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用望远镜看星星。
调试焦距的时候不小心目睹了犯罪现场。
隔了两天,和凶手偶遇。
凶手笑着对我说,“小姐,你是不是见过我?”
1
据说今晚凌晨三点有流星。
我关掉房间内所有的灯,守在窗户边等了许久。
快到点时,拿起望遠鏡架在眼前調試。
今夜的天不太澄明,月亮隱在薄霧後面,像被蒙上了一層灰紗。
偵錯時,鏡頭晃到了對面高樓的 10 樓窗戶處。
凌晨三點,很多人家都熄了燈,唯獨這家還亮著。
暖黃的燈光被冷夜烘托得像月色一樣詭異。
10 樓住戶是個女人,此時正坐在臥室飄窗上,捧著筆記型電腦,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單方面認識這個女人。
因為她晝伏夜出,大白天喜歡睡大覺,到了晚上,就亮起燈,捧著電腦坐在飄窗那敲打打。
我好奇對面樓每個深夜不熄的燈光,曾拿起望遠鏡觀測過。
巧的是,這個女人身形單薄瘦削,眉眼寡淡,和我是同一種身形長相。
望遠鏡的焦距調好了,对面的画面变得清晰。
我正打算移开去看月亮,却见那女人身后闪过一个黑影。
看身形,是個男人。
男人动作很快,在女人发现他时,他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我嚇了一大跳。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咖啡的缘故,这样突如其来的场面并没有让我神思混乱,反而格外清醒。
我一面盯着镜头,摸索着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对面,并以最大倍数放大画面,摁下了红点。
女人被男人死死掐住脖子,单薄的身体滑至飘窗之下。我看不到她了!
男人松手,视线透过窗户四下张望。
他……
是在找目击证人吗?
我下意识偏了偏身体,躲到窗帘背后。
借着高倍数的望远镜,我看清了男人的脸。
男人俊眉修目,唇紅齒白,清俊之中带着点少年气。
是那种很受女孩欢迎的长相。
但他此刻目露凶光,平添了狠厉,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邪。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我觉得诧异的。
让我有点诧异的是,我也单方面认识这个男人。
他就住在女人隔壁,是她的邻居。
最終,我已经无心观测流星。
我拉死窗帘,打開手機,回放了视频。
视频拍得不是很清楚,看不清人脸,只依稀可辨一个人掐了另一个人。
那女人滑落在地后,男人随即蹲下,偶尔冒出一个头顶,后续的没拍到。
这并不能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件。
我没想过报警。
我需要确认,对面楼 10 楼那个独居的女人,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对面楼 10 楼女人的窗帘敞开,床上被褥并没有睡人的痕迹。
若那女人还在世,这种情况就显得很异常。
自打我发现她起,她从没有白天这么早起来过。
我把望远镜的视线调到隔壁。
男人卧室的窗帘正好拉开,他穿戴齐整,似乎要出门。
我放下望远镜,匆匆穿好衣服就出了门。我和对面楼的男女并不住同一个小区。
那個社區名叫“名華府”,原與週邊一樣,是擁擠的自建房。
開發商買了那塊地,請專人設計,建成了商品房。
其風格對比其他開發商的樓盤,其實不算多出彩,但坐落在這裡,就顯得很格格不入。
若說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那這個社區就是村中城。
說起來,名華府其實沒有多好。
但對於常年飢餓的人而言,一個軟白的饅頭,就是山珍海味。
假如,有機會得到那個軟白的饅頭,被飢餓驅使的災民,是否會不擇手段,去夺取那个馒头?
不用说。
一定會的。
2
我繞道至名華府正門。
時間掐得不太準,那男人還沒出來。
我慢吞吞踱了幾步,又怕引起社區保全懷疑,遂拿出手机等在路边,假装等车。
前方一辆车慢悠悠从我身侧驶过,我随意瞥了一眼。
驾驶位上,可不正是那男人?
我低头避开男人望过来的视线,笑了,在心里暗叹自己蠢笨。
又站了一会儿,抬头瞥见那男人的车消失在我视线尽头,我才离去。
凌晨三點,我架起望远镜看了看对面。
10 楼那女人家的灯没有亮。
窗帘没拉,屋内黑漆漆的,如同能吞噬一切的恶兽之口。
我自觉没趣,正欲收回望远镜,那男人家的窗户亮起了灯。
男人靠坐在窗边抽烟,我甚至能看清烟雾缭绕的弧度。
许是夜晚迷惑心智,我非但不觉害怕,竟还觉得那男人很迷人。
我忍不住盯着他看,內心湧現出將他據為己有的想法。但也就一瞬。
儘管我們相距甚遠,又有夜色掩護,我仍然害怕被他發現。
想到此,我又扯了扯窗簾,只留下一個能容納望遠鏡鏡頭的縫。
我的身形完全隱藏進黑暗之中。
對面的男人抽完了煙,又把煙頭摁進放置在飄窗台上的煙灰缸裡,並用力碾了碾。
烟雾缓缓散去,男人抬起头来,视线穿过重重夜色与凉夜的冰冷一同直直射向我,激起我心底的情绪,让我不由自主发颤。
他的眼神深邃而阴沉,锐利如同捕捉猎物的猎手。
我错觉他发现了我,惊得一个激灵,后退时打翻了椅子,在黑暗中脩然发出巨响。
楼下传来闷闷的咒骂声,但我无心理会。
我的心仿佛要跳出来,缓和片刻才趋于平缓。
鼓起勇气再凑上去观察时,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可他在窗户上留下了一行字:
你看见了,對嗎?
