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来临的那一天,我在商场里购物,身旁被感染的大妈眼球发白,面目猙獰,上来就给我一口。
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重生到丧尸爆发一个月之前。
1.
我叫姜盈朝,「山泉盈盈,如雾日朝」,我父母希望我像山涧的泉水,永远充盈清澈,永远善良向上。
这是我名字的由来。
可深爱我的父母,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死了,因为空难。
于是我孤苦伶仃地长大,一直到 22 歲這年,我大學畢業,拿到了出国去 F 大深造的机会,明明我已经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可是造化弄人,我死在出国的前一天。
朦胧之间,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了我死之后的事。
丧尸病毒席卷全球,几乎是世界各地同时爆发,各大城市全部沦陷,仅仅一天,交通、网络全部瘫痪,营救的军队刚出基地就几乎全军覆没,只要有一个人感染,那病毒的扩散速度就是惊人的,军队只能淹没在尸潮里。
这场全球性的灾难持续到了第三年,国家将幸存者都集中到人迹罕至的北方基地里,勉强保住安全,可对如何消灭丧尸毫无头绪。
一直到一个名叫薛缈的女孩出现,她发现这场病毒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这是我国一位名叫李任的博士罪恶的人体实验的产物,他勾结 m 国官员研制这种病毒作为生化武器,投放在各个国家里,可不承想承载病毒的试剂中途破损泄漏,流传出来,更可怕的是,这些病毒对原本的解药产生了抗药性,普通的药剂根本无法杀死它们,李博士和 m 国官员这才有些慌乱,想要收手,可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如果把我的世界比作一部小说,那我就是在原文中衬托丧尸病毒之恐怖的炮灰,而薛缈无疑是女主。
她揭露了李博士的罪行,将他绳之以法,又找到了解药原本的草稿,最后终于研制出对付高级丧尸的药剂,陆陆续续过了一年,丧尸才被人类彻底消灭。
而我,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场长达四年的丧尸病毒现世的第一天。
深呼吸,我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了一眼手機。
今天是 2030 年 7 月 14 天,看着这个日期,我连忙翻看新闻头条,不知翻了多久才看见最下面静静地躺着一条「m 国疑似狂犬病患者咬伤四人」的新闻,时间是一小时前,点击量刚刚过千。
我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指尖攥得发白,我這才知道,不是夢,我真的重生了。
2.
我立刻翻身下床,颤抖地打电话跟导师说放弃出国深造机会,导师听到以后声音猛地拔高几个度,尖锐得要刺破我的耳膜:「你说什么?不去了?姜盈朝你疯了?你……」
我默默地把手机离耳朵远一些,然後說:「老師,我沒瘋,真的不去了。」
电话那边的导师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不去就不去了?我为你能得到这个机会付出多少努力?你自己付出多少努力?反正我不同意你不去!」
我沉默半晌,心想反正也去不成,妥协说:「好,对不起老师,是我想岔了。」顿了顿,接著道,「老師,你最近最好别出门,多囤点东西。」
导师一边骂骂咧咧说我学习都要学傻了,该带我看看精神科医生,一边挂了电话。我知道她必定是不信的,想了想又认真地给她发了条短信,提醒她真的应该囤点东西,我只能帮她到这了。
放下手机环顾四周,这个房子是我 12 号刚租的,是个小跃层,上下两层加起来有六百来平,在顶层 28 大樓,就租一个月。
当时户主这套房子就要转卖,过渡期给我便宜价 5000 塊錢,本来也没想赚我的,剛好,我也以为自己下个月即将出国深造,想着奢侈一把,再加上这房子给短租就租了,没想到一时兴起租的房子也能成为我活命的根本。
接下来这一个月,户主都没来看过这个房子,于是我放心地打电话叫工人来装修。
约好了下午三点来,我看了看这些年勤工俭学赚的 6 万多和父母给我留下的 50 来万遗产,直奔楼下药店买东西,跟老板解释是学校采购之后就开始放肆买买买,每一种药不管干什么用都来五盒,常备感冒药抗生素一类的几乎被我席卷一空,酒精和纱布也像不要钱一样拿,老板不得不从仓库里给我搬,最后八个大纸箱都装满了,我的余额也直接减少了 4 萬多,不过我也不是很心疼,毕竟在一个月后,钱再多也不能用了。
但是看着我的账户,我又有点担心钱不够,想到了父母给我在 A 市留的房子,大是挺大,可將來 A 市會是殭屍病毒爆發最嚴重的地區之一,肯定是不能去那裡住的。
想了想,決定把那棟房子賣掉。那間房子位置朝向和層數都很好,正常賣能賣個 300 多萬,急出手的話賣 200 萬就會有一堆人來搶。
我向老闆借了推車,把八大箱藥品抬到大推車上推到電梯口,再兩箱兩箱運到 28 大樓,因為是工作日的上午,這樓裡住的又都是些上班族,所以倒是沒碰見人。
把東西運上來以後,我在某買賣房軟體上掛出了 A 市房子的基本訊息,很快就有好幾個人來找我,我直接要一週內拿到全款,勸退了不少人,不過來找的人很多,很快就有一個能拿得出 200 萬的人,我拒絕了他見面詳談的邀約,直接說我把鑰匙房產證什麼的一併寄過去,他給我打錢。
我又思考片刻,把屋子裡大部分昂貴的家具和擺飾也掛上網賣了,我在心裡默默地向戶主道歉,可末世降臨的時候,就不會有人再需要這些精美的東西了。
很快就有平台的人上门把东西运走,房子上下楼总共七个房间,四个卧室和两个书房,还有小影厅。
算上厨房、超大客厅和厕所等,总面积大到发指,够我囤十年的物资了。
我把所有房间全部搬空,用来储存物品,客厅里昂贵的画卖掉了,水晶灯也给拆了卖了,我自己装上了最普通的灯泡,我边指挥他们运东西边思考我房子未来的安排,时间过得倒也快。
看着逐渐变空荡的房子,心里却充实起来。
3.
一個小時後,东西都被运走以后,我兴奋地看着 40 多万的进账打开二手家具网疯狂剁手。
柔软懒人沙发?买!
毛绒小地毯?买!
简约大软床?买!
商场大货架?买五十个!储存东西用!
我让他们加急发货,可是最晚也得明天早上到,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今晚住哪?
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心想我只能去飯店湊合一晚了,嘆了一口氣,卻聽到了敲門聲,早上預約的裝修師傅來了。
我請他進屋,談到裝修要求,我想了想:「玻璃要加厚,要防彈的,裝單透膜,外加防盜網,門要換,牆要裝隔音板,窗帘换成遮光帘……」
师傅赶紧都记下来,他問我細節:「防弹玻璃大概多厚?19 毫米够吗?这是最薄……」
我直接打断他:「最厚多厚?」
他說:「額,最厚是 33 毫米,但是……」
「那就 33 毫米吧,」我頓了頓,思考了一下,「装两层。」
师傅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委婉道:「妹子,33 毫米太厚了,你还装两层,你在家里玩爆破都用不着啊,而且这么厚的玻璃会严重影响透光性,其实一般 19 毫米就够用了,珠宝台就一般装 19 毫米的……」
我直接大手一挥:「沒事,装就是了,你不用管。」
这师傅大概第一次遇见我这种顾客,他噎了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接下来的交涉里,我对于一切都要求最安全,最保险,搞得师傅都很害怕问我是不是犯什么事了,我直接说我家人担心我一个女孩独居,非要我装安全系数高的。
師傅看著我選的 70 毫米厚的大鋼門,又陷入了沉默。
4.
總而言之,我的房子是開始著手改造了,我也先去街對面吃了個火鍋,我辣得直流眼淚還是一個勁往嘴裡塞,沒別的原因,太好吃了!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回頭一定要買一百包——不,五百包這個火鍋的底料,末世到的时候我直接待在家里吃火锅,多爽啊!
是夜,我窝在酒店的床上,翻着某宝买东西,大米我在不同的店铺尽可能分散地买,一个店铺订五百斤,订了四家店铺才收手,面粉也林林总总订了八百斤左右,玉米面、荞麦面和各种豆子加起来五百斤,还有带壳小麦,能保存很久,我买了一千斤,能真空包装的让商家尽量真空了。
我买得很多,第一是房子够大,第二是我是一个比较没安全感的人,万一这些物资以后有返潮、腐坏、虫蛀一类损耗,还得另算。我不能只买够四年的食用量,还要将意外损耗一类的计算进去。
各种鱼虾蛋肉考虑保存时间太短,只買了一百公斤,蔬菜保質期更短,買了五十斤,這些統統讓店家兩週後出貨。
考慮到持續發展,我又把各種種子都買了點,又買了肥料和土,這樣想吃蔬菜的話現吃現種,就不用考慮保存問題了。
接下來是保存期限更久的罐頭零食類,罐頭一箱 12 罐,一罐 500g,我買了五十箱,零食保存期限短的少買點,保存期限長的多買,也買了幾百箱。
調味類的蔥薑蒜先買個五斤,這些都是保質期短而且能自己種的,花椒來二十斤,保存期限久的鹽、糖、醬油一類的各來五十斤再說,火鍋底料五百袋,濃湯寶二百袋…零碎的太多,我選了半小時才全部買完。
考慮生活用品,春夏秋冬睡衣各 30 套,毛毯十張,厚羽絨被五張,薄棉被 5 張,衛生棉衛生紙五百箱,塑膠袋十箱,各種各樣的生活用品我幾乎選了個遍。
我為所有店家都備註了一種箱子的尺寸,也讓他們不要將物品資訊印到快遞單上。因為這樣看著整齊一些,也好向鄰居解釋,而面對商家電話轟炸問我數量那麼龐大是不是買錯了,我統一回答商店進貨搪塞過去。
某寶上的東西算是買完了,我又逛起另一個電器城,能源的話太陽能發電肯定最好,可不排除有損壞,我家剛好頂樓,天台屬於頂樓是所有小區預設的事實,我算了算,大概 6 塊太陽能電板能鋪滿整個天台,也夠支撐家裡的用電需求,為了保險,我直接多買 6 塊備用,然後打電話叫工人明天上門幫我裝。
我又看到了人腳踩發電機,想了想,以防萬一買了一個,不過但願永遠用不上。
收集水的水桶我想把它放在天台側面,再在上面安一個伸縮的雨水收集器,这样晴天的时候收起来不占太阳能电板的位置,雨天的时候打开也可以收集到雨水。
为了防止遗漏,我把物品检查了一遍又一遍,這才鬆了口氣,一看支出,竟然花了 52 萬!
我疯狂安慰自己没事,反正末世的钱一点用都没有,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我的心在滴血,我大学的时候打工一个暑假才挣六千七啊,一下子败家败出去五十多万,我打工八十个暑假才能赚回来的钱啊!
心疼归心疼,可是看着待发货里躺着的 2000 多件物品,我心里还是满足的。
這一次,我相信我准备得充足,我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末世结束以后,我还拥有崭新的人生。
5.
末世倒计时 20 天
一周过去,我能添置的基本陆陆续续买完了,保安和物业看见我几十箱几十箱地往家里搬都纷纷问我买的什么东西买这么多,我统一回答是朋友家开了个猫砂厂,我低价买点猫砂然后转卖赚钱。
这时候我再次感叹自己的细心,提前统一了箱子的尺寸并且让商家隐藏了商品信息,才能让我在胡扯的时候不会被当场揭穿。
毕竟我也不是单纯的小孩,在末世人人自危,每个人心里的恶都被无限放大,我武力值几乎为零,只能用谨慎来保护自己。
存放物资的时候我有点担心楼板会塌掉,于是把重的东西尽可能分散放,再加上这个小区楼房质量绝对好,询问物业后也得到肯定回答我就放心堆了。
住了一周的酒店,再回家后,已经是装修完成了,我含泪付给工人 40 多万的工钱加材料钱——谁能想到一个大钢门 20 万啊!
整理家具的时候,我把买的所有家具都放在客厅——一张床,一个小沙发,还有小桌子和地毯,总共就占了一小块二十多平米的角落,剩下的地方全都用来堆物资。
我把东西按照本身种类分类堆放,货架上面列一个表,写出物品的质量和保质期等信息。
要统计的东西数量太过庞大,我整整做了两天才弄完。
肉类保质期短,我又想到养殖动物的问题。隔音这块我倒是不担心,因为现在我家的隔音效果已经达到了开门震耳欲聋关门鸦雀无声的地步,简直恐怖如斯,仅仅是养动物的一点小小声音我觉得绰绰有余,关键是要养什么。
牛羊一类的大型动物我肯定不能养,我只能养禽类,鸡早上打鸣还是太吵了,鹅叫声也大,想来想去我决定养相对安静的芦丁鸡。
說乾就乾,我立刻腾出了一个房间,芦丁鸡我直接在养殖场买三只公的十五只母的,又上网淘了一千斤饲料,等第二天送货上门,我把它们放进房间里围上栏杆,我的避难所才算是彻底完成。
这套房子不够好看,中欧风格的壁纸和铁质货架搭配起来甚至显得不伦不类,但是厚厚的钢化玻璃,大钢门还有门内数量庞大的物资能给我充足的安全感。
6.
末世倒计时 10 天
这几天又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买了四百桶桶装水,还买了六个大屏幕 ipad,里面下载的全都是电子书和电影电视剧。我把之前感兴趣但没时间看的书都买了一份,填满了一个大书架,switch 的游戏也买了一堆,倒是不怕无聊了。
应该足够支撑我四年的娱乐活动了吧。
想到這裡,我又有点难过。
四年啊,我就算能活过这四年,那时我也 26 歲了。
如果没有这场病毒,我大概已经踏上属于自己的人生,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吧。
7.
末世倒计时 7 天
临近病毒爆发,我心里都特别慌,我开始不断检查我房子的牢固程度,即便我窗户外的防护网已经牢固到我用力摇晃,站在窗台上拿脚使劲踩都纹丝不动的地步,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感觉到焦虑。
我没有任何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也没有杀丧尸找物资的能力,我只能靠着我这些东西活过这四年,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我只能等死。
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差,所以我必须充分利用这个时间差。
于是我又找了工人,让他们给我的防护网通上电,虽然我们小区不允许,但是我多给工人塞了好几千,并且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有责任,他们才勉强同意。
把我能做的都做完,我又想到了我的导师。
她算是我唯一一个朋友,知道我身世坎坷,在大学的时候经常帮我,还会给我开小灶,我兼职的工作也是她帮我介绍的。
所以我想了想,買了好多物資給她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其實她自己已經囤了一些東西了,但看著我直接把幾百箱東西寄到她家的時候她還是震驚又抓狂地打電話過來問我是不是抽風了,我很嚴肅地警告她不要把這些東西往外寄,留著自己用。
想了想,又告訴她接下來幾天最好請假在家。
她听出了我的认真,也收起了之前暴躁的语气,過了一會,轻轻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周之后,会有丧尸爆发。你最好别出门。」
我还是选择了说令人难以相信的真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她没有质疑我的话的真假,也没有问我怎么知道的。
「好。」
她说「好」。
她信我。
莫名其妙地,我有種想哭的衝動。
听我这边没了声音,她连忙说:「哎呀哎呀你咋了,我都信了你还不高兴啊,你真的是……」
我只是說:「謝謝你。」
然后听到她愣了一下,輕笑:「不用谢!」
挂断了和导师的电话,我看著 70 多万的余额,决定把它们全花掉。
实在没有东西可买,我就租了一辆小轿车,去最近的銀行把我卡里的錢換成了一小盒黃金。
我一直堅信黃金是這個世界上最保值的東西,在末世裡它一定比現金有用。
8.
我的包包裡背著我裝著價值七十萬黃金的小盒,開著車往家去,想了想,決定回家後就再也不出去了,安穩地待在家裡等待病毒爆發。
心裡安定了不少,我頗有些高興地哼起了歌,卻在前面的十字路口看見一個女人披散著頭髮看不清臉,露出來的手白發青。
我心裡咯噔一聲,就像從天堂墜入地獄。
一個男人上去推了她一下,叫她別擋道,她卻張嘴咬在那男人的手臂上。
「我操,你有病啊? 」男的罵道,然後一腳踹在她肚子上,没想到很快她就爬了起来,发疯一样撕咬,那男人还想再骂,却被女人尖尖的指甲撕开了手臂,于是到嘴的咒骂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场面血腥极了。
整条街道一片混乱,尖叫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有很多人远远围观,也有人报警。
我的心在狂跳,压根没有看热闹的兴致,瘋狂地踩著油門。
为什么?为什么!
丧尸爆发比我记忆里的早了一周!怎么会这样呢?哪里出了问题?
越往家的方向开我越慌乱,這裡雖然好像還是無任何異樣,四周街道的人說說笑笑,可我知道,不出十分鐘,这里就会全部沦陷!
车子接着往前,我看见有一个穿着保安服的人直直朝我的车扑过来,我的手用力攥住方向盘,指尖發白。
嘭地一声,那人被我撞飞出二十多米远。车还在飞驰着,通过后视镜,我看见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竟是朝车子追过来,脊柱和腿都弯成了一个人类压根就不可能弯成的弧度。
那个人——不,已經不能算人了,那個東西比我想的還要頑強。
兩分鐘後,我的車子開到社區門口,可是大門沒開,轎車開不進社區。
我深吸一口氣,把車子停在大門口,三十幾公尺遠的地方一隻殭屍朝我的車撲來。我告誡自己要冷靜再冷靜,從車的側壁扣出一個安全錘,雖然殺傷力不大,但是聊勝於無。
打開車門,那只恶心的东西立刻嗬嗬地叫着扑上来,面目猙獰。
我拿着安全锤的手在颤抖,可是还是用力抡起锤子狠狠砸在它的头上,它挣扎着爬起来,我当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又使劲砸了它脑袋几下,把它头砸得变形,粘稠的脑浆都流出来了,它才抽搐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我從車上下來,腿都是軟的,却强自镇定地从侧门摸进去,環顧四周,到處都是血跡,却不见人的尸体。
因为小区里入住率低,丧尸倒是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多,我视野里只有五六只,镇定了一些,我一路找掩体,走到我们单元楼旁边,也没有被丧尸发现,尽可能平复心情,还差一个楼门,我马上就能到家了!
