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並沒有覺得不對勁,直到我眼前出現了一個黑洞。
而醫生們卻看不出癥結。
男友安撫我,「姐姐,你只是太累了。」
我点头不语。
我沒告訴任何人,那個黑洞裡其實有個朦朧的瘦長黑影。
它一直在重複一句話。
「這世界,是假的。」
1
早晨七點,我在男友的懷抱中醒來。
和往常一樣,我先踹開了賴床的他,然後才慢慢睜眼。
嗯?
捂住右眼,一切如常。
但當我睜開右眼時,一個不詳的黑洞出現在我眼前。
它附著在我的視線,既不真實存在,也沒有消失的跡象。
像世界被一拳打出了個漏風的窟窿。
2
男友趕緊帶我去了醫院。
醫生很有自信地問我,「小女孩老熬夜玩手機吧?你瞅瞅,年紀輕輕眼睛就看壞了。」
他说我这可能是视网膜半脱落了。
但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
眼睛,大腦……我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再正常不過。
醫生沉默半天,推薦男友帶我去精神科看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憐憫地對我男友說,「受過創傷的人,可能會出現幻覺。」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创伤,但此刻也沒別的辦法。
男友在診間摸著我的頭,讓我別緊張。
「姐姐別怕,不是病理性的就沒事。咱們來精神科看一眼就回家。」
很快,精神科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
一切正常。
我沒瘋,也沒病。
但那個黑洞又明晃晃地佇立在那裡,像是在嘲笑徒勞而返的我們。
3
醫生們一致認為我沒什麼問題,說我可能只是最近壓力大。
折騰了半天,最後我帶著醫生「靜養就好,少玩手機」的叮嚀回家了。
得知我沒什麼大事,莫離總算放下心來。
他有些可惜地摸著一本厚厚的畫冊,那裡面全是他閒暇時,一點一點設計出來的婚紗。
「姐姐要快點好起來呀,我想早點看見你穿婚紗的樣子。」
自顾自地说了两句后,他放下畫冊抱住了我。
金色的捲髮蹭在我頸間,青年偏高的體溫讓我錯覺自己懷裡的是一個小太陽。
小太陽啊。
我想起了我和他剛認識時的樣子。
4
那天是我大學室友小徐湊的飯局。
莫離是小徐男友的朋友,見到我後,一臉陽光的大男孩朝我羞澀一笑。
這個金髮藍眼的混血兒長得十分漂亮,但當時的我卻並未過度關注他。
其實莫離的外表完全符合我的審美。
我也不明白,自己當初是怎麼做到心淡如水的。
那次飯局後,莫離就突然出現在了我生活的每個角落。
我和小徐約著去爬山,他會自然而然地幫我拎包;小徐和男友瘋玩,他就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身旁,以免我被冷落。
這傢伙嘴上叫著姐姐,暗中卻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像個喜歡溫暖人的金髮天使。
到這一步,我還能把他看成是普通的異性朋友。
但某天我的房東臨時變卦,我被猝不及防地趕了出來。
莫離從小徐那聽到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到我樓下,連人帶行李把我接回了家。
「求求姊姊答應和我合租吧,我好想有個會煮飯的室友啊。」他可憐兮兮地說。
沒人能拒絕落水時的稻草,尤其這根稻草還是個符合你美感的大帥哥。
於是跨年那天,莫離捏著兩張電影票,問我願不願意一起去看時,我同意了。
跨年夜的電影是文藝片,有些無聊。
莫離的藍眼睛倒是亮閃閃的,看起來十分喜歡這部電影。
旁邊已經有小情侶提前離場或親在了一起,估計全場認真看電影的只有莫離一個。
我看著搖搖晃晃的鏡頭逐漸昏昏欲睡。
眼睛快要閉上時,莫離卻突然湊了過來。
他貼著我的耳朵,小聲問我。
「姐姐,我能追你吗?」
我的瞌睡顿时被赶走了。
我也小聲告訴他。
「如果女孩願意在今天來跟你看電影,她意思就是,我願意。」
5
如今我們戀愛一整年。
這時間不算長,但對於兩個合拍的人來說卻剛剛好。
前幾天,莫離向我求婚了。
對於身為孤兒的我而言,莫離便是全世界和我羈絆最深的人。
我當然欣然同意。
即便如今的情況不大美妙,我也相信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畢竟我們如此深愛著彼此。
此刻莫離將我抱在懷裡,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蹭。
我們親密無間,沒有絲毫間隙。
我全副身心信任身後的青年。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何種原因沒有告訴他──那黑洞,並非只是一個純粹的黑點。
6
這也是我一開始就叫它黑洞,而不是斑點的原因。
這個不大的黑洞是有深度的。
當我凝神往裡面看去,在黑洞的最深處,依稀可以看見一個朦朧的瘦長人影。
那道身影陰森又恐怖,似乎正以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坐在某處。
只是粗粗看上一眼,這詭異的場景便叫我冷汗直流。
那身影沒有動作,但黑洞裡卻傳出僵直又沙啞的聲音。
幾乎下意識的,我直觉是那道身影在说话——即便我甚至看不到它的五官。
比起黑洞和人影,真正讓我害怕的,反而是那個聲音。
當我直視著深淵中的人影時,那聲音道。
「這世界,是假的。」
7
我不敢和任何人提及黑影的事——包括莫離。
不是害怕別人把我當瘋子。
而是因為,在聽到那句話後,我竟然真的有一瞬間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懷疑。
