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遮疤,我在手腕文了一隻狐狸。
當晚狐狸就活了,溫熱的舌頭舔著我的手腕,然後一頂大紅花轎停在了院門口,有人不停地叫著我名字。
姑姑说这是狐狸娶妻,他来找回他的新娘了。
1
我叫苗佳佳,正在上大学,如果顺利的话毕业之后我会留在城市里,摆脱这个让我有过无数噩梦的小山村。
可是却在大一的暑假出了意外。
我姑姑是个神婆,她终身未嫁,平时十里八村有什么红白喜事都会找她,因为大家都说她的一双眼睛可以看透生死,看透因果。
可也许是泄露“天机”太多,姑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由我带着姑姑去“看事”。
这次是个特殊的“婚礼”。
事主家的女儿被黄仙缠上,想要拘了她的魂儿去成亲,眼瞅着就快不行了。
姑姑在我没放假之前就来过一次,当时嘱咐事主家准备一些东西,七天后,也就是今天再来作法。
姑姑拿出一个稻草扎的小人,然后把小姑娘的生辰八字放在里面,又点上了一滴血,用来代替小姑娘。
然后再用障眼法让黄仙以为和他“成亲”的就是小姑娘。
一切都很順利,一陣陰風刮過,头顶飘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光,然后传来了一阵诡异缥缈的唢呐声,就好似是在我耳边,可是等我想听清的时候,又好似飘到了远方。
姑姑神情严肃,盯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好像她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有些庆幸自己看不到。
可是下一秒,一张惨白画着夸张腮红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是刚刚我亲手烧掉的童男童女纸人!
2
“姑姑……”
我紧握姑姑的手腕,姑姑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你不应该能看到啊,你的红绳……”
红绳?
我低頭一看,本该好端端戴着的红绳却消失不见了,而红绳之前遮住的位置显露出一个淡淡的红色疤痕。
这红绳是爸爸特意让姑姑做的,为的就是保护我。
因為從小到大,我命格就很特殊,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看不到还好,一旦看到它们轻则会捉弄你,重则会缠上你,早晚命丧黄泉。
所以从小爸爸就嘱咐我不要轻易地摘下来。
“大,大概是刚才烧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烧断了吧……”
我吓得浑身冰凉,大氣都不敢喘。
而院子里也不再是刚才看到的那样空荡,而是一支由各种动物组成的迎亲队伍。
它们和人一样直立着,动作却滑稽又诡异。
小小的红色轿子里坐着姑姑亲手扎的草人。
纸人的异常已经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他们齐齐地转过头,直直地望着我,随即像是发现了美味的猎物般,冲我咧嘴笑。
我冷汗瞬间下来了。
仿佛我已经成了它们新的猎物。
“佳佳快跑!”姑姑喊了一声,随即像是感受到什么,看向遠方,又補充道:“往山里跑!越远越好!”
我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跑去。
身后是姑姑呵斥动手的声音。
3
山林中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跑到了一处空地。
我掏出手機,没有一格信号,可我已经迷路了,一轮圆月在我头顶,无法辨别方向。
我一直身体不好,跑这么远就已经气喘如牛,動彈不得。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飘来一片浓雾。
浓雾很快把我包裹住,恐惧已经到了极致。
直到我看到前面有个人影闪过,是个女人的背影,我连忙强撑着追了上去:
“姑姑?姑姑是你吗?”