我不相信他发现了我。
那一行字,兴许只是他无目标的恐吓。
直覺告訴我,这个男人很危险。
我很清楚,我该放弃了,不应执着于 10 楼女人的生死。
我甚至可以做一个有善心的旁观者,匿名拨打 110,并把视频交给警方。
但我不甘心。
我了解过那个女人。
她叫杜秋夕,是個孤兒,無父無母。
她性格孤僻内向,加上昼伏夜出的工作习性,她甚至无亲无友。
在现实中,与她接触最多的人,恐怕只有外卖小哥了。
她是网文写手,在这一方面有点能耐,写过几部成绩不错的书。
稿費加起來雖然不算巨富,但在這座小城,買下一棟建在城中村裡的商品房,不算費力。況且,她同我身形相當,眉眼相似。
若我兩人身穿同樣的服飾,再戴上口罩,站在不熟悉我們的人面前,很容易被誤認為雙胞胎。
對於這樣一個人,我沒辦法做到忽視她的行蹤和生死。
可以說,我和她惺惺相惜。
我必须找到她,哪怕是她的尸体。
3
第二天,男人外出,一直没回来。
中午距饭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我在美团下单了一份饭。
地址填的是名华府 5 梯 10 大樓 1007。
上看见外卖距离目的地还剩一千米时,我換了衣服,理了理头发,带着口罩出了门。
到名华府正门时,刚好碰见送餐的外卖小哥。
询问后,小哥把外賣給了我,我順理成章進了社區,並找到了 5 梯 10 大樓。
儘管沒有鑰匙,開門鎖對我而言並不是難事。
只是我不太熟悉這種鎖,可能要多花十幾秒的時間。
好在,這一層的住戶都沒有裝攝影機的習慣。
我從樓梯爬上來時,也沒遇見其他人。
不過多時,我踏進了這個家。
我屏住呼吸,目光在房間內掃視。
牆面潔白,客廳電視尺寸很大。
沙發是不耐髒的乳白色,但鋪上了色彩鮮明的沙發墊。
茶几是原木色,但尺寸有些小。
餐廳並沒有擺放餐桌,厨房也很空旷……
我控制住自己目光,脫下鞋提在手上。
仔仔細細在房間每個角落搜索,然而,我沒有找到杜秋夕的屍體。
但她的筆記型電腦還在飄窗台上,磕壞的一角似乎證明那晚我並沒有做夢。我坐在女人常坐的位置看向對面。
城中村自建房高低錯落,色調混雜,黑色凌亂的電線在建築內穿梭,彷如传输血液的血管。
我租的那間房子很小很小,窗戶開得也不大。
從這裡望去,那小窗宛如混入沙海的一粒沙,很难寻觅。
我勾唇笑了笑,起身欲离开。
衣摆扫到电脑,险些把它扫下来。
我往里推了推,发现白纸的一角。
从中抽出,赫然见白纸上有五个大字:
她会在哪里?
离开那个家,我吃掉了那份炒饭。
扔垃圾时,却见到那个男人。
他似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了。
見我回望過去,他非但沒躲避,還對我展露出一個笑。
說不緊張是假的。
似乎萬籟俱寂,只餘我的心跳聲。
腳步彷彿也被定住,遲遲不開。
難道,他发现我了?
我偷偷深吸一口气,四周的聲音漸漸回籠。
那個男人提步朝我走來。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卻沒有停留,跨步從我身旁走過。
就在幾秒之間,我做出了決定。
我反身叫住他:「你好,请问有纸吗?”
他侧身看向我,我舉起右手,給他展示手上沾上的油漬。
他又笑了笑,從口袋拿出一包紙,抽了一張遞過來。
我接過,順勢擦手,並笑看他說:「謝謝。」他提步靠近我,手機揚了揚,對我說:“加个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漆黑,与我的头像恰恰相反。
微信昵称名叫“池中物”,与他纯黑的头像组合,略显怪异。
他发来三个字:池年铮。
看来是他的名字。
禮尚往來,我应该也把名字发过去。
脑海里突然窜出几张脸,我选了选,最终挑中一个。
涂思子。
发过去后,我注意到他看见我的名字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禮貌跟他道別,正欲離去。
他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
他說:“你是不是見過我?”
