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總是下雨怎麼辦?”
「改一下程式碼就好了,插入/weather clear 試試。」
1
鬧鐘準時響起,熬夜改遊戲 bug 的我本來想犧牲掉早餐多睡十分鐘。
可是略微刺眼的光線透過窗戶照了進來。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向窗外。
天空乾淨得一塵不染,東方的高樓大廈鍍上了一層橘紅色的晨光。
這場持續下了一個多月的秋雨總算停歇了!
我的心情也不由變得輕快起來。
早上九點,我準時到達公司。
在樓下打了卡,我正準備去辦公室大廳左側的瑞幸取提前訂好的咖啡,突然一個紅色的物體直直落到了我面前。
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下意識低頭看去,視線正好落到了那張彷彿被壓路機輾過的臉上。
極度的恐懼迫使我立刻轉移了目光,然後我才注意到這個不成人形的屍體上穿著一件非常眼熟的紅色大衣。
那是我半個月前送給女友的禮物。
是同款吧?
肯定是同款吧!
周圍的人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啊啊啊!有人跳樓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
跳樓?
不,這怎麼會是跳樓呢?
我僵硬地扭動脖子,做出了仰望的動作。
入目所見,是一層鑼亮的、倒映著一片鮮紅色的天花板。這個人,分明是從完好無損的天花板上掉下來的!
這座甲級辦公大樓大廳的層高是 7.2 米。
7.2 米的高度,怎麼可能把一個成年人摔成一攤爛泥?
血混合著腦漿緩緩流淌,終於浸染了我的白色運動鞋。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和噁心,連忙倒退了好幾步,隨即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2
警察很快趕到,我被帶去做筆錄。
但目睹了那種慘狀,以及對死者身分的猜測,我的情緒仍然處於崩潰當中。
由於死者戴著工牌,因此她的身份很快就被確認。
她叫孟映秋。
正是與我交往了四年,正準備結婚的女朋友。
我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腦中自動填滿了其他雜亂無章的事情,導致我無法正常和別人交流。
警察盡力安撫我,想從我這裡獲取一點有用的信息。
因為他們懷疑這是一起謀殺案。
是有人用某種方式把早就已經摔死的映秋固定在天花板上,一段時間後,受到重力的影響,屍體便掉落了。
因為他們發現了一個明顯不符合常理的地方──那就是大廳的高度。
大廳各個角落都有監控,可以看見映秋確實是從天花板上垂直墜落的,但是天花板本身就是監控的死角。
可是…
我看過天花板,它是非常乾淨的,並沒有沾染上血跡。
而且映秋摔下來時迸出了那麼多新鮮的血液…
警察向我詢問映秋的人際關係。
我一一作答。
映秋是家中獨女,老家在距離本市三百多公里外的縣城。
我和她就職於同一家網路科技公司,但她是建模組的員工,辦公室在 24 大樓;而我是負責底層程式碼的開發工作,辦公室在 21 大樓。
她性格開朗,人又善良,同事們對她的評價都很好,應該不會與人結仇。私人生活中,她有兩名交往了十多年的閨蜜,週末常會舉辦閨蜜 party,有時候我也會參加。
可除此之外的時間,她幾乎都和我在一起。
我實在想不出來有誰會殺害她。
然而過了兩個多小時,法醫送來驗屍報告,種種跡象顯示-映秋是墜樓身亡,身上沒有任何其他創傷。
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自殺。
我和警察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任誰都會對此發出質疑!
映秋又不是蜘蛛俠,怎麼可能趴在天花板上,再用 7.2 米的高度把自己摔成……摔成那個樣子!
在取得映秋父母的同意下,法醫將對映秋的屍體進行解剖。
警察向我保證,一定會查出真兇。
然後他們開車把我送回了公司。
3
辦公室裡的同事都忙著工作,似乎公司裡死了一個人對他們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不過想想也是。
創煒科技擁有接近十萬員工,光是這棟辦公大樓裡就有七千多人,誰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原畫師?
