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小广场正中央有一座石膏像。
各班军训列队的时候,它总是挡道。
入学的新生都嫌它碍事。
唯独一个人。
每每有学生咒骂,她总会向那座石膏像投去怜悯却又幽怨的目光。
1
「石膏像不都是大卫伏尔泰这种经典人物吗?」
「喲,你还懂这些?」
「可咱这儿是女校啊,立那些个男性石膏像干什么玩意儿?汇聚天地阳气?」
「……」
周围是此起彼伏略为克制的笑声。
我在队伍间默默听着身边几个女生的闲聊。
微微仰头我就能看清那桩石膏像的全貌。
这算是女校的标志物。
它的形象是一个女生高举右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她雙眼緊閉,头颅痛苦地垂下,有如夸父逐日,陽光刺眼,可她却不畏艰险想要抓住它。
这当然不是我瞎扯的。
石膏像下方的碑文写着人物小传呢。
夏槐安,女校 02 级优秀学子。
好巧不巧,我認識她。
她是我姐姐,亲姐姐。
只是我生得比较晚,对她的印象几乎磨灭在时光长河中。
她于 15 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姐姐的失踪案成了当地警局的一桩悬案。
父母亲苦寻姐姐 15 年,所有人都在劝他们认命。
可我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
这所让姐姐失踪,警察探访无数次却依旧遍寻无果的女校。
「下面说小话的同学,再让我听到声音就站上去和教官一起发言。」
说话的是排头一个衣着得体短发脸颊有明显烫伤痕迹的女老师。
那是高一年级的教导主任,姓楊,看着还挺凶的。
轮到校长发言的时候,她提到了石膏像。
她说女校的学子应该像前些年的优秀学生,夏槐安一样,勇于挑战自己,成为诸学子的榜样。
「她挑战什么了?不就是成绩好点吗?」
我身后的女生和并排的女生搭话。
另外那女生压着嗓子,不敢把声音放开。
「你不知道,我姑姑以前在女寝当宿管。」
我插了句嘴:「现在也是吗?」 女生瞥我一眼。
「怎么可能?你不看看夏槐安是几几年的,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姑姑也是入学前和我聊天,顺嘴提了一句。」
她不再搭理我,朝向一旁的女生,接上了方才的话。
「听说这个夏槐安不仅成绩好,胆子也很大,学校以前风气不好,校园霸凌是常有的事。」
「啊?校园霸凌?」
听她阐述的女生语气中透露出一瞬的慌乱。
她似乎很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的目标。
「你慌什么?都说了十几年前了,多亏这个夏槐安,把那些作恶的女生揪了出来。」
闻言我心中浮起一缕困惑。
我怎么不知道?姐姐还是个除恶殆尽的英雄人物?
「……」
「要不是她失踪了,警方才不会来彻查学校的霸凌问题,托她的福,你高中是没机会遭遇霸凌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可惜。
也许是她把姐姐的成绩品格统统视而不见,只赞叹她的失踪是个不错的跳板,这让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冒出了头。
「你很想被霸凌?」
女生眯着眼打量我:「你說什麼?」
2
我将话挑明:「听你的语气,你是觉得平安的高中生活太无趣了?」
女生嗤笑一声:「找事呢你?难道不无趣?」
「再說了,校园霸凌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因为那些倒霉蛋脆弱又不敢声张才会助长她们的气焰。如果是我,她们绝对活不过第一集。」
眼前的女生盛气凌人,带着盲目的自信。
对我来说……她是个不错的跳板。
「那夏槐安呢?你觉得她的失踪只是一桩解决校园霸凌的谈资是吗?」
我步步紧逼,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向这边投了过来。
与她同排的女生小心去扯她的袖子。
「婉婉,算了……别和她吵。」
这话像是点燃了对面这位大小姐的脾气。
「夏槐安的迷妹啊?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因为她这可有可无的贡献,你觉得她凭什么立在这儿?」
她瞥了眼石膏像,不屑如斯:「碍事。」
言罷,她得意地看向我。
我余光瞟见往这个方向走来的教导主任,面上仍好整以暇地与梁婉对峙。
「你叫夏安和,你也姓夏。喲,你和夏槐安还是本家呢?你该不是她家养的一条狗吧?」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我耳边响起。
人群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台上正在发言的教官看到这一幕也不住歇了声息。
梁婉捂着脸,瞪红了双眼,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漠然的教导主任。
反应片刻,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杨忆!你敢打我?」
「怎么?」
教导主任抬手摩挲着泛红的指尖。
「为女子应知礼义廉耻,随意辱骂他人,这是你父母教你的规矩?别的我不管,辱骂夏槐安,就是和我和学校过不去,听明白了吗?」
「什么狗屁夏……」
梁婉的咒骂被又一个耳光截断。
「念在你是初犯,我本不想兴师动众教训你,既然你不知悔改,我也没必要给你留面子了。」
「……」
我咬着内唇软肉,莫名有些緊張。
虽然知道杨忆管教学生下手极狠,但我没想到她会狠到这种程度。
听她的意思,这似乎只是开胃小菜?
