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抓替身的水鬼。
每次抓,每次都失敗。
直到我遇見一個主動尋死的女人。
她見到我非但不害怕,還哭著想抱我。
她說她終於找到我了,要帶我回家。
1
這個水庫,我承包了五年。
這五年來,因為有我的存在,再也沒有人敢無視警告牌下水野遊。
我的記性不好,忘記我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這個水庫的。
我就只記得有個前輩對我說:「對不起,我真的太想投胎了,不想繼續被困在這裡,你要想投胎,也學我拉個替死鬼吧。」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然後付諸行動。
剛開始,我業務能力不太強,看到有人來這個水庫野遊,我就游到那人的下面抓他的雙腳踝,把人往更深的水底拖。
這個時候,那些人就會劇烈掙扎,求生意志特別強烈。
他們不想死。
發現這一點我就忍不住心軟鬆手。
每次都這樣。
其他野鬼知道這事後,都嘲笑我太心軟,哪有水鬼還心存人性的。
他們勸我早點抓替身早點解脫投胎,要不然拖得越久,我枉死的怨氣越重,到時候我會失去理智變成厲鬼。
厲鬼去了地府可就不是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投胎了,而是去十八層地獄受罰,洗清身上的罪才有機會投胎,還會被丟到畜生道。
他们说得好恐怖呀!
我也想抓替身的,可是,一直有道声音在提醒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我是做不成了。
善良的鬼还能当一当。
前兩年,还是有蛮多不怕死的人来这野游。
夏季的时候是高峰期,我每天都要抓好几个人让他们尝尝危险的滋味,看谁还敢来这不做任何安全措施就下水野游。
2
久而久之,水库闹鬼的传闻就传开来了。
慢慢地,来野游的人就变少了。
比较气人,喔,不,是气鬼。不过更可气的是,我都放过他们不抓替身了,有些自己游泳技術不行,差點溺水死翹翹,也把這事怪到我頭上。
我冤枉啊!
他们的命还是我救的,居然造謠我。
因為這事,我又被野鬼他們狠狠地嘲笑。
孫大爺:「你這傻鬼,大爺我當鬼這麼多年,第一次碰見你這麼腦袋缺根筋的水鬼。」
赵大哥:「缺筋沒缺德,好鬼模範第一名。」
馮姐姐:「你們都別笑她了,她也不想的,腦子進水也不是她想要的。」
朱大姐:「就是就是,別笑孩子了,在水裡泡久了腦子難免會進水。」
四鬼:「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尽情嘲笑我,我被笑得抬不起頭,我這是遭遇鬼界霸凌了嗎?
3
經過上次被嘲笑的事,我決定要發憤圖強。
之後還敢來野遊的,我有一個拖一個,有一雙拖一雙,有一群拖一群,拖遍所有人,嚇死他們,最後成功坐實了水庫鬧鬼的事實。
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再也沒有不怕死的人敢來這裡野遊。
直到今天,又有不怕死的來了。
我在水面上露出一個頭,看著一個女人渾渾噩噩地一步步朝水庫深處走來,她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趙大哥突然冒了出來,給我出主意:「這女人一看就是來尋死的,丫頭,抓她。」
冯姐姐也来了,跟著慫恿我:「丫頭,聽你趙大哥的,你拖得太久了,身上的怨氣太重,孫大爺教你的鬼修方法已經快不管用了。」
