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跟我说:“你与佛有缘,未来修行可得道成佛。」
直到我在佛窟看到了二师兄成佛的惨状。
才知道,師父說的得道成佛,是用活人做成的肉身佛。
1、
五歲那年,師父帶我進入蓮花寺,法名恆明。
蓮花寺是方圓幾百公里香火最為鼎盛的寺廟。
寺裡的菩薩佛祖皆為金身。
每年遊客絡繹不絕,上香祈福之人多如牛毛。
但真正許願之地不在前院,而在後院。
后院是寺内禁地。
只有寺中方丈和大禅师才有资格出入。
而我师父就是五位大禅师之一,法名德藏。
师父对我格外用心,而我也格外努力,不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能够早日顿悟,明心见性,证得般若境。
2、
「師弟,你知道刚才从后院出来的女人是谁吗?”
三师兄搂着我的肩膀,目光落在那身材苗条的女人身上。
我摇头道:「不知道。」
三师兄羡慕道:“她可是一线当红女星吴燕妮。」
我疑惑不解道:“那她来后院做什么?”
三师兄神秘笑道:“這女星再紅,終究是戲子。雖然嫁了個富豪老公,但肚子不爭氣。沒了母憑子貴,戲子比婊子還不如。」
我对俗事不感兴趣,便要轉身離去。
不曾想,三師兄拉住我:「師弟,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她來後院為的就是求子。」
我一脸疑惑:「求子不去醫院,跑寺里来求子?”
三师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她要是在外面直接找男人,那是婚内出轨,搁在以前要下猪笼的。可来寺庙求子,那是我佛慈悲,谁又敢说什么。”我似懂非懂。
「不過,这种好事,还轮不到我们。」
“什么好事?”
三师兄低声道:「師弟,你可知道,是谁给吴燕妮送子的吗?”
「不知道。」
“是咱们的二师兄。」
“不是说,只有方丈和諸位禪師才能進入後院的嗎?」
三师兄呵呵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二師兄前天被方丈選中,入後院侍奉準備坐化成肉身佛的禪師。」
我心中一緊,脫口問道:“二师兄与佛有缘?”
三师兄羡慕道:「那是當然。以後啊,二師兄就要成為眾人敬仰的禪師,死後還能成為肉身佛。這人生,多圓滿。」
在莲花寺,這基本上等同於指定他為禪師的接班人。
成為禪師,身後成就肉身佛十拿九穩。
「三師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师兄神秘笑道:「佛曰,不可說。」
3、
我回到廂房。
打坐誦經。
往常心如止水,但今日心不靜。
三師兄的話歷歷在目。
前天我還見到二師兄,那時候他並未神采飛揚。
反而憂心忡忡。
師父門下有三位弟子。
大師兄我從未見過,據說在山下俗世行走,成為世人口中的大師。
換句話說,大師兄是蓮花寺與俗世的聯絡點。
他週遊在達官顯貴、富豪明星裡,傳經送法,并接引有心人前来莲花寺进香许愿。平日里带我修行的是二师兄。
他身材魁梧,乐善好施,说话时总带着笑容。
不過,他是流浪儿,是师父将他带到寺里长大的。
所以,在他心中,师父亦父。
而我也是流浪儿,故而同病相憐,對我格外的好。
就在那天,他莫名其妙跟我說:「師弟,我要走了。」
我好奇道:「二師兄,你要去哪?”