「杨忆!你敢动我试试?」
看来梁婉是有后台的。
杨忆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她脸上的烫伤疤痕立马沿着细纹蜿蜒曲展,有如半面毒虫攀延,看起来可怖异常。
「谁说我要动你?」
她掩去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不用军训了,現在,去我办公室写篇三千字检查。」
有那两个巴掌在前,写检查这样的惩戒不禁让周围学生都替梁婉松了口气。
梁婉估计是被吓到了,索性写检查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便顺着台阶下了。
下一秒,杨忆回过头将视线锁定在我身上。
我单脚不自觉后退半步,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
我磕磕巴巴地回答:「夏……夏安和。」
話音剛落,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眼睛从我脸上挪开。
「你跟我来一下。」
「……」
我不明所以跟着杨忆走出了小广场,她带我来到了职工宿舍。
我在门口迟疑是否应该进门。
往一旁偷瞄时,恰巧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師,你是要和我说什么话吗?」我壮着胆子开口。
「你认识夏槐安?」
我怔了一秒,垂下眉眼,不免有些失落:「她是我姐姐。」
「你和她相差十多岁,难为你还记得她。」
我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多想,她将我领进屋内,打开书桌左侧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张相片递给我。
「这是你姐姐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相片上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人,我隐约认出那是年轻时候的杨忆。
其余三人,似乎没有和石膏像十分贴合的形象存在。
按理说当年的相关物料我和爸妈应该都看过了。
可这张照片……我从未见过。
是警方的疏忽还是有人刻意隐瞒?
我正想抬头问一嘴,背后关门的声响顿时让我警钟大作。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脑勺已经狠狠挨了一棍。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昏迷前杨忆冰冷的眼神如同利箭将我刺穿。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带着满腹疑问,我彻底昏死在狭小的房间里。
3
「安和,安和?」
「不会摔死了吧?」
「别乌鸦嘴。」
「……」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身旁嘈杂的呼喊声让我意识渐渐回笼,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光亮让我忍不住抬手遮挡。
不對!
这手不对!
我猛地坐了起来,拿出另一只手相互对比。
確認了,这绝不是我的手。
这双手又小又细,还有些偏黄,看上去严重营养不良。
「不会摔傻了吧?」
「没读两天书,人倒出事了,晦氣。」
我身边围着一圈人,没一张熟悉的面孔。
杨忆呢?
我不是应该在杨忆的教工宿舍吗?
「安和?」
我这才注意到身旁扶着我肩膀的人。
她一头长发披肩,双眼含着些许光亮和担忧的情绪。
「你是誰?」
「啊?」
女生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同伴,答非所問。
「安和?你不记得我了?那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我環顧四周。
我分明还在女校,只是这儿和我的记忆有些偏差,究竟是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清。
于是我将计就计,揉了揉脑袋。
「我好像……是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周围的学生面面相觑。
不久後,我被送進了醫院。
直至班主任离开病房去窗口缴费,我才恍然我意外回到了 16 年前。
这是姐姐失踪的前一年。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该怎么回去?
杨忆为什么要将我打晕?
这些都是我的疑问,只是没人能帮我解答。
在没有方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顺其自然。
「安和!」
一个踩着中跟黑皮鞋的女教师拿着份单子走进病房。
「这是医药费账单,你周末回去交给你们园长就可以了。」
这是个巧合。
我所在的这具身体主人,她是个福利院长大的小姑娘,她姓安名和,和我的名字一样。
如果我来到了她的身体,她有没有可能去了未来?
……
胡思乱想半响。
我察觉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夏槐安。
我得和她处好关系,甚至接下来的一年,我得与她寸步不离。
她失踪的真相是什么?
找到真相?我脑子像是瞬间打开了思路。
夏槐安失踪的真相,这或许就是我回到这个时间段的原因。只要弄清楚真相,说不定我就能回去?
谁知道呢?
这种离谱的灵魂穿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我缠着绷带回到学校,下午扶着我问我情况的那个女生正站在讲台上布置晚自习作业。
「安和?你回来了?」
教室里坐着三十来个女生,中间有一排空着两个位置。
这我倒是没想到,我和台上这个女生居然是同桌。
「槐安,安和得辛苦你照顾一下,平时注意别让她又磕了碰了。」
槐安?
我错愕地看向台上应话的女生。
4
她就是我姐姐,夏槐安?
我脑海中闪过学校小广场的那座石膏像。
除了一头长发,夏槐安和那座石膏像有半毛钱关系吗?
也不知道是哪个工匠刻的,要是来个实物对比,他还能接到活吗?
……
和夏槐安处好关系。
这件事进行的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夏槐安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学习上,她是品德兼备的班长,生活中,她也是个细心周全的女孩。
亲眼所见,我的姐姐正如石碑上所说,是个十分优秀的人。
我成了她的小尾巴,时时刻刻都要与她粘在一起。
相处久了,我却总生出几分诡异的错觉。
也许是当初杨忆那个眼神留给我的阴影太深。
我有时看夏槐安,竟会将她的眉眼与记忆中那双如毒蛇般冰冷的双眼重合。
我不会真摔出病来了吧?
杨忆和夏槐安明显是两个人啊!