我看着关心我的赵大哥和冯姐姐,依舊固執地搖頭。
「你這丫頭,怎麼就這麼死腦筋? 」馮姐姐很生氣。
趙大哥也是,他直接動手,把我從水裡拖了起來,將我拖到那位婦人的面前:
「你看看她這樣,哪裡像是想要活著的人?之前你不想拖那些想活下來的人當替死鬼,那這個半夜專門跑來尋死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也放过她?」
赵大哥怒其不争地对着我,苦口婆心地勸著。
「可是,我就想他們能活著,當鬼一點都不好。」我委屈地說著。
末了,我看著水已經漫過肩膀,再走下去就要被淹死的女人,我連忙讓趙大哥放開我,我要去救人。
趙大哥鬆開我,說:「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抿了抿嘴,还是没有选择听赵大哥的话抓这个女人当替死鬼,而是钻进水里,想要把她给拖上岸。
4
結果,失算了。
这个女人就跟赵大哥说的一样,一心求死。
我费劲巴拉地把她拖上岸,她的身体不知是冷的,还是被我吓得,抖得不成樣,卻站了起來東張西望,對著黑夜喊道:「是誰在裝神弄鬼?我不需要你救我,我要去找我女兒,你不要再來了。」
她喊完话,又特麼地下水來了。
我跟她較上勁,她下一次水,我就救一次人,反正我的地盤,堅決不能死人。
趙大哥跟馮姐姐漂在水面上,無言地看著我跟這個女人之間一來一回地拉扯,對於這個神發展,徹底地沉默了。
尋死的女人很崩潰,她對著空氣在哭喊:「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也很崩溃,這個女人知不知道我救人也是很耗鬼的呀。
救她幾個來回,把我修練三年累積的陰氣都消耗了大半,心疼死我了。
活着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要找死?
眼看她又要再一次下水,我受不了了,我要放大招,現身把她嚇走。
沒錯,我鬼修已經修練到能現身了,不過只有一小會,但也夠嚇死人。
前提是,這個人怕鬼。
萬萬沒想到,我第一次現身,就遇上不怕鬼的人。
我在女人不甘的質問聲中,從水中緩緩地先露出一個濕漉漉的腦袋。
我的表情陰惻惻,眼神冰冷,自認為百分之百夠嚇人。
下一秒,那個女人看到我的反應不是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跑,而是眼淚洶湧而出,朝我撲了過來,一把將我抱住:
「安安,我的安,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說完,她嚎啕大哭起來。
我傻了…
5
我的屍體被警方從水庫撈上來的時候,我還是處於很蒙逼的狀態。
主要是因為那個正對著我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她自稱是我媽。
她哭得很傷心欲絕,在場的人聞者落淚。
受她影響,我心裡頭也像是被堵了一塊大石,又闷又痛。
我想安慰她,又觉得此刻语言是很苍白无用的。
「丫頭,跟你媽回去過頭七,就會有陰差來接你去地府投胎,你下輩子多長個心眼,不要再犯蠢了。」
赵大哥飘在我旁边,看著我的屍體被蓋上白布搬上殯儀車,刀子嘴豆腐心地提點我。
但我聽不懂他的話。
犯蠢?
我没犯蠢啊。
馮姐姐看出我的茫然,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幽幽地嘆了聲氣:「你忘記了也好,反而能了無牽掛地去投胎。」
不是,你们能不能不打哑谜呀?