那近乎是出自本能的反應。
我檢索著自己的記憶,卻發現一切毫無破綻。
天是藍的,草是綠的,蘋果是紅的。
在我過去 26 年的人生裡,這世界從未出現過超越我認知的奇怪現象。
喜怒哀樂,柴米油鹽,生活平凡得再真實不過。
我悄悄按壓著抱在我腰間的胳膊。
肌膚的觸感清晰地傳入我的大腦,沒有絲毫虛假的感覺。
「姐姐,怎麼了? 」莫離一把扣住我亂按的手,抬頭疑惑地問我。
我任由自己被他嚴絲合縫地捲入懷中,像是到達了最安寧的港灣。
「沒什麼。」是我想太多了。
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此刻和我肌膚相貼的莫離,明明如此真實。
我放鬆地閉上了眼睛。
8
就算出了點小問題,社畜還是要照常上班的。
今天的早晨一如既往。
我在廚房煎蛋,莫離則慢吞吞地打開客廳的電視放早晨新聞。
早間新聞一般不會播報什麼大事,也就是些家長里短。
但今天似乎略有不同——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昨日凌晨,连环杀人犯亚当越狱……】
我侧耳去听,莫離卻突然靠了過來。
「姐姐,眼睛怎么样了?」
「公司那边还是请假吧。」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低頭和我湊得極近。
那雙湛藍的眼睛乾淨透亮,只倒映著我一個人的影子。
「感覺好多了,過兩天可能就全好了。」
我骗了莫离。
黑洞沒有變小,但我跟自己說,我只是怕他擔心。
反正也不影響日常生活,就,别告诉他了吧……
我垂眸,避開了他的注視。
9
莫離一向尊重我的所有決定。
雖然他希望我靜養,不過在我說想繼續工作時,他還是表示了支持。
「多和人交流的確能放鬆心情,但不要累到自己。」
「晚上见啦,姊姊。」
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后,他笑瞇瞇地和我揮手道別。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開車離開。
車水馬龍的大都市,人擠人的早高峰。
九點鐘的太陽經過對面辦公室窗戶的反射,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切都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景象。
我瞇眼看了一會兒後,轉身進了辦公室。
10
公司所在的辦公室一共三十八層,我們公司在二十五樓。
早高峰的電梯不可謂不擁擠。
方方正正的鐵皮盒子裡,勉強擠進了十幾個成年男女。
大多數人都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機,偶有二三人盯著電梯的顯示發呆。
中途陸陸續續有人走下電梯。
他們站在電梯口整理好西裝,轉眼便從盒子裡姿態各異的人偶,變成了衣冠楚楚的都市白領。
電梯走到二十五樓大概五分鐘。
這五分鐘裡,我隱晦地打量著周遭的人。
麻木,疲憊,冷漠。
真實極了。
我不是第一個走出電梯的,也不是最後一個。
電梯門在我背後合上,帶著剩下的人繼續上行。
刷臉、打卡、進公司。
和前台打了聲招呼後,我朝著自己的工位走去。 過去被耳機隔離的世界湧入我的耳朵。
我第一次發現,公司似乎格外寂靜。
印表機的轟鳴聲蓋過了所有人的交談,某個瞬間,公司安靜得像是沒有活人存在。
跟陵墓一樣。
一瞬間,我腦中突然閃過了這個不吉利的念頭。
11
我僵直地站在走道胡思亂想時,一個巴掌拍在了我後背。
「嗨,小時,发啥呆呢?」
是我同部门的同事宋巧巧。
我回過神來,跟她有說有笑地一起往工位走去。
宋巧巧是追星族,直到開始工作前,她都在給我安麗她家哥哥的新專輯。
有點吵,但在此刻這份吵鬧令我無比安心。
陸陸續續,我們部門的人接二連三地到齊了。
大家閒聊一會,還問我昨天怎麼請假了。
我含糊地說自己身體不適,宋巧巧嚇得趕緊幫我倒了杯熱水。
之前的寂靜大概只是因為我到的比較早,接近工作時間後,辦公室明顯熱鬧起來。
我打開電腦,開始準備今天的工作內容。
嗯…
拉表,填表,核查表。
密密麻麻的表格看得我頭昏腦漲,我十分疑惑我以前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
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吗?
难道是这个黑洞让我对无聊的忍耐程度直线下降?
想想自己的钱包。
我還是需要這份工作的。
咬了咬牙,我繼續睜大眼睛翻看著表格。
沒錯,生活本來就該這樣。
12
煎熬的一天總算過去。
和宋巧巧告別後,我先一步進了電梯。
依舊是擁擠的鐵皮盒子,但被工作摧殘了一天的我已經沒有力氣想東想西了。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闲吗?
电梯下降到了六楼。
我正盤算晚餐做什麼的時候,一個聲音不大的屁突兀地打斷了我。
站在我左前方的男人略微不安地左右看了一眼,輕輕夾緊了腿。
列,破案了。
我無聲地屏住呼吸,默默盯著電梯的顯示器。
五、四、三……
一分零八秒后,我成功離開電梯喘了口氣。
這事兒直到晚上回家,我還在吹噓。
「我覺得我是個被世俗耽誤的游泳健將。」
莫离闻言笑得歪倒在沙发上。
像個撒歡的金毛犬。
我眼睛一轉,刻意忽略了那個黑洞。
終於,我露出了這兩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13
第二天上班時,電梯裡沒有出現昨天放屁的男人。
我鬆了好大口氣。
帶著耳機,一如既往地坐到工位後,我掏出了手機。
昨天是不是有什么新闻来着?
我记得好像是说有人越狱?
