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來一個姑娘,那姑娘長得很美,第一次在我公主府的門前相見,她便替李玉书百般不值。
她说是我耽误了李玉书,只因我以权势打压他,而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
前世也是如此,那时我深爱李玉书,总觉得亏欠他,万般的愧疚,偏偏容忍了杨柳依的愚蠢,一忍再忍到杨柳依入府几乎与我平起平坐,多么可笑啊,驸马纳妾。
那样惨烈的梦,我元知微只做一次便够了。
「雖說一生一世一雙人或許有些艱難,但玉郎真心待我,有情人終成眷屬,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楊柳依扭動著腰肢,靠在了李玉書身上,像是在對我示威,嘴裡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她没事吧?
我如今才明白,一個揚州瘦馬怎麼敢用這樣的口吻和南昭的公主叫囂,可不就是李玉書給她的底氣。
我輕皺眉頭,扶了一下頭上的珠釵,輕輕擺動了下手指。
嘭——
一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那一腳重重地踢在了楊柳依的胸口,把她踢出了足有七步之遠後,又回到了暗處。
「和本宮站著說話,你也配? 」這一腳踢得我只覺爽快,卻遠遠不夠。
她許是傷勢有點重,又聽到我說的話,氣急攻心便昏了過去。
李玉書看起來滿是心疼和急切,又礙於我在,不敢動,若是我走了,他肯定恨不得立即奔過去。
可笑我鍾情李玉書十年,這樣的神情他從未對我表露一分。
嘿嘿,沒關係,我朝陽最愛做的便是棒打鴛鴦了。
啪——
李玉书的脸迅速红肿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我甩了甩打痛的手,笑得溫婉,輕輕湊到他耳邊說:
「臉皮真厚。」
1
李玉書或許真的喜歡她,起碼前世是這樣的。
前世我同如今一樣嫁給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明明是兩情相悅,為何偏偏是他先變了心。
李家的野心在李玉書拿我做墊腳石,在朝野中如日中天后便开始膨胀了起来。
囚我幼弟,杀我母后,夺我元氏江山。
他對我說:「不过是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罢了。」
我从未想过这诗还能这样用。
那时杨柳依是那样的谄媚又恶毒,她总要装柔弱扮可怜,背地里恶事做尽。
偏把李玉书迷得不行。
李玉书架空了我,偏父亲又不争气,開國皇帝打下來的江山,被一代代子孫揮霍了大半,而今雖說各個封地相互制衡,但朝廷的威儀,根本不存在。
不然李玉書不會那麼輕易就能反了。
想到這裡,我忽而想起一個人。
我敲了三下桌,剛剛教訓楊柳依的那個暗衛,便現身了。
「影七,過來。」我出聲道。
他筆直地跪在我面前,唯有頭低得很。
我提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他,輕聲道:「把它交給塞北南安王謝缽,務必親手交付。」
「是。」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
我身邊高手如雲,卻唯獨記得這個暗衛。
父皇的江山倒了,我被狗男女折磨得不成人形含冤而死,唯有他一路向北,去尋能起兵的諸侯王。
也只有謝缽見了他,謝家是少數忠君的異姓王,但父親聽信諦言,下詔令謝家舉家北遷,美名曰鎮守塞北。
後來事實證明,也只有謝缽有這個清君側的能力,事後功成身退,助我皇弟穩坐江山。其實我不明白,他明明可以自己坐皇帝。
皇陵多了一座公主的新墳,也唯有謝缽填了一把土。
許多事情已經模糊得記不清,楊柳依這個蠢貨不足為懼,但現在要緊的是父皇荒淫庸碌,朝廷軟弱不堪、內憂外患,還有我那堪稱是戀愛腦鼻祖的母後大人。
我認真地想了一下,李家其實算不得什麼高門權臣,一非首輔可號令群臣,二非將帥可擁兵自重,但之所以他們家能成為亂臣賊子,恐怕問題還是出在宮裡那個──我父皇的此生摯愛、李玉書的親姑姑李貴妃身上。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李貴妃就是段位高的楊柳依。
育有一女,四皇子元承佑和我那心氣兒高得不行,萬事都要跟我比一比的三妹妹朝華。
南昭國極為在意長幼嫡庶尊卑,我那弟弟也並非哪裡做得不好,甚至一直都是按照儲君來培養的,但父皇遲遲不立太子。
而今我明白了,前世父皇從未想過要立我的嫡親弟弟,而是在彌留之際留下平地一聲雷的聖旨,四皇子元承佑即位。
母後啊母後,你和我一樣所託非人,父皇甚至從未想過你我的處境。
即便元承佑是個十足的草包,但我那荒淫無道的父皇還是為他鋪好了路,借我之名重用李家,其實為的是他。
恐怕父皇也沒想到,李家那麼狠。
李自山可不想做臣下,他眼裡哪還有什麼親妹妹、親外甥,做個外戚哪有自己當皇帝好。
李家的野心和勢力已經參天了。
2
翌日清晨,我進宮給母後請安。
自打有了元承澤這個親弟弟起,我同母後並不親近,甚至可以用惡劣來形容。
有了皇弟後,母後的目光再也沒有放在我的身上,她那時一心培養元承澤好日後繼承大統,又同我說如果給可以,便要成為他的助力,如果不能,更不要給弟弟添麻煩。
及笄那年,她要我嫁給剛襲爵的異姓王謝缽,隨他回塞北封地,可我印像裡從未有過謝缽這個人的模樣,我只覺得沒人能比得了李玉書待我好。