瞅准时机,我想要绕到楼门口,於是彎著腰貼牆快速過去,却不承想在转角那里迎面撞上了一个面色发青的丧尸!
它愣了一下,然後朝我撲過來,我來不及思考,一錘子朝它臉砸過去,它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仍然嗬嗬叫著撲向我。
我又是一錘子砸到它頭上,然後拼命向著樓門跑去。這動靜已經驚動了幾百公尺內的殭屍,它們都朝我撲來。
飛奔到樓下,我摸到門把手,用力一拉,拽不動,我很著急,更大力氣又試了一次,發現門紋絲不動,被鎖上了。
霎時間,我如墜冰窟,心裡涼透了,一瞬間天旋地轉。
我看見太陽好像變成了血紅色的,全世界都被末世的紅光籠罩了,我一個人,絕望地站在廢墟裡。
那一刻,好像一切都離我遠去了。
七八隻殭屍從四面八方朝我撲過來,我心里想的是,还是会死吗?
有点好笑地掂了掂手中的锤子,然后照着离得最近的丧尸使劲地砸下去!
很快它又爬起来,我砸向另一只丧尸,又一只,然后当两只丧尸同时扑向我的时候,我拼尽全身力气砸在其中一只头上,我死定了。
重活一次,孤注一掷地花光了所有积蓄,负隅顽抗这么久,最后还是逃不过被丧尸分食的命运啊。
就是因为我在今天出了一趟门。
我的心里却出乎意料地很平静,又有一点委屈。
9.
在那只丧尸马上咬到我的肩膀,我已经静静等待死亡的时候,就听见噗嗤一声,刀插进血肉里的声音。
我看到那只丧尸的脑袋被人几乎扎穿,粘稠的液体飞溅,猛地回頭,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劲装的女生,手里握着一柄长长的轻质钢刀,二楼的楼梯间窗户被人打开,另一个女生正从上面往下伸梯子。
刺死一只丧尸后,黑衣女子立刻拔出刀,砍向旁边另一个扑向我的丧尸,然后冲我大喊:「从梯子上去!快!」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荒芜死寂的内心掉入了一粒火星,然后立刻以燎原之势点燃我所有的希望和斗志,我的四肢一瞬间充满了无限的力量,我不再是一个人战斗,就像是一个即将溺亡的人最绝望的时候,有人拉了她一把。
我要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立刻转身扒住梯子,然后紧攥着安全锤回头狠狠砸向一只拽住我小腿试图咬我的丧尸,一瞬间脑浆迸裂。
翻身上二楼的时候我知道,我,得救了。
10.
我们三人在楼道里向上爬,明明已经十分疲惫了,却还是绷紧十二分精神警惕。
我怕什么时候从旁边突然窜出来的丧尸,于是攥住安全锤的手用力到发抖。
不知爬了多久,我们爬到了二十八楼,黑衣女生拿着钥匙打开我们家对面 2802 的门。
进入室内,我高度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腿也虚软无力,整个人瘫在地上,黑衣女孩用力把我拽起来。
「先去洗个澡吧,出來再說。」
我无力地点点头,轉身進入浴室,讓溫熱的水流和氤氳的水汽漸漸掃清我的疲憊。
待到出來的時候,那兩個女生已經圍著小矮桌,坐在毛毯上抱著抱枕等我了。
於是我也走過去,和她們一起坐在矮桌旁,聽見那位救我的黑衣少女開口:「我叫遲驚野,今年 23 歲,這是我的家。」又指了指另一个女生,「她是我刚刚去救你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的。」
那女生也顺着迟惊野的话:「我叫沈遥知,25 歲,住在 2601。」
我說:「我是姜盈朝,22 歲,住在 2801。」
迟惊野眼神惊诧:「住在对面的就是你啊!」接着,她想了想,「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暴乱什么时候过去,不过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照应嘛。」她顿了顿指着墙上挂的各式各样的刀剑,「我有很多武器!」
我却一眼瞥到墙上一件银色的武器,隐隐反着光。
迟惊野顺着我目光看去,解釋道:「这是我从军的父亲留给我的,真枪。不到不得已,我不会用它的。」
「所以,要和我们一起吗?」
她眼神清澈透亮,语气沉稳温和,能让我感受到诚意,也不会太冒犯。
不得不說,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我盯着她乌黑的眸子,半晌,缓慢点了点头。
11.
她對我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附近传来凄惨的尖叫。
我们赶忙趴到窗边,果然看见热闹无比的商场成了人间炼狱,一个女人被丧尸活活撕咬成两半,撕心裂肺的叫声戛然而止,這麼一對比,仅有几只丧尸游荡的我们小区倒显得安全极了。
我连忙回头,发现那两人果然脸色苍白,深吸一口气拉上窗帘,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关于丧尸的头条再也压不住,各种丧尸咬人的视频在各大平台上流传,甚至还有现场直播的,评论区都是敬佩主播的大胆,也有担忧主播安危的,我只看了一眼立刻不忍地划过去,这种人的结局十有八九是葬身于丧尸腹中。
互联网上都是求助的信息,有的人说自己在家里不敢出去,没有吃的快饿死了,也有的人说自己刚刚目睹同伴感染,藏在夹缝里等待救援。
今天才是长达四年的丧尸暴乱的第一天啊。
一旁一直沉默的沈遥知忽然开口:「我在二十六楼还有东西要拿上来,等拿上来以后就把楼梯间堵死吧。」
:「我们一起去吧!」迟惊野道。
沈遥知沉吟片刻:「好。」
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从楼梯间往下走,好在这期间没遇到危险。
12.
搬了好几趟,才把沈遥知家有用的东西全都搬上来,客厅几乎被堆满了,我们也累得气喘吁吁。
迟惊野忍不住说:「真想不到,你们家竟然还养鱼!」
面前是巨大的鱼缸和十几尾活蹦乱跳的草鱼,当时为了搬运方便把水倒掉了大半,如今这些鱼都搁浅在缸底,呼吸困難。
沈遥知赶紧拿了个盆子去厨房接水,然后灌进缸里,边灌边说:「个人的一些小爱好罢了,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迟惊野叉着腰擦了擦汗:「那我们可以靠养鱼暂时不愁吃的啦!」她清点了一下东西,然後說,「我家里还囤了一些吃的,咱们三个大概能撑两周,这两周不要下楼了,等待政府救援吧。」
沈遥知家有不少沉重的家具,此时我把它们都堆在了消防通道楼梯口,正在用安全锁上锁时,骤然听到这话,沉默半晌,最終道:「我有物资。」
两人皆是一愣,望向在楼道里的我,我停下手中工作,掏出 2801 的钥匙走到门口,边开门边说:「我有很多食物,」顿了顿,「这次病毒会持续很久……政府会营救我们,但是我们也要能撑到那个时候。」
打開了門,入目是数量庞大到骇人的食物、生活用品。我带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参观了每一个房间,给她们看了我挂在墙上用来记录物资数量的小本,又带她们看了看我的小芦丁鸡和天台上的太阳能装置。
最後,我很认真地说:「我把这些物资分享给你们,现在这是我们的物资。 」
說實話,我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从未想过会遇到她们,被丧尸堵在楼下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还能逃出生天。
但現在,我知道,在这场长达四年的丧尸病毒狂潮中,我不再会是孤身一人。
從今天開始,我们会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末世里,握紧对方的手。
13.
「各位居民,请在家中不要随意外出,政府会发放补给,各位居民……」
早安,我被广播的声音吵醒,伸个懒腰,拉開窗簾,发现大喇叭在播放通知,而喇叭下面已经聚集了一群闻声而来的丧尸。
打開手機,发现小区业主群里有很多人在求助,六号楼的女人哭着发语音说自己的孩子饿,想吃饭,家里没吃的了,也有人高价想要买食物的,可是他们发出去的请求没有一个人应声。
多少人都自顾不暇,這個時候,钱再多也只是个数字。
我一条一条往上翻,发现今早六点,有很多人在群里接龙,我快速划到最顶上,发现是社区在统计幸存者人数发放补给,而很快就有很多家里缺少物资的人报名。
连忙拉开卧室门,一抬眼,就发现不远处饭厅里迟惊野和沈遥知已经坐在餐桌前等我了,而她们面前摆着三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骨汤都被熬成白色的,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你来啦?」迟惊野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是遥遥做的早饭,超级香!我们刚准备去叫你呢。」
「快来尝尝吧。」沈遥知也轻笑,说话间帮我摆好了筷子。
我傻乎乎地坐下,向来都是独居吃泡面和清汤挂面的我头一次知道面条还能做得这么色香味俱全,差点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好半晌才赶忙想起来把手机拿给她们看。
「社区在统计幸存者人数!」我和她们说。
「别出声。」沈遥知最先说。
「對,这些物资我们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隐藏我们所在的位置。」迟惊野也道。
最后大家商量后一致决定不回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末世人心叵测,我们的物资够多,没有必要因为这点东西暴露 28 楼有人的事实。
得出结果后,就好办多了,我把手机卡直接拔出来扔进垃圾桶,防止社区的人给我打电话时发现是通的,又打开微信问了问导师的情况。
好在她自己也做了充足的准备,房子也加固过,待在家里很安全,我也放心了。
结束对话后,我看着通讯录,随意翻了翻,都是仅仅知道名字,或是名字都显得陌生的人,有些茫然。
好像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人了啊,想问一问身边的人情况如何,却发现连一个能问的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消极,我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这种思维甩出去。
我的朋友少,而如今,我知道我在乎的人都好好地活着。
这是个好事。
14.
在第一天来到这个房子时,我从我家里拿出了阻门器怼在消防通道的防火门上,还堆了很多沉重的物品堵住,我和小迟一起从我的 2801 小仓库里搬出遮光帘和单透膜给 2802 换上,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里的隔音非常好,窗户同样是防弹玻璃,门也是防盗门,虽然没有我家的门厚,可是倒也不是一点阻碍作用没有。
电梯不知为何已经坏掉了,不过更好,现在整个 28 层就变成了我们坚固的小堡垒,几乎可以说只要没人用热武器去轰,我们就不会有危险。
不得不说的一点,遥知做饭真的很好吃,我吃饭的时候幸福得就像是在末世没有到来时一样。
不對,末世没有到来的时候我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好吧!
15
這是 2030 年 8 月 6 天,末世的第三天,也是我重生的第二十四天。
早上八點,不见往日大爷在楼底下棋,大妈三三两两闲聊。之前来来往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和嬉笑打闹的孩童都没了踪迹。
我所在的城市死寂无声,只能看见下面三三两两的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衣衫褴褛,眼珠发白,皮肤泛青。
多恶心的怪物。
可它们又是谁的孩子,谁的父母,谁最在意的人呢?
经过这几天的试探,大家都知道了丧尸对声音敏感性与趋光性,所以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几个人敢拉开窗帘。
可是我能想象到,在窗帘之后,有多少双惊恐又悲戚的眼睛啊。
他们注视着楼下已经变为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
多悲哀啊,看着就让人心碎。
因为极少数人的一己私欲,毁掉了千千万万幸福又平凡的人。
那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女人,身上破烂的白色连衣裙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是她或许曾经在哪个午后蹲在街角喂流浪猫。那个身穿蓝色保安服的丧尸,手臂折断还在贪婪地啃食尸体,可是他或许曾经热爱自己平凡又简单的工作,在每一个早晨向路过的人问好。
都被毁了。
那么多美好又善良的生命,在这次劫难里不复存在了。当他们的亲人和他们一样死去,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们。他们会泯灭在低贱的尘埃里,作为一个失去理智的丧尸,在某一天被人杀死。
然而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烧杀抢掠。
好像在这样一个世道下,人们无论是否感染,都会变成可怕的怪物。
16.
我们靠着 2801 囤积的巨量物资过得轻松舒适,可是其他人家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偶尔会有直升机丢下一点物资,也是不到一会就会被人抢光。少数人一不小心就会被丧尸分食,但大多都是非常谨慎,可以安全回去的。
就在今天,我坐在窗前椅子上,把遮光帘拉开一小条缝,看着外面。
直升机驶过,几大盒物资被送到地上,沒過一會,就有几个人偷偷摸摸地把东西捡走了,在不远处游荡的丧尸注意到这,刚要扑过来,那人已经迅速将单元楼门关上,只能听见丧尸「咚」地一声撞在门上的声音和不甘心的吼叫。
另外几个人可就没那么好运了,飞机给的物资量不多,对于这么多户人家只会是僧多粥少,前两天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高瘦男人眼看着冒着生命危险下来一趟,还没拿到物资,就一把夺过一旁女人手上的物资,女人死死扒着不愿意松手,于是男人面目狰狞,一脚踹到女人肚子上,一手死死拉扯物资包。
女人坚持不住松了手,被丧尸拖走,男人扭头就往单元楼里跑,却也被前仆后继的丧尸淹没。
两人被丧尸分食,惨叫声极为凄惨,很快便引来了附近的丧尸,我心裡咯噔一聲。
单元门没关,代表整个楼的住户都不再安全。小区之前治安很好,他们很多户的门都甚至连防盗门都算不上,脆弱得不堪一击,很快将是整栋楼的沦陷。
我看见住在 17 楼的女生爬上窗台,她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岁,本该是大好青春年华,如今却绝望地闭上眼睛,从十七楼一跃而下。
她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破碎的骨头。
她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死于丧尸口下,或被分食,或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忽然感受到窗帘微微动了动,我一抬頭,是迟惊野,她面色苍白,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想救她,可是我救不了。」
她的声线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样一个世道下,谁也无法做救世济人的英雄,大家都变成了自私到极点的利己者。
我们只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冷漠,同情心和同理心会越来越稀薄。
保全自身,苟且偷生罢了。
17.
今天是 8 月 13 天,末世的第十天,在网上活跃的人数越来越少,网络开始不太稳定,我有預感,网快断了。
断网,说明离断电也不远了,2801 倒是早早就使用了太阳能运转,不用担心电的问题,可 2802 沒有。于是我抱着手机,凭借时好时坏的信号上网找教程,叫来了迟惊野和沈遥知二人帮忙,折腾一个上午才勉强把 2802 的电路和 2801 连上。
我的六块大太阳能电板供给这点日常用电还是绰绰有余,如此一來,倒彻底不用担心电的问题。
这可给我们累坏了,于是我和小迟将不要脸精神发扬光大,要死要活缠着沈遥知要吃番茄炖牛腩。
这几天一直是遥知在管理物资,她精打细算还抠抠搜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顿好的了。
我囤了那么多东西,不就是为了在末世也能吃上好吃的吗?况且这些物资完全够我们奢侈地度过四年的了,没必要这么节衣缩食啊呜呜呜。
「昨天才吃过茄汁虾仁焖面!你们没必要露出这种表情吧,好像我苛待你们了一样。」遥知表情有些无奈,「番茄炖牛腩香味太大了,别家有点吃的都藏着掖着,你们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 28 楼住人是吧。」
我和迟惊野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眼皮直跳,终于架不住地走向了厨房:「最后一次了啊。」
鬼知道这是第几个最后一次了,迟惊野开心地扑向她:「耶!遥遥最好了!」
吓得沈遥知赶紧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
她被捂住嘴,只能用两只弯弯的眼睛冲沈遥知讨好地一笑,遥知赶紧松开手:「行了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回去等着吧,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小迟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沈遥知看不见的地方冲我狡黠地眨眨眼。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然后拿出 ipad 招呼她说:「快来吧,咱俩看电影。」
头顶的灯光亮堂堂地散发着暖意,厨房飘来丝丝缕缕炖肉的香气。我和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温馨家庭的电影,厚厚的遮光帘好像可以把一切可怕的东西隔绝在外。
我盯着眼前的屏幕,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不是末世,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
18.
这几天天气一直很热,我们电力很充足,可是空调外机在墙外,声响很大,不仅吸引丧尸而且引人注目,不能开。好在 2801 冰箱里存了好多我买的冰袋,现在都派上了用场。室内的温度立刻变得凉爽宜人起来。
于是迟惊野和沈遥知两个人都夸我有先见之明,之前因为热而不愿意进厨房的沈小姐更是心花怒放地一连做了好几天肉,吃得我和小迟满嘴流油,幸福得找不着北。
现在就是每天打扫打扫卫生,养养鱼,令我驚喜的是,今天我在芦丁鸡的窝里,摸出了一个热乎乎的蛋。
在我们以为会平静地过完八月份的时候,27 號,停水了。
厕所没法冲,我搬来了好大一箱猫砂来解决生理问题。
到今天为止,喪屍爆發 24 天,水、电、网全断,普通人家的食物已经撑到极限,政府也早在一周之前就不再投放物资,杳無音訊。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想要逃离或者外出搜寻物资,大部分人是没走出小区就被尸潮淹没,再也没了声息,也有少数幸运儿开着车轧过尸海突出重围,甩开丧尸,奔向希望的远方。
19.
9 月 1 天,丧尸爆发快一个月。
这本来是我开启 F 大研究生科研生涯的日子,是我梦想开始实现的日子。
如今,我窝在家里,和迟惊野玩着 switch 游戏吃虾条。
「啊啊啊啊啊啊啊!迟惊野!你要不要每次都抢着吃掉最后一个啊!」我把手从空荡荡的零食袋里抽出来,抓狂道。
小迟抱着电脑躲老远:「不赖我,你自己手慢!」
我气急败坏地把空的零食包装袋砸到她脑袋上,她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眼睛紧盯着电脑,多余的眼风都没分给我半个:「朝朝,快再去给我拿一袋!我在走海莉老婆的八心剧情,抽不出身啊实在。」
好啊,一个月过去,这个女人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小区里的人少了很多,我们也稍稍放开了一些,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小区,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它们行动迟缓了许多。
楼底下隐隐有腐烂的恶臭传来,嫌弃得我们一连好几天不肯开窗户,日子也这么一天天地过。
最近遥知发现的新乐趣就是看书,看古医书。
譬如今天一大早,我揉揉眼睛起床,发现她捧着一本《本草纲目》看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我和小迟知道她是一位医生的时候都很惊讶,原本以为她厨艺这么好,应该是哪个餐厅出来的呢。沒想到啊,她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既然如此,那我们以后就不用怕生病啦!