開發部裡認識映秋的人也就我們小組的十來個而已。
何況我們專案組最近都忙於測試公司投資數十億開發的大型沙盒遊戲。
要是我昨天沒有熬夜收集這款遊戲的 bug,我就會答應和映秋一起去參加她的閨蜜 party,她也不會因為喝醉酒而留宿閨蜜家,這樣今天早上,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上班…
我渾渾噩噩走到工位坐下。
旁邊的同事程朗滿臉興奮地湊了過來:「秦哥,說真的,作為這遊戲底層程式碼的開發者,我實在沒想到它能擁有這麼高的自由度和可玩性,玩家幾乎可以創造一切。等正式內測了,我一定要去搶一個名額! 」
我木訥地點了點頭。
我昨天進行測試的時候,也玩得入了迷。
只不過現階段,遊戲還存在一些 bug,這就是讓內部人員進行測試的原因。
作為開發者,能精確地發現問題所在。
例如某個區域天氣異常,某個角色行動軌跡偏移等等,諸如此類的 bug 我昨天發現了好幾個。可是我現在卻對此完全提不起興趣,滿腦子都想著映秋的死亡之謎。
以及對她的愧疚…
程朗發現我的興致不高,因此又轉過頭去十分專注地操作起了遊戲角色。
畢竟現在是工作時間。
4
沒過兩分鐘,程朗突然嘆了口氣。
我雖然沉浸在悲傷裡,但聽見他嘆氣,下意識以為他遇見了什麼問題,便看向了他的螢幕。
只見他操作遊戲角色跑上一棟四層樓高建築的樓頂,然後異常小心地探索著每一寸地方。
沒過一會兒,角色突然從樓頂墜落,然後穿過了層層樓板,跌落到了一樓。
通俗點來說,就是穿模了。
這種情況大機率是建模與程式碼裡的物理引擎匹配度的問題,需要調整一些參數。
這樣的小問題就算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都能處理,但是程朗皺著眉頭,又操縱角色上了樓頂。
我不明所以,正要出聲提醒,但這次的角色卻從另一個地方跌落了。
遊戲場景是由程式碼組成的。一般來說,只要不動代碼,那就不會產生新的 bug。
我明白程朗為什麼要反覆上樓頂了。
這個 bug 似乎困擾了程朗相當長的時間。
他切到後台,快速瀏覽著一行行程式碼,可是卻沒有發現問題。
「秦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能不能幫我個忙? 」
我畢竟是小組組長,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在工作時間拒絕組員的請求,便問他發現了什麼問題。
5
「這棟建築的實體引擎有點問題,但是我找不到具體原因。」
「把程式原始碼給我看看吧。」
6
我打開電腦,找到了程式原始碼,仔細檢查了好幾遍,卻始終沒有發現問題。
程朗還在録而不捨地往樓頂跑,然後又一次墜落。“會不會是建模的問題?”
我十分確定不是建模的問題,但他這句話給我提了個醒。
「我去問問。」
我徑直來到 24 大樓,找到相關負責人王總監反映了問題,他說需要時間測試。
我便去了辦公室外等他。
我不由自主來到了映秋的工位上,她的個人物品已經被警察帶走了,現在桌面上空空如也。
一杯熱水遞到了我面前,我抬頭一看,是與映秋關係較好的同事。
「秦嶼,節哀順變。」她神色悲傷地嘆了口氣,「早上秋秋還在說你們要結婚了,誰知道就去了趟衛浴…唉,對不起,不該說這個的,我知道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但你……別太難過。」
我搖搖頭,謝過了她的好意,並拿起了杯子。
熱傳導上皮膚,我的腦袋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你說映秋早上來過公司?”
她被濺出來的熱水燙了一下,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對啊,8 點 51 分的時候,我們一起指紋打的卡。我剛剛跟警察也說過了,他們已經核實了。」
如果映秋 8 點 51 分在公司的 24 樓打卡,那麼警察的推論就完全是錯的!
