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失踪后,大伯一家霸占了我家的民宿。
他們不知道,那是一家死尸客店。
而我,是尸主。
1
民宿是我妈要开的。
我爸全力支持她。
那时我爸和我大伯还没分家,爷爷也还在世。
大伯知道这件事后,闹着要分家。
他担心我妈开店会用爷爷的钱,这样他能分得的财产就少了。
再加上我是跟我妈姓的,他们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见着我就念叨让我去改姓。
我一概不理,因此更加被他们不喜。
开民宿那年,我十岁。
也是在那一年,我爸跟我大伯分家了。
分家后,我家的民宿也正式地开了起来。
生意并非想象中的冷清,并且随着近几年的发展,日渐红火起来。
大伯一家眼红,开始怀疑当年爷爷财产分配不均,死皮赖脸地说这民宿应该也有他们的一份。
尤其是在我爸去世后,隔三差五地便来闹一闹。
我大学毕业后,听我妈的话回家接手民宿。
我对这间民宿的记忆其实是不好的。
因为自从民宿建好后,我就经常做噩梦。
有一间屋子常年不关门,我妈叮嘱过我。
但有一次我还是手贱把门关上了,当晚我就梦到鬼了。
我怀疑我撞邪了,于是将这事儿跟我妈说了,我妈说我就是没睡好,让我没事儿别瞎想。
因此,初中之后我都是在学校寄宿,只有放假才会回家,運氣好的話,或许能睡个好觉。我也不再靠近那间不关门的屋子。
大四临近毕业时,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希望我能回去接手民宿。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接手民宿?那我后半生将永无好觉可睡!
我沒想到,挂了电话后的第二天,我妈直接来学校找我了。
她的神情是我没见过的严肃。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事情。
她说从未关过门的那间屋子,其实是一间死尸客店,因此禁止寻常人踏足。
而我,是下一任尸主。
……
最後,她希望我能好好地考虑接手民宿一事。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这让我怎么相信?
我原本只当她
是编故事诓我,所以打定主意不去。
但后来我联系不上我妈了。
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料范围。
我妈出事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妈说的话。
“灵然,你是灵氏后人,生来便是守尸人,这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
“我早该将事情告诉你,但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以为我能改变这一切,但我失败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回去,那就听从你的本心吧。」
最後,我还是回去了。
到家後,我发现大伯一家都在,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见我回去,他们丝毫不惧,反而将我扫地出门。
我看向那间死尸店,此刻它正大门紧闭。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2
大伯堵在门口跟我说:“灵然,你姓灵,又不姓玉,怎么能继承我玉家的财产呢?你爸死得早,你妈又失踪了,你一个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就别回来瞎掺和了。」
大伯母在一旁帮腔:“早让你去把姓给改了,偏不听,现在彻底地成外人了。」
堂哥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嘲笑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家都被你读没了,呆子。」
我只当是犬吠。
我看着那间紧闭的大门,以及屋顶聚集的黑气,問道:“那扇门,关了多久了?”
堂哥说:“两三天吧,占了那么好的位置,里面阴嗖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鬼住的。」
当然不是给鬼住的,是给死尸住的呀。
三天,那大概就是今晚了。
我收回視線,看向大伯一家,笑著說:“祝你们今天有个愉快的夜晚。」
然后在他们“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我妈说过,客店之门一旦紧闭超过三天,死尸便会产生怨气,关门之人必会受到惩罚。
轻则噩梦缠身,重则……成为死尸。
3
當天晚上,我看到了我妈口中的死尸。
好几只。
为首的那只说:“尸主失踪,那家人竟一连三天将我们拒之门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只见他“咔嚓咔嚓”地转动了几下脖子,然后“咻”地一下攀上了二楼的窗户。
剩下的几只也纷纷出动,瞬间就在黑夜中隐去了踪影。
这些就是我小时候经常梦
到的“鬼”。
不多時,大伯一家发出一阵惨叫声。
“鬼啊!!!!”
堂哥披着床单就跑出来了,鞋都没来得及穿。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抱成一团,瑟瑟發抖。
“妈!我撞鬼了!”
“我也撞了!”
“我也是啊!”
“不会是二叔回来了吧?”