「盈朝,」沈遥知颇有些无奈,「我是肿瘤内科,你们估计用不到我的专业。」
「你会止血吗?」小迟问道,她突然把脑袋从我身后伸出来,吓了遥知一跳。
「……这倒是会一点,可是…」
「你会创伤后消毒防止感染吗?」 「呃,也勉强可以……但」
「那你知道发烧该吃什么药吗?」
「……这是常识。」
「耶!我们以后不用怕生病啦!」迟惊野高兴极了。
「……」
20.
芦丁鸡孵出小鸡仔了,小小的一群,跟在妈妈后面。
於是,遥知给我们从冰箱里拿出一只鸡做了个烤鸡助助兴,外焦里嫩金黄酥脆,咬一口能爆汁的那种好吃,我和小迟都快吃哭了,真希望她可以别这么抠抠搜搜,天天做好吃的。
不幸的是,今天去例行检查物资表的时候发现冰箱里储存的蔬菜还有不到三分之一,我们被迫开始种植大业。
2802 楼上的天台还空着,我和小迟搬了好几趟才从 2801 把土搬上去。把它倒出来平铺在天台上,有一定厚度之后就开始播种子了。我们先种了一些豆子和小白菜试试看,给它们浇完水以后就等它们长大啦!
小迟叉着腰,信心满满:「我相信它会怀揣着我对它的殷切期盼,长成一颗巨型白菜的!」
我嘴上嗯嗯啊啊地附和她,可是手上的浇水动作就是压根没停止,敷衍得懒得掩饰,快要溢出来。
小迟也看出来了,气急败坏地过来挠我,我一边身手敏捷地躲开一边接着浇水。
21.
最后这些白菜也没能怀揣着小迟对它的殷切期盼而长成巨型白菜,反倒是被太过沉重的期盼压得东倒西歪死了一片,活下来的也瘦巴巴地可怜,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我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小迟恼羞成怒要我不准笑,我把脸都绷僵了还是忍不住。
遥知也想笑,可她自己试着种了种发现也蔫巴巴的,于是她俩疯狂推卸说是种子有问题。
我们都笑不出来了。
如果真是种子的问题,那么很不幸的是接下来四年我们都要吃蔫巴巴的蔬菜。
22.
十月中旬了,天气转凉,丧尸们又开始活跃了,有很多丧尸不知为什么缺胳膊少腿的,露出白骨森森,有些丧尸肉都已经碎成一块一块的了。两个多月过去,它们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而我们晚上偶尔能听到丧尸的嘶吼。
城市里似乎没有活人了,我们三个被遗落在这里,逐渐成为一座孤岛。
因为人少了,所以饥饿的丧尸开始去其他的小区寻找食物,這樣一來,丧尸又少了很多。
我的城市肉眼可见地一天一天变得荒凉。
23.
这几天心里一直堵得慌,我总是很不安。
夜晚,我躺在床上,一睜眼,却不知是梦游还是怎样,来到了室外,夜晚的小区很黑,没有路灯,我看不清四周,只能看见模糊的物体的影子。
我環顧四周,暂时没有发现丧尸,可是我慌乱极了,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想赶紧往回跑,跑回我的家,可双腿像是灌铅一样沉,我在前面不远处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黑暗裡。
我想赶紧远离他,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走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听见自己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缓慢地回头,我渐渐看清了他的脸——
眼球凹陷发白,瘦骨如柴,皮肤泛青,他冲我张开了血盆大口。
「啊!」我短促地惊叫,猛地坐起,发现自己呼吸急促,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个梦。
令人不安的梦。
凌晨两点半,我推开了大门,从楼道走上了天台。
晚上有凉爽的风,拂过我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
我觉得有点舒服。
天上月亮在奔流的云层里若隐若现,点点星光闪烁。我极目望去,这座城市没有了繁华的灯光,沉入了一片黑暗。
我把手伸出去,感受夜晚湿润清凉的风。
「朝朝?」
身后传来略带困倦沙哑,却依然温和的声音。
我回頭,她穿着白色的宽松衬衫,身后洒满了柔和的月光。
24.
「所以你是因为半夜做噩梦了才来这里的?」迟惊野和我一起把手肘放在天台的砖围墙上撑住下巴道。
我輕輕點頭。
她略带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伸出手胡乱揉了揉我的头发:「那你需要姐姐温暖的抱抱吗?」
我的声音略带鼻音:「嗯。」
她冲我张开双臂,眼神沉稳又宁静。
我紧紧地抱住她,她也用力地抱住我。
無論何時,小迟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25.
10 月 29 號,我在睡梦中被刺眼的阳光晒醒。
是遥知拉开了窗帘。
我迷迷糊糊坐起来刚想说话,遥知就偷偷带我到窗户前,我往下一看,一群人吵吵嚷嚷,闯进了我们的小区。
他们驻扎在 6 号楼的一楼大厅,有几辆吉普车,还有枪。二十多个强壮的男人,带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我顿时惊愕地瞪大眼睛,连忙把遮光帘拉上。
他们离我们很近,那群人野蛮大笑的声音在楼上都可以隐约听到,我们更害怕的是我们被发现,那就必定活不成,或是生不如死。
于是我检查了一下楼四周,确保没有东西会暴露这里有人,天台很高,在下面是看不见我们种的菜和太阳能板的,即便如此,悬着的心还不能彻底放下。
我们提心吊胆,大氣都不敢出,遮光帘全天拉着,室内很暗,遥知点上一个 LED 小夜灯照明,夜晚害怕哪里会漏光,所以连小夜灯也不敢点。她也不敢再做饭,中午我们吃罐头和压缩饼干了事。
我们不发出一点活人的声音,除了必要生理需求不做多余的动作。
剩下的时间我全天坐在阳台前将遮光帘拉开一条缝观察他们的动向,第一天,他们只是围在一起大声说笑,好像丝毫不害怕吸引丧尸,我们三个轮流守夜,时刻也不松懈。
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第二天,他们开始搜楼。
26.
「单哥,这楼真是富得流油啊。」一个花臂男扛着一袋米和半箱泡面冲着为首的刀疤脸道。
「呵,这是富人区,条件好得很,」刀疤脸道,「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活人……」
另一旁的壮汉也猥琐地笑道:「呵呵,上次在城东抓住的那几个女大学生,滋味可是好得很呢。」
花臂男也隐隐有些回味:「只是不抗折腾,没几天就玩死了,可惜了。」
「行了,」刀疤男看着几人,语气隐隐有些不快,「发现人了以后如果男的就直接杀了,女的就抓过来。」
「那是当然了,到时候单哥吃肉,我们跟在后面喝汤就行。」花臂男连忙讨好道。
27.
他们从一号楼开始搜,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便扛着物资下来。
有米,有面,还有饮用水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照这个速度,明天就会搜到我们所在的七号楼。
「遥知。」我轻轻地叫她,她也回过头。
「我们搬到 2801 去吧。」
那里经过我的装修,比 2802 更加坚固,食物也都在那里。如果他们真的上来,能撑更久。
她思虑片刻,然後道:「好。」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却发现小迟坐在客厅磨菜刀。
「他们要是敢上来,我就砍死他。」小迟面无表情地说。
遥知连忙上前去安慰:「別別別,有更稳妥的方法,何必跟他两败俱伤。」
小迟垂着头不言语,我赶忙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好了好了,咱们现在搬去 2801,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我实在不是很会扯开话题,不过好在小迟也平静了些许,没有原来那么冲动了。
28.
最后小迟把屋子里所有能拿的武器都拿走了,墙上挂的,厨房的菜刀水果刀,包括她最宝贝的轻质钢剑,还有那把银色的手枪。
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拿着不算很多的东西和没吃完的食物,我们悄悄地推开了大门。
走廊里寂静无声,我们之前堆的杂物把防火门牢牢堵住,阻门器也安装得十分牢固。
心安了些许,我看了看窗外,他们已经搜到了四栋。
很快了。
打開了 2801 的大门,这里堆的全是物资,走人的地方狭窄,不免显得有些拥挤。
唯一的床摆在客厅,还有小沙发和茶几,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家具。
我们把从隔壁带来的物资放在厨房,这里的厨房放了四个双开门大冰箱,不比隔壁的宽敞,而因为很久没人用,灶台有些落灰。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就开始检查四周,我通电的防盗网无比结实,遮光帘也更加厚重。
还不够。我拿了阻门器怼在大门上,又搬了沉重的桌子堵着。
忙活了半天,穿过物资的重重障碍回到我们今晚要睡的南客厅,我发现小迟在勤勤恳恳地铺床,遥知坐在窗边。
「他们搜到四栋就没再搜了。」遥知冲我道。
我鬆了一口氣,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
「或许是没想一次性搜完,毕竟在前几栋搜到的东西就够他们挥霍一阵的了。」
無論如何,不搜我们这栋就是好事。
今天晚上他们吵闹的声音比以往更大了,吸引来了一些丧尸,都被干掉了。
不过怕吸引来更多,好在收敛了一些。我们三个人躺在床上,这里隔音的确比隔壁要好,我们还睡得更踏实了一些。
29.
第二天。
一大早,他们就有几个人开着车往小区外面去,我像往常一样观察他们的举动。
他们跑到离小区老远的高架桥上,正在运什么东西。
我拿出望远镜,定睛一看,瞳孔骤缩——
那是两个女人的尸体。
身上青青紫紫,衣不蔽體。
他们像是司空见惯一样把尸体从桥上抛下去,砸在桥底水泥路面上咚的一声。
这声响很快吸引了四周的丧尸,而他们则发动引擎,在往小区开了。
我几乎拿不住手上的望远镜,臉色蒼白,扑在地上干呕,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恶心至极。
这群人真是不折不扣的人渣。
30.
接下來的幾天,他们都没有搜楼,而是躲在 6 栋里醉生梦死。
每一天都有女孩的尸体被运出来,再从高架桥上扔下去。
小迟知道了以后气得浑身发抖。
可我们没办法,我们照样连自保都难。
他们有冲锋枪,有吉普车,有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人。
怎么救啊?怎么救呢?
31.
「单哥,这是最后一个了。」一个光头指着地上半死不活,浑身都是凌虐的青紫痕迹的女人说道。
「嘖。」为首刀疤脸男人不屑地点了一根烟,「接着搜,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小区一个活人都没有。」
「好的单哥,那这个女人?」
「被人玩烂的贱货,明天扔到桥下去。不用管她了。」
「是。」
他们谁都没有看见蓬头垢面的女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32.
随便吃了个罐头还有面包对付了一下,算是午饭,我又坐到窗户前了。
他们又开始搜楼了,接着上回的四栋开始,一层一层往上搜。
我冷静地找小迟要了武器,我拿了一把小手斧,遥知拿着菜刀,而唯一一个会使用枪的小迟拿着银色手枪。
趁着那帮人还没搜到这楼,小迟争分夺秒地教我们俩手枪的使用,她說:「如果我死了,你们就拿这把枪。」
我心头一涩,張了張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天色漸暗,那群人踩着落日血红的光进入了 7 棟。
我们每一个人都神经高度紧绷,屏息凝神。
时间流逝,我知道他们在一层一层地接近我们,我甚至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快搜!要不然单哥一枪崩了你!」一个低沉的男声恶狠狠地说道。
「是,是」另一个人语气惊恐,连忙称是。
現在,他距离我们最多三层。
不出十分鐘,他们就会来到 28 層,发现我们这个堆满杂物的防火门,推断出里面有人。
我们会死在这吗?
我不知道。
但是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我总要努力活下去。
33.
他们搜到 27 層,就在我们楼下。
我们三个都紧紧握住手里的武器。
这扇门能撑多久?半个小时?十分钟?或者连十分钟都不到。
過了不久,我们听到了楼梯间几人沉重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踩在了我心上,让我忍不住为之颤栗。
我不害怕吗?当然不是,我的腿在发抖。
但我不能退缩。
「哥,二十八楼了!我现在就把这个防火门破开!」是那个狗腿子殷勤的声音,接着就是一下又一下砸门的声音。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却突然有一只手拉住我。
回過頭,是迟惊野。
她把我拽到后面,然后一个人拿着银色手枪站在门前。
她神色凛冽如冬雪,拿枪姿势标准训练有素,眼神严肃又坚定。
我只见过迟惊野这种神色一次,就是在我们第一次相见,她从丧尸堆里把我救出来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坚毅,笃定又一往无前。
我心里突然就安定了。
我拥有永远可以信任交付后背的可靠伙伴,有永远并肩战斗的坚强朋友,会义无反顾地挡在我前面。
34.
「哥,这破门还挺牢。」
「你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拿一把这么钝的斧子,下个扔到桥底下喂丧尸的就是你!」
「嗷嗷,哥,疼痛,我这不是以为这富人区门都脆吗,没想到还有这么结实的。」
「行了,单哥叫我们回去了,快走吧,明天再来。」
「不是,这门这么结实,后面还有杂物,肯定有人在!」
「你前几栋楼也这么说,行了,有人也跑不了,你现在不回去,小心吃单哥枪子!」
那群人最终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开七栋,几乎是立刻,我瘫倒在地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
另外两个人也如释重负,观察了一会确定不会有人再来以后我们就把武器放在堵门的桌子上,疲惫地随便应付两口吃的,连话都没说两句就上床休息了。
我們都知道,幸存只是一时的,如若找不到彻底绝后患的方法,我们被发现不过是早晚问题。
总有一场硬仗要打,趁他们离开的空档养精蓄锐是必须的。
从他们决定搜楼的那刻起,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决,要想有活下去的希望,只有不顾实力的悬殊差距,殺了他們。
可是这队人强壮又全副武装,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出路在哪里?
35.
我沒想到,还不等我想出灭队的办法,他们就已经先一步全军覆没。
而杀死他们所有人的人,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那个被他们凌辱责骂,像畜生一样可以呼来喝去的女人。
晚上我起夜,轻手轻脚地走回床边,小迟和遥知睡得很熟。
我借着窗帘缝隙透过来的月光瞄了一眼外面,却发现六栋楼底浑身青紫的女人。
她烂泥一样瘫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
她被从帐篷里扔出去了。
我有點難過。
快十一月了,天气渐渐转凉,夜晚风吹着渐渐有了冷意,她衣不蔽体,想必是不好受的。
我没能力救她,视而不见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时常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我冷漠得可怕。
我刚想移开视线,却发现她缓慢地坐了起来,我立刻警惕了起来,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她的动作。
36.
她会死的,她明早就会死的。
被那帮畜生从桥上丢下去,然后喂丧尸,她的妹妹就是死在了这群人手里。
可她现在还活着!
在末世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么恶心的人,她恨死他们了!
真想杀了他们!死吧!死吧!都去死!
她呼吸渐渐急促,眼睛从凌乱肮脏的头发里往外看,闪出奇异的光。
反正她也活不成,逃跑结局只有葬身丧尸口中,还不如拉着他们一起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因为很久没洗澡而肮脏,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于是对着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一口不够,她咬两口,三口。牙齿不够尖利,她就用尽最大力气,使劲咬住不松口,哪怕痛得浑身颤抖也要撕开自己的手腕!
一口接一口,她啃得手腕血肉模糊,鲜血一股股涌出,弄得满头满脸都是血,她痴痴地笑了,然后走进了那群人的营地!
她一点一点地,安静地,举着手把鲜血涂满了他们的帐篷,帐篷粗糙的材质摩擦她的伤口,她每抹一下就要痛得颤栗,下一秒又用更大的力道自虐似的狠狠抹上去,直到整个 6 栋楼底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呼吸也渐渐微弱,可是嘴角带着快意的笑。
都去死吧!
37.
我在楼上看得脸色苍白,心理防线快要被击溃了,死死咬住衣服不让自己发出干呕的声音。
她已经疯了,她自杀了!
丧尸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潮水向我们小区涌来,一股又一股,没有一点缝隙,疯狂挤压之中不知谁的残肢夹杂其中,霎时间天堂变成地狱。
我连忙拉上窗帘。
这一夜并不安稳,哪怕隔音极好,我还是能听到丧尸震天动地的嘶吼和枪响,以及男人的惨叫。
小迟和遥知也都被吵醒,我们三个人在楼上大气不敢出,就这么枯坐等待这场恶战的平息。
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我们小区的丧尸也渐渐散去。
再望向 6 栋楼下,已经没有人了,依稀可见帐篷的残骸和混杂着黏液的血迹。
他們都死了。
在这场我们和他们几乎不可能胜利的生死博弈中,我们活了下来。
38.
丧尸离开后,我们小区又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那群人来到小区,我们半个月没敢上天台,在他们死后的第一天我和小迟连忙上去瞅瞅菜苗,果然,之前苟延残喘的小白菜也全枯死了。
我欲哭無淚,不过十一月份了,天气转凉,小迟也歇了种菜的心思,安心在家里躺平了。
而我主要用来存放物资的 2801 着实是太过拥挤,物资与物资之间只有勉强可以侧身通过的狭窄过道,于是危机解除以后,我们立刻拿着东西搬了回去。
劫后余生的第一顿饭,遥知做了土豆炖牛腩、麻辣鸡、西红柿炒鸡蛋还焖了米饭,我们已经吃罐头面包一类的食品快半个月了,再猛然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由得狂干三大碗饭。
「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这个小区了……」遥知看向窗外,輕輕呢喃。
此时我正和姓迟的狗女人同时把筷子伸向最后一块辣子鸡,没有注意她的话。针锋相对争抢之中,我的筷术终是不敌她的精湛,这最后一块鸡肉还是被她抢了去。
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转头便看到我们幼稚的行为,遥知忍不住轻笑一声,刚刚没有人回应的话,便也不再提了。
39.
12 月 23 號,元旦將至。
早上起来我看见遥知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沓四方红纸,拿着画笔和丙烯颜料在写些什么。
她用标准毛笔持法拿齐头画笔,还是有些违和的。我凑上去一看,她已经写了好几个「福」了,横竖撇捺皆有锋芒,字体凌厉而有风骨。
能用齐刷刷的画笔写出这么标准的正楷,真是难为她了。
「哇!」我高兴地说,「我还以为当医生的写字都得是天书呢,没想到你写字这么好看。」
手不安分地按在她脑袋上揉着,遥知无奈地理了理被我弄乱的头发:「嗯,我外婆是软笔书法老师,小的时候跟着她练过。」
一说起这话,她落在面前的「福」字上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像是透过它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我刚想开口问问她,小迟就推门走了出来,睡眼蒙眬之中瞟见了散落一地的红纸,看清上面的字后惊喜地扑过来抱住遥知就是一顿乱揉,比我揉得狠多了,遥知在她怀里就像经过暴风雨凌虐,弱小可怜又无助,被她弄得东倒西歪。
「啊啊啊啊遥遥!我太爱你了!我就是昨天跟你提了一嘴,没想到你真翻出来了!」
遥知面无表情地把她推开,从表情到动作都透露着拒绝,然后认真地重新理了理头发。
不过小迟可不理会这些,高兴地看向我:「这种丙烯颜料我柜子里有好多桶!都是我买的!本来打算捐给福利院小朋友的……可是没捐出去,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吧……」
我本来打算怼她的话在嘴边顿时说不出口了。
是啊,那些福利院的孩子,在末世下又能活过几天呢。
40.