我立刻打電話給負責此案的顧軒隊長打電話,得知他們正在衛浴搜尋線索。
衛浴門口拉上了警戒線,執勤的警察不讓我進去。
推搡間,我手指上的戒指滑落,它向著浴室的方向滾動,沒幾秒鐘就消失在了視線裡。
顧隊聽見動靜,出來調和。
他告訴我,監控顯示,映秋是今天早上 8 點 55 分進入廁所,隨後就再也沒有出來。
而再次出現就是在 9 點 02 分,以那樣慘烈的方式…
這中間僅僅七分鐘,兇手是如何在不被任何人看見和監控拍到的情況下殺人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恐懼當中。
顧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有新的線索會再聯絡我,隨後收隊離開。
我癱坐在門口,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指,才恍然想起要去找戒指。
然而我找遍了浴室的每一寸地方,卻都沒有找到那枚刻有映秋名字的戒指。
我不由得悲慟起來,難道要把關於她的點點滴滴都從我身上剝奪嗎?不知道過了多久,王總監找到了我。
「經過我們和開發部的討論,總算發現問題了。」
他說建築模型和人物模型以及程式碼三者本身都沒有問題,但是它們的參數在某個數值或是座標上匯集時就會產生不確定的 bug。
這種機率幾乎可以小到忽略不計,但又確實存在,相關人員正在商議解決的辦法。
王總監也知道了映秋的事,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不用參與此事,並建議我向公司請幾天假。
7
我採納了王總監的建議。
不只是因為難過的心情,還因為我要去接孟叔叔和趙阿姨,一起處理映秋的後事。
簡單向組員們交代了接下來的工作,我便下樓準備去高鐵站。
電梯到達一樓,我下意識走到了映秋墜落的地方,又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光滑的石材倒映著我的臉,看起來扭曲得不成樣子。
是怎麼從那裡摔下來的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從 24 樓到 1 樓……在佈滿監控的辦公室裡,上班高峰期的時段,不可能沒人發現吧?
我在這塊區域來回走,試圖發現些什麼,然而都是徒勞。
最終只找到物業,轉給他五百塊錢,然後登記了遺失的戒指,希望他能交代保潔打掃時如果撿到它能還給我。
當然這種事情如同遊戲 bug 一樣,機率極小。
在搭計程車前往高鐵站時,我遇到了一位非常健談卻又患有口吃的司機,這讓我感到非常難受。
好幾次我想打斷他,他卻自顧自對著對講機說個不停。
好不容易到了車站,我友情提示師傅,他卻說他根本沒有結巴的毛病。
我懶得跟他爭論,可是走了幾步後,但聽見他非常流利地罵起了髒話。
「我看那衰仔一臉倒楣相,肯定剛死了老婆,嘴巴才那麼臭! 」
我緊繃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你你你你要乾幹什什麼麼?”
你看,這不是很明顯的結巴嗎?我揮起拳頭,重重砸在他臉上。
他愣了一下後立刻還擊。
我們扭打在一起,最後被路人拉開。
一大群人聚集在周圍,斷斷續續的討論聲像密密麻麻的細針一樣湧入腦海,讓我頭痛欲裂,幾近昏厥。
一位女士貼心送來一杯熱飲,過了幾秒後,又關切地問道:“先生,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你的臉色很不好。」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震驚地抬頭看去。
“英樹!”
她被抓著手,停頓了幾秒鐘後才抽回手,說:“先生,你認錯人了。」
8
怎麼可能會認錯呢?
她和映秋長得一模一樣,甚至兩邊連眉尾處相對稱的痣都分毫不差!
我拉著她不讓她走,想再進一步求證。
可是她好像被我的舉動嚇到了。
恰好此時,高鐵車站的保全跑過來驅散人群,她便大聲呼救。
最後保安分開了我們。
她可能真的不是映秋吧。
映秋是不會這樣對我的。
我恢復了一些理智,向她道了歉。
司機看見事情鬧大了,擺擺手結結巴巴地表示他不計較,然後迅速開車離開。
半小時後,我接了映秋的父母。
兩位老人一見到我就泣不成聲,良久之後才平靜了下來。
趙阿姨用力抓我的胳膊,聲音嘶啞地問道:“警察抓到兇手了嗎?”
我搖了搖頭。
趙阿姨見狀,情緒再度崩潰。
對著我又捶又打,無力地發洩著心裡的痛苦:「你怎麼照顧的秋秋啊!我們可是把她交給你了啊……」孟叔叔擦去眼淚,制止了趙阿姨:「這事怪不了小程……我們先去公安局吧。」
我伸出去攙扶他們的手停在半空,不敢置信地看向孟叔叔:「孟叔,我是秦嶼,你是不是記錯了? 」
兩人聞言也震驚地緊盯著我:「秋秋交往了四年男友,我們怎麼可能記錯呢。難道你不是程朗? 」
程朗是公司和我關係最好的同事,私底下也是要好的朋友。曾經有次來我家作客剛好撞上秋天父母過來。
難道是映秋的死讓二老太受打擊,以至於記憶出現了的錯亂,把程朗記成了我?