“屁,你二叔都死多少年了,咋可能是他?”
“可我们占了他的家,还把他女儿赶出去了,他不会报复吗?”
大伯眉头一皱:“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話音剛落,我明显地感觉到一阵阴风刮过。
哦豁,死尸们可听不得这话。
在大伯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我看到,那群死尸已经把他们围住,并不断地聚拢。
有一只死尸已经快要掐住大伯的脖子。
我心下一緊,连忙跑去将死尸店门打开。
「啪」的一聲,把一家三口直接吓晕过去了。
一连串的死尸迎面向我走来。
我和他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那只走到我面前嗅了嗅,点了点头然后站到一旁。
接着下一只走上前来,再接着是下下只,下下下只……
最后一只嗅完,他說:“这气味,是灵家人没错。她是新的尸主。」
同時,第一只走上前来,問我:“尸主,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们?”
我說:“他们不能在这里出事,要动手,带去他们自己家。」
他们点头,齐声道:「明白了。」
转眼间尸们就不见了。
唯独第一只没走。
他說:“尸主,请你帮我,找一个人。」3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細看之下,眼里竟然有泪。
可是。
我妈说过,守尸人的职责是为死尸提供住所,让他们不至于漂泊无依。
所做之事,最多也就是送他们回家。其他的,尽量不要插手。
但她也说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听从自己的本心。
良久,我看向他:“你要找谁?”
看他這樣子,似乎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我应该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快点找到我妈。
可是他却摇头说:「不知道。」
我没忍住疑惑地“啊”了一声。
“不知道?那我怎么帮你找?这样,你知道些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認真道:“群、山、坡。」
这都啥啊?成为死尸后是会失忆吗?不应该啊。
我看著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这样,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聽到我的話,他垂下頭,砸下一滴泪。
哭我也没办法啊。
「餵,”我挠了挠头,喊了他一聲,「那個,你叫什么?怎么死的?家在哪儿?”
他抬起頭,迷茫地看着我,然后摇头。
正当我无语的时候,楼梯上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你这样是问不出东西来的。」
我猛地轉過頭,大喝一聲:“誰?”
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年轻男人立即高举双手,但神色自若:“我叫苍焰,是灵青云的徒弟。」
灵青云,是我媽。
在我的记忆中,也确实出现过苍焰这个名字。
但我并不在意这些事,记得也就不怎么清楚了。我看向他:“徒弟?我怎么不知道她有徒弟?”
苍焰缓步地下楼,邊走邊說:“是真的,师父应该跟你提起过我。我来时你已经高一,不怎么回家,但应该也是见过我几次的。」
说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愉快地笑出了声。
我则是尽力地搜寻脑海中关于苍焰的记忆。
高一……
我想起来了!
高一的时候,有天晚上我睡醒,看到窗户上趴着一只鬼,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但以我当时的经验,我很快地就镇定下来了,于是我跟他对视了几秒后就翻身继续睡了。
因為我記得非常清楚,睡觉之前我拉了窗帘。
所以我麻痹自己,都是假象。
果然,第二天醒来后,窗帘是拉上的。
我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妈,我妈当时的反应也很奇怪。以往她都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那次,她竟然问我记不记得那只鬼的脸。
当时我就傻了,这是什么奇怪的重点啊?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我的身心健康吗?
現在一想,那只鬼正好和苍焰对上号了。
我看着准备向我这个方向走来的苍焰,连忙伸手阻止他:「停,你就站那儿别动。所以你,是人还是死尸?”
被我阻止后,苍焰真的
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桌子另一端说:“我不是人。」
我挑了挑眉,看这回答,不是人,也不是死尸啊。
“既然你说你是灵青云的徒弟,那她现在人在哪儿?为什么突然失去了消息?”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失去消息。」
“那这里连续三天大门紧闭,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才出来。之前被师父关在地下室。」
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什,什么?”
之前关在地下室,却从二楼刚出来?是我理解有问题还是他表达有问题?要是都没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我正想著,刚刚那只死尸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角:“尸主,你踩到我了。」
我连忙抬起脚:「不好意思哈。」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说:「沒關係。”然后又说:“尸主,帮我找人。」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想帮你找,可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啊。」
没想到死尸伸手指了指苍焰说:“他知道。」
4
我又转头看着苍焰。
刚才那个问题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苍焰说:“他们都是我带回来的。」
他們,指的就是这些死尸。
说完他看了看我身旁的这只,然後說:“所以我只知道他原本是在哪里,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从哪儿把他带回来的?”