可是浓雾中没人回答我。
人影忽隐忽现,莫名地有些熟悉,心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疼得我想哭:
「別走,不要走!”我喊叫出了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流出来了,我拼命地跑,想要阻止她离开。
可就在我想要拍她的肩膀时,人影突然消失,眼前多了一只红色的狐狸。
红色的皮毛在浓雾晕染下就像是一团火焰。
感受到我的存在,它缓缓抬起头,熟悉的目光让我无法动弹。
自从我记事起,我总能看到一只红色的狐狸。
它每次都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我,目光冰冷,像个人一样。
每當這個時候,我心里就生出一丝陌生的恐惧和悲伤。
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这时爸爸就会扔下手里的活计,举着锄头把狐狸赶走。
我还记得它冷冷地看着爸爸的眼神,嫌恶中带着杀意。
然后再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中。
爸爸说这是狐仙想要勾我的魂,讓我不要害怕,有他在这狐狸就不会得逞。
算起來,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看到这只红色狐狸了。
其实我在戴红绳之前,我见过各种恐怖的鬼灵精怪。
但不知道為什麼,对它印象最深刻。
4
等我醒来已经回到了事主家里。
姑姑正拿着我的手腕打量,“看来这都是命啊。」
“姑姑,我昨天……”
「我知道。”姑姑打断我,“这伤疤不好看,遮住它吧。」
伤疤的由来我已经忘了,自从记事起,我的手腕就有这个疤,确切地说是两个圆形疤痕,
斜长在我的手腕。
小時候每次遇到狐狸的時候傷疤都像是著火般的疼痛,後來戴上紅繩才沒有遇到狐狸,手腕自然也就沒有痛過。
而昨天在樹林我和狐狸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導致手腕的疤痕一直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
事主原來在城裡打工開過文身店,可以免費幫我紋一個。不知道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说道:“给我纹个狐狸吧,紅色的。」
闻言姑姑抬头看了我一眼,姑姑平时少言寡语,大概是因为职业的问题,她性格可以说
得上有点冰冷,可是这一刻我却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等我们回家,爸爸已经急得不行:
“怎么才回来?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
姑姑喝了口水,“是出了事。」
姑姑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出狐狸的事情。
而我的心里也松了口气。
“还好这次没出事,不然……”爸爸欲言又止,“阿花,你再给佳佳弄个红绳吧,不能再出事了。」
“你以为那么好弄?七天之后吧。」
“这怎么行?要是中间再出事怎么办!”
姑姑进了屋,爸爸也追了进去。
两人压低了声音,像是不愿意让我听到一样。
“阿花,你别任性了,这关系到你我。」
姑姑叹了口气,难过的语气带着点哀求,“这都是命,我认命。」
「不行,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5
躺在床上我有些失眠,一旁的姑姑背对着我,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我脑子乱乱的,一闭眼都是那天浓雾中的情景。
就差一点我就能看到那个女人人影的样子。
突然手腕传来一阵暖暖的湿意,有什么在舔我的手腕!
我侧头看去,餘光中,一只红色的狐狸在黑夜中趴在我的床边,正在虔诚地舔着我的手腕。
确切地说是我手腕上被文身遮住的疤痕。
事主的手艺很好,狐狸的眼睛正好是那两个圆形疤痕,可文身不能点睛,但偏偏那两个疤痕就像是两颗鲜活的眼珠,被舌头一舔,水润得更像是活了过来,直直地盯著我。
而红色狐狸感受到我醒来,也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狭长的狐狸眼半眯着,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我脑子轰地一下头皮发麻。
和文身比起来,那只红色狐狸更让我害怕,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门窗都已经锁好,根本进不来!
恐惧让我无法动弹,可越是这样我的感觉就越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狐狸那带着柔软倒刺的舌头。
直到他开口说话,“佳佳…”
我猛地坐起來,姑姑也被我吵醒:
“怎么了?佳佳?”
“没……没什么……”
我向四周看去,屋子里哪有什么狐狸的影子。
看来是我做梦了,看着我手腕上栩栩如生的狐狸文身,总不能是它活了吧。
可那个梦也太真实了……
我摸了摸手腕,竟然真的是湿的!
不等我細想,余光瞥见窗外。
本该关闭的院门四敞大开,一顶红色古朴的轿子停在门口。
在夜色中泛着朦胧不真实的光晕。
虚幻的声音传来:“佳佳……佳佳……”
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我轉過頭去,只见姑姑诡异地笑了笑,「這是狐狸娶妻,他来找回他的新娘了。」
6
爸爸聽到拿著砍刀就想出去,被姑姑攔住了。
「現在已經沒用了。」
说着姑姑看向了我的手腕,爸爸一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模樣就像是我犯了大錯一樣。
爸爸咬牙切齒道:「那該怎麼辦?」「只能讓佳佳跟他結婚了,不然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和爸爸焦躁愤怒相比,姑姑要淡然得多,嘴角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让人看不懂。
“不行!咱们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佳佳有事!”