未来夏槐安如果成为一名教师,那应该也是如今这副温柔大方的模样。
說起來,杨忆这一年,应该也在女校就读。
可我来了小半年了,压根没见过学校哪里有什么脸部烧伤的同学。
最近夏槐安总背着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以往到饭堂热饭她都会和我一起。
现在下课铃一响,她一溜烟就不见了,拉都拉不住。
她一向不缺勤,这几天却老逃晚自习。
在我眼皮子底下横生变故?
我举手向任课老师示意:「老師,我頭痛。」
「头疼?怎么回事?」
我皱眉扶着脑袋解释:「可能是早上不小心在床板磕了一下,碰到以前的伤口了。」
半年前我后脑有个伤口,封了几针。
这事学校的老师基本都知道,也了解到我的记忆因为那次事故出现了偏差。
所以她们对我还挺紧张的,哪怕是体育课,也不会让我剧烈运动。
「要紧吗?还有五分钟下课,要不我让你们班主任送你去趟医院?」
我故作坚强摇了摇头:「不用了老师,我现在去医务室开个止疼片可以吗?」
「很疼?」
我點點頭,有些难熬:「很疼。」
任课老师似乎觉得有些难办。
犹豫几秒后,她擺擺手:「去吧,让你同桌扶着点。」
「夏槐安,你帮个忙,有什么事及时通知你们班主任啊。」
「好。」
夏槐安早就坐立不安,盯着我看了半晌。 下楼的时候她一个劲儿问我。
「你确定没事吗?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见她紧张成这样,我只能将头疼演到底。
到医务室服了片止疼药,我躺在里屋休息,夏槐安坐在我身旁看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又开始变得坐立不安。
只是这次坐立不安,不是因为我。
「槐安,你有什么急事吗?」
「……」
「槐安?」
「啊?」她回过神耸了耸肩,故作輕鬆:「沒有啊。」
話是這樣說,不住往外瞥的眼神却将她出卖。
「你约了人?」我语气平缓地发问。
她眉头往下压。
这是她准备拒绝或说谎时下意识的举动,这个习惯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
「我能约什么人?我是在想要不要把你的情况先和老师说一声。」
「不用了。」
我撑着床面坐直:「我没什么大碍,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一会儿自己回教室就行。」
「你确定没事吗?」
我点了下头:「已经好多了。」
夏槐安走后,我也离开了医务室,远远跟在她身后。
我眼见她进了间闲置教室。
想过出格,甚至把违法犯罪都想了一通。
我唯独没往感情方面想,毕竟是女校,连老师都统一是女教师。
在這裡,這個年代,这所学校,欲望是错误,爱情更是错误。
我在门外听见夏槐安喊对面那人杨忆。
是她?
听着两人的交谈,我心亂如麻。
我不敢去看杨忆的长相。
這一刻,我怕了。
我知道这段世俗早晚会被发现,但撞破她们的人,怎么也不应该是我。
5
警局的档案里有一份夏槐安相关。
里面有一段报警记录,是在失踪案半年前。
在那之前,有人曾报过警,却又撤销了。
上面的相关记录是校园霸凌。
是了。
夏槐安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经受校园霸凌?
是因为杨忆!是因为她们这段感情!
不行,她们绝对不能在一起。
我从边角处捡了块石头,反手砸向教室窗户,而后撒腿就跑。
今天晚自习夏槐安并未缺席。
只是她似乎满腹心事,心思半点没在课本上。
「你怎麼了?」
夏槐安抿唇摇了摇头。
我沉思片刻,拉了拉她的衣角。
「槐安,我是你朋友,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別憋在心裡。」
她張了張嘴,最终还是叹口气,說了聲:「沒事。」
「……」
她以为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就可以瞒天过海。
可人有眼有耳,有口无心的人比比皆是。
到底纸包不住火。
风声不知是从哪里走漏的。
杨忆和夏槐安的事情终究被鼓吹至明面。
曾经对夏槐安笑脸相迎的伙伴开始渐渐疏远她。
有些看她不顺眼的,更是恨不得再拽她一把,将她拖入深渊。
我以为学校多少会将传言压一压。
谁知老师们对似真非假的流言并没有阻止的意思,更甚者会在课堂上明嘲暗讽。
她们好似极度厌恶这样一段感情,即便她们本人什么都没看见。
夏槐安不是傻子,老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真疯了,你说她之前不会暗恋过班里的人吧?」
「咦!你别说了,想想就恶心。」
「你们说她爸妈知道吗?」
「不知道吧,她爸妈要是知道,她腿不都被打断了?」
「估计是读书读傻了,居然想到和女生谈恋爱。」
「那怪得了谁?上赶着的孽缘。」
「……」
风言风语愈演愈烈。
冷暴力和言语攻击像四面密不透风的墙往中间挤压,压得人直喘不上气来。
其实只要我陪着夏槐安,一切都勉强过得去。
只是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又给各科老师递去了话柄。
有不忍心的同学劝她:「班長,你给个态度和杨忆一刀两断不就行了?」
我不明白,那位同学也不明白,夏槐安在这件事上,倔得厉害。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一刀两断的。」
