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過一個壞小孩,偷錢,打人,什麼都乾得出來。家裡大人也不管。
但,成為壞小孩,總是有原因的…
1
過年的時候,我帶著我的狗球回村過年。
我家人知道這是城裡的狗,不像農民養的狗那麼廉價,就告訴我一定要小心呀,村裡很多偷狗的小孩,一定要把狗狗保護好了。
他們說這裡的小孩都會把骨頭綁在繩子上,然後拖著繩子走,等有狗跟上來進了巷子,先騙小狗上來吃,再趕緊用石頭砸死它,賣到黑心的狗肉館裡,能賣 20 塊一隻。
我起先也沒怎麼擔心,因為我家院子門都是鎖住的,後來發現真的有個小孩,每天都會偷偷鑽進我家的院子,去逗球球玩。
那小孩身上別提有多髒了,都是灰塵,皮膚也給曬得黑裡透紅。
他抱著棉花糖一樣的球,別提有多喜歡了。
我站在窗戶後面看著他,看著球球能讓一個小朋友那麼開心,我也覺得挺欣慰。
因為我不在乎狗的價錢,我覺得能讓人開心就是好狗。
結果這時候我媽看見了,馬上對那小孩大喊大叫,讓他滾出去。
我本來以為我媽有些誇張了,結果小朋友面對我媽也不怕,突然站起來,竟然一把推翻了我家的晾衣架,然後哈哈笑著往外爬,從院子的大門底下鑽出去了。
也多虧他年紀小,否則真鑽不出去。
我看得有些發懵,下來讓媽媽不要動氣,問她怎麼回事。
媽媽整理著地上的衣服告訴我,那小孩叫小吉,平常喜歡偷東西,要嘛去工廠偷鐵賣,要嘛去公車偷更貴重的,村裡很多人都知道他。
我還真看不出來,一開始看他跟球球玩那麼開心,我以為那是個單純的小孩。
我媽警告我一定要小心,因為那孩子明顯盯上球球了,寵物狗比肉狗還值錢。
我聽了我媽的勸,搬來磚頭擋住門縫,結果當天下午,球球就不見了。
我們一家人本來在午睡,起來以後怎麼都看不見球球的蹤影。
一家人都急了,說肯定是小吉偷的,那就是個天生的賤孩子,讓我趕快去找。
村裡就那麼點大,我在家人的指引下,很快就找到了小吉的家。
他屋外破破爛爛的,大木門都有縫了也沒修補,一堆紙箱和易拉罐堆積在門口等賣錢。
我剛剛湊近門口,就聽見了熟悉的狗叫聲,趕緊衝進來一看,当场心都碎了!
球球一瘸一拐地窝在地上,用一條繩子拴著,那腿上還流著血,見到我就嗚嗚叫。而那小吉就蹲在球球身邊,我氣得大吼一聲,冲上去狠狠推倒了他!
也别怪我推人小孩,我真是要气炸了!
他摔倒在地,後腦勺磕著了,他摸摸頭,突然對我罵了句草你媽,我從來沒想過小孩會罵得這麼髒,而他已经拿起旁边的玻璃瓶要砸我!
这就是个恶小孩!
2
玻璃瓶朝我飛了過來,我下意識用手擋著臉,這玻璃瓶砸在我的手背上,啪一聲碎了。
要不是我及時擋住自己的腦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小吉很快就站起身,他趕緊往外跑,我哪裡肯放過他,一把就抓住了他。
他急得用腳踹我,踢我,嘴裡不停罵髒話。
旁邊鄰居聽見動靜,有個中年女子推開窗戶問我們幹嘛,我媽特別激動,指著小吉就罵,說你姪子偷我家的狗,這狗三千多塊錢,弄丟了你賠得起嗎。
那女人好像是小吉的姑姑,她聽說小吉闖禍了,立刻關上窗,我以為她是要下來理論,結果遲遲不見她下來,只留小吉一個人給我家罵。
小吉突然嘴倔,說:「老子沒偷你的狗,是你先推我,老子打死你!”
这贱孩子,明明人贓物並獲,竟然还想抵赖!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上氣,還在努力踢我。
最後我媽趕緊攔下我,說別打來了,否則要坐牢的,先送球球去醫院要緊。
我一把將小吉甩到旁邊,他揉著脖子使勁喘氣,還在倔強地瞪著我。
我真想把这小畜生活活打死!
我抱起球球,用手指了指他,惡狠狠地說:“我不跟小孩計較,我的狗要是有事,我打死你爹媽。」
他說:“你才死爹妈!你来打死老子!”
我瞪了他一眼,抱著狗往外走,而他雙手插兜喘著氣,那眼神好像真想把我殺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坏的小孩!
我带着球球去了镇上的医院,醫生給它做了檢查,幸好它的骨頭沒事,這才讓我鬆了口氣。
回村以後,我想找小吉家算帳,就去了一趟村委會。
農村不像城裡那麼麻煩,都是鄰裡鄉親,誰家要是丟了東西,和村委會的人打招呼就能看監控。
我就是要拿到證據,去问问他爹妈怎么教养的熊孩子!
正好我家外面的路有摄像头,我就請工作人員調給我看。
影片顯示,在我們家睡午覺的時候,有幾個小孩拿著石頭趴在我家大門底下,用骨頭把球球引出來了。
雖然我堵上了門縫,但是球球比孩子還小,很輕鬆就從門縫鑽出來了。
但讓我在意的是,這些小孩裡沒有小吉的身影,莫非他是负责探风的?
监控数量不多,但村里路也不多,我看見這些小孩把球球引到了外面的空地,然後抱著球球撫摸。
球球不知道跑,還開開心心地搖著尾巴,結果一個大孩子已經拿起棍子,狠狠砸了下来!
它肯定想跑啊,但都被抱住了,又怎么逃得掉!
那棍子砸在了狗腿上,影片傳出它嗷嗷痛叫的聲音,看得我是那么揪心!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衝進了監視器畫面,那正是小吉。
我正想著他果然是同夥,可緊接著,他做了一件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事。
他衝到拿棍子的大孩子麵前,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3
小吉似乎不是同夥。
其他孩子一看同伴被打了,連忙上去扯住小吉。
很快,畫面變成了單方面地毆打小吉。
他們飛踹在小吉背上,等他摔倒以後,那大孩子也趕緊用棍子砸他的背。
小吉被打得很慘,被踹倒好幾次,但他每次都趕緊爬了起來,又撲上去打。
他好像就認準了拿棍子的那個大孩子,任憑多少人打自己,他就扯著那一個孩子打,不是砸他眼睛,就是砸他鼻子,或用腳踢他的褲襠。
終於,那大孩子被打得臉上都是鼻血,竟然在人多勢眾的情況下,被小吉給打跑了。
小吉打架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其他孩子都衝著後背或手腳打,只有小吉每一下都是打眼睛、喉嚨、褲襠,完全不怕给家里大人惹麻烦!
等那些孩子跑了以后,小吉疲憊地坐在地上,對球球做了幾個去的動作,讓它自己回屋裡。
但是球球不聽,它一瘸一拐到小吉身邊,搖著尾巴非要去蹭小吉。
就算小吉起身走開,它也一拐一拐緊跟著。也許以為之前他們有玩過,也許因為小吉救了它,它就黏在小吉身邊不肯走。
球球估計就是這樣,一路跟著去了小吉家裡。
我看著監視器畫面,腦袋只覺得轟隆一下。
原来我误会了他!
我想起刚才对小吉做的事,心裡別提有多愧疚了。
尤其是小吉摸摸後腦勺,站起來要跟我打到底的凶狠模樣,更是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為了表示歉意,我趕緊去村裡小賣部買了些零食,提去小吉家裡。
當我來的時候,小吉家沒有鎖門。
也是,這破破爛爛的屋裡也不會有人偷,难不成来偷易拉罐吗?