苍焰答非所问:“师父极少插手死尸之事。你確定,要帮他吗?”
“帮。」
苍焰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回答,他淡然地笑了笑:「好,我会帮你。」
说完他手一挥,我面前就出现了一幅画面。
直接悬在半空中。
我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个苍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还会术法呢?
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我看向画面。
那地方草木茂盛,怪石嶙峋。
不一会儿苍焰就出现在了画面中,他双指并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瞬间就有一道明黄色的光窜了出去。
他跟着这道光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
也就是让我帮忙找人的死尸 1 號。那时的 1 号应该就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
苍焰在他额间、心口以及
双肩各点了几下,然后退至一旁。
不一會兒,死尸站起来了,不过行动极其迟缓。
我看得正入神,旁边的 1 号突然来了句:“你看,這是我。」
我整个人一震,他认出了面目全非的自己。
我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我看向苍焰:“这是哪儿?”
畫面消失,苍焰说:“安北市桐安县香云山。」
5
我得去一趟安北市。
不过去之前,我得先解决大伯一家人。
听说他们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早上醒过来发现在自己家,三个人都快被吓疯了。
最後得出結論,一家三口集体梦游了。
于是今天一大早三个人又来了我家的民宿。
这正合我意。
虽然现在生意不太好,但我也不能直接关门,正愁没有人给我看店。
大伯一家三口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三个人突然集体地愣在原地。
好一會兒,他们清醒过来,对着我直接鞠躬喊“老板好”,然后转身往民宿走去,开始一刻不停地打扫卫生。
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
我转身看了看站在死尸客店门口的苍焰。
不愧是他,办法就是多。
对付这一家三口,我才不管用的什么办法,我只要结果。
收拾好东西后,我启程准备去安北市。苍焰也跟我一起去。
沒辦法,他不去的话,我没法带着死尸啊。
而且,苍焰还给了我一个手摇铃铛,说是什么摄魂铃,我摇了几下,没摇响。
苍焰说因为没有响舌,所以摇不响。
我表示很无语,但还是带上了。
臨走之前,死尸 1 号却不见了。
我疯狂地找尸体的时候,苍焰很淡定地来了句:“他在你的铃铛里。」
……突然觉得背上的包有千斤重。
到高铁站后,苍焰掏出身份证刷票进站。
我属实是没想到。
因为我买票的时候他让我不用管他,我还以为他会用什么法术隐身呢。
可能是看到我的眼神,苍焰笑了笑说:“别惊讶,虽然我不是人,但我有身份证,这不稀奇。」
我干笑了几声,沒有說話。
到安北市后,我和苍焰
又转乘大巴去往桐安县。
一路颠簸过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能感覺到,越接近桐安县,死尸 1 号反应越强烈,在我包里跳来跳去。
我抱着包,警告他安静点。
他这才停了下来。
入夜后,我和苍焰去了香云山。
桐安县并不发达,香云山更是偏僻,地处某穷困山村。
我望着高高的山,不禁腿软:“咱不会,要爬上去吧?”
苍焰摇头。
然后抓着我的手就往前冲。
不是大哥,那是石壁啊!头再铁也禁不起这么撞啊!我“吱哇”乱叫,耳边突然响起苍焰的声音:“我们到了。」
我睜開眼睛,气得想直接上脚踹他。
但我忍住了,只是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下次显神通的时候能不能先跟我说一下,我这样很容易被你吓死的!”
苍焰没躲开,揉着肩膀说:“这样效率高嘛。」
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我拿出手摇铃问他:“现在怎么办?”
“你摇铃,把他放出来,剩下的我来做。」
我听苍焰的话摇了摇铃铛,意料之中地没有声音,只有一只晕乎乎的死尸被我摇了出来。
死尸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辨明方向,就被苍焰贴上了符纸。
那符纸贴在他额头,他先是低下头,然后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我还没来得及问苍焰这是什么符,死尸就如离弦之箭般地飞了出去。
6
而我整个人也被苍焰拉着飞奔起来。
我天,死尸的速度为什么突然这么快!