我哪能受得了那般的委屈,故而我行事乖張,宮裡的規矩困不住我,我是南昭唯一的嫡公主,从前想着即使我再怎么离经叛道,我也能一生衣食无忧。
谁又能想到李家觊觎这偌大的南昭国,竟从我这里下手。
坤宁宫素来安静,今日尤甚。
我足足有半年未曾进宫,见到主位上端坐的母后,她依旧那样高贵而冷漠,她不只是我和皇弟的母亲,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忽而有些忍不住想哭,前世母后是为了我才受到那对狗男女的侮辱,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偏偏跪在杨柳依面前苦苦哀求她放过自己唯一的女儿。
我那平素看起来与我并不亲厚的弟弟,竟也在李玉书对我动刑时,替我挡了整整三十鞭,鞭鞭入骨。
小小少年平日少言寡语,却在满背鲜血意识迷离之际,轻声告诉我:「长姐莫怕。」
我深吸了一口氣,诚恳地对母后道:「母後,儿臣知错了,儿臣不该一意孤行嫁给李玉书,儿臣有事相求。」
母后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眼皮,毕竟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认错是少有的事,甭管真不真心。
母后没说话,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吞了口唾沫,提高了聲量,大聲道:「母後,兒臣也想選幾個面首,兒臣看李玉書那庶弟李明德就不錯,一表人才,風流倜儻,何止朝露喜歡,兒臣也是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啊!」
「混账!」母后噌地一下站来了,手裡那一碗熱茶好懸丟我臉上。
我趕緊躲了一下,又顛顛地跑上前,諂媚地攀上母後肩膀:「母后~母后大人~你看儿臣自从找了李玉书当驸马,儿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李玉书都快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儿臣心里憋屈呜呜……」
我又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眼泪,这若是从前的朝阳公主,断不会这样。
但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有时候这些无理取闹的小女儿家样子,或许比苦大仇深的犟嘴要好用得多。
而事实证明这样真的有用。
母后顿时敛了脾气,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轻咳了几声,摩挲着手里的手串,開口道:「本宫知晓了。」
我一听就知道母后这是同意了,赶紧谢了恩。
临走时母后叫住了我:「若是有空闲,偶尔也去看看你弟弟,他很想你。」
我点头应是。
臨走時,我又旁敲侧击地问了母后身边的嬷嬷,才知道父皇已数月未曾踏进坤宁宫了。
3
我刚出了宫门,便遇到了承泽。
彼时一众官眷贵妇正与我攀谈得热火朝天,我余光瞥见那小小少年就在一旁偷偷看着我,一副想与我亲近却又不敢的样子,躊躇不前。
说来可惜,我竟好久不曾关注自己的亲弟弟,他好似还是像幼时那般可爱,却被约束得十二三岁的年纪板起了脸。
我穿过人群,徑直走向他。
「请长姐安。」承泽恭恭敬敬地向我施了一礼。
我没有像往日那般冷漠,而是上前扶起了他。
触碰到他的胳膊,承泽却瑟缩了一下。
我眯起了眼睛。
承泽却比我先开口:「公主府门前的事,承泽听说了,母后可有为长姐做主?」
「弱者才需要人做主,长姐可不会平白受人欺负。」我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承泽的袖子,里面是两块青紫的伤痕。
承泽沉默不语,我看了一眼承泽身边的小厮,那小厮霎时抖似糠筛,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了。
倒是我猜得不错,果然是元承佑那个草包,学骑射时处处不如人,便嫉恨得把兄长当靶子。
「为何不曾告诉母后和长姐。你便这般窝囊活生生受了?如此,出去可不要说是我朝阳的弟弟。」
「夫子说常与同好争高下,不與傻瓜論長短,况且长姐也说弱者才需要人做主,母后日日为父皇神伤,弟弟不想再让她劳心,弟弟以为无论是课业骑射还是其他的,只要处处强于四弟,父皇总会看到我的,不是嗎? 」
「这世上会有很多光风霁月白衣清风的人,但这种人绝不会出现在皇宫里,更不会出现在未来必有夺嫡之争的皇子里,長姐比誰都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兄友弟恭,但是承澤,你有沒有想過若真有那麼一天,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怎麼能護得住母後和長姐。」
回到公主府已是傍晚。
「元知微你瘋了是嗎,你竟要豢養面首,竟還要我那庶出卑賤的弟弟入府,我還沒死呢。」李玉书果然气急败坏地来找我对峙。
我並不意外,毕竟半个宫里都是李家的人了,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杨柳依在后面提着帕子轻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来影七那一脚还是不重。