於是我再次強調了我的姓名。
他們雖然還在懷疑,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去是警局。
9
一路上,在孟叔和趙阿姨叫錯了六次我的名字後,車裡的氣氛就變得有些沉悶。
我提前聯繫了顧隊,他也告訴了我,目前案件並無進展,只能等法醫的解剖報告出來之後看是否會出現新的線索。
但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映秋的父母是無論如何也想見她最後一面的。
我們到警局時,遺體已經縫合好。
太平間傳出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我不敢進去,我害怕面對無法回應我的愛人。
於是我躲到了外面的花壇邊抽煙。
顧隊隨之而來。
他要了支煙點燃,然後狠狠地吸了一口,濃霧噴出的瞬間,他壓抑的聲音響起:「這起案子實在是太詭異了。」
我深表贊同。
「種種線索都顯示她是跳樓自殺。」
「可當時她在廁所,那裡面沒有窗戶。而且屍體出現的位置實在太離奇了。「我說出了不合理的地方。
顧隊點頭,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總不能是他 M 的鬧鬼了吧!”
一支煙燃盡,我們兩個都沒有再開口。
法醫過來叫走了顧隊。
我想到孟叔和趙阿姨把我記成程朗的事,想著問問程朗本人在那次之後是否還和他們見面。
打開手機,看見微信有幾十封未讀訊息,出於強迫症,我先查看了訊息。是專案群組的聊天,我只看了最後幾條,卻瞬間感到一股寒意直衝腦門:
【不是說這款遊戲有超高自由度,並且絕對不會使用兩個相同的 NPC 模型嗎? 】
【但是這兩個角色完全一樣啊,你們看看。】
留言下方附兩張圖片。
【而且剛剛我經過一個正在舉行慶典的村子,就百來號人,竟然出現了卡頓的狀況,說話都一卡一卡的。】
【咱們的伺服器不應該會出現這種情況啊! 】
10
【每個人物都是需要有自己的特質的,你不能為了方便就直接套用其他角色的模型,這樣很容易出現漏洞的。】
【好吧,我把它刪除掉了。】
11
群組突然又討論起了模型設定的話題,我手腳冰冷地握著手機。
過了好幾分鐘,才讓劇烈跳動的心臟平息下來。
我和程朗確認了,他與映秋父母只有那一次會面,之後再無交集。
不知怎麼,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小時前在車站碰見的女人,我十分確信她的臉部特徵與映秋完全一樣。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兩個外表特徵完全一樣的人吧?
但如果她是整容…
我趕緊把這個發現告訴了顧隊。
他則立即讓人去調取高鐵站的監控。
然而我的心裡還有一個更令人恐懼的猜想,使得我完全不敢深入去聯繫這一系列相關的事情。
可我又清楚知道,如果那個猜想是真的,那麼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我迫不及待想去驗證我的猜想,於是我把家裡的鑰匙交給警察,委託他們幫我把兩位老人送回去。
而我則再次返回了公司。
程朗看見我很是驚訝。
「秦哥,你不是去處理……」他的話戛然而止,「實在抱歉啊,我才知道出了那種事。」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麼回應他的話。「讓我用一下你的電腦。」
程朗立刻起身把位置讓給我。
我操作著角色來到了存在 bug 的樓頂,然後打開後台編寫了幾行程式碼插入進程序。
再次切回遊戲,角色走到樓頂正中央時,直直墜落去。
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我請程朗不要動電腦,隨後在零食區抓了一把糖果來到了 24 樓的女廁。
在禮貌地解釋了一番後,我把正在清潔的牌子立在外面,隨後走了進去。
每 個平方丟一顆糖果。
但是它們都沒有憑空消失,而是靜靜地躺在原地。
難道我的猜想錯了?
我以為我們開發的遊戲與現實世界透過某種方式產生了聯繫,並相互影響。
因為映秋墜樓的方式和程朗玩遊戲時出現的 bug 實在太相似了。
還有在遇見和映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時,遊戲裡也發現了兩個相同的角色模型。
這很難不讓我產生聯想。
可是為什麼實驗會失敗呢?
明明我已經製造了一個相同的 bug,而且之前存在的 bug 也還沒修復。
12
我一無所獲地回到了辦公室。
映秋的事情終於在公司傳開了,所有人都來安慰我。
這不僅讓我無法靜下心來理清思路,更讓我一遍又一遍回憶起映秋摔死的慘狀。
於是我找了個藉口就迅速離開了公司。
路過一樓大廳時,物業叫住了我。
「秦先生,你的戒指找到了。」
我不由得大喜,問他在哪裡發現的。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盆綠植:「就在那裡啊。「我愣住了。
因為那盆綠植距離映秋墜落的地點僅僅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離。
為了確定上下層的位置,我向物業要了這棟辦公大樓所有樓層的平面戶型圖。
辦公室的佈局是回字形,每層樓的上下水位置固定在中間,也就是說 24 樓衛浴的位置正好對應我現在所站的位置。
也就是映秋墜亡的位置。
我緊緊握著戒指,這是不是證明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我恍然間想起,王總監說過,那個穿模 bug 是需要建築模型、人物模型和程式碼在某個數值或座標匯集時才能產生。
映秋……難道就是那個特定的人物模型?