最后我们在一处山涧停了下来。
我躺在地上大喘气,被苍焰一把拽起来。
“过度运动后不宜坐躺。」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这腿它不听使唤啊。
最后无奈,我只能扒着苍焰的胳膊才能勉强地站定。
而那只死尸,站在山涧旁,不知在看什么。
我拍了拍苍焰的肩,示意他把我搀过去。
走近后我看到,水面上飘着一个破烂不堪的书包。
死尸指了指那书包说:“我的。」
我烦躁的心突然沉重起来。
竟然还是个学生吗?苍焰放开我,捡了根树枝把书包捞了起来。
经过长时间的浸泡,书包里面的东西早已腐烂,看不出本来模样。
我和苍焰查看书包的时候,死尸 1 号也蹲了下来。
一堆水淋淋的东西被倒在地上。
我問他:“这些是你的东西,你能想起些什么吗?”
死尸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伸手拿过书包,打开一个我之前没发现的夹层,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纸。
不,不是纸,而是一张塑封过的相片。
但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只能模糊地看到两团人影。
死尸指着其中一个人,然后扬起脸看向我:“就是这个人。」
我看着照片上的两团人影,依稀地可以看出他要找的人是位女生。
那这应该就是他和她的合照了。
“这是你同学吗?”
死尸反应了一会儿,然後點了點頭:「是,同學。」
我没忍住叹了口气,学生啊……
我还在感伤中,苍焰一把拿过照片,另一只手虚空地对着照片画了画。
然后喊我:“快过来看,我只能复原它一会儿。」
我瞬间从伤感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瞟了一眼就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拍照。
同时吐槽他:“我说大哥,能不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啊!”
我刚拍完照,相片就恢复原样了。
苍焰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干得好。」
我看著他,久久無言,最后无奈地低头观察照片。
照片背景是峪祥村村口。
难道他俩是峪祥村的人?
7
峪祥村交通不便。好在苍焰有本事,让我免受徒步山路之苦。
而且他这次竟然提前跟我说了,让我做好准备。
虽然他刚说完就拉着我往水里跳了,但無論如何,我们顺利地到了峪祥村村口。
进村之前,苍焰却拉住我:“这个地方不太对劲,还是不要去了吧。」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不是会术法吗?”
苍焰说得直白:“邪祟之物我可以对付,人太多我对付不了。」
這,他说得也有理啊。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這樣,如果真的出现你应付不了的情况,你就带着我
跑。不管是撞墙还是跳水还是钻洞,反正你就拉着我跑。」
「…行。」
达成一致后,我跟苍焰进了村。
村口大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正抽烟聊天。
刚一进村,几个人的目光便停留在我和苍焰身上,看得人心里发慌。
我原本想上前跟他们交谈一番的想法瞬间消散,最后让苍焰去了。
苍焰拿出手机给他们看照片,问他们认不认识照片中的人。
几个老人皱着眉看了看,其中一个说:“認識。」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下一句:“都死了。」
我不由得震惊:“都死了?”
「是啊,这个男娃是我们村的,叫张志远,前段时间带着这个女娃回来,然后两个人就死了。」
“怎么死的?”
大爷笑了几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出了意外。」
“那大爷,您能带我们去张志远家吗?”
大爷爽快地站起身,领着我们往张志远家去了。
路上,大爷跟我们说了张志远的身世。村里近些年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父母早逝,由二叔养大,二叔是村长,在村子里很有威望。
山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却无故身亡,连尸体都没找到。
令人唏嘘。
一路上都很安静,直到到了村长家,大爷在外面“哐哐”敲门:“老张,你家志远的同学来了,老张你在家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砸门。
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应。
就在我准备上前去让大爷停下来的时候,門開了。
8
那大爷直接说我们是张志远的同学,我们便将错就错,没有否认。
村长乐呵呵的,说自己刚刚在眯觉,没听到。
我们进门后,他给我们倒了水,又问我们是来干嘛的。
我開門見山道:「村長,您方便跟我们说一说张志远的事吗?”