「……」
劝她的女生颇为无奈。
「我今天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李柯说要找乐子,她那几个跟班提了你和杨忆的名字,班長,你自己小心点。」
夏槐安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两下,等她把手往上搭的时候,人家已经收回了手。
李柯是女校为数不多的混子,我没少在同学那儿听说她的「光辉」事迹。
因她胡搅蛮缠逼至退学的女生掰掰手指也能数个一二。
等这天我见到李柯本人才猛然发现,我见过她的。
就在杨忆递给我的那张照片上。
我惊觉是杨忆的那张相片限制了我的思维。
她说那张相片是夏槐安失踪前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我下意识觉得既然十多年前杨忆的脸就有痕迹,她一定打一开始就是带着疤痕出场的。
是我想错了。
有沒有可能,是这一年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她面目全非?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6
安和的身体素质弱的要命。
我根本使不上劲。
天色昏暗,石板路上的夜灯一盏盏亮起。
晚自习下课不久,学生们熙熙攘攘从亭台路过,她们对李柯的举动视而不见。
我被两个跟班死死治住,李柯吊儿郎当地搭着夏槐安的肩膀,等杨忆经过。
我眼尖地瞄见夏槐安过去最好的朋友。
我心中升起一抹希冀,大聲呼救:「小余!去找老师!小余!」
可她像座行走的雕塑,缄默却活络地与身边人搭话,独独没向这边投来一个目光。
「喊啊,再喊大声点。」
其中一个跟班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我的脸,得意不已。
「不怕和你们说,就这事,老师校长都是默许咱这么干的。」
「你说两个女生谈恋爱,多丢人呐?夏槐安,你藏着掖着,也是怕丢人吧?」
「没什么可丢人的。」
夏槐安瞪眼看向李柯,说得意有所指:「一天到晚想着怎么在别人身上找乐子,这样的人才应该觉得丢人现眼。」
李柯用力掐了把她的脸,不怒反笑。
「行啊,谈恋爱的人果然不一样,有底气,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她回头瞟我一眼。
「你这朋友对你倒是不离不弃,一点都不介意你有多恶心啊?」
「不如你和我说说,你和杨忆是怎么做的?」
「……」
夏槐安显然没想到李柯说话会没有半点下限。
我在李柯身后大声咒骂。
「你他妈混蛋!李柯!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吵死了。」
她刚说完,我的嘴就被用力捂住。
对方的手汗糊了我一嘴。
我忍着恶心恶狠狠地咬住那只手。
明明都是女孩子。
女校的初衷是为了让女生们学会团结互助,学会独立自主。
而她们的独立自主就是带头欺凌。
呸!遭人唾弃。
随着一声惨叫,我毫无意外地挨了一耳光。
「柯姐,这小婊子咬我!」
李柯不耐烦地回头看了一眼。
「人都在你手上了,要怎么教训她,还要我教你吗?」
「……」
不消片刻,教学楼最后一盏灯光也熄灭了。
這晚,杨忆一直没有出现。
我被两个跟班丢进了水池。
夏末夜半的水温微凉。
亭台之下,水位并不深,但耐不住两人一直在上边拿棍子把我打下去。
恶魔般的笑声和夏槐安的哭声求饶声回荡在我耳侧。
密密麻麻棍子敲打的疼痛落在我背部。
趁著夜色,我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池塘深处。
「人呢?」
「柯,柯姐。完成,那小婊子不见了。」
「不会淹死了吧?」
夏槐安哭得声嘶力竭:「安和!安和!」
「谁他妈让你们搞出人命了?」
比起另外两人,李柯相对镇定一些,他注意了一下亭台附近的监控点。
确定监控位置不会录到什么实质性证据后,她厉声喝住惊慌失措的二人。
「慌什么?老子早就挑好地方了,这里没监控,那女的掉下水就他妈是夏槐安推的。」
「啊?」
「难不成是你推的?」
“不不不,是夏槐安,我看見了。」
「我也看见了。」
「……」
兩分鐘後,亭台只余夏槐安,她瘫软在地,绝望而痛苦地呢喃「安和」两个字。
我从水下探出头,長舒一口氣。
「槐安。」我游向岸边,搭上夏槐安忙不迭递上来的手,“我沒事。」
夏槐安也不嫌我浑身湿透。
她一把抱住了我,口中一直念着:「對不起。」
滚烫的眼泪滑落在我肩膀,我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学校老师既然对此事都选择默不作声,那我只能联系警方介入了。
毕竟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校园霸凌事件。
如果今天被推下水的,正好是个水性不好的同学……
她们已然构成了谋杀罪。
7
第二天在走廊遇到李柯三人时,她们面面相觑,一副见鬼的表情。
夏槐安将我小心护到身后。
李柯不阴不阳地吐出一句:「真是命大。」
言罷,她便带着面色不太好的两个跟班错身离开。
中午饭点,我找了个机会溜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拨打了报警电话。
谁说没有证据?
昨天她们打在我身上的伤就是证据!