可是我手上的這枚戒指為什麼也掉在了一樓?
我仰望著天花板上被扭曲的自己,總覺得遺漏了什麼線索。
一大堆謎團像無數亂碼一樣在我腦海裡閃爍,而我卻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而此時,我又接到了孟叔的電話,他開口又叫我“小程”。
他說他們決定今天就把映秋的遺體火化,然後把骨灰帶回老家去舉辦場葬禮。鑑於我和映秋的關係,他們希望我能送他們回去,並參加映秋的葬禮。
我自然不會拒絕。
掛斷電話的瞬間,我突然找到了腦海裡亂碼的源頭!
我們開發的沙盒遊戲裡並沒有給角色「記憶」編碼,那為什麼孟叔和趙阿姨會堅定地認為我的名字叫「程朗」?
答案呼之欲出!
13
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網路的發展,特別是在《駭客任務》《銀翼殺手》等片的問世後,或許所有人都懷疑過這個世界以及自我存在的真實性。
可作為一名遊戲開發程式設計師,在半小時之前,我十分堅信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如果真的存在算力夠運算 80 億人口的自由意識的超級計算機,那麼不會有人傻到用它去運行一款遊戲。
然而現在,面對女友的離奇死亡以及她父母被竄改的記憶,我不得不承認,我所身處的世界有極大可能是虛擬的。
這讓我感到絕望的同時,又產生出來了一種希冀和野心。
既然世界由程式控制,那麼也意味著過去和未來都是可以改變的。
只要找到如何用以運行的主機或編碼方式,我不僅可以復活映秋,甚至可以在這個世界裡成為無所不能的神!我克制住顫抖的手,我需要冷靜。
一個會出現 bug 的程序,就一定能夠被入侵。
而我現在不正握著擁有 bug 的物品嗎?
我打開拳頭,設計簡單的純銀戒指躺在掌心,帶來銀質特有的觸感。
隨後我把它套進了左手的無名指,飛奔回家。
14
我打開了電腦裡我們公司開發的那款遊戲的原始碼,我相信它和世界代碼一定存在著某種共同點。
否則絕對不會出現這麼多的巧合。
我努力想找出建築穿模的觸發條件,特別是王總監所說的特定的數值和具體的座標。
這是我對世界產生懷疑的源頭,也是我所發現的第一個 bug,更可能是映秋墜落的真相。
然而我花了一週的時間,嘗試了上億次的測試,永遠沒有找出那組代碼數字。
其間,孟叔打電話給我,讓我與他們一起回去,被我拒絕了。
顧隊也來電說調取了車站監控,但並沒有找到我說的那個跟映秋長得一樣的女人。另外他還告訴了我法醫的解剖學結果,確定了映秋是自殺。
這樁案結案了。
「但我是不會放棄調查的,目前我已經有了些許猜測,可能會需要你的幫助。」顧隊如此說道。
然而我對這些都已經不在意了。
我的眼裡只有螢幕上不斷跳動的字符。
我的假期已過,公司人事通知我應該去上班了,我熟視無睹。
只要我能破解世界代碼,什麼上班,什麼上司,都去他媽的。
程朗也打過很多次電話,還發過幾十封微信,見我沒有回复,他又來過我家幾次,我都沒有給他開門。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的頭髮鬍子已經長到十多厘米,身上散發著陣陣惡臭,房間裡更是堆滿了垃圾,郵筒裡靜靜躺著解除勞動合約的通知…
可是我還沒找到那個 bug!
