皇帝從昭陽殿拂袖而去之後。
漓婉主動接近他這一事看出來的。
她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替姊姊分憂。
至於一舉懷上龍種,只能說,那就是她的運。
靜妃和心妃也都各自領了內職,一切安排妥當後。
我正式跟她們告別,駐進軍營開始熟悉軍務。
那日她們萬分不捨,皇帝侄兒拉著我的衣袖不讓我走。
我蹲下身子,視線與他齊平。
「姥爺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是時候卸甲歸田享享兒孫的清福了。
陛下是姥爺的乖乖外孫,是不是要心疼姥爺? 」
皇帝小侄兒含淚應下。
一旁我爹鐵著臉,中氣十足道:「誰說我腿腳不好了?讓那些鬼方韃子來,我一個挑殺他十個! 「我起身對著阿爹眨了眨眼,「這些年女兒在宮裡窩得都快發黴長毛了,一家人互相心疼,您好歹放我去活動活動筋骨。」
一行人十步一停,送了半天才送出養心殿。
我估摸這走法走到天黑也出不了宮,便翻著白眼硬讓他們回去各司其職。
末了我獨自站在九龍階陛前,環視皇城一周,將目光落在了冷宮方向。
尾聲
淑妃瘦了許多,未施粉黛的臉白得發青,但還算素淨。
冷宮的這間屋子裡陳設簡陋,僅有一方床榻。
我進去的時候,她正靠在床沿發呆。
見了我,她微微瑟縮了一下,眼神含著驚訝。
我就地盤腿坐下,擺出酒壺和酒盞。
「本宮是來同你告別的。」
我抬眸對上她恐懼的目光。
才發現她誤會了,輕笑道:「若要殺你,便不會等到今日。」
「是本宮要走,出門遠門。」
淑妃略鬆一口氣,但還是警戒地看著我將兩個酒盞滿上。
我取出懷中的那個錦盒,打開,推到她面前。
春陽下,九寶手串散發著異常絢爛的光芒。
“我義母說,在月圓之夜戴上這古董手串,寶石光芒與月光交映之時,就能回到那個時代。」
淑妃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時,誠懇道:「回去吧,回去重新開始。」
淑妃癟了癟嘴,突然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抹眼淚,「老皇帝真不是好東西…嗚嗚嗚…」
我拍拍她手背表示安慰,「本宮知道。」
「嗚嗚嗚你也不是好東西…”
我失笑,「本宮也知道。」
她終於不哭了,拿起手串瞧了又瞧。好像溺水之人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你那麼恨我,為什麼要放我走? 」
「本宮不恨你。其實,你除了蠢一些,也不能算大奸大惡之人。」
“我謝謝你。」
「好說。」
我們突然默了,像認識了多年的朋友,各自坐著喝酒。
半晌,淑妃平靜又傷感地說:「我是真的愛過他。我不明白,難道愛一個人竟是錯的? 」
我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愛一個人沒錯,但若為此失去了自己,那才是大錯特錯。」
「我義母曾說,智者不入愛河。
可我卻想,智者不入愛河,多半是因為不會氫水,呃、就是游泳。」
「如果你會游泳能自救,在河裡還是很開心的。
你們不是還有句話,叫永沐愛河麼?
但這裡的悖論在於,要學會游泳,你又必須勇敢下水…”
淑妃的眼神已經開始變得迷糊,我站在屋門口,向她笑道:「我胡說的,你別當真。」
這世上最難做到的四個字。
是願賭服輸,縱使滿盤皆輸,不過是重新開始。
我覺得自己頗有一些人生智慧在身上。
便心滿意足地揮舞淑妃,到京西大營點了卯。
本來嘛,輸的人重新開始,贏的人怎麼都行。
半個月後,大樑與鬼方正式開戰。
我一身金甲戎裝與兄長並肩騎行,身後領著浩浩蕩蕩十萬兵馬。
今夜天朗氣清,月圓如盆。
在一片橐橐的鎧甲撞擊聲中,我回身遙望皇城。
忽然看見冷宮上空亮起一束光芒,隨後如流星劃過夜空。
我微微一笑,轉過頭,堅定地望進前方茫茫的黑夜之中。
(全文完)作者:大兔子克洛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