认识李玉书十余年,我知道李玉书吃哪一套,不能因为我的冲动让李家警惕。
须得愚蠢些,帮手还没来,万不可让李玉书比我先下手。
我难得向李玉书服了软,嬌滴滴道:「怎的只能玉郎变心,我还不能生气吗。」
我生性要强,前世虽一再忍让,可口角上未曾输过半分,可而今嘛……
我答应了杨柳依入府为妾,且把我前世身边有二心的丫鬟云兰也一并赏给了他。他本欲拒绝,但毕竟我难得低头,他看着我摇摇欲坠的眼泪,或许有些动容,连脸上的巴掌印都忘了。
人一旦接触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间长了便会生出莫名的占有欲。云兰上一世那样吃里爬外,也不过是想入李玉书的后宫。既然如此,那就遂了她的意,她倒是应得快,跪在地上连连谢恩。
我同李玉書說要養他的弟弟是為了氣他,我又說那天是我衝動了,但畢竟衝動之下求了母後,人已經送過來了,不好拂了母後的面子,隔日便把他送回去,下次再也不會這樣。
可惜我的話不可信,我生來驕傲,睚眥必報。雲蘭那個丫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比起楊柳依有過而不及,我看着云兰挑衅地看着杨柳依,偏杨柳依气得不行还只能对着李玉书扬起那谄媚的笑脸。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狗咬狗吧,如今的朝阳公主府可是热闹极了。
4
母后到底是皇后,动动手指就能让李家恭恭敬敬地把李明德送进了我的公主府,即便李玉书已经是驸马了,但若是对李家有利,多牺牲几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李松——李明德,这个人可不一般,三岁能文四岁题诗,他的母亲是李自山的糟糠之妻,却在功成名就之后娶了新的夫人,也就是李玉书的生母,而后李自山贬妻为妾,连带着李明德出生后也成了籍籍无名的李家庶子之一。
這麼多年來,若不是李玉书从中作梗,想必李明德早已进士及第,能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了。
前世李明德是在我死之后,朝露被送往北羌和亲后才再不隐忍。
才华乍现,能在李自山面前和李玉书分庭抗礼,但他对李家的恨可不比我少。
他在谢钰起兵清君侧时助了谢钰一臂之力,也保全了承泽,但他的朝露死在了北羌,再也回不來了。
入夜時,我讓影六把人從後院帶了過來,避開了李玉書的眼線。
燈火昏暗,他跪在地上,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唯有背挺得筆直,人很清秀。
我坐在梳妝鏡前卸著頭上繁瑣的釵環,透過銅鏡,看見他又把頭埋得很低,未曾窺探,倒也算是有些文人風骨。
便也不再想著嚇他,于是开门见山道:「都是聪明人,想与你见一面可真是不易,本宫便不与你卖关子了。」
「公主请讲。」
「本宫查过你,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这些年来李玉书拿了你多少文章策论,在父皇和夫子那里得了多少褒奖,或许你早该入仕的不是吗?」
「公主想必也知道而今的朝廷士大夫之流,草民寧可庸碌碌一生,也絕不與其同流。」
「这话传出去足够让你人头落地了。」我轉過身來,舉起手看了看新染的蔻丹,嫣紅。
「公主若是想要明德的人頭,無需罪名。」
「李家在图谋什么,李自山又在規劃什麼,想必你比本宮知道得多。」
「公主若想覆灭李家,可是要拿出實證和絕對的實力,否則這樣空口無憑的,容易玩火自焚。」
「李家不仁,令慈因何而死,對令慈和閣下都不公,助本宮一臂之力,本宮還你一個不諱之朝如何。」
李明德对我叩首,我明白他这是同意了。
故而我从妆匣子底下拿出了一封塞北的密信递给了他,那是边塞的战报。
片刻。
任烛火昏暗,我都能看见他手上青筋暴起。
「耶律阿保帖儿在北羌上位,你应该听过他,新君上位必然主和,北羌的使臣若是抵京,适龄的公主只有朝露和朝华,你猜父皇和你姑姑李氏會讓哪個公主遠離故土呢,我聽說朝華可是每日興沖沖地說要給朝露備嫁妝呢。」
「朝露明明已经够苦了,他们为何还不放过她!」
是啊,朝露是我這些弟弟妹妹裡最為良善的一個,但她這些年過的日子卻是最苦的,當年李貴妃承寵多年卻未孕,於是便找了個大師算了又算,大師說王美人腹中之女是極佳的命格,若是李貴妃能養在膝下,想必不日便得子。
父皇多喜歡李貴妃啊,於是朝露一生下來就被抱到了李貴妃那裡,而王美人暴斃而亡。
大師一語成謔,朝露兩歲的時候,李貴妃生下了一對兒龍鳳胎,元承佑和朝華。
朝露的地位本來就尷尬,我十幾歲那年掉入荷花池後生了一場大病,是李玉書救了我,我忘卻了很多事情,同年朝露也害了病,啞了嗓子。
「公主知道草民心跡,為何不早以朝露為威脅,她是草民的命門。」
「因为你是个文人,本宮想給你一個尊重。在人之上把人當人看,在人之下把自己當人看。」
屋内一阵寂静。
「臣,李松,唯公主馬首是瞻。」
5
「元氏江山風雨飄搖,王爺若要,可自取。」這是我便是我讓影七送給謝鈺的那封信的內容。
南安王謝缽回京的信兒不久就傳遍了京都,他也不負所望,回京第一晚的夜半三更便敲開了我的窗。
咚咚——
「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我闻声便明白了,自己人,我沒做他想便裹緊了中衣,理了理髮絲,推開了窗。
嘭——
随着一声落地的闷哼,我有些茫然。
「不是,知微,京城的窗都是往外推的?」
知微?