「赵大哥,馮姐姐,你們是不是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呀? 」我苦著臉,繼續道,「我都要去投胎了,還不知道我自己當初是怎麼死的,你們知道的話,就跟我說說吧。」
赵大哥和冯姐姐对视一眼,我看見趙大哥對著馮姊姊搖了搖頭,馮姐姐原本還有些糾結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堅定起來。
他們都不肯多說一句,只說不告訴我都是為了我好。
我現在屍體被找出,已經能夠離開水庫,就不要糾結生前事徒增煩惱。
我還想再接著追問,突然傳來我媽的叫聲。
我扭頭看過去,現場的法醫正掰開我那腐爛的手,露出我手上抓著的一塊布料。
6
因為出現變故,我的屍體最後沒有送到殯儀館火化,而是被送到了屍檢中心。
但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察告訴我媽,我在水底泡了太久,屍體除了泡得腐爛發脹之外,也被水底的水草泥沙污染。
如果我真的是他殺,对于凶手,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没那么快能找到。
因为嫌疑人留在我身上的痕迹,会因为水底环境造成的污染而被破坏。
现在唯一的线索,是那块被我抓在手心的布料。
我妈很难接受警方的这个说法,求著讓警察一定要辦法替我找出兇手,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她說她能看到我,說她去找大師算過,我是含恨而死的,我死後不得解脫,只有幫我破案,我才能放下前塵往事去投胎。
我媽的話警察一個字也沒信,只當我媽一時接受不了我的死亡,刺激太大語無倫次了。
「安安,媽知道你在的,他們不相信媽的話,你快出来让他们看一下好不好?」
我妈见警察不信她的话,她對著空氣哭喊著要我現身證明給警察看。
警察仍在試圖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張女士,你先冷靜下來。」
对于我妈的「胡搅蛮缠」,警方的人很有耐心地在安撫她。
警方的態度之所以這麼好,只因我媽在警圈中挺出名的。
自從我失蹤後,這五年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找我,每天雷打不動地來警局詢問有沒有我的消息。
這次,我媽報案說找到我的屍體,讓他們把我從水庫底撈起來的時候,原本警方的人是不相信的。
但架不住我媽堅持,再加上警方想讓我媽死心,就派人下水撈我。
沒想到,根據我告訴我媽的位置,警方的人真的找到我的屍體。 現在我的屍體找到了,卻又被告知,可能又會因為沒有線索而斷了調查,我媽真的很難接受。
她剛止住的淚水又不停地掉,激動地反問說話的警察:「你讓我怎麼冷靜?我女兒是被害死的,兇手卻還在逍遙法外。」
她见我没有现身,以為是自己激動的情緒嚇到我了,逼自己放低了聲音,就像哄小孩一樣,帶著哭腔輕聲哄騙道:「安安,你是在生氣媽媽這麼久才找到你嗎?你出來,妈妈跟你道歉好不好?」
她边说着,邊東張西望,試著再一次能看見我的身影。
而我就在她的面前,很不是滋味地看著她崩潰的模樣。
7
我也想現身,可是我修為低,三年鬼修,為救她消耗了大半,現身又消耗了另外一大半。
雖然我仍舊沒有記憶,可是看著她這麼痛苦,我也感同身受地覺得特別難受。
這大概就是母子連心吧。
我好對不起她。
我好想安慰她。
我扭頭看向陪我一起來到警局的孫大爺,當初教我鬼修的就是他,我求助地問他:「孫大爺,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现身?」
孙大爷却摇了摇头,愛莫能助地對我說:「丫頭,鬼現身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除非……」
孙大爷讲一半就纠结地停顿住,這可把我給急的:「孫爺爺,你別跟我打啞謎了,除非什麼你乾脆點跟我說,我快急了。」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旁邊的趙大哥不合時宜地皮了一下,成功換來我們幾個鬼的白眼,他這才閉上嘴。
「孫爺爺……」我見孫爺爺還在糾結不願說,急性子地催促他。
孫大爺不情不願地開口道:「除非你變成厲鬼,鬼力大增自然能……」
「別說了,難道你真想她衝動做傻事呀? 「孫大爺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朱大姐打斷,她責怪地瞪著孫大爺,明顯是在怪他多嘴。
孫大爺表示自己很委屈,他也不想說,是我逼他說的。
雖然孫大爺話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成為厲鬼後鬼力大增,自然就能現身。
他們看出我心動了,都在勸我不要衝動,變成厲鬼不是好事,而且,成了厲鬼還很有可能喪失理智,我到時候不見得能記得原本我是想幹什麼。