二师兄欲言又止,嘆息幾聲道:「我們都是棄兒,所以沒有人在意我們生死。如果你有機會離開寺裡,永遠不要回來。」
二师兄说完这句话,就離開了。
之後兩天,我就沒看見他。
直到今日三师兄跟我说起,原来二师兄是入了后院。
按理說,入后院侍奉禅师也是好事。
更何況,還能替女施主送子,功德無量。
可為何二師兄憂心忡忡,有種生死死別的情緒。
後院是禁地。
到底隐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一刻,妄念乍起,煩惱皆來。
我決定偷偷潛入後院,一探究竟。
4、
寺裡除了方丈,還有五位禪師,地位尊崇。
師父是五位禪師中德望最高的。
而我又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
所以,其他师兄弟对我都比较好,尤其是看守后院的恒望师兄。
恒望师兄有个嗜好,就是爱喝酒。
因为夜里值守,气温较低,尤其是冬天,更是阴冷。喝酒驱寒。
虽说破了戒,但方丈不但未责罚,反而给他定量的酒,以免他喝醉误事。
他告訴我,寺里地窖中珍藏许多美酒。
茅台酒是他的最愛。
這些美酒都是香客送的。
當天晚上,我便決定去地窖偷一瓶白酒,把恆望師兄灌醉。
這樣好問出後院的地形走勢。
我偷偷潛入地窖,偷了一瓶五糧液。
等到凌晨一點多,我帶著酒悄悄離開廂房。
「是誰?」恆望師兄手拿戒棍喊道。
「師兄,我是恆明。」
恒望师兄一听是我,顿时放松下来,低聲道:「這麼晚了,你跑这来做甚?”
我从怀里取出五粮液,笑道:“给师兄顺的。」
恒望一看是酒,顿时两眼冒光。
二話不說,扭开瓶盖,就连喝两口:“痛快。师弟有心了。」
“师兄每日值守,甚是辛苦。」
恒望嘿嘿笑了几声,拿起瓶子喝了起来。
不得不說,酒量惊人。半瓶下去,还跟无事人。
我还担心一瓶酒不够,但喝酒不带菜,终究抵不住。
「師兄,你少喝点,别喝醉了。”我故意提醒道。
恒望师兄坐在青石板上含糊道:「師弟,我没醉,还能喝。」
我赶紧问道:「師兄,这去后院,除了这条道,还有其他小道不?”
恒望呵呵笑道:「師弟,你可算是問對人了。除了我,沒人知道,還有一條隱密小徑可以直接通往後院的佛窟。」
我心中咯噔一下,后院的佛窟?
在我的誘導下,恆望師兄便將那條小徑告訴我。我拿到想要的資訊,拿起手中的酒瓶迅速離開。
回到廂房。
我才察覺,僧衣已被冷汗浸濕。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对还是错?
但如果不做,我心難安。
5、
接下來兩天,我循規蹈矩。
師父過來拷問我一次功課。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越發詭異起來。
陰寒的讓我猶如置身冰窖。
好像他在等。
他在等什麼,我不清楚。
但我覺得,很大可能與肉身佛有關。
我去藏經閣查了與蓮花寺相關的資料。
這才看到,蓮花寺後山建有佛窟。
佛窟裡供奉的是歷代大禪師坐化後的肉身佛。
大禪師圓寂後,經特殊處理後的遺體,直接存放於坐缸之中,三年後再進行開缸。
如果缸內遺體,顏面如生,肉身不腐,就會被塑成金身,成為肉身佛。
蓮花寺有三百多年歷史,不知佛窟里到底有几位肉身佛?