爸爸刻意压低了声音,欲言又止。
姑姑看了一眼窗外:“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今時不同往日,佳佳和他的缘分挡不住了,红绳断,狐狸文身,这都是预兆,如果不同意的话,那狐狸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直硬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我雖然害怕,可我更想活命,我不想像事主家的女儿那样,差点丢了命,我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逃离这一切。
爸爸还在犹豫,我堅定道:「好,我願意。」
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还是佳佳懂事。」
姑姑的语气里带着我不懂的怅惘。
花轿在天亮之前消失了。
天一亮,姑姑就拿着一些东西出去了。
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她说已经和那狐狸沟通好,三天后是个吉日,到时候他会来娶我。
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我更怕死,更害怕重温那些噩梦。
說來也怪,自从纹上狐狸文身,即便是红绳不见了,我也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身体竟然也好了起来。
7
三天中家里气氛沉重,大家各怀心事,毕竟这不是件好事。
我心里难受,可这又是不得不干的事情,根本不是逃离就能解决的。
我清楚,就算是逃了,天涯海角它也能找到我。
这几天我为家里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有忙起来才不会乱想。
“佳佳,你身体不难受了吗?”
爸爸站在我身后,嚇了我一跳。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断,人也倒霉,不是吃饭噎着就是出门崴脚,不过我命大,从小到大竟也磕磕绊绊地过来了,还考上了大学。被爸爸这么一问,我也想起来最近我身体确实好了不少。
爸爸神情怪异,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开口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天的红绳你找到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藏在了身后,姑姑瞥了一眼,“找到就拿出来,里面的东西很珍贵,不能弄丢。」
我點點頭,其实事后我在火盆旁边找到了红绳,不知道為什麼,我内心甚至却不想告诉爸爸和姑姑。
三天很快就过了。
只是这场婚礼是在晚上,家里到处都贴上了红纸,在夜晚的衬托下,热烈又诡异。
全家人忙忙碌碌却没有一点愉快的心情。
和前几晚门窗紧闭不同,今晚门窗全部打开。
做足了邀请的姿态。
姑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红色的长裙让我换上,又给我打扮成了类似古人的模样,讓我站在院子中央。
半夜一股涼風吹來。
隱隱傳來嗩吶聲,然後一頂花轎從遠處飄來,落在了門口。
8
轎簾憑空掀起,這是讓我進去。
姑姑突然出現,「我們可以把佳佳嫁給你,但條件是她不能離開家裡,你要入赘到我们苗家!”
唢呐声停了下来,周圍就連蟲鳴鳥叫都沒了。
伏天的夜晚我已经被冷汗打透。
就在我以为狐狸要生气的时候,余光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出现在了我的身旁。
姑姑松了口气:“婚礼开始!”
全程我身体僵硬,在诡异的气氛中,和一只狐狸拜了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觉那个狐狸一直在笑。
笑眯眯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之前看到的冰冷感。
“送入洞房!”
房间里安静的不正常。我紧张地搓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好像也经历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花轿、狐狸、结婚……
我头有些疼,手腕狐狸文身也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好疼……
突然有人把我搂进了他的怀里,带着淡淡深夜露水的味道。
我的头立刻就不疼了,我抬頭,就见身旁多了一个红衣男子。
他侧头看着我,一双狐狸眼笑成了弯,“佳佳,我们该洞房了。」
他長得很好看,有种能勾人魂魄的魔力。
我看呆了,内心深处有什么情绪要冲破出来,伸出想要摸他脸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我張了張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眶,一把握住我颤抖的手:“你是想起……”
話還沒說完,一张符纸从我袖口掉了出来。
符纸碰到他立刻燃烧起来,如同火星点燃纸张,光洁的皮肤迅速被烧焦,裸露出狐狸皮毛来。
“居然使诈!”