他們的相勸我聽著,但這個辦法卻被我記在心裡。
8
我跟著我媽回到她住的地方。 一個昏暗的、陽光照不進來的自建群租房。
房間的面積只有十幾平方,房間裡除了一張一公尺二的床佔了一半面積外,最惹眼的是佔了房間另一半面積的尋人啟事傳單。
這些尋人啟事傳單把房間塞得滿滿噹噹,只留下一條夠一個人走的走道。
尋人啟事上印著我拿著獎盃的照片,也不知道參加了什麼比賽獲得的獎杯。
我看著我媽坐在床上,拿出尋人啟事傳單呆呆地看著。
剛開始,她臉上只有崩潰一天後的麻木。
她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一動不動地保持看尋人啟事傳單的姿勢。
在我以為她這個姿勢會維持很久的時候,她動了。
她從床上站起來,拿起一捆尋人啟事傳單出門。
「媽,你要去哪?」
我明知道她听不到,但看著她提著尋人啟事傳單出門,還是忍不住問出聲。
毫無意外地,她當然不會回答我。
不過,我很快就知道她要幹嗎了。
9
她走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一個熱鬧的夜市街,只見她把那一捆有三千多張的尋人啟事傳單放在地上,拿起一小沓,開始對著每一個經過她面前的人發傳單。
她嘴裡還說著:「我女兒失蹤了,求你花幾分鐘的時間看一下,提供有效線索重金酬謝。」
我的尸体已经被找到,她卻還在發傳單找我,跟路過的每一個人說的是我失蹤了。
她不是故意說謊。
她在自欺欺人。
明白了她此時此刻的所作所為,再看她一次又一次,不辭辛苦地重複同樣的動作,這一刻,難以言喻的痛苦跟著悲傷席捲全身。
我不想看到她這個樣子:
「嗚嗚嗚……媽,別找了,我們回去吧。」
「媽,都怪我,都是我的錯。」
「媽,求你了,別再折磨自己了。」
「媽,媽……」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她面前喊她,可是她都聽不到,又怎麼會有反應呢。
最後我衝向她的面前,伸手想要拍掉她手上拿著的尋人啟事傳單,手卻觸碰不到直接穿過。
她還在繼續,有路人接過傳單後,看都沒看一眼就丟在地上。
我媽連忙把傳單從地上撿了起來,追著那個人求他仔細看有沒有見過我。
那個路人滿臉的不耐煩,開口驅趕我媽:「你煩不煩?找人不會報警嗎?我是來玩的,才不看這種掃興的東西。」
面对路人的恶意,我媽任他說,只是固執地要他接過傳單,嘴裡依舊重複那一句話:「我女兒失蹤了,求你花幾分鐘的時間看一下,提供有效線索重金酬謝。」
「都说不看了,滾滾滾,別煩我。」那個路人態度相當惡劣地對我媽吼,最後他還把傳單撕碎。
「我不准你欺負她。」
看到在我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我一邊心疼我媽,一邊氣憤這個態度很不好的路人。
我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個欺負我媽的路人,從心底深處攀升起一股戾氣。
理智在告訴我,路人的行為惡劣但罪不至死。
但情感卻在腦中憤怒地驅使我,高喊著不要放過他,殺了他。
要殺了每一個欺負媽媽的人。
理智逐漸消失,被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見血的衝動。
「丫頭,快停下來……」在我即將用尖銳的黑色指甲刺穿這個路人脖子的時候,馮姐姐憑空出現,攔在我面前。
10
馮姐姐的出現沒有喚回我的理智,還因為她阻止我殺人,跟她打了起來。
是媽媽驚喜的聲音,讓我找回理智,恢復冷靜。
「真的嗎?我馬上過去。」
我妈激动得挂了电话,連尋人啟事傳單都來不及拿回家就搭計程車前往警局。
警方說那部跟著我的屍體一起泡水五年的相機,裡面的 SD 卡是高防水的,還能讀取運作。
警察在裡面看到我出事前在水庫拍的照片,最後一張照片上,拍到一個男人背著工具在水裡撈魚。
那個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跟我手上抓著的布料一致。
透過人臉辨識,警方很快就找到這個男人,現在他已經被警方傳喚訊問。
我媽趕到警局的時候,那個人還在審問室。
「警察先生,犯人在哪裡?我想見他,我要問他為什麼要殺我女兒。」
我妈无比激动,眼裡充滿恨意。
警察卻眼露不忍告訴我媽:「你女兒的死確實跟他有關,但,他不是殺死你女兒的兇手。」
那个人很配合,交代了當年我出事的整個過程。
他說當年自己在水庫釣魚,感覺有東西纏住他的腳把他往水裡拉,是我發現他落水後救了他。
只是,我把他救出水面後,我遇上跟他一樣的事。
我抓著他的衣服,把他的衣服抓爛,還是被拖進水裡去。
他說他當時剛經歷過一次死亡,實在是太害怕了,不敢下水去救我。
至於為什麼當時不報警,他解釋說因為當年他正在考公,他不是在釣魚,而是在電魚,要是被發現的話,可能會影響他的政審。
他說反正我也死了,報警也不能救我的命,他就瞞下了這件事,還動用關係,把周圍能拍到我的監視器都刪了。
他哭慘因為我的死,讓他內疚得產生陰影,考公發揮不好,後來工作也不順利。
他還說這幾年我的死一直在折磨他,現在警察找到他,他不要再隱瞞下去,選擇說出真相。