我提着东西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見小吉在屋裡坐著,還有個染著黃髮的年輕男人。
他們沒注意到我來了,小吉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金項鍊遞給了男人,而那男人拿出幾張百元鈔遞給小吉,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愣住了,小吉是在卖金项链?
他那么小的孩子,哪来的金项链?
忽然,那男人又把錢塞回自己口袋裡,拿了金項鍊。
這個操作我沒看懂。
这不是小吉白送人家金项链吗?
我不敢声张,又偷偷離開院子了。
這件事情讓我特別疑惑,就暫時先回家了。
回去以後,我問家人知不知道那個小吉的狀況,大家都說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會在外面偷東西,小小年紀就進過警局。
幸好我堂弟來拜年,他是個不肯好好讀書,特別幼稚的混混,和一些下三濫的社會閒散人員有交往,還總是引以為傲,他和我說了小吉的情況。
他告訴我,惡小孩是有原因的。
4
堂弟告訴我,小吉父母走得早,一直由奶奶照顧,而奶奶靠拾荒為生,所以家裡一貧如洗,有很多紙箱垃圾。
但是老人家能健康多久呢?
去年他奶奶中风住院,於是變成姑姑一家照顧小吉。但是小吉的姑姑不想撫養他,也不想負擔奶奶的醫藥費,打算放棄搶救。
當時小吉在姑姑家住,他聽到姑婆一家想放棄奶奶,孤身一人跑去鎮上醫院找奶奶。
醫院看這麼小的孩子獨自在院子裡走,覺得不對勁,一問之下趕緊報警聯絡家屬了。
在家屬來之前,他們讓人看著小吉。
那人是醫院的臨時工,叫朱鵬,平時就是個混混。
他和小吉聊了會兒,在得知內情後,說動手術要很多錢的。
小吉當時就哭了,說自己可以去賺錢救奶奶,不管做什麼都行。
朱鵬覺得是個機會,他答應小吉,讓他偷東西轉賣給自己,給奶奶存醫藥費。
我很吃驚,小吉孝順不假,但是怎么能靠偷东西救奶奶呢?
结果堂弟嗤之以鼻,他說哪還有什麼奶奶啊,半年前就死了,錢都給朱鵬吃喝嫖賭了。
我問小吉都在偷些什麼,怎麼能支撐一個成年人的生活。
他說可以去隔壁鎮上的公車偷東西,那邊是旅遊鎮,有很多陌生遊客。
人擠人的時候,也沒有誰會在意一個孩子。
朱鵬假裝抱著孩子擠公車,小吉趁人多的時候,抓住金項鍊,用鉗子一夾,就斷了。
或者也可以去工廠,因為小吉身子小,能鑽到廠子裡面開門。
他人雖然不大,每次偷的金額卻夠大,讓朱鵬不用工作也過得舒舒服服,可憐小吉一直以為自己在存醫藥費給奶奶。
奶奶死了之後,他就被姑姑趕去隔壁的老屋住,只有吃飯的時候才會喊一下他。
我越聽越不對勁,我說:“他没参加奶奶葬礼吗?没见着奶奶尸体吗?”
堂弟说:「他奶奶早年只疼愛兒子,書都不讓女兒讀,明白吧?女兒恨透了她,所以不肯掏錢治,也不肯照顧自己兄弟的兒子,連葬禮沒辦。」
“没放家里停尸三天?”
「沒,屍體都不去領,直接請人幫忙燒了。要不是老人家早就給自己買了墓,都沒地葬。」
“所以小吉那个事儿……”
“所以朱鹏就骗小吉,說奶奶不是死了,是被他轉去大醫院了。正好朱鵬那時在醫院上班,小吉就信了。」
我嘆口氣,孩子是無辜的,小吉還在傻乎乎為奶奶存醫藥費,卻不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也不知道奶奶再也回不來了。
我們正聊著,外面忽然有警笛聲,離我們越來越近。不多久,外頭就吵鬧起來。
吵架傳來的方向,就是小吉家。
5
我好奇地去看熱鬧,才發現有警察來了小吉家。
一個女人扯著小吉,特別激動地指著他:“就他!公交车上就是他一直挤我!小偷!”
乡亲们看着热闹,而小吉還是雙手插兜,哪怕被抓著胳膊,也一臉倔強,不肯說話。
警察讓那失主別這樣扯孩子,然後問小吉有沒有拿人東西,又把東西給誰了。
小吉說:「我丟了。」
警察明显不信:“你老實點,小小年紀就說謊。」
小吉忽然说:「那你抓我啊。」
他似乎知道自己这年纪不怕被抓,表現得特別狂。
我猜,他怕奶奶沒了醫藥費,所以怎麼也不肯供出朱鵬。
見小吉態度這麼差,那失主也不罵小吉了,她要求監護人賠償。
小吉的姑姑一聽急了,她怎麼可能願意掏錢,連忙就一個大嘴巴扇在了小吉的臉上。
那啪的一聲,小吉鼻血都流出來了,姑姑又用力推了一下他。
他摔倒在地,想要爬起來,又被姑姑一腳踹翻了,而姑姑很著急地說:“那你们把他抓去坐牢!他又不是我生的!”
那失主急了,一定要討個說法。
但是姑姑比她還急,此時小吉爬起來了,還想雙手插兜,姑姑連著十幾個耳光用力地扇。
那臉被扇得又紅又腫,鼻血一個勁地流,把小吉直接打懵了,都懷疑他耳朵會不會被打失聰。
他和我對抗,跟那些孩子對打的時候很凶狠,但是被姑姑打,他就站在那挨打不還手。
警察趕緊上來阻止,而他姑姑大哭著罵了起來:「他爸媽死了關我什麼事啊!他有低保的,是村裡太窮沒有孤兒院,才放在這裡養著,憑什麼我賠啊!警察都抓不了他,那有本事你們弄死他,别找我啊!”
警察怕她把孩子打坏了,連忙叫她別激動,這話是失主自己說的,法律沒規定父母雙亡的孩子要讓姑姑負責。
姑姑這才不打了,而小吉被姑姑打得暈頭轉向,還想著雙手插兜呢,忽然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把人都嚇壞了。
那失主哪見過打孩子這麼狠的,急忙說阿彌陀佛啊,不敢追究了,要是為幾千塊把孩子打死了,她也有報。
警察趕緊把小吉帶上警車送去醫院,我看著他吐血的樣子,我心裡也很緊張。我怕這孩子出事。
我還來不及跟他道歉。
6
幸好,小吉傍晚前就回來了。
農村裡畢竟自備八卦喇叭,很快我就聽說了,他不是被打得吐血,他是被搧嘴巴的時候,牙齒把嘴裡面磕破了很多處,混著口水又受不了血腥味,才像吐血了。
至於他姑姑的事兒,這算是家庭糾紛,批評教育了一下。
晚上時,我想著小吉的事情,心裡特別不是滋味,想起自己也冤枉他,輾轉反側睡不好。
忽然,我聽見外面球球在快樂地叫著
,我正疑惑怎麼回事,打開窗戶一看,才發現是小吉來了。
他趴在棉花糖一樣的球球身邊,時不時摸摸球,球球也歡快地舔著他的手。
我見到這一幕,沒忍住下了樓。
小吉正和球球玩得開心呢,見我下來了,立刻起身,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石頭,惡狠狠瞪著我。
我見到這一幕,只能很無奈地說:「你別激動,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小吉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還是緊緊抓著石頭,我走到他面前,他還是那麼髒兮兮的,我伸出手,輕輕拍去他頭上的灰塵。
他抬頭看了看我,把頭別到一邊,讓我別亂碰。
我說:「白天叔叔誤會你了,對不起,叔叔和你道歉,叔叔把你推疼了吧?”