我有多久未曾听人唤过我的闺名了。
他們多喚我朝陽,但大多數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下一禮。
今夜月色正好,借着月光看见窗下的紫衣少年好生俊俏,只是现在略有些狼狈地摔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这个骚包——
这是我平生第二次觉得自己所托非人,就是这货在塞北统领十几万镇北军?
「看来塞北是个养人的地儿,风沙都对王爷格外留情。「我以為今日見面會是一場唇槍舌劍,但如今看來倒是頗有趣。
「塞北再好,本王得了公主的信兒,也是跑死了八匹良駒趕回來的,你什么时候想起我的?」
「若是说起清君侧的能力,誰也不能忘記南安王的鎮北軍啊。」
我好像在那一瞬间,察覺到了謝釙臉上片刻的失落。
他忽然挺起身來,倚著窗,又饒有興趣地湊近了問我:「你打算怎麼做?」
我对他耳语了几句,他撲哧樂出了聲。
「你看中的駙馬著實薄情狠辣。」
「帮本宫,虧不了你的。」
他没有接我的话茬,反而不正經地拿那狗尾巴草點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了一句:``月下的美麗,煞是好看。」
随后便要使轻功翻走,我腦子裡全是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沒頭腦地問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自然,況且知微,你給的條件並不讓我心動,本王回京不為權,只為你。若是李玉書待你好便罷了,他如此對你,本王不介意取而代之。」
「哈?」
我心里暗道一声登徒子,然後關了窗,摸了摸我微微發紅的臉。
可惡,有点霸道!
但我的脑子里,似乎真的想不起我與謝鈺何時見過。
6
九月中旬的秋闈定在了京郊。
楊柳依這樣的身分定是去不得的,她去不得定是要纏著李玉書的,剛好雲蘭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就看著她們兩個你拉我扯著兩眼發青的李玉書。
天啊,不愛之後怎麼看李玉書怎麼噁心。
我前世竟同楊柳依這種人為他爭風吃醋,自降身份,睏於內宅,自甘堕落!
没眼看了,這公主府都沒辦法待了。
我連忙叫人牽來我的赤練,狂奔出城。
狗男女,早晚給你仄埋一起。
出城時在城門口遇見了謝缽,謝缽一身騎裝,若是進了城,不一定是多少世家小姐的春閨夢里人,他與京城的貴公子哥們不一樣,那是一種在塞北多年徵戰後的野性難收的張揚。
「呦,真巧啊王爺。「我勒緊韁繩對著謝缽吹了個口哨。
「不巧,特意等公主殿下同行的,正巧來看看公主的赤練與我的烏雅相較如何。」
「王爷可不要小看了我的赤练,它可是纯种的塞北战马,它……」
说到此处我噤了声,看着谢钰挑了挑眉。
赤练是谢钰送的!或许这些年来不只是赤练。
赤练到底是没跑过谢钰的乌雅,他先我一步到了京郊大营,也算避了嫌。
只是我到时,看见我那朝华妹妹看谢钰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我冷笑一聲,而后看向了远处的父皇和李贵妃。
他才四十岁,却已有了堪堪老态。
母后没有来,她把自己困在了坤宁宫里,不意外,依旧是李贵妃伴驾,李贵妃在后宫中也算不得年轻了,也只比父皇小了几岁,可这经年不衰的恩宠,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态。
「不必拘束,秋闱要尽兴而归,南昭向来马背上得天下,让朕看看南昭的好儿郎,若猎物多得者,朕也有赏。」
「父皇偏心,难道父皇不想看看南昭的巾帼公主吗,儿臣的骑射可不弱。」朝华上前亲昵地挽起父皇的胳膊。
「你呀,就是嘴贫。」
真好啊,从远处看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呢。
我比所有的弟弟妹妹都要大上几岁,我忘记了许多事,却依旧记得父皇还是太子时,也曾抱着我举过头顶,说要让知微成为快乐的姑娘。
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幼时受了诸多苦楚,也是他在东宫水深火热时为数不多的慰藉。
但是待到他登基后,朝华和承佑出生后,就都变了。
父皇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李贵妃,余下的一点点便留给了她的一双儿女。
或许我是幸运的,因为在他这么多子女里,他记得我,他看我的眼神永远是带着愧疚的,那时亏欠的父爱便转化成了我及笄之后的娇纵。
朝阳公主永远是昭明皇帝和显荣皇后唯一的女儿。
7
林子深处那一声虎啸打破了秋闱表面的平静。