心中疑惑,驅使我決定今晚潛入後山佛窟。
入夜。
我悄悄離開廂房,朝後院方向摸去。
好在還有朦朧月光,不至於漆黑看不見山路。
月上中天。
我找到了恆望師兄說的那株兩人粗的老柏樹。老柏樹周圍長滿了藤蔓。
扯開藤蔓,才知道,樹幹中空。
一個幽深洞口出現在眼前。
我貓腰慢慢鑽了進去。
果然,這是一條密洞。
不知道鑽了多久,隱約可見前面有光亮。
我知道,前面就是佛窟了。
我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爬過去。
漸漸的,我看到一道身影背對著我。
那身影,結跏趺坐。
這是佛法修行中的最安穩且不疲倦的坐法。
眼前之物,定是某位大禪師的肉身佛。
我雙手合十,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躲在肉身佛後面,視野還不錯。
就在這時,我看見二師兄坐在青石板上,一動不動,但眼珠子還能來回移動。
有兩個身穿紅色僧袍的喇嘛正上下打量起二師兄,他們手裡拿著烏黑的長釘。
「動手吧。」
我心中一緊,這是我師父聲音。
第二師兄想說話,但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可眼淚嘩嘩流下來。
我想救他,但却挪不动身体。
因为我内心恐惧。
此刻,我只能捂着嘴,默默地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兩個喇嘛摸到二師兄脊椎所在,然後將其中一根長釘緩緩釘入。
長釘每入一寸,二師兄身體顫抖厲害,但被另外一個喇嘛死按住,動彈不得。
隨後,喇嘛將剩下幾根長釘分別從二師兄的雙肩、雙腿上刺入。看起來就像晾衣竿一樣,把二師兄的身體支稜了起來。
二師兄結跏趺坐。
師父雙手合十,开始对着二师兄诵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诵经结束后,两个喇嘛擦去二师兄身上的血迹,又给他提嘴角,拉眼皮,做我佛慈悲状。
二师兄的双手,一手结禅定印,一手结无畏印。
弄完這些,又有一名喇嘛拎着木桶走过来。
桶里面装的是香泥。
他们开始给二师兄敷上香泥并刷上一层金漆。
师父取出一张金色符箓,贴在二师兄的眉心上,示意喇嘛将其放入一个半人高的大缸里进行密封。
密封后,三名喇嘛对着大缸吟唱听不懂的经文。
佛窟里顿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頃刻間,佛窟变魔窟。
我躲在岩壁的洞窟里大气不敢喘。
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安静下来。
师父看了几眼大缸,带着三名喇嘛离开了佛窟。
我从来没听说,莲花寺里还住着密宗的喇嘛。
更让我疑惑的是,三师兄怎么知道二师兄给吴燕妮念的送子经?
我正要往后退,一张诡异的笑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不是別人,正是师父。
而就在我因恐惧喊出声来时,有人突然捂住我的嘴,耳边传来女子声音:「別動。」
隨即,我的世界一片死寂。
6、
禅房。
“恒明,心取诸相,便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这两日,你六根不静,是遇到关口?”
我低著頭,不敢正视师父的目光。「師父,佛说,烦恼即菩提。弟子思量许久,不得要领。”我找个理由搪塞。
师父神色如常道:「世間明暗、內外、人我,回互無間。在此境界中,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一切法,無一不是佛法。」
我懵懂问道:「師父,萬法皆是佛法,岂不是人人皆可成佛?”
师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隨即,緩緩起身,走出禪房。
我如釋重負。
但下一秒,我如墜深淵。
“恒明,你佛緣深厚。明日為師帶你進後院,讓你親身感受佛法無邊。」
想到二师兄惨状,我很想逃。
逃,能往哪逃?
這一天,我立于大雄宝殿敲着木鱼,注视来往信众,突然觉得他们好贪心。
一炷香,一点钱,却许下宏愿。
真当诸佛菩萨闲的没事做?
“小师父。」
我抽回思绪,闻声望去,就见一个女施主笑吟吟打量着我。
瓜子脸蛋,肤白如雪、眼如點漆,清秀绝俗。
不知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施主,我们是否在哪见过?”
話剛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动了妄念。
“小师父,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
我猛然惊醒过来,可眼前哪还有什么女施主。
“恒明,你犯了什么困啊,小心师父责罚。”三师兄突然喊道。
我如夢初醒,双手合十道:“师兄有事吗?”
“师父喊你去禅房。還不快去。」
我现在害怕见到师父,但沒辦法避開,磨磨蹭蹭來到師父禪房。
「師父。」「進來吧。」
我深呼吸,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光線有點暗。
師父坐在蒲團上,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可不知怎麼的,只覺得這房間陰冷的要命,小腿肚子微微有點顫動。
「師父。」
我轻轻叫唤了一声。
师父依然未动。
我壮起胆子往前走到师父身后,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左肩。
突然,师父转过身来,他的臉血肉模糊,黑蛆密布。那些发臭的腐肉,连带着黑蛆哗哗落下来。
黑蛆似乎闻到了新鲜血肉气息,成群朝我这边爬过来。
我慌张往后退,却不想撞到一个东西。扭頭一看,竟是被做成肉身佛的二师兄。
二师兄慈眉善目。
可下一秒,面目猙獰,如同恶鬼猛兽,咬住我的脖子,猛吸精血。
“恒明,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还不快快醒来。」
耳边传来师父的棒喝声。
我立刻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依然站在禅房门外,并未走进去。
刚刚又产生幻觉了。
师父站在门前,望著我,皺眉道:“一念是佛,一念是魔。恒明,你着了心魔。」
我着心魔了?