他总算放下了石头,然後又雙手插兜說:「有什麼痛的。」
「嗯,知道你不怕痛,你和小狗玩吧,以後你可以常常來找它玩。」
小吉点点头,他插著兜走到球球面前,很冷地看了看球球,說:“你狗不錯。」
球球直接扑了上去,小吉往後退,不小心摔著了,球球馬上使勁舔著他的臉。
他突然咯咯笑著,好像是很怕癢。
有東西從他口袋裡掉出來,我撿起來一看,才發現是皺巴巴的紙團。
打開後,是小吉寫的信,字跡歪歪扭扭的。
「奶奶,我 xiang 你,我 you 好好吃 fan,你也好吃 fan。」
我看着信上的内容,忍不住鼻子一酸。這封信可以到朱鵬的手上,卻不知道能不能傳遞到天上。
他見到我在看信,連忙爬起來,一把將信給扯回去了。
我彎下腰,摸了摸小吉的臉,問他還痛不痛。
他收起信,搖頭說不痛。
我又問他,是不是要把信寄給奶奶。
他嗯了一聲,又蹲下去摸著球球。
我注意到他的身體在努力貼近球球,也許是因為天氣很冷,這樣他會很暖和。
我突然想,我要找朱鵬一趟。
是他把這個孩子帶向了深淵。
也許小吉的家裡很冷,在小狗的身邊才暖和,他愣是陪球球玩到很晚,才終於回去了。
他回家的時候,球球還有些戀戀不捨。
第二天,我特意找了堂弟,跟他打聽朱鵬的住處。
朱鵬不是我們村莊的人,而是在隔壁鎮的後朱村。
堂弟跟我一起來了,但他不敢下車,小心翼翼地要我別說出他,因為朱鵬很有勢力,他不敢得罪。
我告訴堂弟,這種社會閒散人員不叫有勢力,通常叫腦殘。
我從來不怕腦殘。
7
我把車停好,來到門前。
門上被寫了欠債還錢四個字,不愧是社會人員。
我敲了敲朱鵬的門。
裡面喊了聲誰啊,我沒有回答,繼續敲門。
當門被打開後,一個年輕男子出現在我眼前,正是之前和小吉做交易的那個人。
他疑惑地看著我:“你哪位?”
我直接进了门:「你就是朱鵬吧?你以後別叫小吉偷東西了。”“你是他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看不过去的人。」
他一听立马说:“你算老幾啊,來我這兒裝大爺了,你……”
我见他说脏话,直接抓住他的頭髮,他急得揮拳朝我而來,但我已經將他的頭砸在門上。
他痛得慘叫一聲,又要驢子抬腿一樣來踢我,而我抬起腳,狠狠踹在了他的腰上。
砰!砰!砰!
他顶着门,被我用力踹了三腳,頓時沒了力氣,跟我求饒:“别打了……”
我瞅了瞅屋内,這屋特別亂,到處是生活垃圾,就算床上也很髒,看得出朱鵬生活不自律。
我拖著朱鵬來到床邊,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床角坐下,然後拿出手機:「我現在報警,你進去蹲幾年,等你出來的時候,小吉估計也長大了。」
“别!别!我错了!”
“你不知錯,你沒有良心,你只是害怕即將到來的懲罰。你的品德讓人噁心,你的道歉也不值得信任。如果你真的知錯,你早就去自首了。」
「大哥,你到底誰啊?你要是來幫小吉的,那你抓了我,小吉也不好受啊!”
我問:“怎么不好受?”
朱鹏努力指着自己的桌子,我去打開抽屜一看,才發現裡面有很多紙團。
那都是小吉送過來的信。
抽屜裡,還放著一個像磚頭的山寨智慧型手機,真是好多年沒看過這種手機了。
朱鵬告訴我,他一直在假裝小吉的奶奶和他聯絡。要是把他抓了,小吉再也聯絡不上奶奶了。
我
拿起手机看了看,說:“这种山寨机自带的变声器是吧?”
我尝试着拨通自己的号码,果然在通話介面可以選擇變聲,有小女孩、小男孩、老奶奶、女人、男人五種選擇。
朱鵬緊張地跟我說:「哥,你別報警,你不是想幫小吉嗎?我可以把手機和他的信都給你,要是我沒了,小吉不會相信奶奶還活著的。」
我看着手中的东西,最終點了點頭。
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打算真報警,只是想嚇唬朱鵬的。因為朱鵬犯下的不是死罪,他進去蹲牢了,遲早還是會出來。
我的祖祖輩輩,父母親戚都住在這裡。
而朱鵬呢?他僅僅只是一個無業混混,他會憎恨我的舉報讓他失去了青春。我不怕他,卻不想給家人惹禍。
若不是看小吉實在可憐,我不想充當那個好心人。
做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8
我與朱鵬立下承諾,我不和警察檢舉他,而他再也不准找小吉。
朱鵬很怕我真會去檢舉,連連點頭答應了,而我拿著手機和信回家了。
才到傍晚的時候,小吉又來玩了。
我知道他不只是很喜歡球,對他而言,陪伴球球是他唯一能溫暖的時候了。
也虧我們這裡算是南方,否則被姑姑趕到那奶奶的老屋裡居住,他又能熬过几个冬天?
他見到我,還是表現出跟我不太熟的樣子。
我把山寨機裡的照片拷貝到自己手機裡,坐在了小吉的身邊,我說:“你看這是什麼。」
我把手机递给小吉,他抱著球球看了眼手機,連忙驚喜地叫了奶奶。
我笑著說:「我今天出去辦事遇見朱鵬了,我和他是朋友,他和我說了你的事。」
他立马很警惕:“他为什么和你说?”
“我在城里工作呀,你奶奶的醫院也剛好在城裡。」
他接過手機,怔怔地看著奶奶。
我說:「以後你別出去偷東西了,我會幫忙照顧你奶奶的。」
“可是奶奶要医药费。」
“你可以在我这里挣钱呀。」
小吉好奇地看着我,而我和小吉許下承諾,讓他不再去偷東西,而是做手工編織賣給我家。
我們隔壁鎮本來就是旅遊鎮,常常會賣一些草帽、籃子之類的編織品。
老人們會在烈日下去大巴區販賣,旅遊的年輕人們實在看不得她們在酷暑裡辛苦,就願意掏二十塊錢買草帽,讓老人家快點回去歇息。
托好心人們的福,這些東西的銷售量還不錯。
小吉不懂編織,我說我媽可以教他。
他有些遲疑。最後我終於說:“你也不想奶奶知道你在外面偷东西吧?”
提起奶奶,他總算小聲問我:“真给我钱治奶奶?”