皇家猎场必是不会出现这种大型猛兽的,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忽而有人反应过来,大喝了一句:「不好!众皇子还在林子深处!」
「禁军何在?还不去救人!」
父皇脸色骤变,他倒是未曾察觉身旁李贵妃那平静的面容和看好戏一般的神情。
李家何其狠毒,养虎多时只为这一朝,前世便是如此,那大虫是李家训出来的,自小与母虎分离受尽毒打,对人类怨气冲天,李家用安排在承泽处的眼线,搜罗了承泽的衣物,大虫靠嗅觉捕猎,于是在一众皇子中独独冲向了承泽。
前世是朝露为承泽挡了一劫,那大虫的一爪子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就因为受伤的是朝露,父皇并未彻查此事,或许他查到了幕后真凶,可他依旧放任了。
只是可惜,这不是前世了。
谢钰带人冲进了山林,可带回来的是鲜血淋漓的元承佑,人還活著,但在場的人都看見了他那被大蟲咬過的,殘缺的腿。
元承佑再也不會有即位之可能了,這確實是我與李鬆的手筆。
但朝露和承澤也受了傷是我沒想過的,我安排好了一切,連影六影七也都在林子裡。
可朝露只是垂眉含淚看著我,我也看明白了她的口型,那句話是:「對不住,我做不到。」
这样我一下子便懂了,或許這一世沒有朝露,元承佑根本活不下來。
她知道李貴妃和她的一對兒女有多惡毒,但她就是狠不下心揮下屠刀,對任何一起長大的兄弟姊妹都是一樣的。
傻子!
我蹲下打量着承泽的伤势,小孩抬起頭看著元承佑那邊熙熙攘攘的人,眼神空洞,兀自開口道:「长姐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吗?」
我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身上血淋淋的口子。
「長姐,若是我全身而退,父皇不會放過我的,即便元承佑和李氏是元凶!但他不会信的!
「長姐,她們母子想殺我,李家也是,一旦成功,父皇就是他們的幫兇。」
我眼眶湿润,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谢钰在众人面前按规矩说了几句,是臣办事不力,可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李贵妃直接昏了过去,父皇大怒要彻查此事,这样的大虫怎会出现在京郊猎场,可下令到一半,便被朝华拉住了袖子。
我在高台之上看着这场闹剧,這些人。
父皇,朝华,贵妃李氏,朝露,还有一身紫衣的谢钰。
紫衣?
谢钰!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迷离。
「来人啊!不好了!朝阳公主殿下受惊晕倒了!」
8
我做了一個夢。
梦里有我,那是鬼神的视角,能看到前世所有的边边角角。
南安王是南昭开国二百年来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侯,历代的南安王都替君主打下大半的江山,镇守疆土,镇北军威震天下,可以說只要謝氏不倒,南昭的江山不會倒。
謝氏的門生遍布天下,而顯榮皇后出身將門,也有此淵源,但鮮有人知。
謝缽出生的時候,老南安王正在塞北勤懇懇地打江山,而王妃卻難產而死,謝缽自小是在顯榮皇后的母家和東宮長大的。
當時的顯榮皇后還是東宮太子妃,一朝有孕,喜得貴女,取名知微。
謝缽從記事起,眼裡就只有這個奶呼呼黏人的知微妹妹。
可以說謝缽與我是總角之宴的情分。
少時不設男女大防,謝鈺還拉著我拜天地,他說日後要成為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保護知微妹妹一輩子。
那時我還不是人人畏懼的朝陽公主,也会有宗室子弟欺负我,但谢钰总会风风火火地带我找上门,他脸上挂彩也是常事。
但变故就出现在我十二岁那一年。
那是父皇登基的第五年,显荣皇后的母家满门忠烈,在岭南的一场恶战中几乎灭门。
那时母后刚刚小产,那也是个成型的男胎,但母家的衰落,父皇对李氏的偏爱,让她没出小月子就得了郁症。
显荣皇后那时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儿女了。
那年的春日宴,我与谢钰和一众人等在御花园里玩得欢快。
可我偏馋着宴席上的桂花糕,指挥着谢钰为我去取,把七八岁的小朝华气得面容扭曲,她越记恨我,我便越快活。
可在谢钰的视角里,他满心欢喜地手捧着桂花糕回来时,只有落进荷花池里,挣扎越来越弱的我。
谢钰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水。
可他还是跳下来了,一身紫衣,揽住了沉坠的我。
紫衣少年,谢钰。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那水中逆着光影向我而来的人,不是李玉书,是谢钰!