难道我之前去佛窟看到都是幻觉?
7、
我随师父第一次走进后院。
“恒明,知道莲花寺为何香火鼎盛?”
我摇头道:“请师父明示。”师父走到一间挂着【观音送子】的禅房门前,停下腳步。
“你仔细听。」
我側耳傾聽,里面传来男人声音:
“女施主,想要观音送子,需除去外物,赤裸相见。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要先见空,而不落空,菩萨才知心诚。」
我脸色微变,这是三师兄的声音。
“大師,那多久能怀上?如果太迟的话,恐怕我老公就要把外面野种带回来继承家业了。」
“常人怀胎十月而分娩,而观音送子,六月即可出世,且天资聪颖,將來必定是人上人。來,我這就讓菩薩上身,兒子女兒,任你選擇。」
剎那間,我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終於明白三師兄說的念送子經是什麼意思。
師父帶我來到一間名為【延年益壽】的禪房門前。
「你再聽。」
我站在门前,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客戶端,想要延年益壽,需要至亲血脉之人的寿元才可以转到你身上。不過,世間萬物,此消彼長。你要长寿,子孙就要减寿。施主可想清楚了?”
“我给他们财富,他们给我寿元,等价交换。再說,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我可以随时拿回来。大師,赶紧施法吧。」
隨後,师父带我去了【青春永驻】、【官运亨通】、【財源廣進】、【報仇雪恨】等各類禪房。
走到長廊盡頭,師父意味深長道:“你听到什么?”
我脫口道:「眾生著相不見性。」
师父神色异样道:「人的慾望無窮無盡。想要明心見性,千萬人之中也難有一人。佛渡眾生,不過是佛門的一廂情願。有些事,佛祖做不了,那我們做弟子的,就要担起这个责。」
我吃惊望着师父,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转头望向我,面色阴冷道:“你可知他们这些愿望又是如何实现的?”
我心中大凛:“弟子不知。」
师父诡异笑道:“恒明,你身有菩提心,化身肉身佛,可让我法力无边。凡人许下的任何愿望,我都可以实现。」
話音剛落,两名红衣喇嘛突然窜出来,一把按住我,强行往我嘴里灌了一碗黄汤。
黄汤入腹。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隱約之中,我看到了师父身体在迅速的膨胀。
“嘭”的一声炸响,肉身爆炸,现出一只红色的癞蛤蟆。
8、“小师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的岸在哪?”
“我的岸就在脚下。」
“既然已到岸,为何还不醒来?”
猛然間,我睜開眼睛,才发现自己依然趴在密道里。
原来之前都是梦境。
但为什么又如此真实?
我猛然回頭,身后空无一人。
我又朝下面望去,装着二师兄的大缸依然安静地摆放在那里。
佛窟太过诡异。
我不敢在此久留,沿路返回。
回到禅房时,天刚刚亮。
剛換了僧衣,就聽見門外傳來三師兄的聲音。
「師弟,方丈召集眾人前往大殿。你趕緊過去。」
我急忙打开门,問道:「三師兄,发生什么事情?”
三师兄脸色凝重道:「聽說看守後院的恆望師兄死了。」
我心中大凛,但臉色如常:“怎么死的?”
三师兄摇头道:「聽說死的很蹊蹺,沒有外傷,但面露驚恐,好像死之前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怔怔出神,想着恒望师兄喝酒的事情会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被发现,会不会找到我?