遥知写的福字,最后被我们挂在门上了。她写了好多,連 28 层走廊都被我们贴了几个,我们也穿了红色的衣服,好歹有点过年的气氛了。
我们楼层很高,爬上来几乎不可能,那群人的搜刮也验证了这个小区除了我们没别人,我们视野范围内小区里的丧尸也只能看见零星几个,這幾天,我们不免放松了些。
一连阴雨好几天,楼上的雨水收集和过滤桶都快装满了,我拿出喝完的桶装水大桶装了十多桶,用来洗澡和擦地,又把它们放在另一边,和喝的饮用水区分开。
气温直线下跌,又没有暖气,不过好在电力足,有好几台电热取暖器同时工作,在深秋里穿单衣也觉得温暖如春。
不过到冬天,光靠几台电力取暖器可不够,于是我和小迟又去 2801 搬了厚毛毯和羽绒被过来。
不知不覺,丧尸爆发已经三个月了。
:「哈哈哈哈哈迟惊野,你这衣服好好笑哈哈哈哈……」我疯狂嘲笑因为手慢只能穿红色旺仔衣服的小迟,她气急败坏。
:「你那个米老鼠也没好到哪去!这都什么破衣服!」
很好啊。
我原以为自己会很孤独地勉强撑过这四年,可是如今看来,我的生活很充实,很幸福,未来很有盼头,好像接下来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
41.
12 月 26 號了,小迟兴致勃勃地列了一份元旦菜品清单,上面写的都是她自己爱吃的菜,于是很光荣地得到了我的一个脑瓜崩。
遥知倒是看着上面的香辣牛蛙有些感兴趣,然后盯着我看,把我看得背后发毛。
拜托!谁知道末世即将来临会囤牛蛙这种东西啊!
「别看我,我真的没囤!」
她又看了我一会,最后有些遗憾地移开了目光。
呜呜呜呜这个女人真的好可怕!
42.
最后我们的年夜饭还是大体按照小迟的菜单做的,我愤愤不平地添了自己喜欢吃的菜,而遥知只是笑着将菜单接过,什麼也沒說。
我突然意識到,向来安安静静的遥知好像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她温柔又淡漠,很少提出意见,做得一手好菜却不重口腹之欲。
于是我问她:「遥遥,你不加上你喜欢吃的东西吗?」
「沒事,」她笑笑,「我跟你们吃这些就行。」
果然如此。
31 号那天晚上,遥知做了一桌子菜。
辣子鸡和土豆炖牛腩,是她给我做的,糖醋小排骨和红烧鱼,是她给小迟做的。
没有她自己爱吃的菜。
我看著,心裡有些悶悶的。
「当当当当!」
一轉頭,小迟拿着一碗汤走过来。
「我给你专门做的冰糖炖雪梨!你看看怎么样!」她冲着遥遥笑眯眯地说。
遥知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眼睛像弯弯的小月牙。 我也笑了。
很幸運,我可以在末世遇见她们。
笑着笑着我发现不对,她哪来的梨子?
——
破案了,这是一起诈骗案。
小迟做的事实上是冰糖炖土豆。
遥知只喝了一口,向来温和的面庞就扭曲了,小迟迅速溜回卧室躲着。
她環顧四周,没有找到小迟,然后咧开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對我。
我心裡咯噔一聲,然后想迅速开溜,没想到被沈遥知拽住领子扯回来。
「盈朝,尝尝吧。」她的声音格外温柔,听在我耳中,却如魔鬼在耳畔低语。
我惊惧得浑身发抖,遥知狞笑着,像古代后宫灌绝子汤的恶毒嬷嬷。
冷不丁喝进去一大口,我僵住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呢?像是混进了洗衣粉的糖浆,又咸又齁甜,土豆估计没洗干净,还残存着土的腥气和那种口感。
能把汤做得这么难喝,小迟也算个人才。
我悲愤地看着遥知。
遥知无辜地摊了摊手,然后指向小迟的卧室。
我點點頭,和遥知一起默契地起身跑向那扇门。
「迟惊野!滚出来」
43.
我们几个闹完以后都筋疲力尽,頭髮也亂糟糟的,不过好歹能心平气和围在矮桌旁了。
桌上我闲来无事囤的红酒还没开瓶,菜也是温热的,我们不打算再热一遍,就这么吃了。
三个像逃荒一样的难民围在一起吃一桌菜,怎么看怎么诡异。
「唉,」小迟突然感叹,「这场丧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我猶豫了一下:「四年。」
两个人都看向我。
我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其实我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国家其实一直在建立幸存者基地,可是没办法,只要混进去一个感染者整个基地就废了。」
「政府建起一个又一个基地,再一个又一个轰然倒塌。」
「没一个撑过三个月。」
「嗯。」遥知说道,「那这几年都不能投靠基地了啊……末世还有那么久。」
她没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只是选择了信任我。
「我爸爸还在军队里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扭头看向小迟,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我犹豫半晌,还是没把军队第一年就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事实说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估计是凶多吉少了吧。」小迟抬起头,她语气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
遥知张了张口,想说些安慰的话,小迟却接着开口:「其实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超级崇拜我爸爸。」
「那时候我们住在军区大院里,他很热心,会照顾老人和孩子,总是很忙,很少有时间陪我。」
「我有些难过,但是大院里的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都很照顾我,哥哥姐姐也愿意和我玩,给我买好吃的。」
「我们搬走的时候,我 7 歲,好多人来给我们送行啊,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
「我还记得另一个他战友的母亲拉住他的手给他塞吃的,还有已经头发花白的奶奶拎着一篮鸡蛋,哭着感谢他这些年的照顾。」
「我爸爸手里塞满了人们给他的礼物,直到再也拿不下了人们才罢休。」
「他们跟我说,『惊野,你爸爸是个好人,你要给他争气啊。’」
「后来我们辗转多地,不论去到哪里,他总能遇见之前受过他帮助的人,后来我们分开了,我一个人工作,还总能遇见他的故友。」
「有个阿姨听见我叫迟惊野,就问我,『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啊』,我说出来以后她就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迟这个姓罕见,她一看我周身气度就知道是我爸的孩子。」
「我们相处时间不多,可是记得好多他帮助别人的事迹,小到帮人搭把手搬东西,大到在天桥上看见乞讨的残疾儿童,着急地问他是不是被拐卖了,把自己军人的身份证明都亮出来了,那小孩吓得连连摇头。」
說到這裡,她笑了。
「那天啊,他翻着手机上的被拐卖儿童的名单,傻站着对了半个小时,又报了警,再三确认确实是普通乞讨的孩子后才罢休,临走前他给那个孩子交了学费,小男孩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感谢他。」
「他把人扶起来,然后叮嘱他好好读书,还留了联系方式。」
「他善良又正直,受人尊敬。」
「他告诉我,帮助一个人就是在路边种下善意的种子,某一天你突然回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后 曾种下的种子都已经茁壮成长,大片大片的鲜花盛开。」
「他告诉我,虽然我们帮助不了所有人,可是只要帮助了一个,他今后的人生就会因我们一个善意的举动而不同。」
小迟说:「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終於明白,为什么在那天我们初次见面,我马上要死在丧尸口中的那一次,小迟会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搭救一个不知底细,不知人品,不知好坏的,素未谋面的我。
她说得很有道理。
我的人生,的确因她而不同。
44.
漆黑的夜,整个城市没有一点光亮,星星也隐匿到云上去了。
高楼依然耸立,而高楼下,有成群丧尸游荡。
每一间屋子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誰也想不到,其中一扇丝毫不起眼的漆黑窗户内,透过厚厚的遮光帘,会是这样一副温馨的景象。
「干杯!」
酒杯碰在一起,杯中酒水摇晃,暖黃的燈光下,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新年的第一顿饭。
小迟此时已经有点醉了,她說:「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希望我以后有钱了,然后就开一家福利院。」
「我可以帮助很多的人,可以筹款给没钱的老人看病,还可以资助山区的孩子上学。」
「我还可以收留没有父母的孩子,然后在福利院里,我可以给他们弹吉他听。」
讲这些的时候,小迟的眼里有光,我忍不住笑着问她:「你还会弹吉他呢?」
小迟说:「当然了!」
然后抱着自己的吉他,缠着遥知撒娇道:「遥遥,遥遥,你唱歌我给你弹吉他伴奏好不好?」
遥知无奈笑笑:「我只会唱一首。」
小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兴奋地点了点头。
「小船摇啊摇,
摇啊摇,
摇到对面的湾港。」
遥知的声音轻灵,就像山涧泠泠作响的清泉。
小迟试着弹了几个音,遥知又唱:
「小船摇啊摇,
摇啊摇,
摇到对面的湾港。
小船荡啊荡,
荡啊荡,
荡到遥远的故乡。
我在群山中瞭望,
我在大江里飘荡,
我在无边海洋中徜徉,
迷蒙中回到故乡……
我在群山中瞭望,
我在大江里飘荡,
我在无边海洋中徜徉,
迷蒙中回到故乡……」
吉他跟着歌声,弹得很流畅,遥知也微微讶异,小迟骄傲地说:「是江南的民谣《船》,怎麼樣,我厉害吧。」
遥知笑得眉眼弯弯:「嗯。」
她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轻轻地说:「这首歌是外婆教我唱的。我会成为一名医生,是因为我的外婆。」
頓了頓,她沉默片刻:「我从小父母离异,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是我外婆把我带大的。」
「她教我写字,送我上學。外婆很爱我。小时候的我对夏天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窝在外婆怀里,有一把晃起来吱吱作响的竹椅,还有一把旧蒲扇。」
「……然后外婆去世了,因为癌症。」
「所以我才想当肿瘤科医生的。」
「我想救人,救很多很多人。」
说这些的时候,遥知的表情已经很平静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经历这些的时候,她必然是悲痛的。
喝了几口酒,我的脸颊也有些发烫,也跟着说道:「我的父母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空难遇去世了。」
「我一直想,那么小的概率,为什么就是他们那班飞机呢。为什么他们那天要出门呢?」
「我一个人长大,从小孤僻,但是学习很拼命。一直到大学,我拿到了去 f 大深造的证书」
「去做物理研究,一直是我梦想中的事。明明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摸到我的梦想了。」
我委屈和悲痛涌上心头,借着酒劲号啕大哭,遥知轻轻抚摸我的背。
新年夜,我们都打开了话匣子,彻夜无眠。
45.
我们是在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才睡下的,醒了之后已经傍晚了。
彻夜未眠加上喝酒,我頭痛欲裂。
推开房门的时候,遥知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我冲她略一点头,就像死人一样瘫在沙发上。
「我再也不要醉宿了啊啊啊,真的好难受。」小迟也睡醒了,推開門,一下子就扑在我旁边,沙发把我弹得颠了颠。
吃過飯,稍作休息我们就把福字撤下来了,收好留着明年再用。
这个新年就这么过完了,很快,我们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46.
1 月 19 號,芦丁鸡生的鸡仔长大了,鸡圈显得有些拥挤,实在是养不下了,我们强忍不舍送几只公鸡上了天堂,虽然肉少,但也不能浪费,凑合着吃了。
遥知给他们拔毛,掏出内脏清洗干净,用各种佐料浸泡入味,放进烤箱里烤,我和小迟眼巴巴地等,然后一人分到一只金黄酥脆的烤鸡。
鱼缸里的草鱼也产卵了,我们把它们放进单独的孵化盒里,挂在缸壁上,期望能养出好多小鱼仔。
每天睡醒就是打游戏,看剧,吃零食,吃好吃的菜,和好朋友聊天,这种生活简直不要太惬意!
于是我们三个窝在物资充足的家里,开启了摆烂人生。
47.
1 月 30 號,做了全面的大扫除,包括 2801、2802、中间的走廊和天台。
我把物资统计了一下,将近半年过去,我们只消耗了不到物资的八分之一,我囤积的物资还是很庞大的,以后还可以通过种菜、养殖为我们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
我又一次警醒,末世之下,像这样的世外桃源必会惹人觊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無論何時,谨慎和小心都是无往不利的法宝。
48.
2 月 12 號,我们的小区又闯进活人了。
和那次不同,这次是一个衣着破烂,神情凄惶的年轻女孩。
天气依然很冷,她披着肮脏的棉衣,贴着墙走。
她似乎有什么要去的地方,一路向北走。
顯然,现在不是适合赶路的时候。
从我们的 28 层高楼往下看,小区大门口有成群结队的丧尸游荡,以那个女孩的视角显然看不到,她还在向前走着。
「我想去救她……可以吗?」
我一转头,发现小迟在我身后,她看着遥知和我,眼眸平静,里面盛满了恳求。
我張了張嘴,想阻止她,可是我又犹豫了。
我能说些什么呢?她当时也是这样救了素不相识的我啊。
我最终开口:「我和你一起去吧。」
話音剛落,她已经在换衣服了,小迟快速地绑紧腰带,然后穿上鞋子。
「謝謝你。」
小迟道。
她的眼里满是让人信赖的坚定。
49.
搬开杂物,将厚重的防火门推开一个缝隙,让遥知帮我们看着,我和小迟就迅速下楼,这是我们末世之后第一次从家里出来。
我用力握了握别在腰间的银色手枪,心里安定了些许。
跑到一楼的时候,通过透明的单元门,我们看见女孩一脸惊恐地往回跑,身后追着四五只丧尸,面目猙獰,嘴里淌着粘液。
她跑到五栋的墙边,背靠著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雙手顫抖,却一棍子狠狠砸在丧尸脑袋上,直接把它的头盖骨砸碎,脑浆迸裂。 单元门的锁已经被之前的那伙强盗给砸开了,小迟直接就推门出去,一刀捅穿丧尸的脖子。
「走!」小迟拉住那个女孩,「进七栋!」
我把门打开,她们两个跑进来的一瞬间,单元门被我砰地一声关上,然后是丧尸们「咚」的一声狠狠撞在门上的声音。
我死死扣住单元门。
50.
回過頭,我一眼就注意到女孩胳膊上半寸长的伤口,干涸的血液混合着土,已经有些溃烂了。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連忙解釋:「这不是丧尸咬的,我没感染,这是划伤之后为了防止血腥味引来丧尸,我自己抓了把土盖在伤口上的,可能有些吓人……」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外面还是丧尸不断撞击单元门的声音,我们甚至能在单元门上看见清晰的丧尸的脸。
我借走了女孩手里的木棍,用它死死卡住单元门。
「这门撑不了多久了,我们赶紧上去。」我說。
小迟点点头。
不知爬了多久,我腿都快抽筋了,看到 28 层防火门门口遥知的时候我简直看到了大救星。
我用力跑两步,然后一下子栽倒在遥知怀里。
她稳稳地托住我,然后担忧道:「我刚才在从窗户看,楼下聚集了好多丧尸,现在基本都散了。你沒事吧? 」
「都散了吗……」我气若游丝,「我快累死了……」
那就是没事。遥知悬着的心放下来,然后又冲小迟和女孩道:「进来吧,外面很冷。」
女孩跟着我们来到了 2802,看着我们家里扑面而来的暖意,干净又舒适,她鼻头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或许是怕身上的脏衣服弄脏房间内的地毯,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看著這一幕,我心里也不由得泛上酸涩。
我替她把脏兮兮的外套脱下来,然后放在转角柜上,正好小迟也把水烧好了,我就指着浴室对她说:「去洗个澡吧。出來再說。」
她红着眼眶说:「不会很浪费水吗?」
我笑著說:「沒事,我们有水。」
她點點頭,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浴室。
小迟给她拿了套换洗衣服,挂在浴室把手上,也出来了。
51.
我们三个在小迟房间里讨论过后,我们决定这几天暂时不告诉她 2801 有巨量物资这件事,虽然她看上去不像是个坏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从浴室走出来时,身上都蒸腾着雾气,没打理干净之前,我知道她应该长得挺好看的,可她真正穿着干净的睡衣打理干净之后,我还是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眼前女孩眼眸乌润,鼻子小巧挺翘,齐肩的黑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更衬得她纤细脆弱。
這時候,她手臂上那道经过清洗后泛白的伤口就更显得狰狞,不僅如此,她的十指上都长满了冻疮,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回過神來,我听见遥知招呼她过来坐,拿出医药箱给她处理伤口。
她疼得发抖,泪水都蓄在眼眶里却也一声不吭地等遥知消完毒,上药又缠好了绷带。
处理完后,她脸色发白却冲我们虚弱地笑,我心里都泛起一点心疼。
唉,末世之下,活到现在不容易。
我听见小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轻轻地说:「薛缈。我叫薛缈」
52.
我顿时如遭雷击。
薛缈,在我上辈子死后的预知梦里,最终揭露了李博士罪行的,解救了人类的,薛缈。
如果把我们所遭遇的丧尸病毒比作一本书,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女主。
而我,在第一天就死去的我,连个炮灰都算不上。
就算我不信鬼神之说,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就是天选之子,身怀大气运者。
在我发愣的期间,小迟已经笑盈盈地介绍我们了。
「我叫遲驚野,今年 24 歲;她叫姜盈朝,23 歲;这位是沈遥知,26 歲。」
我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也笑着向她问好。
薛缈眼眶发红,跪下就要给我们磕头,被我和小迟连忙拉起来。
她哭著說:「谢谢你们救我。」
53.