他自小习武,虽是怕水,但也不至於溺亡的程度,但他把我舉過頭頂,若不是路過的禁衛,那麼南安王獨子恐怕早就死在了深宮的荷花池裡。
謝鈺昏迷不醒,而我高燒不退。
李貴妃一身素衣帶著朝華來請罪,不是請她女兒把我推入水,帶走所有奴才的罪。
而是請朝華疏忽之罪。
單單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曾有个大师说朝露的命格好,只要把朝露放在李氏身边养着,李贵妃也会喜得贵子。
大师的话一语成谶,让父皇多年来奉若上宾。
而今大师说,朝阳公主身份尊贵,而老南安王杀孽太重,以至于谢家世子是天煞星转世,克死了自己母亲,而今日日留在朝阳公主身边,會壞了公主的氣運,也會壞了皇城龍脈之氣。
多可笑啊,為南昭打了一輩子江山的老南安王老來得子,卻被冠上了這樣的名頭。
新君上位需得分權制衡,打壓各方勢力,無論父皇信不信妖道的鬼話,都可藉此打壓了謝氏,謝氏舉家北遷。
原来李家从那时就在谋划了,谢氏一走,这京都可就是李氏独占鳌头。
谢钰就是那样被塞上了马车,京都容不下他,他像垃圾一样被赶出了京都,明明他还没有痊愈!明明他脸上毫无血色!明明是谢钰救了我,父皇!是朝华啊,是朝华推我下水的!
可是没人听得见,我在梦里的声嘶力竭。
我只能看见还是青涩少年的谢钰一个人在车厢内双眼猩红,任一路风尘席卷,只是喃喃道:「竟是我克死了母妃,是我害了知微……」
不是的!不是的!
谢钰!不是你,你别走……
9
那妖道也不知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子,以至于我醒时少年的记忆一片空白,堪堪识得人。
想必是想给我一碗药灌成傻子,却是我命大。
那么多年,那么多次梦里,那些总角之宴的片段,那个为我而来的紫衣少年……
人人都说那天是李玉书救了我,人人都说我们天生一对,连父皇都未曾否认过。
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如他们所愿在我脑海里和李玉书完全重合。
可那年荷花池边,李玉书带着他的表妹朝华跑得最快。
谢钰无辜,朝露亦是无辜。
她看見了,她知道是朝华的错,她疯了一般想要告诉我,想要告诉父皇,但父皇没有见她,父皇不想知道真相。
朝华那一碗哑药让朝露这辈子都说不出真相了。
父皇,我终于知道你为何看着我时,眼里永远带着愧疚,我终于知晓了……
原来我身边的暗卫并非外祖家予我的,而是谢钰派来保护我的。
塞北征战那么多年,谢钰早已有了荣耀回京的资本,可他不敢回来。
原来他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时,也曾念着远在京都的传来的密信。
可那信中写的都是什么啊。
【朝阳公主与李家公子等一众人投壶,公主投得双耳,为头筹,欢。】
【朝阳公主诗会上受李家公子赠诗,欢。】
【朝阳公主灵台寺求得姻缘卦。】
谢钰终于勇敢了一次,在我及笄那年向母后求娶,可是我拒绝了他,我毅然决然地,头也不回地嫁给了李玉书。
【朝阳公主与李家公子大婚……】
【李驸马为公主描眉。】
【李驸马为公主洗手做羹汤。】
谢钰终于不再看密信了,他不敢再看了,年少时绮丽的梦,有别的男子替他实现了。
沒關係,只要他的知微过得幸福,那他只要和他的知微同在一片天空下都会满足。
他会为朝阳,为元氏金戈铁马,镇守塞北,平定陇西,收复岭南。
只有刀剑划开皮肉的痛,才能让他来不及感受心里的痛。
可是有一天,影七来了。
影七告诉他,朝阳公主,殁了。
是驸马带回的扬州瘦马亲手杀了她。
她葬得不好,那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诅咒,八十一颗销魂钉定入尸身,九颗玄铁钉定入棺材,这样下葬的人入不得地府,过不了忘川,也去不了来世,会成为孤魂野鬼消散在这世间。
谢钰疯了一样趴在案板上拆开那些未读的密信。
【杨氏惹得公主大怒,但驸马未曾帮扶。】
【驸马公主离心,公主夜夜啼哭。】
【公主被架空了。】
【李家,反了。】
谢钰杀回了京都。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天煞星,那是李家想架空朝廷、支走谢氏的谣言。
可他把自己变成了天煞星,纵使把李玉书与杨柳依挫骨扬灰也换不回他的知微。
他清君侧,任贤臣,扶持承泽继位,平定塞北。
可他好像,并未原谅自己。
可是谢钰,这与你无关,这是我识人不清,谢钰,不要因为我困住自己,是朝阳不值得……
这年南安王谢钰三十二岁,四海升平,海鹽河清,政治清明,承泽也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谢钰问道青城山,他只是求,求满天神佛,让他的知微能魂归故里,有个去处,若贪心些,他想求个来世。
只为他的知微求个来世。