还没等我点进热搜,宋巧巧一個飛撲竄到了我身邊。
「小时!你快看!」
快凑到我鼻尖前的手机上,是個看不清臉的男明星。
「他好帥,我好愛他。」
宋巧巧发出鸡叫。
可,你不觉得他长得很模糊吗?
很明顯,宋巧巧不這麼覺得。
她真的好愛他。
……
又是拧螺丝的一天。
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的表格要做。
我面無表情地攏好自己無意識抓亂的雞窩頭,解脫般走向了下班的電梯。
靠在電梯角落回莫離消息時,我下意識抬頭一看。
左前方,一個熟悉的人影正不自然地按壓著肚子。
我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
下一秒,他如釋重負放了一個聲音不大的屁。
14
你们食堂是天天做萝卜宴吗?
我熟练地憋住了这口郁气。
閉著眼,我在心裡默數時間,暗暗好奇自己能不能打破昨天的紀錄。
成年人的快樂,往往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三、二、一。
電梯門打開。
我走出去。
一分零八秒,一秒不差。
我站在電梯門口,直視著詭譎莫測的黑洞深處。
那最深處的朦朧影子也正看著我。
我確信自己依舊看不清它的臉,卻依稀感覺它在朝我惡意地笑著。
「這世界,是假的。」
它說。
15
我沒再跟莫離提起任何有關憋氣的話題。 接下來的一周,我都認真觀察著上下班的電梯。
電梯的容納量是 14 人。
上班時,電梯最多出現十四個人,最少出現了八個人。
但從未出現過,超越我們十四個人以外的面孔。
而下班時,電梯裡的人員從未變更過。
那個讓我發現不對勁的男人,並不是每天都會放屁。
不過一旦他放屁──截止到我走出電梯,時間一定是一分零八秒。
我看著手機秒錶的終止時間,再次確定了這一點。
為了使電梯的人員出現變化,我甚至在下班时特地邀请宋巧巧跟我一起走。
但當她站在電梯門口時,卻僵硬地停下了腳步。
往日里嘰嘰喳喳的活潑少女,此刻像極了軸承生鏽的機器人。
「我,有點事,先不走了。」
說話的時候,她就站在電梯外直勾勾地看著我,黢黑的瞳孔不曾倒映出一物。
我汗毛倒立,顫抖地按向了關門鍵。
第二天我狀若無意地提起此事,宋巧巧卻神色自然地告訴我,她只是把自己的鑰匙落在辦公桌上了。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
背在身後的手卻緊握成拳,指甲摳進掌心,痛意尖銳。
疼痛讓我保持清醒,我无比肯定——
宋巧巧的钥匙一直都在她的包里,她根本沒有拿出來過。
16
一週裡,電梯裡的臉始終未變。
似乎不論我作何改變,電梯裡只會出現我們幾個人。
为什么以前没发现这种事情?
我对生活已经漠不关心到这种地步了吗?
说到漠不关心。
除了同一个办公室的那五个人,我们公司其他人长什么样子来着?
……
第二天。
临近下班时,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溜去了隔壁部门。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在意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悄然打量着每个人。
每个人都有清晰的五官,他们和正常人长得不无不同。
可电脑屏幕的白光投映在他们脸上,他们和彼此长得似乎也不无不同。
只要闭上眼,我就完全想不起这里任何一个人的长相。
我慘白著臉,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回办公室拿到我的包时,正好到了下班时间。
宋巧巧似乎瞥了我一眼,我垂着头一语不发,直接奔向了电梯。
电梯里依旧只有我们几个人,就好像这偌大的 38 層樓,每天坐电梯的只有我们一样。
黑洞里的人影因为我此刻的动摇似乎清晰了不少。
这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世界是假的。」
它蛊惑道。
17
离开办公楼后,我并未回家。
走出园区,我便沿着主街一路往北跑。
其实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甚至连方向都是随意选的。
我只是想著,如果世界是假的,那它一定会有边界吧。
街边的商贩推着小车叫卖着,疲惫的上班族偶有停驻,为自己买一份不算健康的晚饭。
这些都很真实。
倒是无视一切向前奔跑的我,才像是那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
向前跑的脚步逐渐停下。
主街区的边界就在前方。
我深吸一口氣。
正当我准备迈步越过面前的马路时,转角的糕点铺前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姐姐?你要去哪儿?」
莫离拎着一盒糕点,惊讶地看着跑得满脸通红的我。
他不该在这里。
莫离从事 IT 行业,他下班的时间比我晚很多,此刻的他应该在办公室研究代码才对。
而不是像一个被刻意安排好的 NPC,站在这里不让我继续前行。
「姐姐,過來。」他笑得很温柔。
我却冷汗直流。
18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步未动,冷静地反问莫离。
莫离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落下了半分。
「姐姐喜欢他家的糕点,所以我翘班来买啊。」
见我没过去,莫离歪头打量了我几秒。
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怎么看也不该和冰冷挂上钩。
可我的确遍体生寒。
他慢慢朝我走来。
我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躲避,却连动一下都费力。
即便面对黑影,面对诡异的宋巧巧,我都没有产生过此刻这种近乎悚然的感觉。
而这个人,竟然是早上还在和我吻别的爱人。
莫离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了我纤细的神经上。
終於,他走到了我面前。
俊美的男人弯腰看着我,他手指轻颤,似在拨弄什么。
「和我回家好不好?」
19
我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眼睛。
蓝色总能让人想到海洋,神秘而一望无际。
此刻我像是被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慢慢摁进了海底,空气被慢慢从肺部剥夺,在窒息的痛楚中,我却感觉到了回归母体般的温暖。
在這裡,人会归顺于自己最天然的本能。
大脑开始变得迟缓。
我呆呆地看著他,重複道,「回家?」
莫离看着我,輕聲道,「對,回家,我们的家。」
……
为什么害怕呢?