经历了一番曲折,我们终于了解到了她的基本信息和经历。
薛缈,今年 19 歲,丧尸爆发的时候在上大学,一个人在宿舍里靠着囤的零食和滴水水龙头撑了两个月,然后在方圆几里唯一完好无损幸存下来的广播处听到了北方有幸存者基地的消息,就一路向北赶。
我把基地很可能已经覆灭的消息告诉了她,她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
不過說實話,我以为她拿的会是大女主杀丧尸组建小队的剧本,没想到这位女主角如此能苟,硬生生在物资极度匮乏的条件下苟了半年。 我一度怀疑这位大苟王和我预知梦里的那位拯救人类的天选之子是不是一个人,最后发现我并没有方法断定。
放棄了,就這樣吧,女主不女主跟我也没太大关系了,我们能活过这四年就好。
54.
薛缈来 2802 的第一晚,小迟给她安排了一间空房,因为很久没人住已经落灰了。
她很高兴地住下了,还很勤快地打扫起房间来,我和小迟念着她手臂上还有伤赶紧把抹布和扫帚抢了下来,赶紧让她坐下。
她就坐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看。
薛缈认真地感谢我们,让她能住上这么暖和的房间,让她不会挨饿受冻也不会被丧尸吃掉。
听得我和小迟一阵心疼,这孩子以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
可我们也知道,现在我们过的不愁温饱的安稳日子,的确是很多忙于奔波逃命人想都不敢想的。
无法救下所有人,而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力而为,就是我们能做的所有了。
55.
三月份了,天气渐暖,几个月都几乎没吃过新鲜蔬菜的我们靠着维生素度日,我觉得我快得口腔溃疡了,于是我又重燃起斗志要种菜,跑上天台看荒废了一个冬天的小菜园。
我倒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听见薛缈小声地说:「可以让我试试吗?」
经过了小一个月的相处,我们和薛缈已经逐渐熟悉了起来,有了前几次让人丢脸的失败经历,我们三人里也没人愿意种了,于是当即把这个差事甩给了她。
两周之后,我们目瞪口呆。
天台上的小菠菜长势良好,白菜都快能吃了,连小番茄也被她给种了出来,一派生机盎然,和几个月前我们种得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的菜完全不一样。
薛缈看着我们,略带羞涩地笑:「我大学是 B 市农业大学的,虽然只学了一年,但是也懂一些东西。」
看着我们渴望知识的眼神,薛缈顿了顿,接著說:「比如说这个小白菜,性喜冷凉,不耐热,但又需要充足的光照,就最好在开春种植,番茄喜温喜光,需水量大,可是根系也同样发达,不需要浇太多水。菠菜喜阴凉,喜湿,适度地密植,和高茎植物套作效果会更好,只是要注重水肥的供给,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菠菜种子皮厚韧,需要先浸泡几个小时,捞出沥水再播种,否则会极大地影响出芽率。」
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好歹算是知道了我们种的菜和人家种的比差在哪里,不过更多是激动。
被迫吃了好几个月的垃圾食品之后看着一天台绿色蔬菜,我们简直是痛哭流涕,对着缈缈感激涕零,天知道我们以为是种子有问题的时候有多崩溃,结果仅仅是我们的技术有问题而已,还好有薛缈。
我又从 2801 翻出来蓝莓、草莓一类的各式各样的种子拿给薛缈,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此時此刻,我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几年躺在家里吃纯天然健康果蔬的美好日子了。
56.
我爱死薛缈这个女人了,真的。
勤快又好说话,自从她来,包揽了包括养鱼、芦丁鸡、种菜在内的所有农活,我和小迟一下子就清闲下来了。
除了每天打扫卫生和每周五大扫除需要我们出力,剩下的农务薛缈管,物资和一日三餐遥知管,对比之下我和小迟显得像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不對,小迟还不算完全废物,她会用枪,杀丧尸也最利落,相比之下,我才是废物。
于是我化悲痛为动力,借用小迟的跑步机开始锻炼,还没过十分钟,就已经给我累趴下了。
小迟过来笑着嘲讽我:「怎么样?猛不猛?」
猛个屁,我恨不得一巴掌糊她脸上,但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得了,再也不嫉妒小迟的好身材了,都是拿命换的。
我想通了,我有十项全能的好队友,摆烂才是我的最终归宿。
57.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然后变得炎热。步入盛夏,缈缈种的西瓜也成熟了。
沙发前面的风扇呼呼地吹,我捧着半个西瓜,边挖着吃边玩游戏。
不得不說,这样的生活真的很爽!
小区里的丧尸又少了一些,就剩下大门口还游荡着几只,此时就算直接下楼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路都问题不大,不过我们物资充足的几人压根不打算下去就是了。
58.
2031 年度的 8 月 3 天,距离丧尸爆发已经整整过去一年了。
日子过得不可思议的快,我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刚刚重生的时候,我和导师打的电话。
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我有整整一年没联系过她了。
但愿她还安好。
正想著,却听到了薛缈的惊呼。
我抬起頭,发现她不知道从哪里把小迟的好几桶丙烯颜料翻出来了,然后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用这个吗。」 我耸耸肩:「这是小迟的,不过她应该不会介意。」
等我午睡完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小迟和遥知围在缈缈身边,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撑着困倦的身体走过去一看,就愣在了当场。
女孩画笔下的阳光明媚、万物复苏的春日森林,令人身临其境。我不懂画,但是我震惊于她画的代入感。
薛缈回过头冲我们笑:「我瞎画的,有可能画得不是很好。」
小迟上前一步,用手揉了揉薛缈的脸:「这叫瞎画?看不出来呀小缈缈,大艺术家啊。」
薛缈被她说得脸有些红:「小迟姐姐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也有些好奇地问:「缈缈,你画画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走艺术路线,去学生物啊?这不是浪费了你的画画天赋吗?」
她看向我,眼神认真:「不浪費。我喜欢画画,但是我没经过系统的学习,肯定是比不上专业的学生,而且……相比于画画,我更喜欢植物学啦!」
我看着画里栩栩如生的蕨类植物和高大茂盛的榕树,了然地点点头。
59.
10 月 9 號,我提心吊胆地蹲守在窗前。
我在等待南下的丧尸到来。
在我的预知梦里,这是一次巨大的劫难。如果说丧尸刚爆发的时候死了近九成的人的话,那么这一次尸潮会让剩下的人口再度锐减。
而时间——就在十月上旬。
我和三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决定在窗前轮番值守,这次尸潮也是丧尸再次进化的节点,所以我们还需要记录进阶版丧尸的特征和弱点,于是趁着尸潮还没到来,我们再一次搬到活动范围狭窄的 2801,并且用望远镜和小桌子布置了一个简易的观察点。
正看着远方,我的瞳孔骤缩。
在城市的最边缘,与天空的交界线处,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涌动着向南方铺开。
「缈缈!」
我小声地叫着离我最近的薛缈,她看过来,眼神严肃,也小声地说:「来了?」
我點點頭。
60.
当尸潮来临的时候,我的城市沦为一片地狱。
它们可以撞开任何一扇门,然后疯狂地涌入,将门后的生物撕食。
它们自相残杀,撕咬分食同类,我透过望远镜往外看,强忍着恶心在本子上的「无智慧」「失去光敏性」后面写下「同类相食」这四个字。
又到一轮换岗。
遥知已经站在我身后,我冲她点点头,就疲惫地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下。
2801 因为我在末世前只准备了自己一个人的床,所以只有一张。好在我把床买得比较大,睡三个人也不会很拥挤。
听着身边清清浅浅的呼吸声,我也渐渐坠入梦乡。
61.
丧尸撞开了本来就不结实的 7 栋单元门,进入我们楼内了。
早上刚起床,就听到小迟告诉我们的一个坏消息,我挑挑眉,倒也没有很意外。
我确定我们整栋楼除了 28 楼的我们外没有活人,我并不觉得它们会爬上 28 大樓。
现在是薛缈的值班观察时间,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从仓库里拿了两个紫米夹心面包当早餐。
昨晚小迟和遥知值夜班,现在还在补觉,我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迅速地吃完了早饭,就从书架随便挑了一本书看。
我们四个人轮值,一人值三个小时,一天轮两遍。主要任务是观察动向,记录时间和分析进阶版丧尸的特点。
局势的变化越来越超脱我的预料,我隐隐有种预感,我们可能终有一天要因为局势的变化而离开这里,只是不知是好是坏罢了。
「朝朝?」听到薛缈小声叫我,我用书签夹进看到的那页,把书放回书架,就走到窗边的观察点了。
轮到我值班了。
62.
這幾天,我在望远镜里无比细致地观察到了丧尸的进化过程,我的心脏也更加强大。
观察的内容无非是一只丧尸撕碎其他丧尸的身体,然后将其肢解吞食,刚开始还会恶心,可是我明白我必须习惯,就强迫自己不挪开视线。如今我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观察这些无比恶心的怪物自相残杀。
我发现丧尸通过进食进阶,它们想尽办法吞食一切可以吞食的东西,包括尸潮中的其他丧尸。它们对光的敏感性消失了,对声音却更加敏感。
28 楼距离地面少说一百来米,用肉眼看,这些丧尸就像是涌动的密密麻麻的小点,我还装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和双层防弹玻璃,可是就是这样,一弄出稍大的声音还会引得它们关注。
我们只能尽量保证不发出声音,日常交流都化到最简,以求不引起它们的注意。
尸潮的第一周,我们和它们相安无事,可我知道,真正的劫难在尸潮的最后几天。
63.
又是一周过去,丧尸渐渐减少,我们的生活放松了些许,这几天安稳到我都有些怀疑,尸潮是否真的将要就此结束。
事實證明,不要心存侥幸。
那一天黄昏,本来是小迟的值班时间,但是由于尸潮的异样,我们四个同时坐在窗前。
南下的丧尸比以往的密集好几倍,每一个都是衣着破烂,血迹斑斑,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看不到缝隙。
忽然,「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见东边火光冲天,濃煙滾滾。
「那个加油站爆炸了。」遥知小声地说。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浓烟夹杂着尘土,几乎遮挡住我们观察的视线,丧尸潮里夹杂着燃烧的大火,踏着废墟,真有些世界末日的荒凉之感。
它们疯狂地涌向四面八方,涌入我们的楼门,嘶吼声此起彼伏。
这场灾难一直持续到早上,烏雲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大火被浇灭,露出燃烧过的焦黑废墟,丧尸数量骤减,几周之后,渐渐恢复原样。
我们又一次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心里却没有几分欢喜,毕竟我的预知梦在很大程度上出现了偏差,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灾难我们还会遇见几次。
我越来越确信,我们或许并不能像我之前想象的一样,在「与世隔绝」的 28 楼等待末世的结束。
在风云诡谲,瞬息万变的末世里,拥有预知梦的我头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觉到,未来并不是既定的事实,它将要如何发展还是未可知的。
每一个蝴蝶效应的发生,都会影响整个世界的局势。
坐以待毙永远都不会是个好办法。
64.
我本来以为这个小区除了我们,不再有任何一个活人,但是今天我亲眼看见一个瘦小的小男孩进入我们这栋楼躲避丧尸,我惊愕不已。
我知道,这次尸潮结束后全球人口又一次锐减,可我们竟然还能看见幸存者,还是一个没有战力的小男孩,这就足以令人吃惊了。
我在他身上,发现了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探求的,活下去的契机。
我把这件事告诉另外三人,商议过后我们一致认为应该救他。
这个小男孩一定和进阶后的丧尸有一定接触,他身上存在着破局的关键,或许可以从小男孩那里得到有用信息。
况且就算抛开这点不谈,出於人道主義,我们完全有能力也有责任去救他。
一番商议过后,决定薛缈留在家里,而我、遥知和小迟下去救他。
小迟一向喜欢冒险,也喜欢救人,对这种事情热情很高,而我挖空心思地想要从小男孩身上得到有用信息,只有遥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65.
我拿着手斧,遥知拿着枪,小迟兴致勃勃地拿着她的钢刀,我们推开了防火门出去,缈缈站在 28 楼楼道内,神情担忧地说:「你们注意安全。」
小迟面上露出惊恐:「小缈缈,你怎么也变成和某人一样了?啰嗦还会传染吗?」
这个「某人」,指的当然不会是我。
她話音剛落,就得到薛缈和遥知两人不赞同的目光,小迟僵了一下,连忙保证:「好啦好啦,不会有事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薛缈才点点头,然后看向我们:「遥知姐姐,盈朝,安全第一……我等你们回来。」
我和遥知点点头,然后转身下了楼。
接下來,就是一层一层往下搜,寻找那个小男孩。中途在 24 楼的时候碰到了一只丧尸,不过它已经很虚弱了,行动也很迟缓,我几乎没费多少劲就把它解决了。
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我们一直搜到了 6 大樓,刚想继续往下,我却看见墙壁里装灭火器的消防栓小门半开着,还在颤抖。
我朝小迟和遥知使了个眼色,就轻手轻脚地上前,把门轻轻打开。
「啊———」
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一声尖锐刺耳的惊恐叫声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我一把把藏在消防栓里的男孩拽出来,他很惊慌失措地想要挣扎,我一把把他控制住,然后死死捂住他的嘴。
同時,楼道下方几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传来,我意识到不妙,想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几只之前尸潮残留下来的进阶丧尸一眨眼的工夫就冲了上来,它们比普通丧尸敏捷几十倍,瞬间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
「小心!」
我听见小迟声音急促,霎时间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用钢刀扎穿它的头颅,我一手揽着小男孩,另一只手及时挥出手斧,劈向丧尸的头。
头骨瞬间被砸成两半,楼道里涌入好几只丧尸,眼看我们就要应付不过来,遥知拔出手枪砰砰开了两枪,前面两只丧尸倒下了,她把小男孩一把抱起来:「跑!」
我们迅速往楼上跑,可是底楼的丧尸都被枪响声吸引了过来,也朝我们追来,听着嘶吼声越来越近,来不及思考,我连忙拉开身边的 1002 的防盗门,拽住两人就躲了进去。
刚来得及把门掩住,楼道里的嘶吼声就传了过来,像是辨认不到声源,那只丧尸停顿了片刻,楼道里寂静无声。
我躲在门后,把呼吸声放轻,听着外面几只丧尸的脚步声。
感觉到有一只丧尸在缓缓靠近这扇门,我握住斧子的手冷汗直冒,轻轻地松开,然后把被汗浸湿了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更加用力地握住手斧。
如果被它们发现,我赌这个早就被凿开过一遍的破门撑不过两分钟。
它在门前停留片刻,我的全身颤抖,却咬牙不发出声响。
不知過了多久,我听到另外几只丧尸离开的声音,紧绷的脊背刚刚放松下来些许,就听到身后咚一声闷响。
是那个被遥知捂住嘴巴抱住的小男孩挣动了一下,手不小心砸在了地板上。
明明不大的一声,在我心里却犹如惊雷般震耳欲聋,我再一次听到了门外还没走远的丧尸的嘶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66.
甚至未经过思考,我本能地立刻拉开门,然后用手斧狠狠砍向门外狰狞的丧尸。
另一只没走远的丧尸朝我扑过来,马上就要咬到我的手臂。
千鈞一髮之際,小迟提起钢刀扎进了它的肩膀,见她扎偏,我顾不上面前的丧尸,刚想去帮她,她就再次抽出刀,狠狠扎向丧尸凹陷发白的眼球。
一刀穿过头颅,乾脆俐落,如果我没听到那声受伤的闷哼的话。
不过此时我们都无暇顾及其他,这么大动静绝对会引起听觉敏锐的其他进阶丧尸注意,我们拼命朝楼上狂奔。
楼道里传来丧尸嗬嗬的叫声,我们心里想的只有往前跑,跑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拽出一个灭火器,狠狠地向着下面丢去。
一声重重的撞击闷响冲进我的耳膜,我边跑边往下看,被我用灭火器砸中的丧尸在往下摔去,在狭窄的楼梯口里带倒了好几只,我再也没有关注,只顾着向上跑。
不知過了多久,终于冲进了 28 楼防火门。
薛缈在最后一人进来时立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用堆在门后的沉重家具死死抵住。
我们活下来了。
67.
我累得虚脱,浑身被冷汗浸透了,四肢好像是棉花搓成的,连走进 2802 室内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楼道里。
我正喘着气,忽然想起刚刚那声受伤的闷哼,骤然被惊醒,我努力撑着翻身起来,就看见小迟靠在墙边脸色惨白,黑色衣服已经被抓破了,肩膀上被丧尸抓出的伤口在渗着血,洇湿了一大片。
我一下子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薛缈也看见了,她眼睛迅速红了一圈:「小迟姐姐?你怎么了?」
說著,双手颤抖地走过去想扶小迟起来,却被小迟摆摆手拒绝了。
她爬起来走进室内,我也跟过去,遥知赶紧去拿了酒精和绷带想给她处理伤口,小迟只是缓缓把东西接过来,声音很轻又沙哑,却让人感觉到很坚定。
「我自己来吧。」
她缓缓走向一间废弃的杂物间,我听到薛缈一下子崩溃地哭出声:「小迟姐姐——」
小迟脚步一僵,然后勉强地笑道:「沒事,我不一定会感染呢,你们要记得每天给我送饭啊。」
然后就走进了杂物间。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杂物间很空旷,小迟听见身后的明显的脚步声,猛然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我,终于忍不住愤怒地说:「姜盈朝你想死啊?」
我泪眼蒙眬地看着她:「我想抱抱你。」
「就像那天我做了噩梦走上天台,你抱住我一样。」
「我想抱抱你。」
她愣住了,然后忽然把头低下去,几秒钟以后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朝朝,不要哭。」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又带着些许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小迟拿起她死死攥在手里的轻质钢剑,握緊,又松开,几个呼吸以后,她好像做了什么很重大的决定,把它交到我手里,說:「朝朝,如果我变异了,请你用这把刀杀了我。」
「……伤害任何人都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变成怪物,你要记得它不是我。」
「我变异了,是一定要死的,我宁可死了。」
「请你用它,殺了我。」
我被她从杂物间推出来,然后听见门反锁的声音。
68.