他说谢钰罪孽深重,愿粉骨碎身,愿不入轮回,愿入无边地狱赎清一身杀孽,只求给朝阳公主元知微求一个安稳顺遂,百岁无忧的一生。
她的一生里,可以没有他。
10
我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身边只有母后陪着我。
我掙扎著起身,抿了口水,可喉咙里还是发涩。
「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你父皇适才还派人来问过,他……」
母后说这些时眼神闪烁,這麼多年,她还是想缓和我和父皇的关系。
我打断了母后,屏退左右。
「母後,你都知晓了吧,承泽的伤你去看过吗?母后,或许你想过没有,若是儿臣未曾横插一手,现在残缺的便不是元承佑,而是你的儿子,你說,父皇会为我们母子三人做主吗?」
「朝阳,住口!这可是忤逆大罪,况且你父皇并非如此凉薄之人,承泽可是他最优秀的儿子……」 我看着母后哽咽,却又强撑着与我争辩的样子,我只是叹了口气,怅然道:「母後,這麼多年,你真的从未怀疑过外祖家岭南那一战因何如此惨烈吗,还有数年前我本该还有一个弟弟,你的枕边人,我的亲生父亲,似乎早就放弃我们了。」
「不可能,朝阳你糊涂了!这不可能!」
「母后这些年在宫中也算得手眼通天,父皇的身体似乎撑不了几年了,母后不如去看看那太和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里放入多年的遗诏,写的究竟是他哪个孩子的名字。」
11
朝阳公主府里愈来愈热闹了。
云兰倒也算是个争气的,仗着我的势,频频压杨柳依一头。
而這一世,我明明未曾和杨柳依争抢什么,我甚至现在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李玉书,可李玉书偏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日日叫喊着,若是我能与他重归于好,那他便即刻送走杨柳依一干人等。
复合?
复合不可能,复仇我倒是想了很久了。
这些日子京都里都传着南安王谢钰回京是为了朝华公主,这朝华公主可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与谢钰正是般配。
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关于谢钰和朝华的话本子都写出来了。
朝华就像一只得胜的花公鸡,昂首挺胸,对我眼底尽是蔑视。
我在背后嗤笑出声,朝华啊朝华,你的好日子快到头喽~
腊月十八,北羌使者抵达京都。
前些日子前朝诸位大臣也曾商议过此事,李家党羽极力上书,内容不外乎是:「若舍一公主能换我塞北十七城,边疆几十年太平,区区公主,有何不舍。」
其实明眼人都猜得到,父皇注定是要舍弃一个女儿的,而和亲公主大概率便是爹不疼娘不爱、性格温吞的朝露公主。
但谁也没想到北羌使臣直言,他们君主素闻朝华公主倾城之资,若得朝华,此生无憾。
朝堂风向一变,尽是「朝华公主身娇玉贵,如何能入北羌此等荒凉之地,这岂非北羌对我南昭的侮辱,若是朝露便罢了,若是朝华如此还不如一战」之说。
这时候刚刚入仕的朝廷新贵李明德可就发挥作用了。
那是为自己心爱姑娘背水一战的气势。
「诸位居庙堂之高,动动嘴便要塞北大军出生入死,便要边地百姓受战火纷飞之扰。
「若舍一公主能换我塞北十七城,边疆几十年太平,区区公主,有何不舍。 「再者,听闻朝露公主为救四皇子避免落入虎口,至今还下不了榻,同是圣上的儿女,金尊玉贵,难道偏要让天地神灵都知这世上之人尽是忘恩负义之辈吗!」
聽到這個消息時,谢钰正与我在公主府里喝酒投壶,甚是欢快。
我直接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和谢钰笑道:「朝华这个大蠢蛋,她不会真以为你在塞北多年对她日思夜想吧,耶律阿保帖儿与你是宿敌,你俩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永远是手下败将。这不刚刚登基,以为能抢走你的心上人,狠狠恶心你一下呢,哈哈哈哈,爽快!
「谢钰你也太厉害了吧,哈哈哈,你想看李家自掘坟墓吗!」
谢钰笑而不语,只是宠溺地看着我。
偏我越说越激动,揪着他袖子还捶了他胸口两下。
哦呦!
不錯,好身材!怪结实的!
谢钰摸了摸胸口,嘴上说着小没良心的,可低头正巧与我对视。
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微风轻轻起,落入我心底。
12
李家反了。
准确地说是李贵妃坐不住了。
元承佑残了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了下去,若朝华再嫁入北羌受辱……
她只有这一双儿女!