“真给,你奶奶醫院就在我旁邊,我都在那邊工作。」
他总算答应了,說自己可以試試。
我喊我媽來教教他,起先我媽媽有些嫌棄他,但小吉是真想存醫藥費給奶奶,他也不會像那些貪玩的孩子,而是一心一意學著東西。
我媽看他學得那麼認真,也慢慢開始願意教他。
一坐一學,就到了深夜,小吉走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捨,嘟咕噥著說還沒編完。
也許是因為急著要為奶奶存醫藥費,第二天清晨,他又來了。
我們打開門的時候,看見他雙手插兜,站在門外。
我已經跟家裡人說了他的故事,我爸媽得知他的遭遇後,對他很心疼,就喊他先進來吃些熱的。
小吉雙手插兜,非要說自己不餓,最後還是我拉他一起吃,他才把一整碗麵條吃得乾乾淨淨。
他吃過飯後,就坐在桌邊,很認真地編織草帽。
但即使他編得認真,我們也都知道這筆錢到不了他奶奶身邊。
我们一家都谈好了,小吉如果坚持下来了,那他编织物品所卖的钱,我们只会记在账上,以他的名义存着。
因为看他姑姑讨厌他的程度,以后应该是不会掏钱支持他读高中了。
小吉很聪明,成功编了两个后,已经可以开始自己编织了。
原先我妈还嫌弃他,看着他编织东西,忽然没忍住红了眼睛,躲在门后面看着他,偷偷地哭。
我问妈妈哭什么。
妈妈说孩子命苦,当他真能拿到钱的时候,这孩子就没有奶奶了。
我听着也有些心酸。
小吉总会知道奶奶已经不在了,即使他现在为了奶奶拼尽全力。
攀爬着,掙扎著,明明是童真的年纪,却像野狗一样讨人嫌弃,生活在这村里。
即使他的目标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他在认真地编织草帽,我却不知道能将这个谎言编织多久。
9随着小吉来我家的次数增多,爸媽
是真的越来越心疼小吉,先前的嫌弃都没有了。
他们会放热水给小吉洗澡,还会给他穿我小时候的衣服。
洗干净的小吉看着虎头虎脑,他不爱笑,只会双手插兜,一脸成熟和冷酷。
唯独编织好一个草帽,看着我们给他奶奶的医药费记账时,他才会笑起来,露出小虎牙。
我们与他的感情越来越好,過年時,我们还特意把小吉拉到家里过年,反正他也无处可去。
满桌的菜他不好意思夹,还是我给他夹了一整碗。
他小心翼翼分了球球一半,我说你自己还不够吃呢,他摸着球球,说怕球球饿。
小孩不知道狗只是狗,他以为这是自己最好的伙伴了。
吃完飯後,我带着小吉去放烟花,大人们去寺庙里许新年愿望,小吉拿不出香火钱,他不舍得去,就看着烟花闭上眼,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我其实不信教,却还是蹲下身摸着他的脑袋,轻轻说阿弥陀佛。
美好的时光总会过去,过完年假,我也要回去上班了。
在我临行之前,小吉编织了一条项链送我,他草帽学得很快,已经可以编其他东西了。
项链上悬挂了平安符,是真玉佩,他怕玉佩会掉,就把项链编得很粗。
我看着玉佩,问他哪来的,他小声说以前在隔壁镇捡来的。
我一看就知道,估计是以前偷了项链,玉佩吊坠不像黄金好出手,就先留着。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偷!偷!让你去偷!”
他双手插兜,一臉不屑。
而我只好叹了口气,准备把玉佩交到隔壁镇旅游中心的失物认领处,反正第二天回去也要路过。
他送了我项链,我没什么好给他的,想了想就把旧手机给了他,正好家里有个老电话卡,也放进去了。
我告訴他,以后可以用手机看动画片,但是每天只能看一小时。
他一听说动画片,明显有些开心,小心地收起手机,又恋恋不舍看着球球。
我看他那么舍不得,就让他把球球带回家过一夜,反正明天我就带狗走了。
小吉这才笑了,他呼唤了球球,开心地往外走,我看着他的身影,又想起他刚来我家时脏兮兮的模样,心里暖暖的。
我叫住他,问他会不会舍不得我,他双手插兜,過了好一會兒,才终于小声说了句不知道,说完就走了。球球欢脱地跟在他身后,我看著他的背影,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如小吉舍不得我,我其实也舍不得他。
到了深夜,我还是辗转反侧,怕我走了之后,小吉在这边没被照应到。
正在失眠,外面忽然响起了狗叫。
我听着觉得熟悉,忍不住出门一看,却发现是球球回来了。
我有些疑惑,它不是应该在小吉家过夜吗?
10
我觉得担忧,就出门去看。
来到小吉屋里,里头空荡荡的,我叫了好几声小吉,都没人回应。
忽然,旁边他姑姑家的窗户开了。
小吉姑姑告诉我,小吉已经睡了。
我一听更疑惑,我說:“你怎么让他去你家住了?”
他姑姑说:“小孩现在不偷东西,又干干净净的,我看他奶奶家冷,就让他过来住。」
我还是很疑惑,因为姑姑分明就不想照顾小吉,怎么态度变化这么大?
球球忽然对姑姑吠叫起来,而且叫得有些凶狠,引得村里其他狗也跟着连连吠叫。
我让球球不要喊,别吵到邻居了。
他姑姑似乎懒得多说,直接关上了门。
我只能疑惑地回家,但心里肯定是为小吉高兴,因为那毕竟是他的亲姑姑,有长辈照料当然好。
可到了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小吉还是没来。
這小子,送别都不来。
我再次去他家找,他家里却没人。
于是我又去他姑姑家敲门,里面同样没人。
我心里有些落寞,就自己坐上了车,也许小吉是给他们带出去玩了。
回去路上,我想起新手机和旧手机是一个品牌,就登录账户,开启了旧手机的定位查询。
地图显示旧手机在隔壁镇,那就是小吉以前专门偷东西的地方,是旅游镇。如此看來,很可能是姑姑带他去玩了。
正好我顺路,也准备把那玉佩带去失物招领中心,于是我就开车过去,看看能不能遇见小吉。
我想等遇见他了,一定要敲下他的脑袋,真没礼貌。
我开车来到了旅游镇的风景街,因为失物招领中心就在这。
我停好车,一打开车门,球球忽然变得激动,它直接蹿下了车往外跑。
我急忙大喊球球回来,但平时很听话的它这次不知是怎么了,追着一辆面包车狂奔,久而久之竟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吓得不轻,球球对我太重要了,我连忙想开车去追,却忽然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在街上走,可不正是小吉的姑姑吗?
然而,小吉不在她的身边。
她手上拿着我给小吉的旧手机,和旁边的游客说了几句话,那游客摆摆手摇摇头,轉身離開。
我觉得事情不对,疑惑地走向她,等我凑近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对旁边一个新游客说:「老闆,要不要手机?”
我紧紧皱起眉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见我,吓得浑身一抖,又努力镇定下来问我:“幹嘛?”
我說:“你怎么在卖小吉的手机?”
她随口说:「哦,我给他买了新的。」
“你会给他买新手机?小吉人呢?”
她摇头说:「不知道,他本来就爱到处跑,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她想甩开我的手,而我本能觉得事情不对,立马怒喝:“你别扯废话,跟我过来!”
小吉姑姑被我往巷子里扯,她急得大喊:“放开我!你快把我放开!”
11
街上的游客们都疑惑地看着我,我没搭理这个女人,三两下把她拖进巷子里。
我一把掐住她的脸,冷冷地說:“小吉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吧?行,我让警察来问你。」
我拿出手機,假意要报警,她急忙一把摁住了我的手,让我别报警。
随后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有好心人想养小吉,给了五万块钱。我睜大眼睛:“你把他卖了?”
“不是卖,你别说那么难听,是好心人要收养他,给我五万块当感谢。」
“你少放屁了,这就是卖小孩!王八蛋,我现在就报警!”
「別啊,你别报警!我带你去找他就是了,我知道那人家在哪。」
我看着小吉的姑姑,心里满满都是厌恶。
賤人。
我最厌恶的就是人贩子。
为了快点找到小吉,我拖着小吉的姑姑上了车。
她给我指路,求我别报警,我表面同意,但我已经拨打了报警电话。
等電話接通後,我說:“你把小孩卖哪个人家了?”
她不知道我在报警,隨口說:“在南通路上。」
“南通路哪里?门牌号知不知道?”
“不用门牌号,他家做仪表厂的,那边就一家做仪表的,有钱。」
我挂断了报警电话,相信警察很快就会到。
一路上,小吉的姑姑都认为自己没错,她跟我絮絮叨叨,说自己把小吉卖给了更好的家庭,总比在家受罪要好。
我没有回话,专注开车,因为我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我最爱的狗丢了,我没法去找它,因为我现在要先保证小吉的安全!
我简直想把这娘们撕了!
很快我就到了南通路,也找到了那个仪表厂。
我立马冲进了仪表厂,大声呼唤着小吉,可哪里有小吉的身影?
小吉的姑姑说奇怪,她听朱鹏说孩子就是送到这家的。
“朱鹏?怎么又扯上朱鹏了!”