這個真相,破滅了我媽最後的希望。
11
她要的是殺我的兇手償命。
結果,到頭來,沒有兇手,而是見死不救的獲救者。
剛好這個時候,那個人被警察帶出審問室,我媽看到他,想衝上去,被眼疾手快的警察給攔了下來。
那個人經過警察的提醒,知道我媽的身份,露出愧疚的表情對我媽道歉:「阿姨,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真的對不起。」
我妈不接受这个人的道歉,她指着他大声地质问:
「为什么?你当时为什么不拉她?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女儿水性很好,她受过专业训练,可以在水下憋气十五分钟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最高二十二分钟),只要你愿意拉她一把,她可以不用死的。」
「你知不知道,她原本是可以不用死的?」
「你就是杀人凶手,是你害死我女儿。」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把我女儿还回来。」
「你不准走,我要你把我女儿还回来……」
那个人全程没吭一声,被警察给带走了。
我妈不准他离开,却被警察紧紧抱住。
整个警察局,回荡着我妈声嘶力竭的痛哭声,久久未散。
到最后我妈哭晕厥过去,被抬上救护车送进医院。
12
我:「媽媽,我好不舒服,我不想要再练水下憋气了。」
媽媽:「安安,在水下能多憋气一分钟,如果在水里遇到危险,就能多一分钟的希望。」
我:「那我不要去水里就好啦。」 妈妈:「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我:「我說得就準,为什么一定要练憋气啊?」
媽媽:「因為媽媽只剩下安安了啊,安安要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不能給你爸丟臉抹黑,那就要學會很多很多的技能讓危險遠離你。」
我:「啊~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那么难的吗?」
媽媽:「那是當然的,好啦,去練習吧,你今天要是乖乖練習,回家媽媽就做你最喜歡的番茄炒蛋獎勵你,怎麼樣? 」
我:「好!那我要多放點糖。」
我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我跪在媽媽的病床邊,看著她比我記憶中蒼老了十幾歲的臉龐,想像得出這五年來,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她該有多痛苦,多絕望。
我的媽媽,剛懷上我,得知相戀八年,剛新婚沒多久的軍人老公在抗洪任務中犧牲了。
抗洪時,為了可以救到更多受困的群眾,他多次累暈,最後因勞累過度搶救無效,生命永遠停留在年輕的二十五歲。
爸爸犧牲的消息讓她動了胎氣,為了保住我這個他們兩人的愛情結晶,她整個孕期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度過。
媽媽跟爸爸都是孤兒,沒有親人,彼此就是對方的親人。
好不容易等我順利出生,她連同我爸的那份愛都傾注在我身上。
媽媽從不避諱談爸爸的犧牲。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爸爸的犧牲重於泰山。
她說自己的親生父母拋棄了他們,是国家养了他们,国家有需要的时候,能为国家出力是爸爸的光荣。
她从小就对我说不能给爸爸抹黑,要做一个正直善良,乐于助人的好人。
爸爸是我崇拜的对象,我一直听妈妈的话,将善良刻进骨子里。
直到,我因为救人而死。
現在,我看着妈妈憔悴的模样,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善良。
當初我為什麼要救那個人,不救他,我就不會死了。
事情根本就不是那個人說的那樣。
13
當年我發現他在水庫違法電魚,我第一時間出聲制止他。
對方看我是女孩,態度很囂張,讓我不要多管閒事。
我見說服不了他就打算報警。
對方看到我拿手機也猜到我是要報警,他冲过来抢走我的手机,他还想抢我的相机。
从小我就练过武术,制服一个没练过的男人对我而言不是难事,没两三下他就被我控制住。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
我正要把他拖上岸,他的身体却急速往下沉。
他慌张地跟我说水下有人在拉他的脚,求我救他。
我往水里看,水下无人,但他確實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
為了救他,我用力拉著他的衣服將他往回扯,但拉他的不明生物力氣太大,我把他的衣服扯爛了都拉不回他。
没办法之下,我做了一个让我后悔的决定。
我潜入水里,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抓住了他的脚。