这是我的爱人啊,是莫离啊。
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双手轻柔擦去。
我牵住了他伸向我的手,委屈地跟他讲起自己在公司的遭遇。
「他们真的很奇怪。」
莫离拉着我,想了想,客观分析道,「有没有可能是眼前的异样给你增添了心理暗示呢?」
「你上下班的时间是固定的,那栋楼应该在不同的方向各有电梯通道。」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向,电梯里是同一批人似乎也很合理。」
听莫离这么一分析,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真的是被这个奇怪的黑洞影响了,阳气正盛的写字楼竟然被我脑补成恐怖片场景。
「没什么是不能用科学解释的,姊姊,要相信科学啊。」
莫离身上正气凛然,让我不由得羞愧万分。
扫了眼黑洞,里面的影子再次朦胧起来。
莫离是对的。
是我自己吓自己,黑洞和影子本就不该存在。
20
因为我「受到了惊吓」,所以莫离提出由他下厨做晚饭。
我猶豫了一下,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目光还是没忍心拒绝。
沒事,家里治腹泻的药足够多。
莫离在厨房创新,我就打开手机荒废时间。
结果微博上的一条本地热搜却让我眼皮一跳。
#朱雀南路与主街五段交汇处发生恶性事件#
我點了進去。
画面满是一片又一片的马赛克,足以让人脑补出场面有多血腥。
报道说,越狱的连环杀人犯亚当,在今天下午六点当街屠杀无辜群众,造成五死七伤。
在警察赶到前,亚当再次逃窜离开。
新闻将亚当高清无码的脸放在了首页,叮嘱民众近期注意安全,并鼓励大家提供线索。
我大腦一片空白。
六点。主街五段。
那時候,我正站在一街之隔的地方,和莫离讨论莫名其妙的电梯。
如果不是翘班的莫离叫住了我,此刻新闻报道中的伤亡者,必将再添上一个我。
在黑洞的暗示下,在阴影的怂恿下。
我与死亡,一线之隔。
21
真实和虚假的界限在哪里?
若我自始至终生活的世界都是虚假,那么真实对我而言,是否是另一重意义上的虚假。
其实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并不厌烦此刻的生活。
看了眼面前的油炸西红柿,我冷静地和莫离碰了下红酒杯。
既然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真假又有什么区别。
好好活下去,才是我的真实。
22
我的视线不再投向黑洞。
黑洞里的声音也再未出现过。
如今,它是真的在逐渐变小了。
和莫离挥手道别后,我镇定地走进办公楼。
我在电梯里低头玩手机,在办公室神色如常地听宋巧巧讲明星的八卦。
我如同一滴水融入了这片湛蓝的海。
我相信,總有一天,黑洞会消失。
我会和大家变得一样。
一样什么呢?
那不重要。
23
我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莫离却变得奇怪起来。
连续一个月,每周三的晚上他都彻夜不归。
就算是加班,也不至于这么规律吧?
听我问起,他却神色自然地说是公司的安排。
「新项目急着上线,周三正好轮到我的排班。」
「结束得太晚,我就只能睡在公司了。」
他委屈地看着我,「姐姐都不心疼我。」
說話的時候,他眼睛毫无躲闪地直视着我。
因为黑洞,最近我开始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心理学上认为,人在撒谎的时候会为了取信他人而直视对方。
而莫离在紧张的时候,会笑得十分刻意——标准得像是牙医广告。 他在骗我。
一个男人,以加班为借口夜不归宿。
联想到我们婚期将至,和我眼睛莫名出现的问题。
未婚夫和小三联手毒害妻子的社会新闻跃然纸上。
报警的手,蠢蠢欲動。
24
週三。晚上十一點。
我站在莫离公司楼下,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如果他没骗我,现在的他应该在办公室才对。
电话那头的每一个『嘟』声都捶在了我心口。
在他没有接起电话的 32 秒里,我们的过去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是我疑神疑鬼,还是他真的有鬼?
就在我想挂断的前一秒,莫离接起了电话。
「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仰起頭,看着面前零星亮着几盏灯的庞然大物。
「莫离,你在哪裡? 」
我聲音很輕,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每说出一个字,都让我心口愈加不舒服。
「我在公司加班呀,怎么了姐姐?」
「是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大城市的夜晚本该很难看清夜空,今晚的星月却出奇耀眼。
我一边数着星星,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在你公司楼下,给你带了咖啡。」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三分钟,我跟自己說。
三分钟内他没有从我面前的大门出来,我就走。
25
咖啡尚且温热。
在我数到 79 秒的时候,他跑出了公司大门,一把抱住了发呆的我。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大金毛一边乱蹭,一边不满地抱怨,「早知道就拒绝他们的排班表了,害你白白担心。」
竟然真的有固定时间加班的奇葩公司。
我尴尬地回抱住他,小聲道,「这不是给你送咖啡嘛。」
莫离皱眉,慢慢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你不会是来查……」
「诶呀宝贝!累得黑眼圈都出来了,姐姐好心疼啊。」
我飞快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语。
让他知道我怀疑他出轨,这小子能置气一整周。
果然,一听到我说心疼他,莫离立刻翘起尾巴,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他把我领回办公室,让我坐在他的凳子上吃零食,自己则继续改程序。
「姐姐困了就先睡,旁边有行军床。」他指了指角落。
不愧是互联网公司,真是什么装备都有呢。
「沒事,我不困。」
在人家加班的时候呼呼大睡,听起来也太不人道了吧。
莫离闻言,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
一夜无话。
26
那一夜过后,生活像是被打破了的密封箱,开始有新鲜的空气涌动。
最明显的就是,电梯里竟然出现了新的面孔。
从未见过的同事来跟我交接任务,下班路上偶尔我也会被石子磕绊。
像是凝滞的时间开始流动。
不再需要我刻意忽视,一切奇怪的现象都消失了。
黑洞变得几不可见,只要我不刻意寻找,它就像是偶然之间飞过的苍蝇。
莫离欣喜万分,已经开始背着我挑钻戒——他量我指围的动作太明显了点。
前段时间的疑神疑鬼,大概只是短暂的精神失常。
而黑洞彻底消失的那天,我将痊愈。
我会和莫离结婚。
我会拥有幸福的一生,我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一生。
……
如果刘愈没出现,故事本该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为什么要来?