“他来找我,说有人想买小吉,可以给我五万块钱。」
“那朱鹏是个无赖,你难道不知道?”
她說:“小吉难道就是好孩子了?而且你真的很爱管闲事,都一个村的,你爱管闲事会死全家的。”我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时警笛声响起了,小吉的姑姑听见警笛声,吓得赶紧要跑。
我烦躁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狠狠把她脑袋砸在了玻璃门上。
玻璃哗啦而碎,她倒在地上捂住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警车急速停在门口,警察连忙下车要抓我,我指了指地上的小吉姑姑:“我报的警,她卖小孩。」
他们一听,连忙又把小吉姑姑摁住了。
我们都被带去了警察局做笔录,那家人坚称自己根本没买小吉,听都没听过这件事。
我烦躁得不行,警察問我,我也都答了。
但是现在没有线索,让我心如刀绞!
忽然,我想起球球之前追的那台面包车,就把这个事儿告诉警察了。
因为球球平时特别乖,不可能不听我的命令,我怀疑那台面包车有线索。
12
警察听过以后,他說:“你手机保持畅通,我们后续如果需要你的帮助,会主动联系你。」
“你们会查那辆面包车吗?”
那警察苦笑:“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不能你说一条狗去追面包车,就在这黄金时刻分散警力对吧?那毕竟是条狗,警力有限,但我们会留意。」
我想想也是,因为我拿不准,警察也拿不准,我们都怕耽搁了办案进度。
我离开警局坐在车上,急躁得使劲抓着头发
。
球球走丢了,小吉被卖了,我都担心得要命!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拿出手機,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後,那边有人问我:
「你好,我捡到一条狗,项圈上挂着个狗牌,写着你的电话。」
“是不是白花花的,像棉花糖一样?狗牌上是叫球球吗?”
「對。」
「謝謝你,麻烦你给个地址,我马上来!”
我赶紧开车去了球球被捡到的地方,这是在省道上,一个姑娘蹲在地上摸着球球的脑袋。当见到我时,球球开心得使劲转圈。
我连连道谢,想给姑娘转账感谢,她却不肯收我的心意。
她忽然指了指前面说:“刚才它围着那车打转,看见我在吃烤串,又跑过来找我要吃的。」
我一瞧,那前面是个公共厕所,门口停着的可不正是那台面包车吗?
正好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厕所里走出来,正是朱鹏!
我赶紧朝着他走去,朱鹏还没注意到我,他上完厕所,舒服地打开车门。
车里座椅都被拆了,躺着个小小的身影,那正是小吉!
他躺在车里,手脚都被绑住,嘴巴也被胶带封住,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剎那間,我心中满满都是怒火!
眼看着朱鹏就要上车,我连忙跑向他,他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吓得赶紧上车,我的拳头没来得及砸在他身上,车门就关上了!
我一拳砸在了车窗上,朱鹏赶紧发动面包车,我喊了声球球上车,它连忙跳上了我的车,我自己也坐在驾驶位上,朝着面包车狂追。
我真恨自己穷买不起奔驰宝马奥迪,我也恨自己没买新能源车,否则我直接零百加速干上去!
偏偏我的车起步不算快,当我速度起来后,早先起步的面包车速度也起来了,我们的时速已经在省道上突破了八十多码,我知道此时不能干上去了,否则面包车会被干碎,小吉会有生命危险!
我想報警,但现在我们都已经超速,又是在省道上,我根本腾不出手去报警!
忽然,面包车驶离省道,往旁边右拐打了个弯。
这是一条比较偏的山路,旁边就是山坡,虽然有围栏,但那是一根根直立的铁柱,没有横向铁皮包裹。
面对着我的紧追,面包车的车门忽然打开了。
我心中一驚。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定格了,所有事物都安静了下来。
我看见了那小小的身影形成抛物线,朝着山坡下面坠落。
不要…
他落入山坡,娇小的身体在山坡上猛地一弹,那么那么小的身子骨,仿佛都要断了,又往下面滚落。
我惊得猛踩刹车,走出了围栏,顺着山坡往下走,大吼:“小吉!”
13
球球已经冲下山坡,我好几次差些摔倒,终于顺着山坡走下去。小吉就倒在一棵树旁,他娇小的胳膊上、腦袋上,都是血迹。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我接近,球球扑到他的身边,舔舐着他的小脸。
我双手发抖,努力克制着别再抖了,把小吉抱在怀里。
他全身都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抱着他往上爬,结结巴巴地呢喃:「別怕,不要怕……我带你去医院。」
他眼睛一闭一合,那眨眼的速度好慢好慢。
我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带,他想说话,却忽然呜哇一下,大口大口地吐血。
血液吐在了我的衣服上,山地里,我脑子轰地一下,全都是他上一次吐血的画面。
我告诉自己没事的,不會有事的,他只是像上次一样嘴破了。
可他呜哇吐个不停,说话也说不大声。
“叔叔带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我抱著他,俯下身爬山,而他躺在我怀里,好轻地呢喃:“奶奶……冷……”
“不冷,回去抱着球球,可暖和了。回去就不冷了,不疼了。」
“不疼……冷……好冷……”
我吸了吸鼻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想多给他传递一点温度。
他忽然身体一抽,又吐出了一大口血,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小声呢喃着:“奶奶……”
他睁着眼,没有再动了。
睜著眼,就是不眨一下。
我傻傻地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口,想感受到他的心跳,却感受不到。
我又低下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却怎么也听不见心脏跳动。
我明明已经爬上了道路,车子就在旁边,我却只能将他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给他心肺复苏,一次又一次做人工呼吸。
可小吉的眼睛,就是没有了任何色彩。
我多么想他双手插兜,倔强地告诉我他不疼。
明明受过那么多伤,每次都双手插兜扛过来了。
明明每次都熬过来了!车子的引擎声越来越近,我扭頭一看,发现是那面包车回来了。
朱鹏和一个陌生男人下了车,他指著我說:“就他,一直在追我!”
那男人立即从车里掏出个大扳手,怒吼道:“那你跑个屁!跑了他就会报警!”
我眼看着他们朝我冲来,我眼看着朱鹏的脸,心中第一次那么想杀死一个人。
我没有跑,忍不住骂了句草,直接扑向了朱鹏。
他没想到我会主动攻击,惊得大喊大叫,我抓着他脑袋,使劲地抠他眼珠,要把手指整根刺进去。
他吓得惨叫,而那陌生男人的扳手立即砸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我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力气也使不上,他们把我扯到地上,我努力看向小吉,只能看见他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回应。
我的视线越来越黑,終於昏了過去。
14
当我再一次拥有意识的时候,是被球球叫醒的,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它一直在叫,身体也摇晃得厉害。
我努力睜開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面包车上,这车子正在行驶,车外是球球焦急的叫声,时而近时而远,用它那小短腿着急地追着。
我手脚已经被绑了起来,努力坐起身,才发现朱鹏在前面开车。
往后边看一眼,那是我自己的车跟着,偶尔能看见球球的身影在马路上出现,又被后车挡住。
朱鹏开着车,他见到我醒了,立马很谨慎地说:「別亂動,刚才没干死你,下次你没这么好运了。」
我后脑勺很疼,想伸手摸摸,但手都给胶带绑着了,自然也摸不到。
我問:“你为什么要卖小吉?你答应过我不找他的。」
“不是我卖他!是他自己同意的,你觉得我不关心小吉吗,我和他相处这么久,人心都是肉做的!”
“你在说什么东西?”
“有个人家想要个儿子,你就说小吉那条件,去哪儿不比在姑姑身边幸福?这事儿本来都说好了!”
“说好了是什么意思?”
“以前就问过他,愿不愿意去别人家里,可以给他奶奶五万块钱当医药费,他同意过的,当然他没奶奶,这笔钱也是给他姑姑了。」
“你拿多少?”