他一揮手,符纸就落在了床上,把床单烧出一个大洞。
而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声。
有人跑开了。
会是谁?
姑姑?
不,应该是爸爸。
我紧张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难受,看来那张符纸对他影响很大。
10
“你别生气,他们也是太过担心了……”
我思忖着措辞开口,生怕他找爸爸报复。
“担心?担心会给你用这个吗?”
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在烧穿的床单下面就是被我藏起来的红绳。
红绳本就质量不好,被符纸余烬燎得坑坑洼洼,只是红色的棉绳里似乎还缠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之前红绳被火盆烧断,两端都焦黑所以看不出来,我拿起红绳抽出几根来,居然是头发。
怎么说我也从小跟着姑姑到处去“看事”,知道只要是和頭髮有關的,都不是普通的東西。
我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
他冷笑几声,還沒說完,有人「砰」地一聲踹開了房間的門。
是本該上高三,暑假还在学校补习的弟弟!
弟弟气喘吁吁,看來是跑了很遠的路。
我們這裡山路崎嶇,没有车辆可以通行,只能步行。
弟弟看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但十分愤怒:
「狐狸精,不许缠着我姐姐!”
弟弟从小胆子就小,最怕这种事情,否则也不会是我经常跟在姑姑身边帮忙。
但是他现在强撑着恐惧和狐狸对抗。
爸爸也过来了,他本来就不怎么同意我和狐狸结婚,顺势拿了许多符纸法器。
狐狸冷冷地看着他们,然后靠在我耳边:“现在还不是时机,等我回来……”
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外面突然狂风暴雨,山里最怕这种天气,容易山体滑坡堵住唯一的山路。
11
婚礼没有成功,我鬆了口氣,但是内心深处却多了些我不明白的失落惆怅。
狐狸大概是被爸爸那天伤到了,好几天也没有来。
弟弟的回来并没有给家人带来多少快乐。
因为弟弟一回来就病倒了。
弟弟身体向来很好,但是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开始身体不舒服,后来和爸爸打电话,无意中知道我要结婚,可不管他怎么问,爸爸都不肯细说。
因为担心我,弟弟就跑了回来。也许是累着了,弟弟一病不起。
虚弱得不得了,我很擔心,提议带弟弟下山看病,可却被爸爸果断的拒绝了:
“医院治不好你弟弟的病,要是想让你弟弟病好,你就要听话!”
看着爸爸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就觉得隐隐不安,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我找过姑姑,姑姑也心事重重,让我不要想太多,可我怎么能不多想,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奇,比我这么多年遇到的都要离奇。
夜晚,我在房间里照顾弟弟,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昏睡不醒,突然我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姑姑和爸爸争执的声音。
“都这个时候,你难道还不肯出手吗?”
我趴在窗戶邊,姑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吧,你把需要的东西给我。」
姑姑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爸爸这才喜笑颜开,“你等着我,我去拿!”
说着爸爸就冲着屋里走来。
下意识的我躲在了门口,不想让爸爸发现我。
就见爸爸走到弟弟的床边,手动了动,然後就離開了。
我连忙走过去,发现弟弟的头发少了一缕。
晚上的時候,姑姑就递给我一根新的红绳。
我乖顺地戴上,但是回到房间我就摘了下来,换成了一个普通的红绳。
12
吃饭的时候见我戴着红绳,爸爸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说是要出门打牌。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守在弟弟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似乎在害怕什么事情。
可是現在,爸爸却好像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但事與願違。
睡到半夜,就听到有人在敲弟弟那屋的窗户。
弟弟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音。
我没有睡着,自从结婚那天狐狸消失后,我就又开始了失眠,总觉得一睡着就有人在舔我的手腕。
可是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我内心深处竟然隐隐有些盼望他的出现。
就在我以为是爸爸回来的时候,弟弟那屋门被轻轻打开,在寂静的夜里,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我起身,弟弟正好走到了院子里。
藉著月光,我看到他背上居然爬着一个红衣女鬼!