“师弟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
我跟三师兄急匆匆赶到大殿。
大殿里已经挤满了人,方丈和师父站在佛祖脚下。
师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昨夜我见过恒望师兄,还给他喝了一瓶五粮液。
倘若他是因为醉酒而死,那我也逃不了干系。方丈看了一眼师父,然后望向众人,沉聲道:“今夜召集你们过来,是要确认一件事。昨天夜里有谁与恒望见过面。见过的,现在就站出来。」
恒望师兄是看守后院的。
而后院又是寺里禁地,通常前院的弟子都不会去那边的。
所以,方丈说完这句话,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而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站出去时,方丈大声喝道:“现在站出来,还可以好商量。如果后面被查出来,那就按寺规戒律处置。」
就在這時,一个年纪较大师兄精神恍惚站了出来,对着佛祖喊道:“我知道恒望是怎么死的。他是被恶鬼吃了心肝,寺里有恶鬼。有恶鬼......”
他突然在大殿里疯掉了。
众人一把按住他,他不停叫喊着:“恶鬼来吃人了,你们要遭报应的。」
方丈急忙让人把他关到柴房里,不准出来。
大殿里顿时骚动起来。
莲花寺乃佛门圣地,怎会有恶鬼出行?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师兄,见他脸色发黑,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三師兄,你沒事吧? 」
三师兄斜视我一眼,冷聲道:“昨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和后背开始冒冷汗。
“我就在房间里。」
三师兄逼问道:“那昨夜地窖里我看见的是谁?”
我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不知道。」
三师兄突然把脸凑过来,低聲道:「師弟,如果师父单独问你,你就说看见我往地窖那边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我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看着他。
今天的三师兄似乎与往昔形象有很大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這時,方丈杀气腾腾道:“今天上午有重要人来寺里调研,有胆敢胡言乱语者,戴上镣铐,托钵苦修。」
大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师父目光扫过众人:“莲花寺创建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经历种种磨难才有今日。大家断不能因小失大,让寺里蒙受无妄之灾。今天之事,放在肚子里,各自回去准备早课吧。」
众人齐声道:「是。”我刚要离开,却听见师父喊道:“恒明,你留下。」
9、
师父走到我面前,沉聲道:“昨天夜里你在做什么?”
我镇定自若道:“在房间里修行。」
师父打量着我问道:“期间有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我猛然抬頭,望向师父,疑惑道:「師父,我好像看到三师兄往地窖那边去了。」
“好像?”
“夜里没看清楚,但身形跟三师兄很相似。」
师父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師父。」
我转身快步离去。
走出大殿,我故意放慢脚步,听到方丈再问师父:“恒明之言,你且相信?”
师父道:“他的为人我清楚,应该不会说谎。」
“那我让人先把恒泰关起来,等晚上再找他问话。」
我快步离开,直奔三师兄的房间。
幸好,三师兄在房里。
「三師兄,你快走吧。」
三师兄淡然道:“要我去哪?”
我把刚才偷听到的话告诉了三师兄,但他却不以为然,微笑道:「師弟,我既然让你这样说,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担心。」
我疑惑不解道:「三師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师兄沉吟片刻道:“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眼前三师兄,少了懒散好闲,多了成熟稳重。
三师兄见我脸上写满疑惑,笑道:“这个故事与你相关。」
隨即,三师兄便说起这个故事。
十五年前,有个道士下山游历,救下一个女居士。那女居士告诉他,她曾花重金去了莲花寺拜佛求子。
当年接待她的是一个叫德藏的和尚。
德藏告诉她,只要对着肉身佛下跪行礼,就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女居士离开莲花寺六个月左右,便诞下一个男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男婴佛缘深厚,在四岁时便说出“道心之中有衣食”这句话。
殊不知,这个道心本身就是最强有力、最圆满的一个善的种子。
这个善的种子,就是佛门的菩提心。
女居士说,在他五岁那年,可以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在他身边有一道黑影,白天与他的影子重合,晚上现身吞噬其他阴邪之物。
某天,德藏突然找到那男孩,要带他回莲花寺出家修行。
但女居士不同意。
可当天夜里,女居士做了一个恐怖梦境。
她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坐在她院子里的井口旁低头看井。
女居士走过去近看,才发现那女人没有脸,血肉模糊,好像被人撕掉了脸皮。
女居士吓的魂不附体。
不曾想那女人跟她说:“我与你一样,也曾去莲花寺求子。十五年后,他把我儿子带回了寺里,而我也被他杀死。侥幸化为厉鬼逃了出来,一直隐藏在你儿子身边。現在,那人已找上门了。你今夜须离开,否则下场如我一般凄惨。」
女居士醒来后,带着儿子逃离。
却不料,德藏早已守在村口。
德藏带着男孩离开后,便有两个红衣和尚将女居士抓了起来。
他们正要对女居士剥脸皮时,被那道士救了下来。
听完三师兄故事,我心中有种不祥预感:「三師兄。那个男孩就是我吗?”