我終於想起應該可以找程朗問一下,他當初怎麼發現的那個 bug。
我拿起手機撥通電話,剛響了兩聲就被接起:「秦哥,你總算聯絡我了!我知道映秋姐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可是你這樣頹廢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
我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問題。他想了想回答:「很偶然發現的,完全無跡可尋。秦哥,既然你這麼關心這款遊戲,就回來啊。」
他很明顯會錯了意,我本來想掛斷電話,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引起了興趣。
「前幾天,遊戲裡的 NPC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全部聚集在了一起,導致了程式崩潰重啟。明明伺服器支援的最大承載量是 7800 名玩家,但當時我看過後台,只有兩名玩家在那張地圖上。」
「最後我們也沒排查出原因,要是你在就好了。」
15
「我說過要降低角色自我意識的數值,不然很容易導致程式崩潰的。」
「可我想給他們多一點自由…」
「那你得做出完美的程序,不能讓他們知道他們是不自由的。」
16
我掛斷電話,再次拿出了那枚戒指。
我看著它,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如果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卻沒有辦法打破它,只能像被程朗操控著一次又一次跑上樓頂的遊戲角色一樣,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或許突然有一天,我就會像映秋一樣,因為某種 bug 死去。
而在此之前, 我都將活在恐懼之中。
看著手機彈跳窗推送的最新資訊:【創煒新作《自由國度》即將於 1 月 1 日在 S 平台發售, 敬請期待。】
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今年的最後一天晚上,大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歡笑聲不絕於耳。
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活得多快樂啊。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後換了套乾淨衣服,搭計程車前往公司。
雖然我的門禁卡已經失效, 但好在保全還在值班。
對於程式設計師來說, 法定假日加班是常有的事。
我沒怎麼費事就讓他幫我刷了卡。
作為《自由國度》的開發者團隊之一,我當然知道機房的位置和密碼。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 U 盤和電腦,把自己寫的程式插入進了《自由國度》的原始碼裡。
17所有購買並登入了《自由國度》的玩家, 都碰到了一項很顯眼的隱藏任務。
沒有哪個遊戲玩家願意錯過隱藏成就獎勵,所以他們得到了這樣一則訊息——1 月 2 天 14 點整,創煒大廈有驚喜。
這個訊息經過我的宣傳, 迅速在各大論壇登上熱門,討論的次數只要六小時就突破了百萬。
由此可見這款遊戲的熱度。
而我也沒有欺騙玩家, 我確實為他們準備了大驚喜。
1 月 2 天, 晴。
天空萬裡無雲, 太陽帶來暖意。
我站在辦公室的樓頂, 距離地面 126 米的高度。
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泛著層層白光。
樓底下聚集烏泱泱一片人。
從我這個高度看下去, 他們就像一隻只暴露在陽光下的蟑螂,焦躁不安又恐懼。
消防和警察陸續趕到,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
顧隊形容枯槁地站在我對面:“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點頭。
他沉默良久後說道:「那我不會阻止你的。」
於是他被其他警察強制帶離了天台。
沒一會兒,程朗又被帶了上來,他努力勸說我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我告訴他,沒有哪裡是安全的。
「你你你先過過來來。「他邁步的動作一頓一頓。
我僵硬地摩挲著戒指, 順便看了眼時間, 還差 17 秒就到兩點了。
我用 10 秒的時間翻過護欄,然後又用五秒抬頭看了會兒天空。
最後一躍而下。
突然的失重讓我感到極為強烈的不適, 空氣阻力產生的風使我窒息, 大腦的求生本能被動觸發, 我開始感到對死亡的恐懼。
高樓下的人影逐漸在我眼裡放大, 直到我能看清他們臉上彷彿被暫停了的驚訝的表情。
不, 不是彷彿。時間確實被暫停了。
失重感消失了,空氣阻力不見了, 整個世界都變得寂靜了。
我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停在了距離地面七八公尺的位置。
我用盡全力讓眼睛往最高處看去。
蔚藍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綠色字符所覆蓋。
漸漸地, 高樓、地面、車輛、樹木、人群……都湮滅成了一串串的代碼。
我成功了!
我成功地讓這個世界……不對, 是這個遊戲,我成功使這個遊戲重啟了!
我的大腦裡剛出現這個想法, 我甚至还没得及为此兴奋一秒钟,整個世界就陷入了黑暗。
當然,我也屬於世界的一部分。
18
「伊甸園, 你連最簡單的模擬地球都做不好, 怎麼能創造出其他高級世界呢? 」
我沮喪地關閉了程序:「老師,您當初花了多久時間才創造了一個完美的地球呢? 」
「一星年。」
我更加沮喪了:“要那麼久啊!”
「是啊,畢竟要做完美的程序。對了, 記得把這次失敗的程式刪除掉,重新編寫一個新的,知道嗎? 」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