除此之外,我也是希望警方介入后,李柯几人能因此收敛一些。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我报警的举动,却误将夏槐安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回到教室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去了饭堂。
夏槐安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我想着回来陪陪她。
不成想在后门我却见到了这段恋情中的另一位主人公。
杨忆。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
准确点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 15 年前的她。
她此时的模样与十年后大相径庭,眉眼间倒是能看出两分相似。
她的脸究竟是怎么被烧伤的?
她又为什么会在十多年后成了女校的教导主任?
杨忆身上的谜题实在太多,以至于即便是现在,我对她仍有些莫名的敌意。
她似乎是在和夏槐安道歉。
「槐安,我昨晚真的不知道李柯把你扣下了,我要是知道,晚自习肯定不会早退了,我拼了命也要去救你啊。」
夏槐安把手从她哪儿抽回来,冷言冷语道:「比起你昨晚没能出现在我面前,更让我寒心的是你要在这种事上和我撒谎。」
「不是,我撒什么谎了?」
「昨晚我看到你了。」夏槐安满眼失望地看向她,一字一句补充,「亲眼看到的。」
杨忆一时被噎得吐不出话来。
「我……」
「是你和我说的一起面对,可你现在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吗?」
「不是的!」
杨忆磕磕巴巴想要解释。
夏槐安抬手制止了她。
「就这样吧,杨忆,我希望你想清楚,我真的不希望……我们之间这么久的感情,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杨忆一言未发,沉默地掠过我,像个陌生人。
确实是陌生人。
「槐安,我報警了。」
「……」
夏槐安闻言有一瞬的惊错,随即她起身撩开我的衬衫长袖,上面被抽打所致的红痕尤为明显。
「也好,不能让你这身伤白受。」
……
警察來得很快。
我和一名女警大致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當然了,我刻意避开了夏槐安的感情隐私。
因为我只是个未成年人,所以记录完我的说辞,检查了我身上的伤,警方又找到了学校老师了解情况。
「有这种事?」班主任诧异地盯着我,「安和,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
和老师说了我还有报警的机会吗?
校长闻讯赶来:「警察同志,事情我都听说了,光凭小姑娘这一身伤也不能说明什么,女孩子嘛,平时打打闹闹很正常的。」
女警闻言皱了眉,面色不悦:「打打闹闹能把人打成这样?」
我的手臂被她举到了校长眼前。
校长讪讪一笑:「这当然不可能了,但是我也找其他同学了解过情况了,这种欺凌事件在我们女校是不可能发生的。」
夏槐安在办公室门口等我,此时听到这句,她不甚理解地进门辩驳。
「我可以证明,李柯她们昨天把安和推进了池塘,还用棍子打她,不让她上岸。」
说着说着她眼圈直接红了:「要不是安和命大,今天恐怕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校长呵斥了一声,眼神示意班主任把夏槐安带走。
女警寸步不让地拦住班主任,眼神直勾勾地盯住校长那张略显慌乱的面孔。
「這是做什麼?」
8
「警察同志,这小孩和另外那几个女生有矛盾,姑娘家家年纪还小,心眼浅,胡乱攀咬也正常,我是不想让她干扰了你的判断。」
校长又叽里呱啦解释了一通。
最终女警被她说服,任由班主任将夏槐安带走。
我急着制止,却被校长绊住了脚。
她扯住我的胳膊,挽上袖子,笑意未及眼底。
「小同学,先让老师看看你身上的伤。」 我该反抗吗?
还是该保持沉默,相信警察的办事能力?
手上的动作比大脑反应快,我直接将胳膊抽了回来。
「老師,你可以笑着沉默避开祸事,但别奢求把学校的学生都变成和你一样的雕塑。」
昨晚来来往往这么多学生,只要警方愿意查,在绝对的正义面前,一定可以找到人证提供证词。
「你在说什么呢?」校长干笑两声,「我怎么听不懂?」
她起身抬手指向门外:「警察同志,小姑娘估计是被吓得不轻,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女警看向我,我拼命搖頭。
我害怕,怕警方被说服,被买通。
但看到她肩上的警徽,我又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应该相信她。
女警为难地游离片刻,终究避开了我赤裸无助的眼神。
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跨了个小弧度。
校长一脸凝重地打开门,重新踏进了办公室。
「这件事确实我们学校也有很大的责任,我会尽力把警察同志提出的那几个问题进行整改。」
这是……良心发现?坦白从宽了?
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
「安和,过来我这儿。」女警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我犹疑地走近她:「怎麼了?」
她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指节碰到了我的伤疤。
我惊觉我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安和,告訴姐姐,你之前后脑受过伤是吗?」
我點點頭,预感到那个被我遗漏的重要信息让校长拿来做了文章。
果然…
「你失忆过?」
我强调:「那是半年前的事,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女警和哄小孩似的哄了我几句,就作势要走。
我不知道校长和她说了什么,只是一个摔伤的伤口就让她放弃调查?
我不相信。
我自然拦不住收队的警察,越缠着他们,他们越觉得我在胡闹。
眼见几人从我眼前撤离,我怒不可遏。
「老師,你这是在纵容那几个学生犯罪!」
校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確實,可你脑袋上的伤是事实,半年前你忽然晕眩滚下楼梯,福利院得担一大部分责任啊。」
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将火引到了福利院? 当时我分明是被人不小心推搡滚下台阶的!