4
他的問話很奇怪。
正常來說,搭訕或真有疑惑,問話時,主賓位置應該要換一下。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並適當地表現出疑惑。
他低眉笑了笑,又說:“是我認錯人了。你和住我隔壁的那位女士長得很像。」
他撒谎!
我和杜秋夕尽管身形相当,眉眼相似,但僅限於此。
杜秋夕鼻子挺秀,唇瓣豐潤,臉型是明顯的瓜子狀,且她常年少有陽光,皮膚色調偏冷,有一種病態的美感。
但我不是,我是典型蜜色肌膚,圓臉,薄唇,鼻子略顯英氣。
不像的地方太明顯,往往會讓人忽略相像之處。
我相信,在我沒戴口罩時,没人会把我和杜秋夕联系在一起。
而因为刚刚吃饭,我恰好没来得及戴上口罩。
池年峥看着我的脸,说出这种违心之言,让我心下不安。他是什么意思?
试探我?
“那可巧了,兴许我们是姐妹。」
我的语气很正常,但不安在我心内放大,我迫切需要离开。
池年峥似乎不打算放过我,沈靜的聲音彷彿真的在閒聊。
“她姓杜,名叫秋夕。」
我当然知道她叫“杜秋夕”,但仍裝作很陌生的樣子。
「嗯……這樣嗎?我倒是沒有姓杜的親戚。」
池年铮面上笑意未减,頓了一下,又說:“或許,我可以帶你去見見她。」
惊恐蔓延开来,我渾身發麻發冷。
我臉上的笑意也要維持不住,上下牙齒控制不住磕碰出細碎的聲音。
若我那天晚上沒看什麼流星,興許我只會覺得他有點過度熱情而已。
但杜秋夕很可能已经死了!
被我眼前这个男人掐死了!
他说带我去见她,難道,他真的發現我目擊了現場,准备杀人灭口了吗?
我回到出租屋,透過望遠鏡看著對面樓站在窗邊吸煙的池年錚,心下懊惱。
回憶起中午的表現,我發現我還是不夠淡定,差點被他發現。
這不像我。
手機響了一下,「池中物」發來微信。
池中物:晚上一起吃饭?
我盯著螢幕,手指敲在螢幕上,發出規律的擊打聲。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回復。
過了五分鐘,我回覆:可以啊。
信息发出去后,我突然想到,杜秋夕会不会藏在池年铮家里?
於是,我又发了一条微信。菟丝子:是要介绍那位和我长得很像的杜小姐跟我认识吗?
許久,手机无声无息。
晚上到了餐厅,座位上只有池年铮一个人。
我并没有多问。
有時候,太过关切,反而可疑。
池年铮是一个很善谈的人,心细又体贴,再加外型加持,很難不讓人心動。
可惜了,那個晚上,他不該進入杜秋夕的房子。
飯畢,池年錚問我:“涂小姐也住在名华府吗?”
我搖搖頭,他便順勢提出要送我回家。
我笑,咬了咬唇,抬眼笑看他:「還是去你家吧。」
池年铮身形一顿,眸光忽閃,眼裡的暗色蔓延開來。
他垂頭湊到我耳旁,低沉的嗓音猶如醇厚的酒。
「那去飯店。」
進了房間,我們迫不及待貼在一處,凉风撩上我的
腰,瞬間被溫熱覆蓋得密不透風。
緊要關頭,池年錚的手機響起來,催魂一般打散了滿室旖旎。
池年錚拿手機,歉意對我笑了笑。
我理了理衣服,隨意瞥了一眼,只依稀看到一個“X”。
接過電話號,他就離開了。
只留下一句:“塗小姐,下次約。」
池年铮行色匆忙,眼神略显焦虑。
我摸了摸缝在外套锁边里的刀片,不无遗憾笑着点了点头。
看來,这个 X,对池年铮而言,很不一般。
5
第二天池年铮再次约我吃午饭时,我谢绝了。尽管很诱惑我,但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买了许多吃食,坐了近一小时公交到了城北。
又步行了約摸二十分鐘才到達目的地。
這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孤兒院。
四周荒無人煙,又人跡罕至,我將其據為己有,成了我的私人領地。
我養過幾隻貓,而今只剩一隻還活著。
是一隻母貓,最初見到我時,她很好鬥,比之前養的幾隻都要凶狠。
我費了很大勁,甚至受了點皮外傷,才把她馴服。
我給這隻貓取名叫“小獅子”。
許是最近我冷落了她,小獅子活得不太好。
她瘦了許多,皮連著骨,沒有血肉支撐,已經看不出原先豐盈的模樣。
我把吃食擺在小獅子麵前,她垂頭狼吐虎咽的模樣很原始。
也很難看。
我沒來由心底升騰起一陣厭惡。
她似有所感,從吃食中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含着泪水,惊惧被泪水放大,让她看起来格外可怜。
我心软了一瞬。
伸手摸了摸她干枯的毛发。
她不再继续进食,嘴里溢出细细的呜咽声,身体在我手下不停颤抖。
这副柔弱的模样激起我的怜悯之心。
我温柔地顺了顺她的毛发,溫聲說:“要乖哦,小狮子。我改变主意了,过阵子,就带你回去。」
回家後,我习惯性拿出望远镜。
名华府 10 棟 1007 仍旧无人。
我调整角度 卧室的飘窗台上,摆了一个行李箱。
超大尺寸的,大到能容纳一个成年女人。
我心一驚,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池年铮想抛尸?