村长抽了口旱烟,开始说话。
“志远啊,有出息,山沟沟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哪,十几年来头一个呢。他从小就懂事,什么都不用人操心,懂得体恤人,上高中起就自己打工赚钱了……”
村长说话的时候,张志远在我包里非常激动,似乎想要冲铃而出。
我无法,便大喝一声:“给我安静!”
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村长被我吓了一跳,结巴道:“咋咋咋了?”
我赶紧道歉,村长这才继续说下去。
“志远大学的时候没回来过,前不久才回来的,还带了个漂亮女娃,说是带回来见见家里长辈。誰知道,没几天就一起跳了崖。」
我再次被震惊:“跳……跳崖?”
「是啊,听说那女娃娃的家长看不上志远,嫌弃他是穷山村的,反对女儿和他在一起。但两个人又不想分开,回来见过长辈,算是尽了孝。然后就一起跳了崖,连尸体都找不到呢。」
我听得眉头紧锁。
一直沉默的苍焰突然开口:“没找到尸体,怎么知道是跳崖的?”
村长一噎,笑著說:“你这男娃娃怪会说话的。我亲眼看着他们跳下去的,还能有假?碑都立了,你们要去看看吗?”9
村长带着我们去了张志远和那个女生的坟前。
去的路上,我碰了碰苍焰的肩膀,瓮声瓮气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苍焰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继续用气音说:「是吧,他都没有怀疑过我们的身份和来意,问什么答什么。」
正說著,村长突然转过头朝我们笑了一下:“到了。」
我立马闭嘴。
两个人被埋在一起,墓碑上,那个女生的名字叫陈倩雅。
天色漸晚,一陣風吹過,树叶“唰唰”作响,而我身处坟堆,不远处就是乱葬岗。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往苍焰身边靠了靠。
回去的路上,我问村长能不能去张志远跳崖的地方看看。
村长摆了摆手拒绝了我:“那地方不详,不能去。」
我便没再多说。
由于天已经暗了,出村不太方便。村长便建议我们先在村里住一晚,明天再离开。
我同意了。
畢竟,还没查到真相呢。
回到村长家后,他家多了个男人。
是村长的儿子,张志远的堂哥。
一看就是个地痞无赖,偏偏还要装作很有风度的样子。
見我進門,他“豁”地一下站起身:「爸,這位是? 」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恨不得黏在我身上。
苍焰将我挡在身后,阻隔了那恶心的视线。
村長說:“这两位是志远的同学,要好好地招待人家知道吗?”
村长儿子听完后,笑着走
上前就想要拉我。因为被苍焰挡着才没有得逞。
村长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我和苍焰只能睡在同一个房间。
房门没有锁,墙壁斑驳,土砖裸露在空气中。
把门抵住后,我把张志远放了出来。
张志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没有了白天那么激烈的动静。
“你叫张志远,这里是你家,是嗎? 」
张志远点头。
“你要找的人叫陈倩雅,是你的女朋友,是嗎? 」
他继续点头。
“你和陈倩雅一起自杀殉情了,是嗎? 」
张志远抬起头:“不是。」
10
话还没问完。
苍焰突然打手势,有人来了!
我赶紧让他把张志远收回铃铛里。
刚收完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来的人还不止一个。
因为没有开灯,屋里一片漆黑,但隐约地能看到人影。
我和苍焰贴着墙站在角落里。
有个人进门后直接就往床上一扑,扑了个空后,他疑惑地出声:“人呢?不是说又来了个水嫩嫩的女大学生吗?”
我轻轻地拽了拽苍焰的手,示意他快遁走。
移动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凳子,發出了聲響。
幾乎是一瞬間,我甚至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苍焰身上。
“誰!”
有人直接冲了过来。幸好在这之前苍焰就拉着我直接穿墙了。
天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遁到乱葬岗来。
冷风一阵阵地刮过,我和苍焰盘腿坐在树下。
看起来凄惨,但起码不用提心吊胆。
我问苍焰怎么看这件事。
苍焰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这个地方,死尸怨气格外大。」
“……这儿是乱葬岗啊,怨气能不大吗?”
苍焰突然转头看向我:「是啊,这里是乱葬岗。但是在农村,人死之后都会大摆宴席做法事然后才下葬,為什麼,这里会有乱葬岗呢?”