「小同学,你记忆混乱,记错东西是很正常的事,你最近头疼吧?医务室还有你开止疼片的记录。」
「……」
无耻。
「你会后悔的。」
校长含笑开口:「不出意外的話,小同学你会后悔的比我早。」
我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這天晚上,我亲历的一切,让我明白了她那句话后的深意。
9
下午的時候,夏槐安的父母来了趟学校,说是父母,其实只有父亲一个人过来了。
与 15 年后相比,此时的父亲头发还没有花白。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丝意气风发,好像干什么都很有劲。
在校长的授意下,班主任把夏槐安谈恋爱的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
我在不远处亲眼看见夏槐安重重挨了个巴掌。
她头被打的偏向一边,幾秒後,她却又高傲地把头抬起。
她似乎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想证明自己没错。
我从未见过这样恼怒的父亲,也未曾见过这样倔强绝不回头的姐姐。
「你妈已经在预产期了!她放心不下你啊!夏槐安!」
父亲边吼边跺着脚,急得不像样,像是无可奈何。
「你在外面就这样丢我和你妈的脸?」
須臾,他稍微冷静一些。
「你现在去把那个女孩子叫来,當著我的面,你俩断了关系,否則,你以后别再喊我爸了!」
「……」
这是夏槐安最难过的时候,可偏偏是这个时候,自己的父亲又亲手在她心口插了一刀。
原来这就是姐姐那段经历,是父母亲迟迟不愿与我说出口的愧疚。
父女俩漫长的对峙被父亲的一通电话打断。
他约莫是有什么急事,临走前还厉声警告了夏槐安几句。
周边气压很低。
夏槐安坐在座位上,一下午都没说话。
晚上,李柯大摇大摆地进了教室,扣下了我和夏槐安。
同行的还有杨忆……
夏槐安经过下午的事,眼神中好似都带了两分决绝。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讲台前的铁皮桌子被某跟班踹得咣当一声巨响。
「胆肥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想着报警?」
李柯冷哼一声,背过身往外走去。
「别废话了,带去杂物间吧,今天甭管是爱情还是姐妹情,我都要看看,这感情到底有多深。」
李柯说的杂物间是闲置教学楼中的一间美术教室。
平时里面就堆着扫把拖把,素描石膏像,画笔版刻之类的工具。
我和夏槐安杨忆三人被李柯她们带到了这里。
三对三。
谁霸凌谁还不一定呢。
教室亮灯的一瞬,我脑中忽然闪过那张旧照片的背景。
沒記錯的話,杨忆和李柯合照的地方就是这里。
可距离姐姐的失踪分明还有半年时间。
是之后姐姐再没拍过其他相片,还是因为我的到来,让事件发生提前了?
不對,报警是刚发生的事。
杨忆脸上的烧伤也没有出现。
时间不对!
李柯没有多说废话,她从货架边取出一沓废报纸,又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
「其实我只是玩玩,我也不想下手这么重,毕竟都是女孩子,有句俗话说的好,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夏槐安质问:「玩玩?你昨天差点玩出了人命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李柯理所当然地开口:「这不是没办法?她非要护着小姐妹,也就是你。照这样说,她是因为你差点死了哎,该愧疚的不应该是你吗?」
我紧紧握住夏槐安的手,反驳李柯的诡辩。
「你别在这儿洗脑,李柯,人在做天在看,你午夜梦回,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不安什么?」她紧接我的话,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
「错的不是我,是这所女校啊。要不是校长授意,我们哪敢在这个时间点把你们截过来?」
杨忆破天荒开了口:「所以你要做什么?」
李柯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拿报纸团着棍子。
她没理杨忆的话。
「酒精灯呢?」
「柯姐,架子上呢。」
「蠢呢?给老子拿过来。」
「……」
「我没功夫陪你们在这儿玩无聊的东西。」说着杨忆拉起夏槐安的手就准备往外走。
「闹呢?」另外那跟班抡了根长棍堵在门边,「当我是摆设?」
眼见形式不对,我退至后方摸到一把拖把。
虽然累赘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
「別緊張,朋友们,我今天就是来验验你们这段感情究竟有多坚不可摧。」
李柯将酒精浇在了包好的棍子上,啪嗒一聲,轰地一下,棍子被点燃。
她粲然一笑,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真金火烧嘛,咱今天就来试试?」
10
杨忆这个没用的东西,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到了夏槐安身后?
「谁先来呢?」
「柯姐,要不就她吧。」
昨天被我咬了一口的小跟班还记着仇。
夏槐安立马甩开杨忆纠缠不休的手,挡到我面前。
「李柯,你不怕真闹出人命来吗?」
「有校长兜底呢,我怕什么?」
我笑她们蠢:「那她们为什么不自己来?」
李柯不甚在意地耸耸肩:「为人师表,不得做做样子?就像这座石膏像。」
她把火把举到了半身像的下颌。
「瞧瞧,被火撩了她不就没个正经样子了?」
「你们俩……感情不错。」
李柯的目光越过我们,落在杨忆身上:「那就从落单的这个开始吧。」
因为昨晚杨忆的逃避,我能看出夏槐安对她的失望和疏离。
臨了。
杨忆被威胁,她还是无法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遗憾一片真心喂了狗。
局面是怎么发展成眼前这副模样的?