女鬼惨白惨白的脸,漆黑瞳孔占据整个眼睛,像是感受到我的存在,转头冲我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齿。
在還沒尖叫之前我摀住了自己的嘴。
就在我一個失神,弟弟已經消失在夜色的山林中。
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我猛然回頭,是姑姑。
“弟弟他……”
“我看到了,咱們得快去找他。」
山林太大,我和姑姑分頭行動。
姑姑給了我把桃木劍,如果遇到危險還能抵擋一下,但最好還是不要硬碰,遇到之后就电话联系,然后等姑姑来处理。
谁知我刚一进山,就又遇到了大雾。
13
我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大雾中隐藏着什么恐怖的存在。
突然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我举着桃木剑,语气有些发颤,“谁在哪里?”
話音剛落,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就跳了出来。
我收起桃木剑,语气是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喜,“是你!你怎么不说话了?”
狐狸略显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我这才发现他爪子上的烧伤还没有好。
“姑姑的符纸都很霸道,不光外伤难愈合,也会影响你的内里,所以你现在无法化成人形和说话吗?”
我试探着,狐狸蔫头耷脑地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我蹲下身子,由他舔着我的手腕。
然后又抬头看我。
似乎有些委屈?
我连忙收回手,就算他是和我结婚了,可他终归是只狐狸。“我要走了,我得去找我弟弟。」
狐狸闻言抬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他咬着我的裤腿要我跟着他走。
大雾之中我无法分辨方向,有他带路也好。
走了好一会,就来到了一个山洞里。
山洞里黑漆漆的,我掏出手机照亮,只见山洞里很宽敞,有一个个的小土堆,而弟弟则站在山洞中间,女鬼不见了。
我赶紧跑过去拉着弟弟走,却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他翻着白眼,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
正当我想听清楚的时候,女鬼突然出现,吓得我手机掉在了地上。
因为那个女鬼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14
我想捡起手机打给姑姑,可是女鬼却把我打出很远。
我撞到小土堆上,却一点土地的松软都没有,我低頭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小土堆,而是一块类似油布的东西,由于长年累月的沉积,上面覆盖了一层薄土。
被我这么一撞,油布掀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我手抖起来,又掀开了另外一块,同样是一具骨骸。
只不过这具看上去年代要更久一点,骨骸已经发黄。
看来其他土堆下面也同样都是骨骸。
可我却被骨骸手腕上的东西吸引,没有发现女鬼的靠近。
狐狸从我身后跳了出来,他疯狂地和女鬼打在一起。
只是狐狸的眼里闪着泪花,直到他把女鬼打散,山洞内重新回归平静。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到我身旁,蜷缩起身子。
我想伸手摸他,却在半空停住:“谢谢你这么多次救我……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我重新把油布盖好,拉着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弟弟回到了家里。
天已經亮了,家裡沒人。
我给姑姑打完电话,不一会爸爸和姑姑就回来了。
显然他们也找了一晚上,爸爸眼里都是血丝。
一见面爸爸就给了我一巴掌,“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阿弟也不会被鬼迷走!”弟弟吓坏了,「爸,和姐姐没关系,是我自己身体不好,被女鬼迷住的。」
“你懂什么!要不是她弄丢了红绳,你也不会身体不好!”
「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姑姑在一旁叹了口气,別過頭去。
「爸,你在說什麼? 」
我想笑,却没笑出来,我慢慢挪到门边,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钥匙在爸爸手上。
爸爸笑得有些神经质,“别费劲了,你跑不掉的!
“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一阵,但是现在已经不能等了,红绳已经不管用了……
“你生来就是要为苗家死的,我们苗家多年来就命运坎坷,不是生病就是倒霉,唯一的
办法就是『转命』,但如果想彻底摆脱的话,就必须要作法杀了你,让你的魂魄代替我们承受无尽的痛苦,可唯一的坏处就是只能管十几年而已。」
15
我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连心脏都冷得够呛。
原来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亲情和身份,亲情原来都是假的,我不过是他们养来“转命”的。
「爸,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啊!”