27
宋巧巧跟我八卦,说我们部门要来一个新同事。
「听说是个大帅哥。」
我满不在乎地耸肩,心想跟我家莫离比,谁能称得上一句帅哥呢。
刘愈就是那个时候走进办公室的。
一眼望過去,就能猜到他是刚毕业的实习生。
太明顯了,这人眼睛里还带着清澈的愚蠢。
「学姐?」他惊讶地看着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哪来的傻子,碰瓷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他不会觉得随便认姐就能顺利度过实习期吧。
「你是今年刚毕业的实习生,对吧?」我微笑着问他。
他激动地连连点头,「学姐你还记得我?!太好了,你聽我說…」
「我已经毕业五年了。」
此話一出,宋巧巧呆了,实习生愣了。
但我笑了。
我毕业五年,他从哪认识我这个学姐?
宋巧巧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哇,帅哥」变成了「咦~小白脸」。 实习生一噎,僵硬地找补了一句,「啊,那我可能是认错人了。」
宋巧巧彻底对帅哥死心,抱着手机看她家哥哥去了。
而我对实习生礼貌一笑,转头不再理他。
28
虽然被我下了面子,但刘愈仍喜欢跟我搭话。
宋巧巧感叹这就是小白脸的执着。
「小时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刘愈小声问。
我用了毕生素养才忍住没翻他一个白眼。
「刘愈,你真的认错人了。」
听到我不耐的语气,刘愈不吱声了。
他坐在工位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待了一上午连电脑都没开。
在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办公室,游手好闲的刘愈无疑是个另类。
这么一天下来,大家都不愿意理他了。
他倒也不受影响,下班直接跟在我屁股后面挤进了电梯。
我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于是装作低头玩手机的样子。
不止是言行间的轻佻,我不喜刘愈还有更深层的一个原因。
从他出现后,眼前的黑洞像是有人撑腰一般,重新耀武扬威起来。
原本已经微不可查的黑点,再次占据了我的视野。
这让已经重归宁静的我,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详。
出了电梯后,我直接大步往外走,却在走出写字楼后被刘愈攥住了手腕。
「小时姐,你信我一次,我沒說謊。」
他扯着我,往楼后没人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快速说着。
「你叫甄时,是 A 大软件工程的高材生,我是小你一届的刘愈……」
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这神经病,一个大男人把我往没人的地方拖,当我是傻子吗。
我站在路中央,冷聲道,「我不是什么狗屁 A 大的,学的也是文科专业。」
“我不認識你,你也不可能只比我小一届。」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请离我远一点,不然我会报警。」
說完,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我手机的拨号界面——110 明晃晃地伫立在屏幕中央。
刘愈无奈地举起双手,「别报警,我真的没有恶意。」
「与我无关。」
我揉着手腕,轉身離開。
29
晚餐時,莫离看见了我手腕的红肿。 「谁弄的?」他语气低沉,眉眼间带了丝罕见的郁气。
我夹菜的手一顿,干巴巴地解释,「新来的同事,就是闹着玩。」
莫离没说话。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卧室取来了药箱。
「冰敷一会儿,不然明天醒来有你疼的。」他没好气道。
我一把捏住他的脸,哼笑道,「你还跟我凶上了?」
莫离脸被捏着,给我绑冷敷带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什么同事,这么没轻没重的?」
「男同事。」
「……」
他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我看了半天。
像是盯着肉骨头的饿狼。
我打了個寒顫,「你瞅我干啥?」
「姐姐为什么不能被我绑在身上呢。」莫离遗憾地说。
我真诚建议道,「要不你往我身上挂个牌子,就写:家有恶犬,生人勿进。」
莫离一愣。
「咱家没养狗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嗯……怎么不算呢。」
30
晚饭后,莫离刷碗,我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福至心灵般,我下意识打开百科搜了 A 大。
查询结果为 0。
刘愈口中的学校根本不存在。
「果然有病吧……」我碎碎念着,转眼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我继续刷着某博,发现杀人犯的热搜还挂在前排。
時至今日,那个越狱的变态杀人狂竟然还未被逮捕。
「警方怀疑,亚当有隐藏的同伙……」
反社会人格的同伙,难道是另一个反社会?