大脑仿佛漏了一拍。
我被长棍压在窗边,两根木棍相撞格挡,我力气太小,没法将对方推倒。
夏槐安也被另一名跟班制住。
李柯径直走到杨忆面前。
我对傻楞在原地的杨忆简直无言以对。
但凡她拿出十五年后当教导主任时三分之一的果决和狠厉出来,他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杨忆!你是傻了吗?拿东西砸她,反击啊!」
說時晚。
比杨忆的手更快的,是李柯手上的火把。
「兹拉兹拉。」
头发烧焦的味道和声音一瞬间弥漫在房间。
杨忆本就是齐耳短发,能烧到头发,可见方才那火把贴的有多近。
尖叫声几乎刺穿我的耳膜。
杨忆一个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好像那捧火永远也无法熄灭。
李柯几人看到这一幕笑得乐不可支。
「我突然有个主意,既然你和夏槐安要标新立异,我干脆在你们俩脸上烧个一样的痕迹,给你们整个情侣烧好不好?」
情侣烧?
去他妈的,虧她想得出來。
杨忆发着抖背过身去取东西准备砸她,可惜太遲了。
李柯绷紧唇瓣一脚将她踹翻:「给脸不要脸啊?那就烧了吧。」
我眼见那火把撩到了杨忆脸庞,夏槐安红着眼怒骂制止,却一次次被小跟班推回原位。
杨忆痛苦的嘶吼声经久不绝。
夏槐安也已经喊到嘶哑,她满脸泪痕,狼狈地跪倒在地。
「喲,下手重了点。」
李柯笑得像个恶魔。
「不如這樣吧。杨忆,夏槐安的脸就由你亲自动手,省得我没轻没重,伤了你的心肝宝贝,你觉得怎么样?」
11
「你不得好死!」杨忆从喉间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还没学聪明呢?」
李柯一脚踩在了杨忆身上,她将火把插在一旁,随手抡过杆扫把就往杨忆身上打去。
看得出來,她下了死劲,风都被带出了声音。
夏槐安哭到无声,我默默找寻着机会挣脱束缚。
不知過了多久,李柯反反复复停了几回,问杨忆的选择。
每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杨忆就会又挨上一顿打。
終於,她奄奄一息地松了口:「我来……」
「什么?我没听清。」李柯将杨忆的脖颈揪起,恶劣地朝向夏槐安,「我们槐安也没听清吧?」
「说啊!再说一次!哑巴了?」
「我……来,我来……动手。」
李柯呵呵一笑:「这可是你求我的。」
杨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她接过火把的手还在颤抖,脸上的烧伤尤为严重。
夏槐安满脸泪痕,摇着头吐不出一个字。
「槐安……对不起。」
是杨忆!
姐姐的失踪和杨忆绝对脱不了干系!
趁跟班看热闹看得起劲,我趁机往前一推,又抡起棍子胡乱挥动,直接将李柯打倒在地。
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径直将杨忆推开。
脑中像是被浇了壶刚烧开的水,烫到来不及思考,我只知道我不能亲眼看着杨忆伤害姐姐。
我绝不能让姐姐随着真相一起消失!
恍惚間,后脑痛觉蔓延,伴随着嘶哑的尖叫,我意识不清地松开了手上的拖把。
回過頭,李柯的另一个跟班正握着手上沾血的木棍发愣。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要发疯!」
她松开带血的木棍往后退。
我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血,满手都是血……
倒地的那一刻,我于昏暗中看见几个落荒而逃的身影,还有哭肿了双眼的夏槐安。
……
12
「醒了?」
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我晃了晃腦袋,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我回到了十五年后,破旧的桌椅,生锈的窗沿。
是平行时空穿越?抑或是什么?
让我见证了夏槐安的过去。
我冷眼看向一旁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的杨忆。
「我姐姐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是啊。」她大方承认。
她饶有兴致地问我:「你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我當然知道,安和就是在这儿被一棍打死的。
「……」
「你得知道啊,夏安和,这是你姐姐获得新生的地方。」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挣扎的动静。
杨忆提唇一笑:「看来我们的小老鼠等不及了呢。」
我这才发现晨会上与我争吵被罚去写检讨的梁婉竟然也被捆到了这儿来。
「杨忆!你要做什么?」
她忽然凑到我眼前指向另一处角落。
「看,那是我的艺术品,你姐姐,就是其中之一。」
角落裡,当初的半身石膏像,已经替换成了全身石膏像。
这些石膏像与小广场中心那尊相似,连动作都差不多。
如果忽略某个石膏像的脖颈处露出的那节发黑的皮肤,以及指头的裸露。
恐怕谁也不会往尸体上面想。
「那些是什么?」我壮着胆子明知故问。
「该死的人。」
「是你杀了我姐姐?还是李柯?你要让我死在这儿,至少让我知道真相。」
杨忆停下手上的动作:「你知道李柯?」
「是,我还知道你的脸就是被李柯烧的,就在这儿!」
杨忆像是回忆起那段痛苦不堪的经历,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试图给自己找寻一份安全感。
「不,你不可能知道,沒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究竟是谁?」
她作势掐住我的脖子。
她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姐姐死了?