这几天我们过得都很压抑,薛缈总是忍不住低低地哭出来,遥知红着眼眶,还变着法地做好吃的,然后从门缝塞进杂物间里。
我总是会想,入冬了,小迟一个人在杂物间,会不会冷。
那个小男孩瘦得跟麻秆一样,总是缩在角落里,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洗个澡,也没有人管他。我原本想着能从他那里获得关于丧尸的消息,现在也歇了心思。
我知道不是他的问题,却还是忍不住迁怒他。
明明自己也觉得可笑,我有资格迁怒谁啊?小迟是为了救我。
可是无论如何,我对他都喜欢不起来。
他被我和薛缈完全地忽视了,只有遥知,会看着他许久,嘆一口氣,然后在他面前放上食物。
又過了幾天。
我去杂物间门缝里给小迟送食物,发现塞进去很费力。
我蹲下一看,是上午送的食物堵住了门缝。
它没有被人拿走。
69.
午夜。
我在卧室内无法入眠,忽然听到杂物间的方向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了一下,那声音断断续续,很久过后也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于是我轻轻地翻身下床,打开卧室门来到杂物间门口。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愈发清晰。
我拿起旁边的轻质钢剑,拧开锁,颤抖着手转动门把手。
推開門。
月光透过窗户,笼罩住杂物间的地板。
我看见窗户下未能被月光照亮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
铁链将她的身体死死捆绑在身后的椅子上,她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咔嚓咔嚓地啃着面前的桌子腿,那桌子腿已经被她啃得断了一截。
我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可以看清她已经发青的皮肤和冒出的紫色血管,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肩膀上那道黑色的伤口已经发黑溃烂。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心头涌上巨大的悲伤,几乎快要窒息。
她今年才 25 歲。
她有一个很简单又平凡的愿望,就是想要开一家福利院。我还记得新年那晚,她说到梦想时眼里亮晶晶的样子。
可是身在这样一个末世里,她连这样简单的梦想都无法实现。
这么一个好姑娘,对谁都好,偏偏得不到善终。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她感受到我的靠近,停止了啃食桌腿的动作,然后挣扎了一下,绑住她脖子的铁链勒得更紧了,可她还是费力地抬头看向我。
那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
她曾经抱着我,曾经弹吉他给我听,曾经跟我说:「帮助了一个人,他的整个人生都会因你而不同。」
这样一个好姑娘啊。
我举着长剑的手在颤抖,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把剑高高地举起——
迟惊野用这把剑救了我两次。
而現在,我要用这把剑,杀了她。
「噗」地一声,是利刃捅进肉里的声音。
它只是抽搐了两下,就再没生息。
我的手无力地滑下,钢剑落到地上,发出「咣当」的一声响。
萬籟俱寂,只有窗外温柔的夜风,鼓起窗帘。
在這個時候,我想到的却是,在好久好久的以前,我們第一次見面,黑衣少女拿着剑,像天神下凡一样,给了我活着的希望,剑下好像汇集了世间所有的光辉。
我想到的是,在天台上的那个夜晚,她眉目柔和动人,眼里是一片澄澈,让人看着,就可以平静下来。
「——需要姐姐温暖的抱抱吗?」
70.
我推开杂物间的门,看到有个人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并未看向她,只是麻木地走回卧室。
我只想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盈朝——」
可是她轻轻喊住了我。
我终于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是沈遥知。
我的拳头攥得紧到发抖,垂下頭。
過了幾秒,我朝她迈出了一步。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我扑到她怀里。
她抱住浑身颤抖的我。
遥知怀里很暖和,我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衣裳。
她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不知過了多久,她說:「我给你唱歌吧。」
没有等到我的回应,遥知自顾自地轻轻唱。
「小船摇啊摇,
摇啊摇,
摇到对面的湾港。
小船荡啊荡,
荡啊荡,
荡到遥远的故乡。」
她的声音很温柔,客厅里撒了满地银白的月光,一切都美得像梦一样。
可是唱到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我听见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有温热的液体划过她的脸颊。
71.
12 月 26 天,小迟离开快一个月了,也是将要新一年元旦的日子。
遥知拿出去年写的福字,感慨道:「又一年了,真快。」
輕輕撫摸著,眼眶泛紅。
我知道她又想到小迟了,猶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打扰。
遥知和我们的相处方式,与其说是朋友,不若说她是我们的姐姐,在照顾着我们。如果之前还有一个小迟会安慰她的话,她走以后,我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很难做出反应。
她永远是安静又沉稳内敛的,可如今我才忽然发现,我从未真正地了解她。
我默默地离开了客厅。
几人中,好像只有我,在那夜过后很平静地接受了小迟的死亡,只是看着遥知的样子,又想起了某一天午夜,我走上天台,发现再也没人站在我旁边时,忽然难过得想哭。
回過頭去,我看见了那个坐角落里的小男孩,薛缈问他:「小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贴福字?」
这几天我们和那个男孩也有了一点交流,虽然我依然不愿意和他说话,但遥知和缈缈都和他聊过天,问了他的名字和家世,以及对进阶丧尸的接触,可惜的是,他好像一无所知。
我觉得有些怪异,他既然不了解,那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心里控制不住地感觉到不舒服。
最近,他明显没有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么局促了。
面对薛缈的问题,小辉摆摆手,然后一溜烟地跑进他的小卧室里了,她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我们用福字把家里装饰了一下,好歹是没有之前那么冷清了。
把年夜饭摆上桌子,遥知想要去叫小辉,被薛缈伸手拦下了。
「他睡了,我们吃吧。」
遥知了然地点了点头。
桌上依然是丰盛的菜品,薛缈盯着红烧鱼流哈喇子,遥知看得好笑就把菜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薛缈顿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以后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我也笑了,可是隐隐约约总觉得少点什么。
一番思索过后我恍然大悟,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几罐啤酒,之前小迟一直很想喝,却因为我的劝阻和上次醉宿的难受经历而没能如愿。
我给我们三人一人开了一罐。
「过年嘛,没有酒怎么行。」我說道,然后端起酒罐大喝一口。
薛缈和遥知停下筷子面面相觑,然后薛缈先拿起啤酒小心地啜饮了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
我却有些不管不顾,一口接一口地喝,遥知连忙把酒抢下来,然后把烧鸡往我面前推了推:「盈朝,吃点菜吧?」
我盯着她许久,然後笑了。
「好啊。」
我拿筷子夹了一个鸡腿,遥知显然松了一口气,我說:「你们也吃啊,等会菜都凉了。」
72.
我还是喝了不少的,到后半夜,我们三人都有点晕晕乎乎的了,我醉得最厉害,跑到厕所扒着盆就开始呕吐。
遥知和薛缈连忙赶过来,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后背。我呕着流出了生理性泪水,然后鼻涕和眼泪都往下流。
后来她们帮我清理干净,我闷闷的,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遥知轻轻抱住我,像是打开了一个闸门,我扒着她们就开始哭。
「遥知,缈缈,我把小迟害死了,是我把她害死了!她是为了救我——」
「我用她的剑捅了她,是我啊!」我这么多天埋藏在心底的压抑一旦有了一个发泄口,就如洪水般决堤。我淚流滿面,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来,宣泄我的所有情绪。
遥知的身体是颤抖的,可是她只是温柔地抱住我,像给小猫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安撫我的情緒。
「不是你,不是你。」
她声音有些沙哑。
她說:「不是你。」
我哭了很久很久,到最後,泪眼蒙眬地问她们:
「我们都要活下去啊,我们都活下去好不好?」
「好,好。」遥知拿毛巾擦干净我的眼泪,然后捧住我的脸,很認真地說,「我们都活下去。」
73.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八点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次倒是有些神清气爽,指的倒不是我腰酸背痛的身体,而是心里。
像是这些天堵在我心口的沉甸甸的巨石突然消失,我整个人轻松得不可思议。
一问,原来是遥知给我灌了三大壶醒酒茶。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还是决心以后再也不干这丢人事,酒量烂得要死还硬喝。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倒是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朦胧地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可是却再也想不起来。
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却依旧模模糊糊地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我决定放过自己,不去回忆了。
74.
二月初,我们基本回到了尸潮之前的生活状态。
看看书,吃零食,聊天,轻松得不像是在末世里。
然而这一天凌晨,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上厕所,却发现门打不开。
我使劲一推,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不过好歹推开了一条缝隙,第一眼就是客厅几个大灯全开,亮如白晝,几乎晃瞎我的眼睛,心里暗暗疑惑谁开这么亮的灯,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这个光线,一低頭,就看见了我推不开门的理由。
一件衣服被叠成条,塞进门与地面的缝隙里,才导致光不会透过门缝漏进我的卧室,再看看薛缈与遥知的门缝,都是如此被人塞住了,此时薛缈也在费力地推门想要出来。
這時,我的余光瞥见客厅的大落地窗,窗外漆黑一片。
不對,窗外?我为什么能看见窗外?
遮光帘没拉!
断电一年多的城市里忽然有一间房子亮如白昼,还是方圆几里的最高楼,在漆黑的夜里显眼程度可想而知。
我浑身沸腾的血液像是刹那间凝固。
我只知道,完成,全完了。
只要城市里还有一个活人抬头看,就立刻能发现我们这间未断电的房子,之前的掩饰全部功亏一篑,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慌乱与害怕几乎将我淹没,我赶紧把灯全都灭掉,薛缈也成功地推开门跑过去,将遮光帘严严实实地拉上,我们这才注意到缩在沙发与柜子缝隙间的瑟瑟发抖的小辉。
我拽住他的胳膊硬把他拽出来,目眥欲裂:「是你开的灯,是你堵的门缝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要害死我们!」
被拖出来的小辉低着头一言不发,蜷缩着躺在地板上,而相对于我的激动,薛缈显得很冷静,她問:「是你嗎?」
小辉抿了抿唇,不說話,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拎住小辉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再问一遍,是你嗎? 」
小辉依然闭着眼睛装死,她突然拔高声音厉声喝道:「回答我!」
他被吓得一激灵,惊恐地看向薛缈,那一瞬間,我们什么都明白了。
我听见她轻笑一声,然后高高扬起手。
「啪—」
这一声清脆而响亮,我惊愕地看过去,就见到薛缈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小辉的左脸上,他被扇得偏过头去,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我们有没有告诉过你夜晚开灯会暴露位置?遮光帘我们常年拉着,会是它自己打开的?嗯?别告诉我你在外面生活了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薛缈低低地说。
「就算你这点常识都没有,可是你怎么知道要用东西把我们的门缝堵起来?你想干什么?害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薛缈也没指望这么容易就从他嘴里套出答案,說完這些,就松开了拎住他领子的手,小辉摔在地上,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75.
薛缈找了个绳子把他捆了起来,然后扔在隔壁的厕所里把门反锁了,转过头就看见了我。
缈缈像寒冰一样刺骨的眼神霎时间就消融了,整个人松弛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和疲惫。
她轻轻环住我,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悶悶地說:「盈朝,我好睏。」
看到她处理小辉,我的心情是震惊的,毕竟在我印象她一直是那个腼腆又羞涩的 19 岁少女,不知何時,她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心中感慨万千,却被她一句「我好困」成功带偏,我看了看客厅的钟表,已经凌晨三点了。
我深吸一口氣,强自镇定道:「看来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不知道这灯开多久了,有可能咱们已经暴露了。」
頓了頓,我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扪心自问,你和遥遥待他都不错,就算我对他爱答不理,也远远不至于让他恨之入骨到想和我同归于尽的地步啊?」
薛缈思考了一下,說:「不,不会是想同归于尽,他做这件事一定有原因。塞门缝是不想让我们发现,拉开遮光帘和开灯,是……」
「信号!」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
「對,」薛缈接着往下推,「外面一定有他认识的人,而他开灯,就是给外界定位我们的信号,说不准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小辉只是一个饵。引我们上钩的饵。」
我有些難過:「是我太想知道外面的信息了,才害了大家。」
薛缈安慰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況且,去救他是大家共同商议的决定,这样说,我也有一份责任。」
「现在要紧的是盯好了小辉,还有就是提防他的同伴。」
我担忧地说:「不知道他们一共有几个人,我们不一定对付得过来呢。」
薛缈眼神暗了暗:「先把遥知姐姐叫起来吧,我去看看能不能从小辉嘴里套出来什么。」
76.
于是当我把遥知叫起来一起来到 2801 的厕所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薛缈的匕首抵在小辉的脖子上,轻轻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就割破了一层皮,渗出血珠来。
「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说,要么死。」她眼神冰冷,在这样的眼神下,没有人能怀疑她会不会更用力一点,割破你的动脉。
而小辉却闭口不言,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
「我给你三秒,3——」
「2——」每说一个数字,她的眼神就更冷一分。
「1」的数字还没说出口,小辉突然动了,脖子直挺挺往薛缈刀尖上撞。
「啊!」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拿匕首的手瞬间卸了力,才没真的割开小辉的动脉。
薛缈连忙起身,再也绷不住,她暗骂了一句「疯子!」,然后一脚踹到小辉的肩膀上,他闷哼一声,脊背撞到厕所的墙壁上。
薛缈惨白着脸离开厕所,带上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我们。
她扑进我的怀里,全身顫抖:「盈朝,遥知姐姐,我差点杀人了……」
我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尽量给她带来一点安慰。我可以看出薛缈只是想威胁他一下,却没想到他真的不要命。
刚刚听我讲完前因后果的遥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微微蹙着眉头,面色凝重道:「沒事,谁也没想到他会往人刀尖上撞。」
薛缈依然低着头,心情不是很好。
遥知说:「问不出来就算了,我们待在房子里,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防火门被我们锁得很严,也有东西堵着,就算来人的话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我和薛缈都点点头。
77.
我们回到 2802,遥知给我们热了面包和米粥当早饭,自己去门口守着了。
沒過一會,她就紧张地叫我们。
我和薛缈来到门口,果然,能听到从正上方传来的天台很轻的脚步声。
人在天台上。
我有种事情超出预期的慌乱,本以为来人会从楼道里上来,结果直接走的天台。
可是这是 28 楼!周围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建筑,房子与房子之间隔得也很远,很难爬上来,人是怎么上来的?
遥知看我脸色不好,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从慌乱中回过神来,镇定些许,聆听片刻仔细辨别,大约只有一个人,在 2802 的用来种菜的天台上。
我分析了一下,天台到楼道的大铁门很坚固,还被我们从内上了锁,除非有钥匙,用蛮力是很难破开的。
雖然 2802 的门并没有那么牢固,有可能会被攻破,可是我们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回 2801,隔壁的钢门更是不可能一个人破开,那我们暂时就安全了。
我深吸一口氣,如今的局面早已变成你死我活,他发现了我们,不想占领我们的物资是不可能的,可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亲手杀人。
或许可以借助一切其他东西,除掉他。
我正想著,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就突然听见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在楼道里。
我如梦初醒般想起来,我们第二次离开时,并没有锁住厕所的门。
78.
顧不得其他,我像疯了一样打开门,然后不顾一切地冲进楼道往上跑。
一个转角过去,我看见小辉趴在隔开天台和楼道的门上,仍然被捆着,可是一只手已经挣脱了出来,正艰难地撑起身体,拿着钥匙拧动锁。
我心里想的只有,快一点,再快一點。
阻止他,阻止他!
我扑到他的身上,明明马上就可以阻止这一切了,然后就听到细微的「咔嗒」一声。
就差一點。
我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凝固了一样,冷得牙齿打颤,未经过大脑思考却本能似的想去拽住门把手把门扣住。
晚了。
門被打開了。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股很大的力道拉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后拽,是遥知。
幾乎是瞬間,她双手举枪对着门口,我什么都没看清之时,先听到的是枪响,几乎同时的两声枪响。
接著,门后的人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然后遥知持枪的双手颤抖,走上前去,又砰砰开了两枪,那男人痛苦地痉挛,她彎下腰,检查男人彻底失去呼吸以后才缓缓瘫坐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遥知一枪击中要害,可是她也受了伤,左侧腹部渗出来的鲜血在白色的衬衣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中了一枪。
我看见脸色苍白的遥知,在脑子还没做出反应前就已经架起遥知把她运回楼内,然后迅速地把门锁上。
现在天台上有小辉和那个死透了的男人,小辉有钥匙,然而天台门只能从内打开,他对我们造不成威胁,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同伴,自然不会留在天台上当靶子。
看见伤口依然在流血的遥知,我脑子嗡的一声,急忙跑回 2801 去找绷带,途中因为太过着急,绊倒在了门坎上,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我眼泪都磕出来了,还是爬起来往前跑。
慌忙之中找到一卷绷带就举着往上跑去,碰翻了好几个物资箱也没有顾及,楼梯顶就看到用手按着伤口勉强止血的遥知,薛缈在旁边扶着她,手边是那男人的手枪。我气喘吁吁地把绷带递过去,不敢耽搁一秒,然後道:「你怎么把这玩意带回来了?」
「这个枪应该是被人用玩具枪改装的,打一下就要重新填一次弹,对咱们没什么用,我就把它拆了。」薛缈道。
「嗯。」我轻轻点头。
正值深冬,气温到达零下十几度,遥知绝对不能在天台久留,于是我们按照遥知的指示给她包扎止了血,搀扶着她回了房间。
我很清楚遥知的情况,可心里依然无法面对。
无法面对……她有可能会死的情形。
79.
扶着她靠在床上,我和薛缈回到了楼梯口。
等了許久,确认他们没有别的同伴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入目就是被捆着的小辉呜咽着趴在男人尸体上痛哭。
「舅舅……舅舅呜呜呜……」
然后他听见我们上天台的脚步声,回头怨毒地看着我们。
薛缈冷笑一声,拎起他就往楼下拽,动作粗鲁,几乎每下一节楼梯,他的头都会磕在瓷砖上,可他硬是忍着没出声。
薛缈把他一路拽到防火门前,把门拉开,人丢出去。
小辉终于慌了,他想活着,防火门外的楼道里有进阶丧尸,他不想送死。
于是他急忙爬回来,伸出那只挣脱绳子捆绑的手,死死扒住防火门。
「不,不,不要,我不要死,别赶我走……」
话音没说完,薛缈面无表情地嘭的一声摔上门,外面传来小辉手指被夹粉碎性骨折的哀嚎。
他没想到薛缈真的能狠心关上门,忍不住更加怨恨,费力地强忍剧痛抽出手,已经高高地肿起来,几乎没有知觉,完全动不了了。
我思索了一下,从仓库里拿了一些食物和一个木棒装在兜子里,还有一个薛缈画的地图,打开防火门扔出去,再迅速关上。
「我给你准备了五天的食物和简易武器,你看那个地图,沿着城南的高速公路往东走,大概三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幸存者基地,你可以投靠那里。」
我隔着门和他对话,他猛地抬起頭,眼里是未褪尽的恨意和惊诧。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没人会放你进来,在这里待着你必死无疑,还不如听我的去搏一条生路。」
說完,我就转身回了 2802。
80.
