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抱著我,固執地說:「我們不會分開的。」
「你應該清楚,我會忘掉所有的東西,包括你。」
“也會大吵大叫,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
「顧淮,你事業有成,往後的人生,不該有我這樣一位妻子。」
顧淮哽了哽,「如果有一天你忘掉了一切,那痛苦的也絕對不是你。盛夏,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拋下你,我們結婚吧,就今天。」
我笑瞇瞇地說:「我把戶口本藏起來啦,如果有一天,我能把病治好,就告訴你藏在哪裡,我們去領證。」
「我等不了。」顧淮眼睛濕了,哀求道,「就今天好不好?」
我親在了他的唇上,「乖,聽我的話,等我的病不再嚴重,我就跟你結婚。」
後面的視頻,突然換了顧淮拍。
我成了鏡頭前的主角。
我綁著圍裙,在麵包爐前,洋洋得意地展現廚藝。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我問。
顧淮偷偷擰掉了我忘記關上的瓦斯爐。
「檸檬。」
我哼著小調,「那我們就做檸檬,哎呀,那首歌後面的歌詞是什麼來著? 」
顧淮就哼著小調,跟我一起唱。
昏暗的房間裡,我窩在沙發上,默默流淚。
電視上,放著已經演完的電影。
顧淮笑了,「你哭什麼呀?」
我捏著紙巾,「太感人了,如果電影院排了片,我們一定要去電影院看一次。」
「好。」
「那一定記好了,是英文版的《曖昧》,不是韓國版的…」
「好。」
鏡頭再一轉,廚房的操作台被弄得一片狼藉。
我綁著圍裙,一臉茫然,「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
顧淮偷偷把油漆丟掉,說,「對不起,今天忘買材料了,我們出去吃好不好? 」
「可是你生日哎,你不喜歡吃蛋糕嗎? 」
他親了親我,「吃蛋糕會變胖,你應該不會喜歡一個胖顧淮。」
我想了想,跟著他穿上衣服,出門的時候還嘟咕噥:「其實胖胖的顧淮也蠻可愛。」
再後來,影片就開始變得簡短。
有時候我會在鏡頭裡,突然地失禁。
顧淮會放下攝影機,跑過去熟練地給我清理。
「顧淮,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也沒有給我添麻煩。」
慢慢地,我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上一秒,還在跟顧淮好好講話。
下一秒,我便會突然朝他丟東西。
有個影片裡,我朝著進門的女人破口大罵。
她摀著頭,驚慌地喊:「夏夏,我是徐霜啊,是你最好的朋友,求你了,別這樣對我。」
我把小蛋糕往她臉上砸,「顧淮,帶著你的情人滾! 」
幾分鐘後,影片傳來我壓抑的哭聲。
「顧淮,求求你,我們分手好不好,我不想像個瘋子一樣,對你發脾氣。」
「沒關係……我不介意,夏夏,我真的不介意。」
「下次,能不能告訴我,我癡呆了,生病了,如果我知道,一定會克制的。」
「好。」
再後來,影片變成了顧淮一個人的獨白。
「盛夏今年是第三次住院了。」
「她開始討厭我了。」
「她會把我身邊所有人的女性,當作徐清寧去攻擊和討厭,最近她小脾氣有點大,因為她覺得自己懷孕了。醫生建議我把她送去療養院。可是我捨不得。」
「我跟她說了很多遍,我愛她,但她總是不記得。」
顧淮眼眶紅了,他低著頭,穩定了一下情緒。
「就……暫時先休息一段時間吧,陪一陪她,慢慢來,會好起來的。」
下一段,出現了很多人。
我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前不久,顧淮的生日宴。
顧總,你和盛夏什麼時候結婚? 」
顧淮看了我一眼,有些失落,「不急,再說吧。」
「等她身體養一養,我們可能要出國辦婚禮。」
後來,酒桌上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對面的女人摁住了圓桌,直勾勾盯著顧淮。
「顧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你喜歡的人,在不在這兒? 」
全場開始起哄。
「顧總,想好再回答,徐霜可是娘家人!得罪盛夏閨蜜可是要倒楣的。」
顧淮握住了我的手,「我愛的人,只有盛夏。」
徐霜眼睛有些濕潤,「好,希望你說到做到。」
輪到我的時候,徐霜輕聲問我:「夏夏,時間到了,我們把中藥喝了好不好? 」
對面的我,低頭,呆呆的,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徐霜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換了個說辭:「夏夏,你不是喜歡喝酒嗎?我們喝酒好不好? 」
我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看著她。
徐霜彷彿受到了鼓舞,長舒一口氣,端起中藥,走過來。
「喝酒很好玩的,夏夏,我們試一試……」
我驚慌失措地拿起包包,「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大家一臉茫然地盯著我。
徐霜捉住我,捧著我的臉,輕聲哄道:「乖乖張嘴,就一下好不好? 」
我開始劇烈掙扎,好幾次差點打翻了藥碗。
顧淮聽著我的哭聲,抿著唇,手背青筋畢露。