可惜李家的所有动作都被我看在眼里。
父皇这几年来寻仙问药,那妖道进贡的丹药只不过是他的催命符,天师口舌生花,说什么带皇帝进入仙境,用仙丹变得红光满面,其实不过是幻觉和浮肿罢了。
而李贵妃等不及了,她让那妖道加大了剂量,父皇倒下的当天,就是她和李家宫变之时。
可惜,这一世有谢钰在。
这场闹剧只持续了一夜,就被安扎在京郊的几千镇北军平定了,按照谢钰那厮的说法,你当我镇北军开玩笑呢?
李贵妃被押到我那时日无多的父皇病榻前认罪时,父皇那半白的头发,和那形如枯槁的手,紧紧攥着被褥。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好像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未呵斥过李般若半句。
他只是平静地问,问为什么,問:「般若,你当真要朕死吗,般若,你我年少情深,相互扶持走过这数十年,你……」
可李氏哪还有曾经的体面,她似乎只想鱼死网破,她疯了一般扑到父皇的床前,又被拉开。
「對,我就是要你死,我就是要你死元与昭,什么情啊爱啊的,我告诉你我早就不信了,从你娶了周显荣后我就不信了!你说过要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说过要让我们的孩子也万人之上的,可你左一个美人右一个贵嫔,你还和她们生儿育女,要让你和她的孩子永远压我的儿女一头,我就是要你死,元与昭,谁会稀罕你那分出来的爱!」
父皇咳得厉害,唯有脸上老泪纵横,可眼看着李氏越来越疯魔,母后赶紧让人把李氏压了下去。
父皇对着母后张了张嘴,那是一句迟来的「对不住」。
可母后脸上一片冰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太和殿。
「其实李般若本不至于狗急跳墙的,是本宫使了手段,是本宫派人给李氏透了信儿,说太和殿案板之上的圣旨,是送朝华远赴北羌。但,朝阳,不是的,他还是想保全朝华,那圣旨写的,是柔嘉,先帝的遗腹女,你父皇的亲妹妹!」
13
「可若是这样,显荣皇后不至于做绝啊。」谢钰发表了他的疑问。
谢钰在母后的母家长大,他最是知道我的母亲,周显荣,可以说生来就是要嫁给我父皇的,从出生开始就有人教她如何做元与昭合格的妻子,合格的太子妃,合格的皇后。
这宫墙困住了她一生,她怎么会幡然醒悟呢。
「大概是因为太和殿牌匾之下有两道圣旨,一个是多年前就立下的,让元承佑即位的圣旨,还有一道墨香未散的,立朝华公主为皇太女的圣旨。」我看似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掩住了心中的酸涩。
昭乾十八年,昭明皇帝驾崩,二皇子元承泽即位。
发卖了云兰,赐死了杨柳依,公主府又清净多了。
只是李玉书死前还是挣扎着偏要见我一面,下人来禀的时候,谢钰挑了挑眉,只道了一句「公务在身,改日再来」。
大醋包!
可我到底还是见了李玉书,看看我前世孤注一掷的爱情。
当真是可笑,李玉书着囚服,頭髮散亂,眼神茫然,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三族就被诛杀了。
但是还算不傻,看见我眼睛都亮了,他连滚带爬地过来与我述说当初的美好,但见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又有些急了。
「这些都是你设计的?那我们的海誓山盟长相厮守的诺言算什么?」
「算你记性好。」
「那我们曾经的美好呢?又算什么?」
「算我倒霉。」
14
朝露和李明德大婚后,谢钰便一人一马离开了京城要回塞北戍边了。
他甚至都没留给我一封信,一句話。
只不过啊,我看着暗处拿小本本记录我日常的影七。
小樣。
15
赤练最终还是追上了乌雅。
「王爷走得好着忙啊,让本宫一路好找。」
「知微我……」
「本宫知道你急,但是不如算一卦再走?」我又转头给了赤练后拴着的狼狈的妖道一鞭子,「大師,別裝死,快快再给咱们南安王再算一卦。」
谢钰这时才看清马下还有个人,看清他的面容后,谢钰身上的戾气可以参天了。
那妖道看见谢钰出现在京城,直接吓软了腿,他十多年前助纣为虐,差点害了谢钰一生。
他忙不迭地拿出龟甲,装模作样到手都拿不稳。
「谢氏王爷乃是文曲星转世,啊不,是紫薇星转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与朝阳公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十几年了,谢钰从未敢回京,只是为着他那一句天煞星转世,他不敢赌。
「知微,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谢钰只是笑,笑得让人心疼。
我下马走向他,拉住他的手翻身上马,侧身吻了他脸上的泪:「本宫听闻塞北民风质朴,倒也想去看看,王爷不如同行?」
「谢钰,我想与你,有不留遗憾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