一時間,我觉得整座城市都不安全起来。
「你最近还是少加班吧,那个杀人犯还没被逮捕呢。」我担忧地叮嘱莫离。
莫离闻言凑过来,看到亚当的脸后轻啧了一声,好像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你說什麼?」
他声音太小,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说姐姐也要注意安全,還有,少玩手机。」他抽走了我的手机。
我抽抽鼻子,从心地没有反驳他。
31
午夜十二點。
我睜開了眼睛,沉默地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十分鐘前,莫离悄声起身离开了家。
而在入睡前,他反常地给我热了一杯牛奶。说是我伤了手腕,需要好好补一补。
那杯牛奶有问题。
入睡前总爱胡思乱想的我,今天近乎倒头就睡。
枕边人给我下了迷药,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那个黑洞再次扩大,里面的黑影离奇地叫嚣着,我根本不会醒来。
等了一會兒,直到确认莫离已经离开家后,我才起身下床。
刚才他似乎打开过书柜……
三更半夜,他总不能拿着一本书出门吧?
我拉开书柜的门,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我们俩的书。
只有一处有些突兀——第三层是莫离的专业书,可他把画婚纱的画册也放在了这一排。
莫离有点强迫症,无论是类别还是大小,那个画册都不该放在这里。
过于显眼,反倒像是个标记。
这标记是做给谁的?
我没时间多想。随手抽出画册后,我用手电照向书柜里侧。
乍一看什么异样都没有的书柜,将手电偏移到某个角度后,木质的立壁显现出了一道缝隙。
整层的书被我取下。
书柜后,赫然藏着一个不大的暗格。
而里面的东西,已经被莫离拿走。
32
所有的书都按照顺序被我重新摆回书柜。
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留下任何痕迹后,我手脚发凉地躺回了床上。
閉上眼,我专心数着过快的心跳声,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想想上次的加班事件,那次不就是误会了吗?
不要因为黑洞再次出现就疑神疑鬼的,说好了要相信莫离呢。
我试图说服自己。
逐渐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困意再次袭来。
就在我感觉身体变轻,意识恍惚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莫离回来了。
我逼自己放松紧绷的身体,努力找回刚才快要睡着的感觉。
不大一會兒,莫离轻手轻脚地躺上了床。
他凑到我背后,轻柔地抱住了我。
熟悉的温度包裹着我,我却心下一寒。
莫离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33
第二天早上,我照旧在公司门口和莫离挥手道别。
拥挤的电梯,热情的前台。
我走进办公室,等着同事们的到来。 日子和往常一样,却和昨日不同。
「刘愈?那是谁?」宋巧巧问。
我捏着还未消肿的手腕,大脑成了一团浆糊。
「昨天的那个新人实习生啊?你还说过他帅的。」
我仔细给宋巧巧形容着刘愈的长相,可宋巧巧却皱眉打断道,「小时,没有这个人。我从没听说有什么新人实习生。」
黑洞扩大了。
我踉跄地站起身,在宋巧巧惊愕的目光中冲向电梯。
在这种早高峰的时候,下行的电梯理论上是不会有人的。
可我却和一群面无表情的人挤在一起。
正如无数个昨天,和无数个来日。
黑洞扩大了。
我挤上公交,奔回小区。
颤抖地站在书柜前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已经恢复如初的平淡生活,我要再一次亲手打破吗?
可我不愿被蒙在鼓里,成为一个无知无绝的傻子。
黑洞扩大了。
之前的恐惧和怀疑再次袭上心头。
為什麼?
那次在主街狂奔时,我明明对莫离产生了如此深刻的忌惮,为何最后却突然忘记了所有恐惧,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家了?
和我一样格格不入的刘愈,为什么口中说着我莫名抗拒,又不存在的地方?
为什么莫离会半夜三更带着血腥味从外面回来?
为什么刘愈紧接着消失不见,而所有人都失去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為什麼,这黑洞里的影子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這世界,是假的。
34
我抱出了暗格里的黑箱子。
皮质的箱子上并没有什么密码锁的存在,它像极了电影里大佬们交易时的普通手提箱。
我指尖发麻,连手腕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箱子被我轻巧打开。
被妥善放在其中的,是一柄小巧的手枪。
那不是什么玩具。
是一把真正的,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武器。
原来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人的本能会代替大脑行动。
我几乎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冷静地送回了箱子,手脚麻利地抹去了一切痕迹。
我本想最后看一眼自己熟悉的屋子,却在某一个瞬间,和窗边一闪而过的红点对上了视线。
是针孔摄像头。 监控的另一边,也许莫离正冷眼看着我刚才所做的一切。
我夺路而逃。
35
提问:睡在身边的爱人是个喜欢半夜提枪溜达,并疑似杀了你同事的杀人犯是什么感觉?
答:很刺激,适应不太良好,正在跑路。并在跑路的过程中被仇家找上门了。
36
在我夺门而出的瞬间,黑洞已经膨胀到占据我右眼的所有视线。
那一刻我才明白,它不是在扩大,而是离我越来越近。
我捂住右眼往外狂奔,却在小区的绿化带旁撞上了一个男人。
因为碰撞,我的手暂时离开了眼睛,右眼下意识睁开,黑洞再次朝我扑来。
黑洞里的人影仍旧不停叫嚣着。
「这世界是假的,不……」
本有些朦胧的声音也愈发清晰,我甚至觉得有些耳熟。
沒等我細想,刚才撞到我的男人却弯下腰对上了我的脸。
他和刘愈长得有八成相似,却要更为成熟一些。
是刘愈的哥哥吗?
「甄时,我弟弟被那个怪物杀了。」他掷地有声地打碎了我所有的侥幸。
果然是莫离。
我的头突然产生了剧烈的疼痛,前额像是有根钢筋在往里硬生生地捅。
隐形的壁垒坍驰,一些从未出现在我记忆中的画面开始闪现,画面中的主人公是我,又不像我。
我在痛楚中喘不上气,连逃走或呼救都成了奢望。
刘愈的哥哥站在我面前,背着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掏出了一把枪。
枪口抵着我的额头,男人意味不明道,「安全性验证已通过,你不用害怕。」
「很快的。」
你拿枪指着我,然后让我别怕?