“那又怎么样?你只是借了一具躯壳而已!”
爸爸让弟弟把我绑起来,可是弟弟却不敢。
爸爸打了他一巴掌,“胆小鬼,你要是不绑她,你就得死!你想死吗!”
弟弟瑟缩了下,他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我,「姐姐,我不想死……”
原来我的亲人们竟然一直想的都是让我死。
我觉得悲凉无比,心脏疼得已经麻木了。
我抄起一旁的菜刀,还没有握紧,就觉得手腕一疼,然后就晕了过去。
晕倒前,我看到的是爸爸兴奋又疯狂的笑容,以及弟弟那软弱却有着强烈求生欲的目光。
人为了活着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来。
等我再醒来人已经到了之前的山洞里。
姑姑和爸爸争吵,弟弟则在一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我。“阿花,你是不是傻了?她生下就是为了我苗家『转命』的,你居然还对她有了感情?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一向冷淡的姑姑此时神情悲伤:
「哥哥,咱们家已经错了几百年了,不应该再错下去了,不应该再让无辜的人替咱们承受这一切了。哥哥,我办不到……”
姑姑摇着头,眼泪流下来:
“所以你才任由她纹了狐狸文身,让她嫁给那只狐狸吗?”
爸爸的吼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那只臭狐狸我小时候能伤他一次,现在依旧还能!”
我余光看到狐狸出现在洞口,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然后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紧紧握住拳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可狐狸却只是回应了我一个淡淡的笑意,表示他不想走。
16
爸爸很快就发现了他,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让爸爸发现。
爸爸举着砍刀,要把狐狸砍死。
狐狸虽然之前被伤得很重,可他依旧灵活,他虚晃一枪,就冲着姑姑而去,狠狠地咬伤了姑姑的手。
而爸爸则趁机一刀砍在他后颈。
狐狸哀号一声,飞落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爸爸,我聽話,我愿意『转命』,你放过他行吗?”
我眼睛模糊,眼前的画面和脑海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我心脏疼得厉害,仿佛要碎掉一样。
我不想再体会这种感觉了。
“放过他?也好,等你死了,我就『放过』他。」
我拼命地想要起来看看狐狸的状态,弟弟一脚踩在我的后背,「姐姐,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吧。」
姑姑手被咬得深可见骨,已然是无法举行“转命”仪式。
爸爸暗骂了一声,只得让姑姑说着程序,他自己来。
所有程序走完,爸爸走到我身边,“佳佳真是乖啊,红绳一直没有摘下来,红绳不光可以『转命』,还能控制你。」
漸漸地,我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随着爸爸的控制,站起身,然后走到火堆旁边。
“佳佳,割下自己的头发扔进火力,仪式最后一步就完成了,这辈子也就辛苦你继续『睡』在这里了,位置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不凉也不热。」
我目光呆滞,接过爸爸递过来的匕首,割掉了自己一缕头发,只是在扔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身子换了下位置,挡住了爸爸的视线。
爸爸警惕地一把拉开我,看着我如同行尸一般就松了口气,而那缕头发已经被我扔到了火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直到燃烧殆尽。
爸爸激动地喘着粗气,「成了,成了!阿弟,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弟弟深吸了口气,可换来的却是剧烈的咳嗽。
「不對,不应该这样啊!”
爸爸疯狂地摇着头,然后猛地看向我,「不對,你应该死了啊!为什么还没事!”
17
我被爸爸摇得来回摆动,猛地抬起頭,双眼清明又冰冷地看着他,“死的应该是你们。
“那红绳早就被我换成了普通的红绳,而我刚才扔进去的头发,其实就是之前红绳里我发现的头发。」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狐狸。
之前我和他说请他帮忙,就是让他帮我把头发拿给我。
爸爸被我吓了一跳,後退幾步,然后又想到什么一样,上前想继续抓住我,可是他没有成功,因为一个红衣女鬼挡在我面前:
“你是谁!快滚开!”