坐在已经昏睡的遥知床边,握住她有点发凉的手,回想起刚刚,眼里泛起冷意。
我不是聖母,也并非真心实意地要救小辉,相反,我恨不得他去死。
可当我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回想起了那个全副武装的小队覆灭的那一天,想起了当时我在高倍望远镜里看见的,那个女人的眼神。
竟和小辉刚刚在天台上的眼神惊人地相像。
从那一天我们劫后余生起,我就知道,不可以把一个还活着的人逼上绝路,哪怕这个人再弱小。
無論何時,这都是一个无比愚蠢的行为,任何生命的本能都是求生,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必然迎来最猛烈的反扑。
如果此时我是小辉,我的舅舅死了,我们占领物资的计划失败,拥有物资的人对我恨之入骨,我毫无活下去的希望,那我的路只有一条。
死。
生死我无法决定,可是死法是我能选择的,比如:拼尽最后可能,拉着这群拥有物资的人一起上路。
我活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我从来不指望小辉良心发现,也不指望他还可以冷静分析,此时他已经被仇恨和绝望蒙蔽了双眼,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最终小辉很大可能无法拉着我们一起死,但是必然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他死,更希望自己能活着,可是我们做不到亲手把他杀死,那为了降低风险,有一个成本极低而且简单可行的方法。
就是在他选择「自己死」和「一起死」之前,为他提供一个新的选项。
生。
一如我刚刚所说,生命的本能是求生,他恨我们,恨我们杀死了他的舅舅,可是他无法抵御「活着」二字的诱惑。
當然,我也不会这么好心,让他真的活下去。
薛缈的地图是两个月之前她凭感觉画的,的确有一个建在东部沿海的幸存者基地,只是…
就算小辉真的好运没死在半路,恐怕等他真正走到那里时,基地也已经沦为一片满是丧尸的废墟。
這時候,身处地狱的他会发现,压根没有两条路给他选,他依然是死路一条。
只是這次,远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小辉,再也无法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
81.
我和薛缈一起守了遥知一晚上,她在傍晚发起高烧,烧到浑身烫手,我和薛缈轮番用酒精给她擦拭身体降温,到凌晨才转成低烧。
我疲惫之余抽空去楼道防火门看了一眼,果然,小辉走了。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我看着薛缈连打了三四个哈欠,就让她先去休息,我还没有困意,就接着照顾遥知了。
冬天的夜里很安静,感觉到有些冷,我把取暖器调高一档,又把墙角的暖风机打开并设了静音,就趴在了床边。
白天脑子里总有一堆事情,晚上倒是不太困了,我看了看遥知腹部的伤处,血已经基本止住了,可是从外面还是能看出隐隐的殷红。
我有些担忧是否要把子弹取出来,可是只有遥知是医学专业的,这还要听她自己的分析,如今她又在昏迷,我想这些也是无甚意义。
我终于有点感觉到困意,打了個哈欠,撑着脑袋看遥知。
月光给她的脸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辉,我看着月光下映衬得她面部柔和的轮廓,趴在床边,不知不觉睡着了。
82.
夜晚我时不时惊醒,摸摸遥知的额头,给她换一个毛巾,就这么度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遥知从昏迷里醒了过来,缈缈也醒了,我们问她感觉怎么样,看见遥知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虚弱地笑了笑:「子弹没打中要害,我沒事。」
可是我看着她丝毫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有點擔心。
我们给她喂了葡萄糖,看着她一点一点把葡萄糖水喝下去,薛缈也给我拿了莓子干面包,连着吃了好几顿面包,我感觉口中干得厉害,艰难地把噎人的面包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水才好些。
我勉强地跟着遥知打趣道:「你看,没有你我们只能吃干巴巴的面包了……都被你喂了快两年,我们都快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啦,怎么做饭都忘了。」
遥知看着我笑了笑,眉眼彎彎:「你们呀……」
像是拿我们没办法一样,這種時候,她就像个温柔又宠溺的大姐姐。
我低著頭,眼眶干涩:「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烧卖了……」
遥知不说话,只是笑。
83.
昨晚没睡好的我此时又累又困,撑了二十多分钟就彻底坚持不住了,跟薛缈打了声招呼以后就回到了房间,几乎是刚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來時,已经是夜晚,我睡得浑身酸痛,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来到遥知的房间,薛缈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遥知靠在床头,正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我走上前拍了拍薛缈的肩膀:「缈缈?回去睡吧。」
她的觉很浅,几乎是我刚碰到她时就已经醒了,見我來了,她疲惫地点点头,离开了遥知的房间。 我顺势坐下,看着遥知的脸:「在想什麼呢?」
她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仍然是低烧,她几乎一整天都在断断续续地低烧。
没有开灯,我走到窗前,把窗帘轻轻拉开,窗外是深沉又浓郁的黑夜。
「盈朝。」我听见遥知叫我。
我回頭,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霎時間,我的心里像有一根弦绷断了,我慌忙地跑到她的床前看着她,眼泪也一点点爬过我的脸颊,砸在床单上,渗开一片水痕。
遥知什么都没说,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了。
84.
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我给遥知换绷带的时候发现绷带一圈圈地都和血肉粘连了,要撕下来十分费劲,应该会很痛,可是遥知一声不吭地等我弄完,给她缠上新的绷带。
她不烧了,给她量体温三十六度七,状态也好点了。
「盈朝,我有點餓了。」遥知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嘆了一口氣,认命地来到厨房给她熬粥。
我技术一般,不过好在小米粥做法简单,没一会就熟了,我端着它喂遥知,她一口一口全都吃下去了。
我把碗端回厨房,回来时遥知拍了拍床边的空位示意我坐在她旁边,我无奈顺着她的意坐下,却见她好一会没说话。
再開口,她說:「盈朝,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有可能,要失约了。」
我沉默了。
我真的忘了吗?那天我喝醉了酒,哭着和遥知说,说我们要好好活着,我不记得吗?
我都记得啊,但是我宁可忘了。
一股难以言表的巨大悲凉涌上心头,我痛得快要窒息。
我聽見她說:「可是盈朝,我想我外婆了。」
她说盈朝,我想回家。
我伸手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不知不覺間,泪水爬了满脸。
其实不该这么难过的,在沈遥知中枪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以我们目前的医疗条件,她很大概率无法活下来了,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她离开的准备。
可是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我发现我依然想留住她,用尽一切代价留住她。
遥知也轻轻回抱住我,怀里像是之前数次拥抱我一样温暖,可是我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心慌。
「沈遥知。」
她抬头看我,我听见自己轻轻地说:「我给你唱歌吧。」
这一幕很熟悉,但是我已经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了。
是想不起来吗?还是不愿意去想呢?
都不重要了。
遥知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許久,她點頭:「好啊。」
我强忍着声音的颤抖和哽咽,给她唱:
「小船摇啊摇,
摇啊摇,
摇到对面的湾港。
小船荡啊荡,
荡啊荡,
荡到遥远的故乡。」
遥知第一次唱这首歌,是在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那时候还没遇见薛缈,遥知在,小迟也在。
我輕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关小迟的记忆已经变得如此遥远了,只是那个新年,我还记得很清楚。
记得我们三个围坐在小桌子前,记得我们在一起喝酒,记得遥知好听的歌声和小迟弹的吉他。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我轻轻拍着遥知的后背,她趴在我怀里,呼吸越来越绵长,好像睡着了。
可是我却感觉到有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没有停顿,接着唱:
「我在群山中瞭望,
我在大江里飘荡,
我在无边海洋中徜徉,
迷蒙中回到故乡——
我在群山中瞭望,
我在大江里飘荡,
我在无边海洋中徜徉,
迷蒙中回到故乡……」
不知过去多久,远方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遥知的身体也渐渐有些凉了,我从床尾把被子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85.
我推开房门出去的时候发现客厅里一片黑暗,所有的遮光帘都被拉得严严实实的。
薛缈一个人坐在桌前垫子上,只点了一个小小蜡烛,火光跃动之间,我看到已经泪流满面的她眼里泛起的水光。
我轻轻走上前去,认真地给她一点一点擦去脸上的眼泪,薛缈就那么看着我,也不作声,就看著我,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我走到阳台前,把所有的遮光帘刷地一下拉开,看向窗外。
东方又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从黛青色的远山中一点点升起来,半边天被染成金红,千万霞光刺穿云雾,把阴沉浓郁的黑夜撕碎了。
灿烂阳光流转,刺痛了我的双眸。
有泪水不住从眼眶里溢出,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
我沒有回頭,和她说,
「天亮了。」
86.
那天過後,薛缈又长大了许多,像是一夜之间又变了一个人,竟然一天天和我印象里的那个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重合了。
薛缈学会了做饭,变得更加冷静、聰慧、沉稳又镇定,有的时候看着她,我都快忘记了,她才 20 歲。
房子里时时冷清得叫我不适应,只好去找薛缈聊天,只是这种时间也不多,我每天要统计物资,打扫房子,而她则负责检查周围和做饭。
本来日子会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直到冬去春来,本来应该是回暖的季节,气温却持续下降。
当我和薛缈把所有取暖器打开,依然缩在厚厚的羽绒被里瑟瑟发抖时,我就知道,有可能我的预知梦已经彻底失效了。
我们身处于末世,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艰难前行的一叶小舟。
如此渺小,可是小船想要穿过大海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我们要活下去。
87.
3 月 9 天,几天的降温后,气温跌到了谷底,接着就是一场暴雨。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在我和薛缈还在天台给冻硬了的地表松土时,大雨就毫无征兆地来了。
原先还晴着的天突然暗了下来,然后雨点就砸了下来,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在我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浇了个透。
这种低温天气下,湿着衣服可是很要命的,我和薛缈慌忙来到室内,也依然冻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薛缈给我披了个毯子,自己迅速把衣服绞了个半干,就套上雨衣出去了。
我在天台门口看她,蓝灰色的身影迅速穿过过道,走到 2801 的天台上。
我眼前是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帘,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把集雨器打开,许久未下雨,桶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薛缈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集雨器刷地一下撑开的时候立刻垄断了周围的雨水,让水都流进集雨桶里去了。
做完這些,她迅速地往回赶,豆大的雨水砸在身上,看着都很疼。
她一进来我就把门带上了,和薛缈一起回了家,她把雨衣甩了甩,挂在了门口玄关衣架。
我站在窗前,倾盆的大雨冲向地面,窗外一片灰蒙蒙的,视野很受限制。原本楼层就高,這樣一來,有雨幕的遮挡,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薛缈也站在我身边,道:「好大的雨啊,盈朝,你说这场雨,能下多久呢?」
这么大的雨一般都不会久下,可是看着过了十几分钟依然不见转小的雨势,忧心忡忡道:「我有一种预感,这场雨不是普通的一次降水这样简单。」
沒想到,被我一语成谶。
88.
今天是大雨的第二天,一起床就看见雨还在下,不僅如此,还刮起了大风。我们冒险上天台看了一眼,水已经积到了脚腕。
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排水,可我们总是很担忧我们天台的土会不会被冲走,晚上也没睡好。
大雨的第三天,今早一翻身下床,迷迷糊糊之间就踩到了水,我嚇了一跳,连忙套上雨衣雨靴,推门出来查看。
客厅的水积了一个指节深,门外楼道里的更是没过脚面。
破案了,屋子里的水是从大门渗进来的。
顾不上这些,我几乎是在一级一级的楼梯上逆流而上,举步维艰,终于走到天台上。开门时立刻有巨大的水流从门后涌出来,强大的冲击力差点没让我摔倒,扑面而来的飓风混合着大雨立刻吹在我身上,水像泄洪一样泄进楼道,我艰难地把门关上,几乎倾尽我毕生的力气。
终于关好门时,发现天台的水已经没过了膝盖,与大腿齐平了,大风和大雨几乎把我按在门上动弹不得,这里积水很深,波濤洶湧,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薛缈已经在处理这些水了,她拿了一个大桶舀水往楼底倒,然后冲着我大喊:「姜盈朝——去拿桶,来帮我——」
我的雨衣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贴在我身上,大雨砸得我生疼,雨靴才到小腿,可水位已经没过膝盖,靴子里灌满了水,让我行走更加艰难。
我干脆用力把靴子甩下来,夹在胳膊底下,虽然行动依然滞涩,不过比刚刚好了不少。
我往 2801 的天台上走着。
这边的太阳能发电板可不能被水淹,好在这里由于雨水收集器的作用,水积得本就少很多,再加上地势更高,水都流向另一边了,倒是只积了浅浅一层的水。
我在这里总算能歇一口气,我的毛绒睡裤吸了水,沉得像铅一样,冰凉地贴在我的腿上,有些难受,就直接把裤腿挽了起来。
接下來,我就去拿了桶,和薛缈一起舀水了。
89.
经过我们几个小时的雨中奋斗,水位终于下去了,然后我因为疲惫和长时间劳作而有些松懈,狂风暴雨中,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害怕被缈缈看见的我立刻爬起来,没事人一样接着舀水。
当水位下降到我的脚腕时,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我的脚底的水渗出丝丝殷红。
抬起脚,我发现左脚袜子被划破,从脚底到小腿有一个半尺长的伤口。
一抬頭,就对上了薛缈幽幽的眼神。
我吞了吞口水,突然很......心虚。
我低着头盯着被薛缈用绷带裹成粽子的右腿,像个做了错事情的小孩。
然后猛地想起来,不對啊,我可比薛缈大四岁呢!算起来,我才是她的姐姐!
于是悲愤地抬起头,对上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像是被扎漏了气的气球,又委屈地把头低下去了。
「說吧,姜盈朝,怎麼回事? 」
薛缈冷冷道,我被吓得一哆嗦:「就是......我舀水的时候摔了一跤......」
越往后说我声越小,因为我看见了她逐渐发青的脸色。
她張了張嘴,大概是想骂我蠢,然后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骂出口。
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她被我气出病来。我轻轻试探道:「缈缈?」
她忽然上前抱住我,我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也试探性抱住了她。
薛缈收紧了手臂,声音带了点哽咽:「盈朝,你别丢下我,你别死,好不好? 」
我愣了一下,有些哑然地笑了,只是說:「嗯,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90.
我受了伤,下午只能让缈缈一个人去天台舀水,防止家被淹了,我心里有些许愧疚,好在等到下午的时候虽说天依然阴沉,可这场接连下了三天的暴雨逐渐停了下来,也由于城市排水系统在这末世里年久失修,大雨积的水在地面少说有四五米深,一夜过去,更是结了薄薄一层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深的水位。
雨一停,薛缈就累趴下了,几乎是立刻脱了鞋子衣服扑到床上,不过休息了没一会,她就又爬起来认命地开始打理客厅和卧室都积水的房子。
而我,因为受伤什么也做不了。
嘆了一口氣,我艰难地够到床头柜上的绷带和软膏,给自己换药。
91.
3 月 14 號,天晴了,温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我勉强能单脚蹦下床,就开始憋不住了。这个气温已经可以开始播种,于是我每天最大的乐趣除了看电子书就是拄着简易长拐杖一蹦一蹦地上天台看薛缈打理农作物。
之前这里的土都被雨水给稀释成泥汤,被薛缈舀走了,现在水位下去,底层只剩下薄薄一层土和大约一根手指深的水。
薛缈直接又从 2801 搬了几袋土出来,重新铺好厚厚一层,在上面重新种上短周期蔬菜,我看得目不轉睛。
直到午饭时间,薛缈扶着我一点点从楼梯上蹦下来,再回房间里去。
午饭吃的是白菜豆腐汤和炖鱼,薛缈对灶台已经很熟悉了,做饭也非常迅速,手艺更是飞速进步,我吃得发撑,打开电脑却不知道干些什么,索性和薛缈一起看起电影来。
这是一个搞笑轻松的校园喜剧,我们都快笑得肚子疼了,看完之後,薛缈也很兴奋地和我分享她上高中时候的有意思的事情,从同桌在期中考试往草稿纸上画王八被教导主任端着保温杯追,再到校运动会上中年油腻的班主任混在啦啦队的女同学堆里拿着横幅跳舞,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然后薛缈顿了顿,笑着叹了口气:「末世之前的事情,好像变得好遥远啊。」
我不满意她迅速变回之前思虑过重的样子,用力揉了揉她的脸,弄得她不堪其扰恼怒地看向我,我才笑着说:「這才對嘛。缈缈才 20 歲,可别再整天绷着脸了。」
我不愿意让她变成上辈子救世主的标准样子,我作为游魂看到了都觉得那样的沉闷,年纪轻轻整个人却里里外外散发着一股死气,我希望她可以永远灵动鲜活下去。
遥知和小迟的接连离世,让我也很悲痛,可是我必须逼着自己走出来,再把缈缈也拉出来。
我们会活下去的,我们一定要活下去的。
92.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薛缈的确情绪好了许多,眼里也多了好些神采。
她甚至拿起了许久未碰的画笔,接着画画。
這一次,她画的是被阳光洒满的山坡,山前有泠泠溪流,有动物在溪边取饮。背后是重峦叠嶂,是黛青色的远山。
薛缈的画一直都很美,这种美不拘泥于笔法技巧,而是她的每一点小小的笔触,都昭示着她对这一切的热爱。
她跟我說:「盈朝,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希望毕业以后可以抱着我的画板,去看世界上所有美丽的风景和植物,书上写的和亲身见到肯定不一样。我想去看看。」
「植物或者是动物,包括我们,都是自然创造的奇迹。」
「我可以穷尽一生去世界各地旅行,然后可以把我所热爱的瑰丽都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然后……就遇到了这次末世。」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然后又变得很坚定。
「盈朝,我们活下去,然后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看着她乌黑澄澈的眼睛,點了點頭。
93.