“我也拿五万!”
我坐在车上,死死地看着朱鹏。他哆哆嗦嗦掏了根烟点燃:“本来都说好了,过年这阵子他联系上我,说不去新家了,他会编帽子了,他要慢慢存,还想编个帽子送给我,谢谢我照顾他奶奶。老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早就跟人联络好了,你说我敢得罪人吗?”
我沉默了。
腦海裡,都是小吉那天在烟花下许愿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愿望总是传达不到……
明明都和他一起说过阿弥陀佛了。
我喃喃道:“你刚才把他丢出去,你还说你关心他?”
“那是因为你追我!我关心他是一回事,但不代表要搭上我的一辈子!你知道拐卖小孩要判几年吗,都是你逼我的!”
朱鹏忽然急刹,我身体被大力一晃摔倒,而他回头瞪着我,那眼神很是凶恶。
他喘着气,咬牙切齒地說:“小吉不是我害死的,是你!如果你不追我,如果你不管闲事,他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你却怪在我的头上,你就是个圣母婊,你是个人渣!”
我呆呆地看着朱鹏那凶恶的脸,脑海里全是他的话。
我害死了小吉……
要不是我追朱鹏,要不是我多管闲事,他现在应该还活着。
不对……
我喃喃道:“你在推卸责任,你亲手犯下了错,却要把责任推出去。我会弄死你,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一定会弄死你。」
“你现在都被绑起来了,看谁弄死谁!”
15
朱鹏下了车,旁边是一栋农舍老屋,他将我拖下车,推到了老屋门口。
球球总算追上来了,它紧张地对着朱鹏吠叫,可棉花糖一样的它能有什么战斗力?
朱鹏骂了句滚开,一脚踢在它身上,它滚啊滚啊,疼得呜呜叫了两声,躲在了面包车的车底下,满脸害怕地看着我。
朱鹏把我推进了屋,那陌生男人也进了屋,他们关上门,只留球球在外面。
男人提着一个大大的麻袋,放在房屋角落。
我知道,麻袋里是小吉的尸体。
朱鹏在我身上一顿搜索,拿出了我的手机,利用我的面容解锁,检查起了通话记录。
他恼怒道:“宇哥你看,这王八蛋果然报警了。”“给我看看!”
那叫宇哥的陌生男人连忙夺过手机仔细看了看,最後說:「不對,报警时间是在遇见你之前,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警察我们位置。」
朱鹏听见这话,總算是鬆了口氣,他
来到我面前,惡狠狠地說:“你刚才为什么报警?”
我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顿时大怒,拿起扳手:“你要是不老实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好,你弄死我。要是你没弄死我,我一定会找到机会弄死你。」
“你他妈……”
朱鹏举起扳手要砸,那宇哥赶紧拦住了他,怒喝道:“你神经病啊!已经闹出一条人命了,你还要杀人?”
朱鹏着急地说:“我灭口啊,弄死一个也是弄,弄死两个同样是弄!”
宇哥满脸无奈:“那小孩死了和他是不一样的。」
“什麼意思?”
“你不是说这世上没人在乎那小孩吗?他失踪了就是失踪,没人会觉得他死了,没人会跑去警局催办案进度,但这家伙不一样,他拖家带口的,会有很多人在意他,懂我的意思吗?”
朱鹏一听,恍然大悟:「宇哥,你真不愧是专业的。」
这宇哥点了根烟,他沉思一会儿,最後說:“本来只是想卖个孩子,想不到弄出人命了。但你别紧张,现在没人在意那小孩,就算他报警了,警察也不知道最新情况,我有办法带你走。」
“怎么走啊?我现在已经是人贩子了!”
“不慌,我等会儿就联系朋友,夜深了开车来接我们。你不是想干大事吗?我带你出国,那边我有关系,只要你敢狠下心,大把钞票等你赚。」
朱鹏听见这话,激动得连连点头:「宇哥,我不求赚大钱,我就想平平安安逃出国,我不想坐牢。」
只见这宇哥打了个电话,而且开的还是免提。
等電話接通後,他說:「兄弟,今天我要带个哥们出去,往北边走,有路子不?”
那边沉默一会儿,最後說:“我先查查,往北边走要翻边境,那边最近没安排。你们往南边走,有船带你们出去,只是要绕个大圈。」
「行,谢谢兄弟,到时候坐上了船再付你钱。」
「小事,我会安排车去接你,等我短信,大概半夜两点来。」
宇哥挂断电话,告诉朱鹏自己搞定了。
朱鹏满脸崇拜地看着他,激動道:“谢谢宇哥,跟你混还真是没错!”宇哥一脸烦躁:“你这次把事情办砸了,等带你出国以后,你头脑放灵光点,别再这么傻了!”
“是是!宇哥说得是,以后你就是我亲哥,都听你的!”
我冷冷看着这宇哥和朱鹏,心中的怒意越来越盛。
他们想跑,可小吉的尸体还没凉透。
人渣。
16
这时朱鹏注意到了我,他問:“这小子怎么办?”
“别管他,就放在这儿,等警察找到他的时候,我们早就逃出去了。就算运气不好没逃出去,少死个人也不容易判死刑,凡事要给自己留后路。」
“还是宇哥聪明!”
宇哥叹了口气,他走进里屋卧房,拿来了一箱啤酒,又从冰箱里拿出些菜:“先吃吧,吃饱喝足睡一觉,然后坐我朋友的车走。」
那朱鹏坐在了桌旁,看了麻袋一眼,然后抱起酒瓶使劲地喝。
他也不吃菜,就一直喝啤酒,等将整瓶酒喝完,他忽然把酒瓶砸向了我,怒吼道:“就你害我背了人命!”
酒瓶砸在了我的额头上,直接啪的一声,玻璃四濺,割伤了我的脸。
我臉上火辣辣地疼。
我死死地看着朱鹏,而他又拿起一瓶啤酒,大口大口地喝。
宇哥叹了口气,对朱鹏说:“第一次杀人吧?”
「哥,別提了。」
「嗯,不提,喝了睡吧,反正深夜才来车,别喝太醉就好。」
「沒事,啤酒而已。」
宇哥也拿起了一瓶啤酒,我发现他拿啤酒的动作有些不对劲。
他先是低下头看着,看了几秒才拿起来,这让我觉得疑惑,因为一箱啤酒有什么好看的,明明直接拿就行。
朱鹏喝得有些胆气了,拿起杯子要给宇哥倒酒:「哥,我敬你一杯,以后都靠你了。」
“别像个娘们一样……”宇哥拒绝了朱鹏倒酒,“是爷们就直接对瓶吹,哥陪你喝。」
「行,都听哥的。」
两人喝着酒,朱鹏每次喝完了,都从箱子里拿。那宇哥喝完了,都会看几秒箱子,才从里面挑一瓶出来。
十幾分鐘後,朱鹏明显是醉了,他有些晕头转向地站起身,说自己不能再喝了,这酒真上头。
宇哥关心地说:“那你快去睡会儿,别耽搁车子了。」
「哥,你說得對。」
朱鹏摇摇晃晃走向卧房,他关上门,才短短的几分钟过后,里面就传来了呼噜声。
宇哥小心翼翼走到卧房门口,他打開門,我可以看见朱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宇哥又关上了门,他骂了句脑残,随后收拾起了东西,拿起车钥匙。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而他整理好东西后,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压低声音说:「兄弟。」
“人贩子,谁是你兄弟?”
「行,这位朋友,你知道人命不是我闹出来的,我先走了。我帮你一把,要是你见到警察,你千万要实话实说。」
他忽然拿出一把小刀,在我的胶带上戳了个小口,就那么一点点的小口,剩下的要靠我自己挣脱。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要带朱鹏逃出国吗?”
“我哪有那能耐,我和朋友一起诈他的!现在闹出人命了,我还能和他在一起?”
“那你可以去自首!”