爸爸挥舞着砍刀,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女鬼不停地逼近他,爸爸只得后退。
我:“她是谁?她是我啊,她是我每一世被你们杀死后的怨念啊。」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想起来的!”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爸爸不住地吼叫着:
“你当然不会愿意让我想起来,可我偏偏就是想起来了。」
那晚的女鬼就是狐狸故意放出来的,然后他引着我来到了山洞里。
那些油纸下面的白骨就是我的骨骸,确切地说是我前世的骨骸。
苗家世代被命运抛弃,皆不得善终。
不是被鬼怪缠身,就是各种离奇倒霉。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苗家学到了一种邪术,就是把自己的运势转移到特定的人身上,让他代替苗家承受种种苦难。
而我就是被苗家选定的。
先是转移到我身上,尽可能拖延时间,实在是拖延不了了,就举行仪式杀了我,让我魂魄继续为苗家承受苦难。
死了也不放过我。
可我的只能替一代人“转命”,再加上我体质难寻,为了一劳永逸,他们竟然封住我的魂魄,让我在下代人出生前转世成为他们的女儿。
然后再循环之前的事情。
18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小体弱多病的原因,是因为我承受了苗家所有的不幸。
而那个红绳为的就是换走我的命数。
也为了“遮住”我的眼,让我看不到,看不到有只想要救我的狐狸,以及真相。
前世有一次我不小心也弄丢了红绳,那是我的身份是爸爸的姐姐。
我进山玩弄丢了红绳,也无意中遇到了被捕猎夹夹伤的狐狸。
我救了他,他就时常来找我。
后来我被苗家人杀死,狐狸想去救我,却被爸爸用法器打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杀死。
死后他咬在我的手腕,就是为了让我转世留下印记,不要忘了他。
可这辈子爸爸看得很紧,他都没有机会接近我。
直到姑姑内心动摇, 才给了他机会,也让我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头有些痛,恢复记忆不好的地方就是每次死亡时的痛苦和绝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有我死后被他们镇压在这里, 每日承受着他们的苦难。
所以我才会生出那么重的怨念。
“『爸爸』,人为了活着能干出任何事情, 你们为了活着让我永世留在这里,而我为了活着,不得不中止这个循环,從今往後,苗家再也不用被命运所折磨, 因为你们都活不过今天了。」
我不能离开村子太久或者太远,不然效果就减弱。
这也是为什么爸爸借口让我帮姑姑叫我回来的原因。
爸爸已经没有机会再说什么了, 因为女鬼已经掐住他的脖子,一点一点收紧, 让他体验死亡的痛苦,
可比起我受的罪,这已经是便宜他了。弟弟因为施法失败,咳嗽得越来越激烈, 最后变成了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弟弟不能说话, 可他热切地看着我,希望我能救他。
可我死了这么多次,谁又救过我呢?
弟弟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爸爸也在弟弟死的那一刹那, 被女鬼掐死。
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保护的儿子死去, 带着绝望和愤怒下地狱吧,去体会我每世都要经历的痛苦。
19
最后还剩下姑姑。
她强撑着站起来,“佳佳,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自己也涉及其中,难免会有些偏颇,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原谅姑姑做的那些伤害你的事情,现在我也受到了惩罚, 我们苗家对不起你……”
姑姑缓缓地闭上眼,沒了呼吸。
红衣女鬼飘到了我面前, 我伸手想要抚摸这个凝结了我每世怨念的化身,可是人鬼殊途, 我根本触碰不到。
“现在尘归尘, 土归土,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我可以重新选择,重新开始了。」
女鬼闻言露出解脱的笑容, 然后消失在了山洞里。
山洞里刮起了一阵旋风,等风停了, 苗家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那些骨骸也消失不见,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只有一只受伤的狐狸跌跌撞撞地走到我脚下。
我蹲下身子抱起他:
「走吧,我带你去治伤。」
狐狸一愣,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我笑了笑, 「放心吧,这次治好之后,我不会再离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