4 月 21 號,非常不好。
我脚上的伤一直没有愈合,现在气温一路飙升,我估计接近三十度了,暴晒之下一个半月前下的那场雨留在城市地表的水几乎蒸发了个干净,而且这一个半月内日日暴晒,连个阴天都不曾有,着实奇怪。
水蒸发得快,我们的小菜园需水量大大增加,薛缈担心储水量不够,于是弄了一个地膜覆盖在上面,蒸发速度一下子大大缩减。
室内有冰袋降温,倒是保持着舒适温度,不过在我压根没碰过水也悉心养护的情况下,我脚上的伤依然感染了,从脚底到小腿都又红又肿,渗出混合着血水的脓液来。
我不得不频繁地换绷带,上杀菌消炎的药,也躺在床上不敢乱动了。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薛缈十分担心,看着我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还有点低烧,她变着法给我熬粥喝。
今天喝的是鱼肉粥,鲜香四溢,我喝了一大碗。
我模模糊糊记得遥知也做过鱼肉粥,刚想起这段有关她的记忆,我立刻止住了思绪。
这些日子我一直避免自己回忆起她们,我不能再陷进情绪闭环里了。
轻轻挪了挪身子,伤口却疼得我龇牙咧嘴,我顿时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喝完了手上的粥。
94.
6 月 1 天,经过一段时间坚持不懈的上药和修养,我的脚已经好很多了,伤口也有了结痂的趋势。
我闲不下来,刚好今天是儿童节,就挑开了一双崭新的针织毛衣的袖口,弄下来点毛线,给薛缈编了几个小雏菊。
我把它们用绳子穿起来做成手串,送给薛缈做儿童节礼物,拿给她的时候眉头一挑,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真,她开口道:「你这是菊花,我勉强看得出来,可是是什么品种的菊花呢?说是小雏菊,可这未免也太大了些,小雏菊一般贴地生长,长不到这么大;说是滨菊,你这花瓣也太圆太短了些,还没有锯齿;德国洋甘菊也不像,这花蕊是平的,而德国洋甘菊……」
我恼怒道:「哎呀送你个礼物还挑三拣四!我这是放大版的小雏菊,不行吗?」
薛缈好似在强憋住笑意:「哪有六片花瓣的小雏菊呀!」
「啊啊啊啊啊啊薛缈你烦不烦!不要还我。」我伸手就把小雏菊手串抢了回来,我發誓,给一个念植物学的人送手工编织花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傻的事。
「可是盈朝姐姐已经送给我了……」她忽然垂下脑袋,声音很失落。
好傢伙,我认识她快两年,还从没听过她叫我姐姐呢!当即就心软了,把手串塞进薛缈怀里:「哎呀哎呀还你还你还你,别难过啊。」
然后她委委屈屈地抬起头,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讨厌极了,继续刚刚的话题:「還有,姜盈朝你怎么连花萼也没做啊?我看得好别扭啊……」
我不顾脚上的伤举着拳头就往她脸上砸。
95.
8 月 16 號,地表依然高温,自那场长达三日的暴雨后,每天都是高照的烈阳,再也没有下一场雨。
我们上一次收集的雨水已经不多了,桶装水还有十几桶,薛缈决定独自一人出去搜搜其他的房子,看看有没有能找到的水。
我想幫她,可是我现在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即便是跟着去了,我行动不便也只能成为拖累。
于是我看着薛缈把扫帚掰断,找到一个合适的长度,在上面绑了一把水果刀做了一个自制短矛,又带上了枪和一个装有容器的麻袋。
「放心,我会安全回来的。」早上临走前,她认真地说。
我張了張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嗯。」
最终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
96.
薛缈是凌晨一点多回到家的,那时候我执拗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等待一个结果。
心中无数次设想她的经历,却不敢想象她遭遇不测的场景。
我尽可能地安抚自己的情绪,可是在入夜后,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到最后我焦急得想哭。
当门外传来细微的敲门声的时候,我几乎是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然后磕到伤口,疼得我嘶嘶倒吸凉气。
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我先从猫眼里看了一眼,来人灰头土脸,略显疲惫,可确实是薛缈无疑。
我连忙把门打开,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虽说狼狈但是到底没有伤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紧绷了快二十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疲惫和难过涌上心头。
我抱住她,和她说:「我都已经想好如果你明早八点还不回来,我就给你立灵牌了。」
眼泪却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也回抱住我:「好啦好啦,路上耽误了点时间,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薛缈把带回来的东西给我看,她面色稍稍有些失望:「只有这些。附近的物资都被之前那伙小队搜刮干净了。」
我看了看,由于我们并不需要其他物资,所以薛缈带回来的只有水,有六七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和半桶桶装纯净水。
「这些水都放了好几年了,不知道有没有过期。我都带回来了。」
她說著,把这些水倒进了雨水收集器里,为了减小蒸发,我们把雨水收集器里剩下的水都倒进其中一个大桶里,然后拿进室内来了,现在我们主要用它来烧水擦拭身体,维持正常生活。
我清算了一下,我们还有 12 大桶桶装水,7 瓶矿泉水还有雨水收集器里的水,如果节省的话,大概能再撑个三四个月,此时我们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几个月里会下雨。
97.
9 月 22 天,我的伤口又恶化了,这次显得更加诡异,我每一天按时换药,也没再走动,按理来说早该痊愈了,可是它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感染了,杀菌消炎的药再也不起作用,我又一次回到了最开始受伤需要拄着长拐杖才能走路的时候,甚至更糟,我四肢乏力,几乎一整天昏昏沉沉地低烧。
第三年了,幸存者基地已经在北方建立起来,我和薛缈明明已经打算好了十月中旬就出发,十一月到北方的 H 市基地去,可是如今由于我伤口恶化无法行动,只能推迟。
我们目前的所有水仅仅供给我们饮用,小菜园早就已经荒废了,鱼和芦丁鸡一次性全杀了,我们清洁身体从一开始水源充足时洗澡,到水源匮乏时的擦拭,如今连擦拭都取消了。
我们的食物尽可能吃那些含水量多的,比如储存的罐头粥一类的,这样也可以减少饮水,即便如此,到现在我们也只剩下了薛缈那次带回来的 7 瓶矿泉水和 3 桶桶装水。
这些水顶多够我们两个人再撑一个月。
走,或者不走。
这里以及附近都没有水了,人造池塘也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干涸,不走只能是等死,可是走了也不一定会有活路。
誠然,我停在小区门口的汽车还有点油,可是这些油最多能撑半天,远远不够从我们的城市到达遥远的 H 市基地,有好长一段路都要靠我们自己走。 如果我们两个都行动敏捷的话,那我们就可以按计划先开车走完大约一半的路程,再白天休息晚上赶路,躲避丧尸和其他人,徒步行走半个月到达目的地。
可是現在,我们不能。
我严重地拖累了我们的进度,我的伤在一周以内肯定无法痊愈,以我目前行动的速度,怕是走个一年都无法到 H 市。
我和薛缈一起走,我只会暴露她的位置,成为她的拖累,而以我目前的状态,等我的伤痊愈,最快也要三个月。
可是我们的水最多能撑我们俩活一个月。
能撑……我和薛缈活一个月。
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呢?
如果只有一个人呢?
她不会抛弃我的,可是如果我死了呢?如果我死了,薛缈就能活下去了呀。
从头到尾都是我拖累她,如果我死了,那薛缈一定能安全到 H 市的呀,她是救世主,是人类的希望,她活着远远比我有价值!
忽然从魔怔中惊醒,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然后狠狠地给了我自己一耳光!
我怎么能这么想?一定有方法的,一定有我们都能活下去的办法!我重生一世,挣扎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活下去啊!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去死,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干,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
我想活著。
「一定有办法的,多难我都愿意试一试,一定会有的。」像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一样,我喃喃道。
声音却有些颤抖。
98.
9 月 29 天。
「盈朝!」当薛缈举着她的画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这是她的画里第一次出现人。
窗前书桌上放着笔和稿纸,一个姑娘推开窗户,外面是阳光明媚的春日,窗前的树枝繁叶茂,生氣勃勃。
「这个人是你。」薛缈笑着说,「是我梦到的。不过我不太会画人,所以就选了个背影。」
我摸着稿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温暖春意,嘴角抿起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
「真好看。」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99.
「盈朝,」薛缈疲惫地站在我床前,「你这几天发烧越来越严重了……」
“我沒事。」我的身体很沉重,可是意识很清醒。
我举起退烧的消炎药塞进嘴里,然后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着。 我轻轻地把水杯放在床头柜。
「缈缈,回去睡吧,我吃完药要休息了,晚安。」
薛缈望着我的脸:「等到明天,我们就走,我们可以在路上找水和车子,等到了基地,我们就待在那里等这场末世结束好不好。」
「好。」我轻轻答应道。
她离开了我的卧室,我耐心地等,等到夜色变得更加深沉,时间来到后半夜。
我拿起桌上的那杯水,把它轻轻地端起来——里面是满的,我一滴没喝。
我走到客厅存放水的地方,受伤的脚很痛,可是我依然不管不顾保持着正常的走路姿势,化脓发炎的伤口受到挤压,疼得我想哭。
強忍著疼痛,轻轻地拧开桶装水的盖子然后把薛缈给我的水倒了回去,却好像从头凉到脚,冷得我牙齿都开始打颤。
这些水,是她整理出来,明天上路带着的。
可是我没办法和她一起走了,我要死了。
这是我为我自己选的路。
我从来不信薛缈说的话,大概率是,在路上一滴水都没有,丧尸爆发三年,能开的车子早就被别的幸存者占有了,这一路,不会有奇迹的发生,薛缈会被我拖累,她不会丢下我,所以我们会一起死在路上。
我从来不靠命运,也不相信命运会垂怜我,我前半生过得坎坷,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付出得到的回报,死了也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自己不够谨慎,因为我不够小心,怨不得谁。
我回到房間,从被子里摸出那粒根本就没吃下去的药,顺手塞进床底下去了。
摸了摸,却感觉触感不对。
我趴在地板上,往床底下看去,那里除了我刚放进去的药,什麼都沒有。
可是这里本该有几十粒我扔下去的药。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我回頭。
薛缈站在离我几米远处的卧室门口,她叫我的名字。
「姜盈朝,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剛想開口,就是一阵天昏地暗。
然后就看见卧室门口那人惊慌失措地扑向我,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100.
我醒來的時候,天亮了。
我感觉脚上的伤已经不疼了,我很高興,我知道,我马上就会好了,我的周身再也不那么滞涩沉重,像是解除了什么桎梏一样,我感觉很轻盈。
轻得好像我的灵魂也可以飞出去一样。
「盈朝。」
我轉頭,看见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的薛缈,她的嗓音又哑又轻。
「薛缈。」我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试了好几次,终于费力地抬了手。我捧住她的脸,用从来没有过的认真语气和她说,「你別忘了,我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她顿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扑在我身上搂住我,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我一定会的!我们都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盈朝,盈朝,你別走,你走了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了!别丢下我呜呜呜呜……」
我感觉心里抽痛了一下,明明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可还是感觉很委屈。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佛,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可以听到渺小如尘埃的我们在如此痛苦地挣扎吗?
如果没有这次末世,如果我们都能活着,那大家都可以幸福吧。
小迟会开一家福利院,然后她会帮助很多很多的人,或许还有像我一样小时候父母双亡的孩子,她可以给孤苦无依的小孩子们弹吉他。
遥知会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也可以有人疼有人爱,她可以救很多很多身患绝症的人,给他们带来希望。
薛缈可以抱着她的画板,用一生去走遍千山万水,去记录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自然界瑰丽的奇迹。
我也可以去 F 大留学,继续我热爱的事业。
大家明明都那么好,如果没有末世,就算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遇见,也会在每个人的领域散发属于自己的光。
「啊——」我听见薛缈的痛哭,她的声音那样哀恸,像是一个绝望的小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听得我也难过起来,眼眶酸涩,可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就這樣吧,我的缈缈会拯救这个世界的,我相信她会的。她会给这个让所有人都痛苦的末世做一个终结。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美得像梦一样。
「缈缈你看,下雪了。」
这是很久很久以来,这片土地的第一次降水,是多久呢?我也不记得了。不過我知道,这片土地上面仅存的生命已经干旱了太久,这场雪会像一场甘霖一样,滋润着它们,给它们带来生的希望。
冬天总会过去,而不久的将来就是明媚的春天。
眼前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耳畔的声音也变得缥缈遥远。
朦胧之中,我好像看到了。
南飞的燕子向北归来,大片大片的花海盛开。 是最最盛大的,是生机盎然的春天。
——正文完——
額外一個:(薛缈视角)囚鸟
我已经不想去回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到这里后,我高烧了很久很久,醒來以後,我已经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在意的人都已经死了,可是我还不能死。
因为有人告诉过我,要活下去。
她跟我說:「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而死的。」
我知道,我不会忘,她是为了让我活下去而死的,她要我活下去。
所以,我就活着了。在基地里的种植区工作,日復一日。
可是没过多久,我偶然之中发现了一些很令人恶心的事情,我所爱的人们,是被害死的。
怎么会有人这样恶毒呢,他轻而易举地毁掉了我们的家。
像是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我揭发了他,找到了一份拯救人们的重要文件。我像是忽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还可以救其他人,救其他无辜的人。
我成为了这个基地的高层,直到如今,末世结束,一切在废墟里重建,当我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存在的意义,我依然是这里的高层。
我的生活单调而乏味,在苍白而枯燥重复的岁月里,我的人生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
无法被改变,无法被影响。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轨道行驶,就算有一小段偏离,也很快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
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天道的不可抗拒。
即使是我,即使是救了所有人的我,也不行。
我是有梦想的,我知道,只要还有梦想,未来就不会彷徨。
可是当我重新拿起画笔的时候,我發現,我画不出生机勃勃的春天了。
我失去了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能力,我变得麻木又呆滞了。
为什么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所以,我开始画冬天的景象,第一次拿起笔的时候,我痛得浑身都在痉挛,跪在地上干呕。
这样寒冷的冬,包含了我最不想去触碰的痛苦回忆。
可是我自虐一样坚持着一笔一笔往下画。
这幅画我画了很久,画完以后,被我的一位下属看见了,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看着这幅画,皺起了眉頭。
「怎么了?我画得不好看吗?」我说。 「不是……」她有些踌躇,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然後說,「太孤寂了,死气沉沉的,看着就让人很悲伤,很压抑。」
然后我没再说话,沉默着直到她离开。
到現在,末世结束三年了,我已经画了几百幅冬天。如今再拿起笔画画,就仅仅是手会有些微微的颤抖了。
三年过去,人们重新建立了自己的社区和文明,生命是如此脆弱而坚韧,在经历了巨大挫折以后也依然可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春天如约地到来了。
可是本该死在冬天的我,已经再无法拥有属于我自己的春日了。
因为我所爱的人,点亮我灰暗人生唯一一束光芒的人,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的人,死在冬天冰冷的夜,死在冬天破晓的黎明,死在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抬起頭,看到了高高地挂在柜子上的——一串制作极其不严谨的小雏菊手串。
它只有,六个花瓣。
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把它送给我。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
於是,我就把我自己,永远禁锢在了寒冷又寂寥的冬日。
額外2:(if 线)同轮明月
「——在一个没有发生过尸潮的世界里,我们的人生有过短暂的交点,在那之後,終其一生,不曾相见。
可我们拥有截然不同,又同样光明的未来。」
格温德林物理奖颁奖典礼上,学术界的权威人士都齐聚一堂,来见证今晚冉冉升起的物理界新星。
「我宣布,不。 69 届格温德林物理奖的获奖者是——来自华国的姜盈朝!」
在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姜盈朝笑得很灿烂,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我研究的路很艰辛,很难走,就像我的人生,可是这个奖项告诉我,只要脚踏实地地付出,就总会有回报。」
「对此,我最想感谢一直帮助和引领我的导师。」
太阳西沉的黄昏,迟惊野坐在屋内的坐垫上,周围围了一圈孩子。她弹着吉他,轻轻地把调子哼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院长妈妈,这是江南的民谣《船》!」一个穿着粉色毛衣的小女孩兴奋地举起手。
迟惊野笑着说:「啊,那你会唱吗?」
「会!」小女孩脆生生地答道。
「我不是很会唱呢,我来弹,你来唱好不好?」
而不远处的电视机上,播放着记者采访迟惊野的片段。
「您年纪轻轻,却办了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的最完善的福利院,帮助这么多老人与儿童,是什么让您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呢?」
画面中迟惊野谈吐优雅得体,她轻笑着说:「我的父亲。」
在全国最知名的医院内,沈遥知正笑着面对患者家属送的锦旗和语无伦次的感谢。
那上面写着「妙手回春,悬壶济世」。
在她办公室的墙上,锦旗多到放不下,放眼望去,全是「医者仁心」「救死扶伤,大爱无疆」一类的。
沈遥知认真细心,从业四年就成为了整个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她还曾经判断精确地通过大剂量放疗和一场几乎完美的手术救下了一位肺癌晚期的患者,这在医学界几乎是不可能的。
「沈主任!又有位患者家属要见你!」
「好的,我来了!」她笑着接过了锦旗,告别了这位家属。
薛缈的画在 F 国拍出了 102 万欧元的高价,而此人从头到尾都并未露面。
她早已是国际知名画家,世界各地都举办过她的画展,可是真人却神秘极了,大家只是知道她的名字,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样子。
現在,她在北欧 N 国的某一处峡湾前架着画板,描摹着她所看到的,面前的宽阔澄澈平静的河面,覆盖在山上的绿意,不知名的巍峨高山上终年不化的耀眼积雪,还有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像山间林海最自由自在的风,怎么甘愿拘泥于那样嘈杂的名利场里。
她们曾经碰见过一次,在某个平淡的午后,在街头的转角擦肩而过了,就像那些所有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只是在向前走出几步,会冥冥之中突然感应到什么一样,突然回过头。
可是对方早已被淹没在茫茫人海里,无法寻见了。
缘分就是这样地奇妙,自那以後,她们终其一生都不曾相见。
只是,她们活在一个世间,共赏同轮明月。
額外三:(姜盈朝个人 if 线)春风拂来
我今天闲着无聊,就坐在窗前书桌旁,推算着公式,全神贯注之间时间飞速流逝,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看了看表,竟然已经下午了,我颇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于是就抬头看向窗外,翠绿的叶子重重叠叠,微风拂过,层层叠叠地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窗外有风声有鸟鸣,一派生机盎然。
我忍不住推开了窗子,满园温柔和煦的春意就泻进了屋内,把头探出窗外——
春风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