三师兄点了点头。
原來,师父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三师兄沉声道:“你五岁之前的记忆被你师父用秘法清除,你对当年发生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颤巍巍道:“那我母亲现在何处?”“你母亲和我的肉身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聞言,我臉色大變。
三师兄解释道:“当年我曾来过莲花寺。未曾想过,莲花寺香火鼎盛,但怨气冲天。若不是佛塔里供奉着一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恐怕这满天怨气会让整个莲花寺变成魔窟。」
「後來,我便施展道门秘法,元神脱壳,进入恒泰体内,暗中观察,寻找机会。」
我急忙问道:“是不是找到机会了?”
三师兄笑了笑道:“你潜入佛窟,看到了肉身佛的真相。那個時候,你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吧。」
我點頭道:“我好像还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
三师兄神色恭敬道:“她叫碧游,是我师门的一位祖师,道佛双修,非常厉害。她给你施展的是师门【梦魇】之术。你在梦境里看到的,都是现实投射的影子,也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我没深究这句话,而想到恒望师兄之死,問道:“恒望师兄,是怎么死的?”
三师兄神色凝重道:“后院的四位大禅师已经快压制不住心魔。恒望是被其中一位大禅师吸干阳气而死。」
“如果再不制止,这些大禅师不光要吸食阳气,还要开始吸食精血,完全化魔后便会吞噬生灵来提升力量,追求长生。」
我倒吸一口寒气。
10、
只是,我还不明白,三师兄的机会到底是什么?
三师兄看出我心中疑惑:“方丈在大殿上说过,今日有人来寺里调研。他们是协会的人,其中有一人就是我碧游师祖。」
我追问道:“什么协会?”
三师兄朝门外看了一眼,神色凝重道:“是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的教务协会。」
我从未听过还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問道:“他们来寺里调研什么?”
三师兄皱眉道:“莲花寺里隐藏着邪教之人。」
我突然想到在佛窟里看见穿红色僧衣的喇嘛。
“是密宗的喇嘛?”
三师兄摇头道:“穿着跟密宗相似,但却不是密宗之人。你听过白莲教吗?”
我微微一怔,点头道:“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渊源于的净土宗。只是,后来教义变质,被官方禁止和打压,称之为邪教。」
三师兄点头道:“师祖曾告诉我,自白莲教创立以来,其兴衰成败背后,都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那只手,就是来自红莲会。」
我恍然大悟道:“师父和方丈都是红莲会的人。那他们知道今天来的是协会的人吗?”三师兄神色凝重道:“这个不重要。因为你师父已决定在明天的浴佛节将你制作成肉身佛,这样他就可以从你身上获取强大法力。」
我顿时怔住了。
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亲生父亲竟然要把我做成肉身佛。
三师兄叹息道:“恒明,在他眼中,你是他成佛的垫脚石,对你没有任何感情。而你是破局关键,你必须做出选择。」
「三師兄,那需要我做什么?”
“进佛塔取出供奉的舍利子,再去佛窟,许下宏愿。」
原來如此。
他早已想好,在關鍵時刻,将我制作成肉身佛。
“许下什么宏愿?”