「夏夏,聽她的話,喝完藥,我們就結婚。」
徐霜藉著巧勁兒,連哄帶騙,給我灌了進去。
她手背上,出現了幾條被我抓出來的血痕。
「今天先這樣,明天再想別的辦法吧。」
「顧總,這樣真的沒事嗎? 」
大家擔心地問。
顧淮苦笑道,「沒關係,反正明天一醒,她就記不得了。」
雨點敲擊遮雨棚,我仰著頭,傻傻地望著天空。
腦海裡竟然拼湊不出徐清寧的樣子。
我在自己的手機裡,找到了徐霜的名字。
開啟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
「霜霜,顧淮的生日要到了,我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你打算怎麼做?」
「請他的朋友來聚一聚吧,你是暖場王,準備好幾個有意思的問題。」
「哈哈哈,懂你的意思,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問顧淮愛不愛你是吧?姊妹兒辦事,你放心。」
……
2022年的年末,我獨自一人在香港的街頭,哭得不能自已。
9
隔著一間玻璃窗,我看見了身上插滿管子的顧淮。
「繳費了嗎?」
面對醫生的詢問,我有些無助,「對不起,我不記得銀行卡密碼了。」
「再去試一試。您先生命懸一線,是最需要您的時候,如果一直欠費,我們很多藥都開不出來。」
「好。」
我沒有太多現金,也沒有住的地方,在繳費窗口徘徊了一整天,密碼輸錯了一遍又一遍。
窗口的工作人員說:「這位小姐,能不能不要擾亂醫療秩序? 」
傍晚的時候,我用僅剩的零錢,買了兩個麵包。
站在加護病房的門口。
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給顧淮吃。」
路過的醫生和護士步履匆匆。
有個護士急切地把我拉到旁邊,「你是不是又忘了,現在要去繳費!不是買麵包! 」
見我一臉茫然,她無奈嘆了口氣,離開了。
我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手上的麵包掉了一地。
我突然哭了出來。
像個廢人一樣。
面前的門打開了。
一位護士蹲在我面前,遞給我一個玩偶,「你先生醒了,他要我把這個給你。還告訴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晚點會有人來接你去飯店。」
我握著玩偶,只記住了一句話,「顧淮醒了。」
我在加護病房門口等了很多天。
誰叫也不肯走。
睏了,就縮在走廊的小墊子上,睡一覺。
醒了,就靠醫生塞給我的食物,填一填肚子。
也不知道是幾天之後,顧淮被推了出來。
我拎著玩偶,站在他床邊。
顧淮瘦了很多,看見我,嘆了口氣,「怕什麼來什麼,我不在,他們都欺負你了是不是? 」
我哭出聲,「他們不讓我買麵包。」
「別哭了,」顧淮拉住了我的手,「哭得我心疼。」
我陪著顧淮進了普通病房。
緊緊拉著他的手,一步也不肯離開。
陌生人進來的時候,我就會嚇得縮在角落裡,渾身發抖。
後來顧淮就不讓人進來了。
有時他會撐著身體,去門口。
隔著顧淮寬鬆的病號服,我看見了很多疤痕。
掐的、咬的、砸的…
有些還是青紫的,有的剛剛癒合。
我跟在他後面,輕輕把手搭在他脖子上,感受到他的僵硬和緊張。
「我以前,是不是打過你? 」
顧淮慢慢放鬆下來,拉好衣服,「沒有的事。」
「你很乖,從來不會給我添麻煩。」
我蔫噠噠說:「我騙你從遊輪上跳下去,傷害你的公司沒能上市。」
「不是這樣的,你記錯了,好好睡一覺,會好起來的。」
我窩在他的身邊,沉沉睡去。
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夢裡我想起了徐霜的樣子,她在辦公室裡,哭著跟顧淮吵。
「我後悔了,當初就不該讓盛夏待在你身邊!我要帶她出國,找最好的醫生! 」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
「試過為什麼還不好!我要瘋了,她每天都把我當成陌生人,明明愛的人就在眼前,我卻要忍著,連句話都不能跟盛夏說!顧淮,你以為只有你愛她嗎?我也是! 」
「閉嘴!」
顧淮冷下臉,「徐霜,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種話。」
後來,我在佈告欄前瘋狂地塗畫。
徐霜衝向我的時候,臉都綠了。
她擋著我的臉,朝著周圍是人怒喝:「滾,拍什麼拍!當心我告你們! 」
「夏夏,這裡是顧淮的公司,我們回家說好不好? 」
我不但沒聽進去,反而伸手去推她。
「你個小三,你去死吧。」
徐霜抓住我作惡的手,氣瘋了,「別發瘋,我不是小三,盛夏,現在就跟我道歉! 」
我吐了她一口,「你做夢!如果下次你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
徐霜臉色瞬間慘白,她被氣哭了,「盛夏,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
顧淮下來的時候,我正扯著徐霜的頭髮廝打。
她還要護我,以免我跌倒。
可是我還是倒了。
擦破了皮。
流了血。
也失禁了。
那天,我說了很多邏輯不通的瘋話,傷害了我的親人和朋友。
顧淮和徐霜吵了很大的一架,他用衣服給我包好,帶去了醫院。
我從夢裡醒來,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顧淮背對著我,打電話。