我听得打了个寒战:“為什麼啊?”
话刚问出口,我和苍焰异口同声道:“外来人?”
11
说完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尸堆:“陈倩雅不会也在这里吧?”
“你可以问问它们。」
“问
……谁?”
苍焰指了指尸堆:“它们。」
是哦,我是守尸人,但是,我不知道怎么问啊。
“我教你口诀和手势,你照着来。」
口诀很简单,手势也不复杂。
但我一次都没成功。
苍焰从一开始的期待到最后接受现实。
我看著他:“再试最后一次。」
“万尸有灵,皆听吾令!起!”
很好,什麼動靜都沒有。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真是挫败啊。苍焰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肩头一抖甩开了他的手:“你不用安慰我,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操作,虽然有点挫败感,但我不会因此就失去信心的……”
我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苍焰站在旁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苍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你站在我面前,那在背后拍我的是谁?”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在我身后响起:“是我呀,尸主。」
我整个人犹如弹簧般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瞬间窜到了苍焰身后。
“你你你是谁啊?!”
小姑娘怯生生地开口:“我叫小草,是你把我叫醒的。」
我叫醒的?
死尸啊?!这么小!
小女孩年纪不大,衣服破破烂烂的,顶着一头枯草一样的头发,巴掌大的小臉,显得眼睛格外大。
我問她:“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小草说:“爸爸要把我卖了,我跑了被抓回来,他就打我,然后他们就把我扔到这里了。」
竟然是被家人活活地打死的!
我蹲下身,又问她:“小草,那你知道一个叫陈倩雅的姐姐吗?”
她重重地点点头,眼里闪着光:“我知道!是小陈老师!”
小陈……老师?
难道陈倩雅是来支教的老师?!
我赶忙把张志远放了出来。
“张志远,陈倩雅是来支教的老师对不对?”
张志远在原地愣了愣,突然抬起头看向我:「對,是老师!”
“那后来呢?”
张志远摇头:“不记得了。」
于是我赶忙让小草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小草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前阵子村里来了个年轻老师,听说是跟村长的侄子一起过来的。
但是她在村里的小学教了半个月的书就受不了离开了。
當然,这只是其中一套说辞而已。
因为小草说:“但是我看到了,小陈老师是被抓走的,就关在村长家的地窖里。」
12
我和苍焰又连夜地赶回了村长家。
本来我是想让苍焰带着我直接遁过去的,但是我看他脸色惨白,便没把这话说出口。
刚走出一段路,就看到了远处闪着的灯光和火把。
为首的就是村长和他那个无赖儿子。
后面跟着一大帮男人。
好傢伙,这是整个村都出动了啊。
我趁机拉着苍焰绕路去了村长家。
他家不大,就几间土瓦房和一个院子。
地窖,应该是建在院子下面吧?
为了更快地找到陈倩雅,我和苍焰分头寻找地窖入口。
我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柴房里找到了一个盖子,看起来很像是地窖入口。
我掀开了那个盖子,下面果然有个梯子。
我把苍焰叫了过来,然后和他一起下去。
地窖里昏暗无光,只有不远处点着一盏煤油灯。
在这点昏暗的光下,我看到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
是陈倩雅。
她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了碎布条,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和青紫的伤痕。
她靠在柴堆上,嘴里啃着木柴,眼神呆滯。
我怔了片刻,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想要理顺她的头发。
陈倩雅却突然挥舞着双手抵触我的靠近。她哭喊着:“走开走开!坏人走开!”
我立即缩回手,然后喊了她一声:“陈倩雅。」
她有瞬间的愣神,却很快地又是那副疯癫的模样。
我低頭,无意间瞥到地面。
用木棍写满了“回家”的字样。
上面的脚印杂乱无章,我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个字。
我握住陈倩雅的肩膀,迫使她看着我。
“陈倩雅,我不是壞人,是张志远让我来找你的。张志远啊。」
奈何陈倩雅一点反应都没有。
仿佛写出“回家”两个字的人不是她。
我看向苍焰:“你有办法把这铁链子弄开吗?”
“我试试。」
說完,苍焰拿
出一张符纸,嘴裡念念有詞,然后将符纸贴在铁链上。
“咔”的一声,铁链断了。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苍焰却身形一斜,隐隐地有倒下的趋势。
我连忙先扶住他:“你沒事吧?”