有那麼一刻,我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合法公民,完全没想着偷走莫离的枪防身。
不然也不至于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弯,直到此刻,黑洞中的人影仍在重复着那句话。
「这世界是假的,不要……」
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起码让我死得安静点。
37
砰的一聲。
我倒下了。
被砸倒的。
38
男人的尸体压着我一同倒地,他的头咕噜噜滚到了花坛里。
刚才刘愈的哥哥掏枪指着我时,周围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可這一刻,当新闻里那个杀人犯高举镰刀站在我面前时,周围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
「咦?」
亚当好奇地蹲了下来,他隔着男人的无首尸体歪头看我。
即便刘愈的哥哥拿枪指着我的头,带来的惧意也不如此刻半分。
亚当笑得很甜蜜,可他是个真正的疯子。
我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能挥舞着那把镰刀割走我的脑袋。
亚当伸出手,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尸体下扯了出来。
「你就是莫离的小女友?」他好奇问道。
他认识莫离?!
昨天的新闻说的什么?
亚当能一直躲避警方的追捕是因为……
他有一个同伙。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我却坚持问道,「你和莫离,是什么关系?」
亚当开心地把脸凑了过来,他龇牙一笑。
「莫离是我的好朋友呀。」
39
「这里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亚当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周围尖叫的人群,镰刀一甩就要往外走。
「小姐,我们换个地方交谈吧。」
「乖一点,我可不想对你动粗。」
但还没等我迈出第二步,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不远处。
「亚当,我就在這裡。」
是莫离。
出乎意料的,自称是莫离朋友的亚当却并未和他叙旧。
亚当不再理睬我,他举起自己的镰刀,狂笑着朝莫离砍去。
人群尖叫着散开,莫离的视线却越过亚当,定定地看向我。
「姐姐,为什么要走呢?」
「是我还不够好吗?」
你看看你前面的杀人狂啊!你不要现在犯病好吗?!
我快要瘋了。
黑影一刻不停地吵闹着,黑洞剥夺了我一半的视野。
而能视物的左眼,眼前的画面是——变态杀人狂挥刀砍向我疑似病娇的男朋友。
我忍着痛楚,踉跄地爬到沦为背景板的尸体上,掰下了那柄手枪。
40
亚当背对着我。
镰刀离莫离仅剩一米之遥。
我举起了枪。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首先,根据常识,上班族绝不可能会开枪。
而枪械这种东西,未经训练就随意使用,绝对会被反作用力弄伤。
但我没有,我无比娴熟地朝亚当后心扣下了扳机,熟练得像是经过专业训练。
莫离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我,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惊慌失措。
「姐姐!别开枪!」他朝我大喊,甚至想推开要杀他的亚当。
可來不及了。
子弹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射进了亚当的心脏。
我从杀人狂手中抢回了莫离的性命——虽然一个小时前,我还出于对他的恐惧疯狂逃窜。
亚当倒下的瞬间,黑洞离我的距离瞬间缩小到极致。
那个一直面目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无比,朦胧的话语也终于被我完整听到。
她说的是。
「这世界是假的,不要醒过来了。」
我愕然地看着说话的人影,「什麼意思,什么叫不要醒来?!」
人影没有理我,她只是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她是我。
是一个坐在轮椅上,面色衰败的我。
41
【已成功击杀副本 BOSS。】
【正在为您结算。】
【请玩家做好脱离准备,正在脱离世界,开始倒数……】
左眼中,本该清晰的世界像是逐渐被涂上磨砂滤镜。
世界的时间被静止了,莫离停滞在了奔向我的那一刻。
空中飘浮着三行游戏结算的语句,而我的记忆,被莫离篡改的记忆也在此回到了我的身体。
我呆愣地看向他。
「停止结算!停止结算!我不要脱离游戏!你停下!」
我朝空气怒吼着,可 AI 系统当然不会理会我。
倒计时仍在继续,我奔向停滞的莫离。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不能走,我不想走。
就在我终于要跑到他面前时,倒计时归零。
眩晕感传来,我失去了意識。
【玩家已成功脱离,恭喜玩家!】
42
我醒了。
在我的现实里,彻底醒来。
43
我叫甄时,毕业于 A 大软件工程。
那个刘愈的确是我的倒霉学弟。
不过毕业后我加入了游戏研发部,而他选择了游戏维护部。
如今的世界,全真游戏风靡全球。
我们公司则在秘密研发一款更为真实的,号称颠覆认知的游戏世界。
重点在世界二字。
莫离是我的男朋友。
他是我同级的校友,选的是网络安全专业。
嗯……不过他剑走偏锋,更喜欢研究黑客技术。
游戏世界研究了多年,我从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熬成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就在小半年前,项目已经开始进行首批内测时。
回家的路上,我们和一辆货车相撞了。
车祸的前一天,莫离才刚跟我求婚,而我也在游戏内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我在某个后期副本,添加了一个与主线无关的小角色。
那个角色和莫离有着一样的外貌和性格,同样都是计算机天才……
他也叫莫离。
如果有玩家可以找到莫离,莫离就会给予玩家一定帮助——是快速通关的一个小捷径。
而找到莫离的方法是:大喊莫离和甄时长长久久。
我再也没有办法和莫离长长久久。
莫离死在了那场车祸,而我双腿残疾再也站不起来。
44
一个孤儿,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双腿——同时也失去了工作。
往后我只能靠着之前攒下来的微薄积蓄了此残生。
出于对我的同情,公司拨给了我一个内测名额。
如果拿出去转卖,这个名额也许还能换不少钱。
但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进入游戏,进入那个还未完善的后期副本。
和我选择同一个副本的,是个年纪尚小的青年,他激动地说自己很好奇那个叫亚当的杀人狂。
我沒說話。
亚当或是别的,都和我無關,我只是想去见莫离。
如果游戏世界真的是另一个世界,那我的莫离是不是也真实地活着?