却在我下水的那一刻,抓他的不明生物松开了他,反而来抓我。
我猝不及防地被迅速拉入水里往深处拽去,整个下沉的过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麻溜地游走,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再后来我才知道,抓我的是水鬼,她本来是要抓那个男人当替死鬼,结果是我自己上赶着找死。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救他。
可是,人生只有一次。
14
我妈醒来后坚持要见我。
我的尸体被送到殡仪馆,被放在冰棺里,经过入殓师的修复,脸不再腐烂可怖,而是跟我生前有八九分相似的样子。
我妈隔着冰棺的透明棺盖在看我,這次,她沒有哭。
她的眼泪好像流干了,眼里只剩下化不开的悲伤。
她喃喃自语道:「安安,妈妈后悔了,妈妈不该把你教得那么善良,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害了你。」
「沒有,不是的,不是妈妈的错。」
我拼命否认,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继续接着说:「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不肯出来见妈妈了?」
「媽媽,你別這樣,是我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對不起你。」
我好自责,我不该自不量力去救人的。
「安安不要生妈妈的气,妈妈很快就去陪你,到时候你不要躲着妈妈好不好?」
她用我小的时候生气时哄我的语气说着。
我一下子就听出她想要干什么,臉色一變,想要打消她做傻事的念头。
到底要怎么样我才能现身?
對,变成厉鬼就有力量可以现身了。
我想起孙大爷告诫过我的话,不能杀人见血,一旦沾了人血,就回不了头了。
比起我自己,我妈的命更重要。
殺人,很容易的。
我想到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个害死我的人。
15
才刚想到那个人,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他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带着他的父母妻儿一起走到我妈面前,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对着我妈磕了三个响头。
我妈无视他,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他见我妈如此冷漠,眼里闪过愤怒,又被他压了下来,露出愧疚的神色,沉痛地开口:
「阿姨,真的對不起,我不求你现在能够原谅我,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你的女儿因救我而死,我欠她一条命。」
「从今以后我认你当干妈,我当你的儿子,我会照顾你的后半辈子,会给你养老送终。」
我妈听完他的话,只送了他一个字:「滾。」
他聞言,瞬间脸色变了又变,他立刻看向自己的家人,用眼神示意他们加入。
第一个先开口的是他的老婆,她拉着一个三岁多的男孩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对着我妈就开始哭,但不影响她吐字清晰地说话:
「阿姨,我老公他当年糊涂做错了决定,你有气有恨可以打他骂他,这些我们都没有意见。」
「只求你行行好,不要起诉我老公故意杀人行不行?」
「我们家就他一个人工作赚钱养我们一大家子,他的公司要是知道他惹上官司一定会辞退他的。」
「没有了工作,我们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我们大人吃点苦没有什么,可怜我的孩子,他这么小,还不到三岁,你忍心看他跟着我们大人一起受罪吗?」
「我老公是真心想要照顾你的,你就放过他吧,求你了。」
他的老婆声声泣泪,哭得真情实意,说得真诚动人。
但说这么多的目的,是想要我妈撤诉。
我妈是特别迅速的行动派,她来的路上给自己的律师朋友打了电话,让对方帮自己起诉这个我救的人。
她没有证据证明我是被他害的,但他知情不报,见死不救是绝对的,我妈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告这个人故意杀人罪。
她觉得这就是故意杀人。
而且,她坚决不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她坚定地认为那个人就是凶手,要求警方继续严查他。
只是没想到对方消息这么灵通,还没立案,也没收到法院的传票,动作这么快就来骚扰我妈了。
到底是谁给他们透露了消息的?