三师兄望着我道:“药师佛的第四大愿。」
我臉色大變。
药师琉璃光如来,于过去世行菩萨道时,曾发十二大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故依此愿而成佛。
「師兄,我知道怎么做了。」
三师兄双手合十道:「師弟,佛塔供奉的那颗舍利子本就是你的。」
我如遭电击。
11、
三师兄被人带走。
协会的人也踏进了莲花寺。
这次协会的人来了三位。
两位是得道高僧,第三位便是三师兄的师祖。
当我看到她时,突然想到在大雄宝殿有位女施主跟我说的那句:“小师父,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
原来是她。
如此年轻,竟然是三师兄的师祖。
看著她,我只想称她为“碧游仙子”。
蓦然,她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目光清澈无暇,嘴角带着笑意。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没再多看几眼,生怕自己心生妄念。
我轉身離開,朝佛塔跑去。
看守佛塔是恒元师兄。
此我入寺那天,恒元师兄对我似乎充满了敌意。
所以,我要进入佛塔,就必须过他这一关。
我把短棍插在后腰上,硬着头皮往佛塔走去。
“站住!”
恒元师兄站住入口中央,挡住我的去路。
我双手合十道:“见过师兄。」
恒元警惕道:“你来做甚?”
我撒谎道:“师父命我来佛塔礼敬。」
恒元皱眉道:“礼敬?方丈有交待,任何人不得进入佛塔。有违者,戒棍伺候。」
說著,恒元紧握手中的戒棍,浑身散发杀气。
沒有辦法,我只能硬闯了。
我故意朝他身后望去,大喊道:“方丈,您怎麼來了? 」
恒元扭头一看,我顺手摸出短棍,就朝恒元头顶砸了下去。
恒元闷哼一声,用极度恶毒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晕死倒在地上。
我急忙冲进佛塔。
佛塔高七层。
舍利子就摆放在七层的供台上。
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
当我爬到第七层时,看到入口盘坐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喇嘛。
那人睁开双眼,阴冷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是你。”我微微惊讶,没想到此人竟然认识我。
“你认识我?”
红衣喇嘛冷笑道:“你是德藏精心准备的肉身佛,怎会不认识。不過,沒想到,你会来此。」
他盯着我手中的短棍,神色阴寒起来:“来者不善。」
說著,他突然起身,速度很快。
一个照面就来到我跟前,伸手就要掐住我的脖子。
也就在那瞬间,一道身影从我身后闪现,随即就看见红衣喇叭被一个女子踩在脚下,晕死过去。
女子扭头望着我微笑道:“小师父,又見面了。」
碧游仙子。
我赶忙双手合十,低头道:“见过前辈。」
碧游仙子一脚将红衣喇嘛踢走,缓缓走到我身边,柔聲道:“我与你年纪相仿,叫前辈,岂不是把我喊老了。叫姐姐更好听。」
我猛然抬頭,满脸惊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碧游仙子嫣然一笑道:“拿着舍利子,我陪你去佛窟。」
我立马惊醒过来,急忙上前,将供奉的舍利子取了下来。
舍利子一入手,整个人便跌入了光阴长河。
12、
当我清醒过来时,人已经置身在佛窟中。
碧游仙子站在我身边,見我醒來,柔聲道:「醒了。」
我双手合十道:“小僧有一事不明,还请仙子姐姐解惑!”
碧游仙子笑靥如花道:“请说。」
我沉吟道:“一念妄想,坠入魔界,该当如何?”
碧游仙子笑道:“那你为何要从佛界下来?”