苍焰喉头滚了滚,然后摇头说“没事”。
我这才去把陈倩雅扶起来。
我想把外套披在陈倩雅身上,但她一直在挣扎。我怕弄疼她,所以动作不敢太大。
好不容易披上了衣服,我让苍焰带着我和陈倩雅遁走。
没想到苍焰说,他只能带我一个人走,带不了陈倩雅。
于是我和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陈倩雅带出了地窖。
猛地见到光亮,陈倩雅瑟缩着伸出手挡光。
我一边安抚她,一邊往外走。刚走出柴房门,就跟村长一伙人碰了个正着。
13
陈倩雅突然开始疯狂地喊叫,对我又打又踢。
而苍焰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
对面人手一个农具,不是锄头就是铁锹。
苍焰双拳难敌四手,渐落下风。
有人往我和陈倩雅这边来了,我赶忙将张志远放了出来。
然后把他推到陈倩雅身旁:“我找到陈倩雅了,你保护好她!”
张志远突然出现,把对面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并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村长惊惶出声:“这个女人会巫术!快抓住她!”
已经有人跑到我身旁,甚至快要碰到我的胳膊了。
苍焰突然出现一脚将人踢开。
闪过我身旁的那一瞬间,苍焰极快地跟我说:“快用召尸术!”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召乱葬岗的死尸过来帮忙,我也正准备这么做。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细地回忆着苍焰教给我的口诀和手势。
虽然我失败过很多次,但我唤醒了小草,这说明我是可以做到的。
我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陈倩雅,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的。
平静下来后,我两手双指并拢,左手握住右手,开始念诀:“万尸有灵,皆听吾令。千里无阻,尸影无踪。聚!”
苍焰几乎是被他们按着打了。
以村长儿子为首的几个男人嬉笑着朝我走来:“臭婆娘,你以为你装神弄鬼我们就会怕你?来了这里就是我们村的人了,得一辈子留在这
里!”
我没理会他们,虽然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但还是一遍一遍地念着口诀。
眼看他们越走越近。
我放下双手,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对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成一團。
“犯法?犯什么法?犯法了怎么没人来抓我们去坐牢呢?”
“法律你们不怕,那报应呢?来你们村支教的老师,你们囚禁侵犯,简直禽兽不如!乱葬岗的尸体,全部都是女性,生前遭遇过非人的对待,死后被曝尸荒野,你们就不怕她们回来向你们索命吗?!”
空气突然安静。
对面的人丝毫不慌,村长儿子说:“你个女人懂什么?女人生来不就是给男人生儿子传宗接代的吗?我们买了她们,她们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至于你说的什么支教老师,她可不是。她就是跟张志远那个呆子回来看看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到那个破学校去教书。天天穿得像个妖精,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吗?我们去找她她又不愿意,又哭又叫的,吵死人了,打一顿就老实了。」
“那个女的不行,那么久都没怀孕。其他人几次就怀上了。不知道你要几次才怀上呢,哈哈哈哈。你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们保证不打你。」
他說完,立马有个男人接腔:“不行啊,边打边做那才带劲啊!”
那人说完,一群禽兽般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我握紧双拳,步步后退,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张志远是怎么死的?”
“反正你也跑不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我让他把那女的给我当老婆,他不願意,我就带人把他打死然后丢下山崖了,头都被砸破了。你說說,为了一个女人丢了命,是不是傻?”
说完他突然朝我跑了过来,我没路可逃了。
几乎只是一瞬间,那只手已经朝我伸来。
耳边响起了很多的声音。
苍焰嘶吼着喊我的名字,陈倩雅的哭声,张志远痛苦的叫声,男人们的淫笑声,怒号的风声……
我只是想帮张志远找到他想找的人而已,我不知道代价会这么大。
媽媽,我跟着自己的心走到这一步,我错了吗?