进入游戏前,为了保证测试者安全,公司让我们定下了精神锚点——也就是那个黑洞。
所谓的诡异人影,也不过是不太清晰的一段录像罢了。
那是要我们警醒自己,不要遗忘真实的一句话。
而我叮嘱自己:不要再醒来了。
不要醒来了,这世界我一无所有了。 45
我知道游戏世界真实,可在进入之前,我从未想过会如此真实。
怪不得需要设下锚点,在这里生活久了,也许真的会对现实产生质疑。
随便交代了几句,我就和青年测试者分道扬镳。
他想加入警局,而我只想找到莫离。
玩家进入世界会生成合法身份,但人物的具体身份,是可以根据行为选择的。
用暗语找到莫离当然可以,可那样我们只是程序设定出的合作伙伴。
而我想让他认识我,我想默不作声地融入他的生活。
我修改了小徐的记忆,根据设定集,她是莫离好友的女朋友。
这位好友就是杀人狂亚当的同伙。
亚当是反社会杀人狂,而那位好友则以折磨他人为乐。
不过这都和我没关系,我冷漠地想着。
反正这人不会对莫离下手,而我只是需要利用他们接近莫离。
饭局,爬山,退租。
我一环扣一环,慢慢将莫离圈入自己的地盘。
他果真和现实里的莫离一模一样,或者說,他就是莫离。
哪怕换了个世界,莫离依旧是莫离。
他永远对我一见钟情,永远赤忱,永远笑得如同暖阳。
我唯一的失误,就是不该在那天晚上私下去见了另一位测试者。
46
那人玩够了,想尽快干掉亚当完成主线。
根据规则,如果我和他一起行动,杀掉亚当后我会和他一同登出游戏。
而如果我不参与这次任务,那么结算登出的就只有他一人。
我推脱自己还没体验够,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测试者自然没多说什么,可我们都没注意到,莫离悄悄跟在了我身后。
他记下了测试者的长相,并在之后对其进行了跟踪调查。
不久後,他亲眼目睹了测试者杀掉亚当后,突然消失的景象。
而他守在了亚当的尸体旁。
任務結束,清算结束,主线 BOSS 重新刷新。
亚当的尸体化为 01 组成的数字光束,消失在莫离眼前。
于是我习以为常地看着【杀人狂亚当越狱】的新闻时,莫离却逐渐觉醒了游戏角色不该有的意识。
我一无所觉,于是最终酿下大祸。
莫离作为一个顶尖黑客,反过来入侵了我们的系统,他篡改了我的记忆,试图将我永远留在游戏中。
他让我以为这里就是真实。
他一次次暗中帮警方抓回亚当,因为他知道,如果我杀了亚当,或者被亚当杀死,我会登出游戏。
出现黑洞的那天,就是我的记忆被篡改的那天。
因为程序被入侵,所以锚点自动触发,而莫离对此一无所觉。
他以为那是我记忆被修改后出现的不兼容。
他以为我很快就能好起来。
当他知道一切只是游戏,他再也不肯相信我爱他——所以在新的记忆里,是他追求我,而我在最初对他无动于衷。
他选择把这场副本,变成锁住我的囚笼。
他一点点完善着这个世界,让我生活的区域变得真实无比。
他试图用真实留下我。
可直到游戏结束,他也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离开。
47
我长时间没有登出游戏,维护部的人决定入场捞人。
每周三的晚上是游戏固定的登入时间,而控制了副本的莫离会提前一步到达那里。
本来是玩家的金大腿,却变成了屠戮玩家的无情杀手。
他不允许这个牢笼有任何变数。
而某个周三的晚上,我出现在了他公司楼下,他没有办法再前往登入点。
那一次,刘愈和刘高兄弟俩成功潜入。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被篡改了记忆,只以为是我太过沉迷。
直到刘愈发现我失去了现实的记忆,他们才决定帮我强制登出。
而那天夜里,刘愈被莫离抹杀,刘高侥幸逃出生天。
再之後,就是我在游戏里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反杀了。
莫离终究没能留下我。
这场一波三折的旅行,到底还是以玩家成功击杀 BOSS 作为了结局。
48
拒绝了刘愈送我回家的好意,我自己摇着轮椅慢慢往外走着。
真实的世界也是庸庸碌碌,車水馬龍,看着和游戏世界也并无不同。
可游戏世界我尚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这里我却一无所有。
去哪呢?
回我那个空荡冰冷的房子?
继续抱着莫离的遗像以泪洗面?
继续连上厕所都会摔在地上的悲剧生活?
我坐在輪椅上,停靠在马路边。
等红灯时,我甚至升起了冲到马路中央的念头。
就在我恍惚地盯着往来车辆时,手機突然響了。
葬禮結束後,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了。
【未知来电】
我接起電話,那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青年的声音淬着暖意,像是正在发光的小太阳,他笑著問我。
「姐姐,想我了吗?」
49
远处的红灯不再闪烁。
红色逐渐加深,变得越来越暗,逐渐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我僵硬地轉頭,却发现眼前多了一个附着在视线的黑洞。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
「快醒来,这世界是假的。」
全文完
作者:经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