我妈听出了她们的来意,眼神冰冷地看向他们:「你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16
听到我妈的话,他们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我妈这么难说服。
呵,他們不知道,眼前这个衣着邋遢,面容憔悴,瘦得皮包骨的女人,曾经是个日理万机的成功商人。
为了给我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我妈很能吃苦,比别人更拼命地赚钱。
她很有商业投资头脑,从摆地摊存到第一桶金,就盘了个小门店,慢慢发展成开连锁店,成立公司,打造品牌,入驻商场,走出国际。
她创业的每个阶段,我都陪她一起度过。
她吃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但她说那不叫吃苦,那叫美好未来。
她很爱我,她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就为给我奋斗出一个美好无忧的未来。
她住那间逼仄不见光的出租屋,不是没钱,而是在惩罚自己。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说出要照顾我妈,给她养老。
我妈压根就不缺钱。
眼见打感情牌说服不了我妈,那个人恼羞成怒,开始威胁起我妈:
「你做人不要太贪心,我给你当干儿子是可怜你没了女儿,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你女儿又不是我杀的,你告我故意杀人罪,你觉得能成功吗?」
「我劝你见好就收,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
這一次,我妈终于有了反应,她狠狠地打了那个人一巴掌,而后指着门口的方向,再次让他们滚。
那个人被打,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看向一个角落,問道:「刚才那一幕,都拍下来了没?」
17
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举着手机的人:「都拍下来了。」
听到准确的答复,他满意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又非常狠地自己打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脸给打肿,对我妈威胁道:「知道什么叫故意伤害罪吗?你打我这一巴掌,我有视频做证据,只要我报警鉴伤再起诉你,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你就跑不掉了。」
我看着对方嚣张至极的脸,这就是我用自己的命救下来的人,他非但没对我心存感激,还伤害我的至亲。
「喔,那你就试试。」我妈压根就不怕她的威胁。 她都想要死了,怎么可能会怕这点小小的威胁?
她只有不甘,又将所有的不甘化作对这个男人的恨意:「你这个垃圾不配活着。」
「媽的,你说谁是垃圾?老子能活下来是命硬,可不是你女儿救的。」
他暴怒,不承认自己的命是我救的。
估计是觉得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妈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不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曝出,他笑得格外恶劣,故意刺激我妈说道:「你知道吗?你来这里找女儿的第一时间我就知道了,這五年來,我就故意看你到处发传单找女儿,你真的很讨人厌,为什么你就不懂得死心?」
「你说什么?」我妈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却还在继续刺激我妈:
「这五年来,因為你,我吃不香睡不好,你已经严重影响我的生活了。」
「只可惜我千算万算,算不到你女儿的相机 SD 卡是防水的,在水里泡了五年都没坏。」
聽到這,我妈已经要气疯了,她冲上去揪着他的衣服,一声声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不客气地一把甩开我妈揪住他衣服的手,嫌弃地说道:「当然是为了我的前途。」
「卑鄙,你真卑鄙。」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充满恨意地对着他呐喊着。
他的命是我救的,那我后悔了,现在要取走他的性命,不过分吧?