可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一阵风从我身旁拂过,离我咫尺之近的男人突然面色大变。
他高举的手被一只惨白的手
钳制住。
是乱葬岗的死尸。
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伤吾主者,死。」
「咔嚓」一聲,她直接扯下了村长儿子一只手。
緊接著,地面开始震动。她们来了。
我瞬间脱力跌坐在地,手心裡全是汗。
死尸越来越多,她们将那群男人围在中间,开始厮杀,惨叫声瞬间冲破天际。
村长慌了,對我大喊:“你快住手!否则我杀了这个男人!”
話音剛落,一道影子瞬间冲到了村长身前。
他掐着村长的脖子将人高高地举起,一字一句:“二叔,不认得我了吗?”
我雙腿發軟,于是爬去了陈倩雅那里,看着这样的景象,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束缚的苍焰也来了我身边。
但他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说让死尸停下。
“灵然,因果報應,她们杀人,罪业会算在你身上,你快让她们停手!”
我知道苍焰是为了我着想,但我没有听他的。
“你說得對,因果報應,这就是那群禽兽的报应。若这也算罪业,若这要算在我身上,那便算吧。」
说完我无谓地笑了笑。
村长也在我的笑容中被扭断了脖子。
张志远“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良久,他沉聲道:「謝謝。」
然后他看向陈倩雅,雙眼通紅:“倩雅……”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说不出话了,失聲痛哭。
陈倩雅缓缓地抬起头,似乎是认出了面前的人。
她伸手擦去张志远的眼泪,哭著說:“志远,我們回家。」
14
断肢残体堆成了山。
被我召唤来的那群死尸此刻正排排站,一个个地都仰着脸看我。
我不想让她们再去乱葬岗。
于是便和苍焰合力把本地女性都好好地安葬,剩下的都带回了死尸客店。
张志远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后来又逐渐地遗忘,变成了一具普通的尸体。陈倩雅被送去了医院,她很坚强,很努力地在求生。
她也记得我。
某次我去看她,那时她已经有所好转。
她问我张志远在哪里。
我半天没有说话。
陈倩雅是孤儿,没有家人,原本,她可以和张志远组建一个温馨的小家。
我还在想怎么说比较委婉。
陈倩雅又说:“张志远……他的尸体在哪里?”
原來她都知道。
15
后来陈倩雅带走了张志远的尸体。
那段日子苍焰一直在养伤,整日昏睡,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大伯一家在尽职尽责地替我免费打工。
我回来那天,三个人整整齐齐地等在门口,躬身冲我喊“老板好”。
差点儿没把我笑死。
我带回来的那群死尸,我也在帮她们找回家的路。
但是我能力有限,因此进度不是很快。
索性她们虽然回家心切,但也非常理解我。
原本直接报警会快得多,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警察说明情况。
所以我都是根据她们提供的模糊信息,经过核实确认后,再偷偷地将尸体送回去。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那个铃铛,我回来后便没再用过。
因为不会用。
直到苍焰醒来。
他激动地把铃铛拿到我面前,说响舌长出来了。我看了半天,确实出现了一小截,但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从地下室找到了一些东西。
看起来像是我妈写的一些符咒什么的,反正我看不懂。
我拿给苍焰看,没想到他也看不懂。
我无法,只好暂时搁置。
先送姐妹们回家比较要紧。
我常去看望陈倩雅。
她给张志远办了葬礼,还请了我参加。
那时她状态不好,当然现在也不好。
死尸姐妹们都知道陈倩雅的事,常常嚷着要来看看她,但我没带她们来过,因为怕吓到陈倩雅。
眼看着陈倩雅状态越来越差,这一次我将她们带来了。
当我拿出铃铛,哗啦啦地放出来一溜人的时候,陈倩雅是震惊的。
但她很快地就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谁了。
有个姐妹尤其兴奋,因为她跟陈倩雅被关在一起过。
所以我把她放出来的时候,她“嗖”地一下就窜到了陈倩雅身边,然後說:「真好,你還活著。」
她们凑在一起,围着陈倩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或許,可以给陈倩雅一点生的希望。
回去的時候
,有人跟了我一路。
直到到了民宿他才现身。
是个头戴额带的少年,眼神凶狠,野性十足。
他取下额带,露出额头的印纹。
那印纹我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我妈的本子上看到过。
少年说他来自湘夕,来寻守尸人灵青云,替他们解除封印。我妈也是湘夕人。
看來,我又得去一趟湘夕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