“我不想坐牢,如果我被抓了,你千万要和警察说实话,小孩是他丢出去害死的,你也要告诉警察我帮了你一把!”
我看着宇哥的脸,沒忍住笑了。
噁心。
人贩子。
社会上的人渣、败类,连狗也不如的东西。
现在看闹出人命,开始抛弃队友,给自己寻找退路了。
「走了。」
他说了一声,赶忙往外走。
宇哥来到大门口,当他打开门,一个身影却出现在大门口。
朱鹏拿着把斧头,直立立站在那儿,他喃喃问:「哥,你去哪儿?”宇哥吓了一跳,他連忙說:“你不是睡了吗?”
“我没睡,我从窗户翻出来了。」
“我听那狗吵,打算弄死他,你拿斧头干什么?”
17
宇哥站在原地,没急着往前走,反而有些紧张地往后退,而朱鹏也朝着他步步逼近。
「哥,那啤酒我认识。」
宇哥一愣,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你說什麼?”
“我一直用那啤酒骗学生妹。」
“你怎么喝了没事?”
“我要是不一起喝,怎么骗学生妹?这种东西喝多了会有抗体,就好像麻醉剂一样,你不知道吗?”
很明顯,宇哥紧张了。
他连连后退,吞了口唾沫说:「兄弟,你知道我一直对你不薄,今天你把事情闹大了,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担着,至少我没想过害你。」
“可你说过的,那小孩没人在意。」
“那也是人命,扯上命案性质就变了。」
“所以今晚到底有没有车逃出国?你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宇哥眼看着自己解释不清,他忽然往回跑,朱鹏急忙追了上来,一斧头朝着宇哥的后背劈了下去!
他痛得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往前爬,又着急回身说:“你别紧张,别闹成这样,我没害过你……”
“是你说那小孩能卖钱,我才帮忙联系的,现在你却要跑?”
“鹏子,你别疯了!”
“你少和我废话,我怎么知道你要不要报警!”
朱鹏又一斧头劈向了宇哥,那宇哥吓得用手来挡,正好砍在手腕上,那手掌直接就断了。
他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痛苦地捂着断腕往后爬,朱鹏满脸是血,又一次举起斧头,还不等宇哥说些什么,连着劈了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宇哥刚开始还在挣扎,慢慢没了动静,他扭头看着我,倒在血泊之中,身體不時抽搐一下。
刚开始是自己抽搐,后来是随着斧头的落下,身体本能抽搐。我看著這一幕,双脚一直在用力。
刚才宇哥帮我割过一个口子,现在朱鹏的注意力全都在宇哥身上,我在一点一点扩大胶带的破损。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快点,朱鹏下一个弄死的就是我!
背负着人命的他,已经是个亡命之徒。
砰的一聲,脚上的胶带终于开了。
朱鹏猛地回头看我,他骂了句草,直接扑过来,将斧头劈向了我。
忽然,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响起。
原本还懦弱的球球,不知何时已经冲进了屋里,着急地扑咬朱鹏的手。
朱鹏急忙收回手,他一脚踹开了球球,球球摔倒之后,狼狈地想爬起来,朱鹏的斧头已经劈了上来。
它呜呜一声,不動了。
原本雪白棉花糖一样的它,大片大片的嫣红开始扩散,只看见它的小脚掌还在颤抖,上面粉嫩嫩的肉球缓缓松开,没了力气。
“球球!”
我猛地站起身,狠狠一脚踹在了朱鹏的腰上!
他被我一脚踹飞摔倒在地,但是他手里还抓着斧头,我只能恋恋不舍地看了球球一眼,赶紧冲向了旁边的卧房。
我没有往大门外跑,因为我知道外面什么也没有,我跑不掉!
当我跑进卧房,朱鹏很快就从大门口绕到了窗户,我眼看着他要进来,赶忙又打开门出去,从大门口跑。
等他从屋里追出来,我又从窗户进了卧房!
我不想绕圈圈,但现在这是我避开他的唯一办法!
“王八蛋!”
朱鹏站在窗外,他骂了一声,忽然把窗户关上,又拿了根木头顶在外面。
很快,屋里响起了脚步声,我下意识反锁门走到窗边,那门把手果然被拧动,幸好我反锁了。
突然砰的一声,木板门破了个大洞,带着血迹的斧头出现在我眼前。
18
我看着斧头,忽然想起了恐怖电影《闪灵》的画面。
我双手还在用力,但是手上的胶带特别紧,情急之下,我一脚踹碎了窗户玻璃,大片大片的玻璃碎片掉落,我爬出窗外,顺便拿了一块碎片,赶紧割着胶带。胶带本身就有个小口子,这一割总算是开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天夜来得快。
其实现在估计才下午六点多,农村不像城市,到处都是霓虹色彩,这里是偏路,连路灯都没有,当我逃离房屋范围,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我回頭,看见朱鹏已经追出了大门,我使劲地跑,我知道开车肯定比我快,于是我直接爬出了护栏,往下一跳。
风声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往下跑的速度不慢,偏偏什么也看不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走向小吉的结局。
我只能把手往前面伸,避免自己的头撞在树上,双脚与其说跑,倒不如说是往下滑行。
保持着滑行的方式,踢到石头顶多会脚趾疼,至少不会摔倒。
不能摔倒,摔倒就全完了!
我听见后面朱鹏在追,我听见附近有水流,但是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朱鹏和我不同,他带了个手电筒才追出来,当我回头的时候,可以看见有光在照,正好这时候,我的手撞上了一棵树,我连忙绕到了树后面。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赶紧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那手电筒的光在我身边晃荡,又朝着其他地方晃荡。
这代表我暂时躲过了,朱鹏没发现我躲在这棵树后面。
我一边喘气,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报警肯定是最安全的办法,可问题是我怎么逃去报警?我连手机都被没收了。
反抗朱鹏,我确实有活活打死他的心思,我满脑子都是小吉的身影,我干得出来,可他手上拿着斧头。
即使朱鹏打不过我,那斧头劈中我一下,我就完了。
朱鹏已经开始往下走,他走得很谨慎,每走一小段距离,就会用手电筒仔细搜寻。
最終,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我决定回去,等朱鹏走得稍远些时,我就朝着车子跑。
即使这家伙发现了我,他一手拿斧头,一手拿手电筒,他上坡跑得一定比我慢。
忽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朱鹏还在往下走,但我能感觉到,他距离我越来越近,他不是笔直往下走,他是朝我这边斜着走!
莫非他早已经发现了我,只是为了稳住我,才摆出一副不小心走到这的样子?
我心中越想越乱,而朱鹏距离我也越来越近,我几乎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这王八蛋,一定是早已发现了我,故意和我玩这一出。
既然這樣,那我索性拼了!
我彎下腰,拿起了一块石头,直接探出身,将石头狠狠砸向了朱鹏!
他下意识要躲,这孙子果然早就发现我了!
但朱鹏没能躲开,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疼得他叫了一声,而我抓住機會,赶紧上坡!
朱鹏在原地疼了几秒,才有力气来追我。
就如我预判的那样,在这种上坡路,我手脚并用,他两手都拿着东西,速度果然比我慢很多。
可問題是,我本身想等朱鹏走远,可他现在离我是那么近!
19
尖锐的碎石子时不时刺破我的手,十指連心,即使我疼得厉害,也只能使劲地往上爬。
好疼……
手指真的好疼……
可我仿佛能看见,在那道路的尽头,是小吉双手插兜,满脸不屑地说不疼。
即使在我怀里吐血的时候,他也说过他不疼。
“王八蛋……”
我骂了一声粗话,更奋力地往上跑,终于爬上了马路,朝着老屋跑去。
我冲进老屋,来到那血泊旁,一把从宇哥的尸体上拿起车钥匙,车钥匙上满是血迹,我回頭一看,朱鹏已经爬上了马路,朝我这边追来。
我赶紧冲向车子,他离我越来越近,我飞快地解锁开门上车,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我点了火飞速换挡,然后踩下油门,可不知道為什麼,方向盘变得特别沉,车子的速度也很慢很慢,整个车身都不平衡。
朱鹏已经追到了车旁,他举起斧头,狠狠砸在了车窗上!