我红着眼眶对上她癫狂的瞳孔:「是我,我是安和,那个十五年前死在这儿的安和!」
「不可能不可能。」杨忆连连摆手往后退。
「你和夏槐安的感情我知道,你逃避现实害我差点被淹死我也知道,你要烧死夏槐安我也知道!」
杨忆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我们都在缓和情绪。
良久,杨忆面无表情地起身,她拿起桌上一个只有按键的电子产品。
我下意识看了眼左侧裤袋。
那是我的东西,是用来紧急报警的。
在我诧异的目光中,杨忆按下了按钮。
她丢下东西看向我,眼里的癫狂褪去,只余平淡,我竟隐约在她眸中找寻到了夏槐安独有的温婉。
也许是夏槐安和杨忆实在太像,也许是杨忆对夏槐安的执念实在太重,连眉眼处都有了相通之妙。
「你知道那是什么?」
「报警了是吧?」
杨忆坐在靠椅上抬头看向天花板,有一瞬間,她像个历经沧桑,风烛残年的老人。
「你知道吗?安和,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你,你说你当初没掺和进我和槐安的感情里来,该有多好?」
她惨淡一笑:「不过现在也好,你还好好活着,我却背着一身血债。」
「這些年,我带着秘密藏在这所女校,日日夜夜噩梦缠身,我想过报警,但是你知道的,这所学校的所有人,都冷漠的像一桩石像……」
「那你呢?」我問她,「你是怎么对姐姐下手的?」
「那晚之后,槐安被送到了戒同所,她在那儿备受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沒想到,父亲曾经还对姐姐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们说什么都告诉我了,其实什么都没告诉我!
他们把秘密藏住,试图让时间抚平一切切口。
骗子!
「半年时间,整整六个月。她在那儿连地狱都去过了,回来又怎么会在乎李柯的再度欺凌。」
杨忆不说话了,后面似乎就是事件的节点。
「然後呢?」
我這才發現,原来她在发愣。
「然後,李柯威胁我和她一起欺凌槐安。」 我眉心跳了跳,虽然已经预料到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松口了?」
「是。」她掩面而泣,「我失手杀了槐安,我真的很后悔,我没法弥补她,只能回学校给她立像,再陆续杀了李柯她们给她赔罪。」
「……」
瘋子。
她甚至还在为她的犯罪找借口!
不久後,警察赶到这里带走了杨忆。
姐姐失踪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只是我仍然不太明白,杨忆明明已经准备好了石膏液体,还搜出了报警仪,为什么又突然选择自投罗网?
对此我只能理解为因为安和的死亡给她的心理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加上多年噩梦缠身,致使她精神防线崩塌,万念俱灭之下,她选择了向死而生。
13
一切塵埃落定,夏槐安的石膏像依旧立在小广场正中央。
教室里的三具尸体陆续由家长认领下葬。
姐姐的尸体并不在里面。
女校整改,统一管理的通知已经正式下发。
抽时间我去了趟警局,和杨忆叙旧。
「你骗我,我姐姐不在那间教室里。」
「我当然是把她做的最细致了。」
杨忆笑了笑:「美人在骨不在皮,我之前总在想,整个人裹上石膏,在外面风吹雨淋的,难免表皮脱落……」
我沉下眉眼,将话筒拉离耳侧。
是广场那座石膏像,姐姐的尸骨就藏在那儿。
瘋子。
我数不清这是第几回咒骂。
「你真的会做噩梦吗?」
她眉头微微向下压:「脑子不清楚的时候说的胡话,你居然也信?」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
「夏槐安。」
她看向我,眼底的戾气尽散。
……
从戒同所出来后,李柯对夏槐安的欺凌变本加厉。
正如夏槐安说的那样,杨忆站到了李柯那边,对她做了那晚没做完的事。
夏槐安脸被烧毁,她却录下了几人的犯罪过程。
她提刀砍死了助纣为虐,背叛她倒戈的杨忆,又威胁李柯几人保守秘密,否则她就把犯罪视频亲手发给警方。
要死大家一起死!
校方一如既往,为了招生份额,替几人埋下了罪行,将学生的死伪造成意外。 夏槐安对父母亲早已心如死灰。
她不愿再回那个家。
于她而言,所有人,無一例外,都是端庄的雕塑。
在学校,她替代了杨忆的身份,顺理成章成了学校的教导主任,日夜守着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学校。
終於,她被每一座石膏像同化,成了一座新的石膏像。
……
「姐姐,过去的很多年,我一直期盼能够见到你。」
夏槐安苦涩地勾起唇角。
「曾经的我也是。」
「夏槐安,石膏像没有心脏,但是你有,你本身就是鲜活的,你的未来也是。」
「我还有什么未来?」
「不管怎麼說,尽力从过去走出来吧,至少要好好睡一觉。」
就让那段昏暗的日子随着石膏像的破裂,画上终点。
(完)
作者:鱼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