我没有杀过人,对于杀他,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甚至解恨。
我想杀人的意念刚起,一股蓬勃的力量涌进我的身体。
不夠,完全不够,想要更多的力量。
我贪婪地看着仍旧嚣张的男人,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蛊惑我,它在说,殺了他,我就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在他出完气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一起离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朝他心脏的位置抓去。
在我抓住他心脏的瞬间,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
他们都看不见我,只看见原本生龙活虎的人,突然就捂着自己的心脏处,臉色煞白,喊了一声后就倒地不起了。
18
「完成,来迟了一步……」
孙大爷懊恼的声音传来。
我无暇顾及,满心的怨气让我不只想杀了这个男人,连他的鬼魂我都不想放过。
人刚死,鬼魂还很虚弱,比起我这个老鬼,他简直不堪一击。
我单手提起他的魂体,正打算一点点地吸干他的魂力化作自己的力量,孙大爷出声阻止我:「丫頭,夠了,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不够,怎么会够?」
我还残存一丝理智,没有动手伤劝阻我的孙大爷,但我也没有放弃想吸干他魂魄的决定。
「他做了那么多孽到阴曹地府会有判官处决他,你这五年来救了那么多人,身上有功德,功过相抵,你还能回头的,不要一错到底赔上自己,他不配。」
孙大爷苦口婆心地没放弃劝我。
「他说得没错,你现在放开他,还能回头。」
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走了进来,他看得到我,越过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有围在他身边被他突然死亡吓蒙了的家属,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看到和尚的到来,孙大爷还有迟来几步的赵大哥他们都如临大敌。
冯姐姐紧张地问:「他怎么会来?」
「糟了,我们现在跑来得及吗?」朱大姐同样紧张。
「这老头最喜欢超度鬼了,我还有心愿未了, 不想这么快去投胎,我先走一步。」
赵大哥最干脆, 说完立刻就想溜。
和尚见赵大哥要走,神不知鬼不觉地掷出一张符箓要拦住赵大哥。
我見狀, 动作比脑子动得更快, 飞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张符箓。
符箓贴在我身上,顿时让我失去行动自由。
19
「丫头……」
赵大哥他们看我被困, 刚跑走, 又要跑回来帮我。
我躺在地上,喝止道:「你们快走, 不要管我。」
他们闻言,却犹豫了。
「快点走啊, 你们不是还有心愿没完成吗?难道你们真想留下来被这臭和尚超度了吗?」
「反正我已经报仇了, 我没遗憾了。」
我冲着他们吼道。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 我知道他们逗留在阳间, 都是各自还有遗憾未了。
如果这个时候因为我被这个热衷超度鬼的和尚逮住, 害得他们心愿未了就被迫投胎转世,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他们听到我这么说, 不再纠结,纷纷用最快的速度跑了。
我被留了下来。
我戒备地看着朝我靠近的老和尚。
「大師,是我女儿来了吗?」
我妈期待地四处张望寻找我的身影。
老和尚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我妈,點了點頭。
20
後來,我才知道,老和尚是被我妈重金请来的。
我妈以前不信神佛, 為了找我,走投无路之际,遇上这个老和尚。
老和尚看我妈可怜,为她算了一卦,指引她来到那个水库。
我妈起初并不相信老和尚的话, 只是在绝望之际,想结束生命的时候,冥冥之中来到了我所在的水库。
她这才知道老和尚是有这本事的。
她还想要再见到我, 派人去找了老和尚。
在老和尚的安排下,我妈又能看得到我了。
她一見到我, 忍不住就哭着向我道歉,述说着自己对我的愧疚,自责要不是自己一直教我见义勇为, 我就不会因为救人而亡了。
我不想要听她说这些, 老和尚给的时间不多,只给我们母女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么珍贵的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干吗要浪费在互相自责道歉上呢?
我跟她约定好, 她今后余生好好活着, 不要着急来见我。
这辈子我当她的女儿,下辈子换她当我的女儿。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在我妈不舍的哭声中和老和尚的诵经声中,我身上的怨气被净化, 牛头马面来接走我。
臨走前,我忍不住回头对我妈妈承诺:「媽媽,下辈子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