嘩啦一聲,车窗直接碎了。
我下意识抱住了朱鹏的胳膊,不让他把斧
头抽回去,因为第一下是砍玻璃,第二下就是砍我!
朱鹏破口大骂:「草,老子早就把轮胎的气全放了,本来想防他,想不到变成防你了!”
我紧抓着朱鹏的手,就是不肯让他把手缩回去,我还试着咬他的胳膊,可是冬天的衣服太厚了,我根本咬不到他的肉!情急之下,我大胆地用一只手抓胳膊,另一只手砸向了朱鹏的脸!
朱鹏赶紧抓着斧头往后退,我一只胳膊抓不住他,那斧头从我的身上用力滑过去,割破了我的大衣,又定在了车门上。
我一看机会来了,连忙解锁车门,狠狠撞了出去!
车门用力撞在了朱鹏的身上,他往后一摔,而我也抓住机会下了车。
斧头就在我眼前,我伸手就可以抓住它。
但我没有。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看着狼狈爬起来的朱鹏,他一见我在斧头旁,吓得双腿哆嗦。
可在发现我不动斧头以后,他哆嗦问:“你怎么不拿?”
“我还没被你砍到。」
“啊?”
“法院是讲证据的,我身上没有被你砍的伤口,如果我把你砍死了,我就是防卫过当,我要坐牢。」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要是没弄死我,我就会弄死你,万一等待你的不是死刑,而是死缓,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
“你……等一下,我自首,我投降。」
“你怎么能不死呢?你杀了两个人,现在合法弄死你的机会就在我眼前。我要无罪释放去葬了小吉,我也要活活打死你。」
朱鹏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疯子。
我朝着他走去,對他招了招手:「來,废物崽子。」
“老子和你拼了!”
朱鹏大骂一声,主动朝我扑了过来,但他很快又换了个方向,想要去拿斧头。
他到底是个怂货,只能依靠武器的废物。
20
我一把抓住朱鹏的衣服,将他整个身子扯了过来,然后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他的鼻血顿时喷了出来,身体一个劲往后退,痛苦地捂住鼻子惨叫。
而我又一脚踹在了他的裤裆,他再次发出惨叫,却不知道究竟该挡住哪里。
他只能疼得弯下腰,我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身子往下压,猛地提起膝盖,撞向了他的喉咙!朱鹏急得只能用双手格挡,我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使尽全力撞击着他的双臂。
弄死他。
他一定要死。
忽然,朱鹏不抵挡了,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我本能察觉到不对,立即就放开了他。
事实证明我的预判是对的,他掏出了一把小刀,着急地朝我刺来,要不是我已经避开了,这一刀能刺进我的胸口。
那是刚才宇哥的刀,被他收起来了。
小刀还是刺中了我的胳膊,朱鹏好像疯了一样,对着我使劲乱刺。
我深知脚比手长的道理,趁着他失去了理智,狠狠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这一脚把细狗般的朱鹏踢飞了,他犹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了一米多,重重摔在地上,等他想爬起身,又剧烈呕吐起来。
我抓住机会猛冲上去,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耳朵上!
他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头昏眼花地倒在一旁。
他慌乱地往四周乱刺,即使我根本不在他身边。
他狼狈地爬起身,手里的小刀胡乱挥着,跌跌撞撞往面包车走。
我抽出来不及上交的玉佩。
那是小吉特意编粗的项链。
我追向朱鹏,他急忙杀了个回马枪,可我已经不在乎这把小刀了。
我忍着刀划过衣服的风险,一把套住了他的脖子,来到他的身后,使劲地勒起了他。
朱鹏的小刀掉在地上,他双手扯着项链,却怎么也扯不断这个加粗版的项链。
我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他顿时跪了下去,面朝着麻袋的方向,那是小吉的尸体。
我用力勒着,即使听见他已经喘不过气。
我輕聲說:“朱鹏……”
“呃……咳……”
“快道歉。」
他脸色如同茄子一样,用最后一口气挣扎着说话:“对……不起……”我更用力了。
他终于没了动静,我依然紧紧地勒着不松手,眼睛死死看着麻袋。
直到我的手彻底没了力气,我才终于松开朱鹏,他眼睛凸起,大大睁着,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我手上的血滴在了他的眼球上,他却眨也没眨一下。
“下辈子别做人贩子,也别做个混混。」
我冷冷说了一声,来到了麻袋旁打开袋口,小吉还躺在里面。
我抱起他,他已经是那么冰冷,身体也硬硬的,我努力用体温
暖和他,更紧更紧地抱着。
那天除夕烟花下,我问他许了什么愿。
他不肯说。
正好村口放了很美的烟花,我怕他冷,用大衣包裹着他,他这次没躲,却还是双手插兜,静静看着烟花。
他問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他说烟花很漂亮,好想让奶奶也看见。
他眼眶有些湿润,也许是不想被我看见他落泪,插着兜往屋里走。
我看见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了。
偷偷抹着眼泪。
這個孩子,一直在假扮成熟。
21
我抱着小吉的尸体,止不住地落泪。
明明已经是开工的时间了,远处忽然放起了烟花,距离太远,那烟花四散,过好久才能听见轻微的一声砰。
我閉上眼睛,輕輕地說:“阿弥陀佛。」
如果真的有老天爷,我许愿他下辈子……
不要再这么苦了。
我报了警,警方很快就來了。
刑事案件审理很快,我也给警察提供了证据,我的车在追朱鹏时,可以在行车记录仪看见小吉被丢出去。我在老屋前发动车子的时候,虽然轮胎气被放了,但是行车记录仪开着。
我的行车记录仪没记声音,但是可以看见朱鹏提着满是血迹的斧头来找我,也能看见他掏出小刀要杀我。
这些都是很可靠的证据。
每一句话,我都是实话实说。
唯独漏了一句。
朱鹏说要自首要投降这句话,我没和警方讲,我觉得没必要说。
人贩子说的话,能当真吗?
当个屁就行了。
最终事实调查清楚,我被無罪釋放。
而小吉的姑姑,锒铛入狱。
小吉的尸体一直存放在冰柜里,家人不敢随意下葬。
还有球球的尸体,也被他们找人冰封着。
我给小吉买了个墓,农村这边墓地管得不严,我们特意选在了他奶奶的墓旁不远。
之後,我又找人把球球给火化了,买了两个小骨灰盒。
在我的手机里,有一张珍贵的照片。
小吉抱着暖和的棉花糖球球,在我家院子里甜甜地睡着。
那时我看着有趣,偷偷拍下来的。
我将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球球的骨灰盒上。
当我将两个骨灰盒都放进墓里的时候,我妈急坏了,使劲地打着我的胳膊,不停喊着阿弥陀佛。
她本来想把球球的骨灰盒拿出来,可她看着上面的照片,最终还是不忍心,把两个骨灰盒葬一起了。
当墓被封上,我们为他立起了墓碑。
小吉照片不多,大多都是双手插兜扮酷。
我选了一张他编完草帽后的照片,那时他被夸奖,双手插兜想憋着,但也许是心里太快乐,憋了许久,最后还是甜甜地笑了,露出小虎牙。
照片是我妈妈当时拍的,却没想过这张会变成遗照。
我站在墓碑旁,轻轻地摸着上面的遗照。我想說些什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也许他正走在通往天国的路上。
雙手插兜,扮酷地走着,球球跟在他的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他转圈圈。
道路的尽头,会是奶奶等候在那。
他会把手伸出裤兜,飞扑到奶奶怀里。
相信到那一刻,他不会再假装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