「我的妻子是病人,如果不是你那天說話那麼隨意,她不會把你推到水里。」
「我只是開玩笑呀……」
聽筒裡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
顧淮聲音冰冷,「當著我妻子的面,說她是拖累,你管這叫開玩笑?如果不是別墅裡的監控,我根本不知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女人開始尖叫:「我是她姐姐,我說她幾句怎麼了? 」
「你還有個做姊姊的樣子?你們盛家是不是覺得,盛夏病了,我就會喜歡你?別做夢了。我現在無比後悔,讓你去安撫她的情緒。你對我妻子所做的那些事,不可原諒。」
「你就不怕我告她,把她關進精神病院? 」
顧淮嗤笑一聲,「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給了你最好的治療,讓你活蹦亂跳,編排盛夏的不是,而不是當水鬼,該燒高香。我永遠不可能讓盛夏背上人命,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我做的。」
我光著腳,站在地上,喊了他一聲:「顧淮。」
顧淮說話聲一頓,默默掛掉了電話。
再回頭,神情溫和。
「怎麼了?」
我終於明白,在那些混沌的日子裡,顧淮對我百般強調,不要傷害別人,是為什麼。
「那天在別墅裡,跟我說話的,是她嗎? 」
顧淮朝我伸手,抱住了我。
「是。」
「我差點溺死她。」
「沒關係,她死不了。不過就沖她把你推進水里,我不會放過她。」
他輕輕嘆了口氣,「醫生說,拆掉嬰兒房,可以避免繼續刺激你,所以才請了你姐姐來,幫忙安撫你的情緒,我沒想到,她有自己的打算。」
生病後,我家人和朋友,都放棄我了。
只有顧淮還沒放棄。
我靠在顧淮的肩膀上,輕聲說:「我想家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
10
從香港回來後,我總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望著窗外發呆。
由於顧淮大病了一場,公司現在一團亂。
他忙得腳不沾地。
家裡請了護工,顧淮不在的時候,就看著我。
我翻出了顧淮口袋裡的電影票,是兩張《曖昧》。
原來,他是要跟我一起去看的。
可惜,那天我情緒不好,對著顧淮發了脾氣,沒去成。
還有那張B超報告單,顯示一切正常。
我沒有懷孕,卻因為臆想,一次次折騰顧淮,置辦嬰兒房,去醫院開葉酸。
他們都說,顧淮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是他唯一的親人。
但我卻給他添了很多麻煩。
「夏夏,在看什麼? 」
2月份了,外面是接連不斷的雪。
前幾天,窗前的松樹都被壓斷了。
顧淮下了班,身上還帶著雪水的味道。
有點涼。
我提起了手上織了一半的毛衣,「我在想,冬季過去前,你還能不能穿上。」
「不急,」顧淮挨著我,在窗邊坐下來,「明年總是能穿上的。」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他。
無意中摸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顧淮一縮,正要摘下來,被我制止。
「我記得它。」我展開了他的手,打量著這醜醜的戒指,「我畫的設計稿。」
「是。」
顧淮垂著眼,從懷裡掏出了另一枚鑲了鑽石的,「他們是一對。」
「可是上次我罵它噁心。」
「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藏起來,等下次你喜歡了,我再戴。」
我伸出無名指,「給我戴上吧,我很喜歡。」
剩下的日子,我好像真的恢復了以前的樣子。
顧淮會跟我湊在一起,看過去的照片。
帶著我,去重溫我們的過去。
他不厭其煩地在我的殘破記憶裡縫縫補補,拼湊出我們的曾經。
期間,我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她哭著求我:「盛夏,讓顧淮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知道顧淮對她做了什麼,能令她這麼惶恐不安。
這樣的恐慌情緒影響了我,導致我不小心又傷了顧淮。
等緩過神,我就把她封鎖了。
春天的時候,顧淮帶我去看了櫻花。
天氣暖洋洋的,我發脾氣的日子也越來越少。
顧淮每次都笑著稱讚我:「夏夏真厲害,你真的好了很多。」
可是我知道,脾氣變好,是因為,我已經記不住太多東西了。
連為什麼要生氣都不記得了。
紀念日當天早上,我起床,跟在顧淮屁股後面,短短的十分鐘,我問了五遍:
「你是誰?」
顧淮的表情都要維持不住了,笑得很難看。
「夏夏,我是你的老公,顧淮。」
我開始頻繁地忘記自己要去哪。
經常醒來,發現自己在警察局。
顧淮一臉焦急地從某個重要會議上趕來,緊緊抱著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護工走了一批又一批。
因為我只聽顧淮的話。
他們害怕我,也看不住我。
醫生建議顧淮把我送去療養院。
一個有門禁,有監控,專業人士很多,能看管起我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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