我頓時愣住了。
原來,我是莲花寺第一任方丈。
曾发下宏愿,要绝食断水,肉身证佛,为莲花寺开山立派,留下法本。我的目光落在所有肉身佛的最上首,蒙着一块红布,不受人间香火。
碧游仙子右手一挥,红布飘落,显出真身。
他的面目枯槁,体态佝偻。除了脸上金漆,倒是一点佛像都没有,反而更像具普通干尸。
那就是我的肉身佛。
莲花寺的肉身佛,我才是罪恶的源头。
碧游仙子神色凛然道:“当年你坐化后,莲花寺的那些僧众便用肉身佛的方法清除异己,偶然发现可以获得法力。於是,他们变本加厉,用红莲会传授的邪法,将活人变厉鬼,用厉鬼塑身成佛。再以符阵束缚,以香火供奉,使其听人差遣。」
“殊不知,这些肉身佛,从信众的香火中汲取力量,化身大魔头,必然为祸世间。」
我深感罪业深重:“罪业从我起,便由我终。」
碧游仙子微微一笑道:“好在当年你留下一颗舍利,而他们又将其供奉。也算是因果循环,注定有始有终。」
話音剛落,就见四道黑影冲进佛窟。
我轉身一看,竟然是后院的四位大禅师。
他们周身被黑气包裹,面目猙獰,嘴里不停喊道:“我好饿,我好饿.......”
碧游仙子神色大凛道:“你吸收了舍利上的佛法,他们便压制不住体内的心魔,已经魔化了。」
說話間,碧游仙子双手掐诀,竟从虚空中抽出一把长剑。
剑身通体雪白,有紫色雷霆在游走。
我认识这把剑,名叫惊鸿。
是青城山玄天观碧游真人的法剑。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 眼前碧游仙子原来是当年与我在六祖墓碑前坐而论道的碧游真人。
难怪之前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碧游仙子看了我一眼, 笑道:“都想起来了。」
我双手合十道:“弹指一挥间,刹那芳华。」
碧游仙子笑吟吟道:“当年我辩道输给你,今日我会一起拿回来!”
說完, 惊鸿剑飞出。
化作一道光芒,没入那浓郁黑气当中。
隨即, 碧游仙子从又从虚空中抓出三炷香,奋力一甩, 三炷香精准落在我的肉身佛下面。“香火敬上,速速许愿。」
我盘膝而坐,雙手合十,低声吟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若行声闻独觉乘者。皆以大乘而安立之.......”
頃刻間, 佛窟里传来阵阵啼哭。
石壁上的肉身佛, 纷纷起身, 跳了下来。
“我要成佛。」
“我要化魔。」
“我不想死。」
......
它们互相撕咬、吞噬。
漸漸的,啼哭声微弱, 最后归于死寂。
包裹四位大禅师的黑气消散, 只留下四具白骨,散落在青石上。
碧游仙子收回惊鸿剑, 沉聲道:“明心见性,言下顿悟,即心即佛, 心就是佛。而困于经书和肉身, 褪去佛衣, 不过是沾染着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
佛窟顶上上, 有金光照亮。
一个佝偻的老人落在我的面前。
我抬头望着他, 他低头望着我。
一个是过去的我, 一个是现在的我。
我問道:“五十年, 心灯不续?”
老者答道:“头戴宝华冠。」
說完,老者向我双手合十, 平靜道:“阿弥陀佛。」
碧游仙子向他回礼道:“无量天尊。」
13、
我和碧游仙子走出佛窟。
两位高僧和三师兄站在外面, 见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我回礼道:“莲花寺有此劫难, 罪在于我。」
三师兄笑道:“方丈和德藏等红莲会之人皆已伏法。好在解决及时, 没有酿成大过, 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想到师父最后下场, 我忍不住問道:“他可曾说过什么话?”
三师兄摇头道:“他已化魔, 一心想着,得道成佛,获得法力与永生。」
我心中苦笑。
碧游仙子望向他道:“此事已了, 你速速回身。否則,误了你修行。」
三师兄朝抱拳恭敬道:“弟子谨遵法旨!”
隨即,一道白光从三师兄头顶飞出, 消失在天际间。
三师兄倒地不醒。
碧游仙子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望向她,神色平静道:“我以今生之佛法, 荡涤莲花寺三百年之罪业。」
碧游仙子脸色微变, 随即释然道:“峰峦秀异, 鹤不停机。灵木昭然,凤无依倚。直得功成不处,电火难追, 拟议之间,长途万里。」
我雙手合十,感激道:“阿弥陀佛。」
碧游仙子回礼道:“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