這麼說來,杜秋夕的尸体,真的一直都藏在池年铮家里吗?
我必须得去探一探了。
夜幕降临后,我先去了一趟名华府的地下停车场。
池年铮的车位上没有车。
但仍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他并不在家。
我从负一楼的楼道直接爬上 10 大樓。
在楼梯口门背后等了片刻,确认无人我戴好手套和鞋套从中走出来。
猶豫了幾秒,我还是打开了 1007 的门锁。
我记得 和 1008 的阳台只隔了一堵墙,兴许我能想办法越过去。
室内一片漆黑,我摸索着走到卧室门口时,大门的门锁突然响了!
這個時候,谁会来杜秋夕的家?
钥匙在锁孔旋转一圈后,我听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那人要进来了!
可这房子几乎无处藏身!
衣柜较浅,藏在里面很容易被发现!
许是为了最大程度利用空间,杜秋夕购置的床,底部设计成了置物柜,但容量并不足以藏下一个我!
卧室外,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个人?
但我无瑕细思,必须先躲起来!
好在,我夜视能力还不错,再加上卧室窗帘没拉上,室内并非完全无光。
我看见了飘窗上一个巨大的维尼熊抱枕。
维尼熊后面有一个洞,是为了放置空调外机留下的。
杜秋夕还没装空调,那个洞还没封起来。
“阿峥,我明天上午的高铁。给你一个月,够不够?”这个女声……
好像在哪听过。
不待我细思,另一个人接着应答:“足够了。她已经上钩了。」
是個男人。
巧的很,还是个我认识的男人。
是池年铮!
女人犹豫片刻,又說:“阿峥,要不……还是算了吧。」
池年峥态度坚决,语气坚定地说:“不要回头。难道你还想回到过去吗?”
半響,她妥协,话语一软:「好吧,那我收拾几件衣服。」
嗯?
這個女人,難道是…
“秋夕,别开灯!她会看见!”
6
池年铮和杜秋夕是情侣。
那晚,我用望远镜看到池年铮掐杜秋夕的那一幕,是他们二人串通好一起演的一场戏。
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杜秋夕写新书时有更真实的细节和更身临其境的感觉。
以及……满足池年峥玩弄人于鼓掌的邪恶趣味。
而我,很不巧成为了那个观众。
“阿峥,我们那晚演的案发现场,她真的有看见吗?为什么她不报警?”
池年铮较为自信:「別急,兔子胆小,总要观望观望的。」
在他们的戏里,他们是猎人。
听着门锁响起,确信两人已经离开房子后,我从洞中钻出。
我在杜秋夕卧室的飘窗上坐了许久,直至忙碌一天的人们陆续熄了灯进入梦乡。
我融入夜色里,仿佛我就是黑暗本身。
大家的梦都是甜的,我却无法安眠。既然池年铮和杜秋夕喜欢做猎人。
那我,何不送给他们一个猎物?
也許,成全他们后,我也能剥离黑暗,成为一个在阳光下有影子的人。
贪婪是人的本性,压抑不住,索性放纵。
杜秋夕是上午十点二十的高铁。
她要离开本市,去外地旅游一阵子。
當然,她要悄悄离去,造成失踪的假象。
好让那天看见池年铮“杀人”的“观众”深信自己目击了案发现场。
池年铮没有去送她。
还约了我上午看电影。
电影十一点开场,我十点五十八才匆匆赶到。
这不怪我。
电影院在市中心,离城北有点远。
「抱歉,上午有点事耽搁了。」
我满怀歉意。
池年铮并不介怀,笑得谦和有礼,溫文爾雅。
电影演了什么我根本没在意,我藏在袖子里的手臂隐隐生疼。
新养的猫总是有烈性的,不如小狮子乖巧。
池年铮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似乎在等什么人的信息。
我喝的可乐有点多,不一会儿就想上厕所。
在厕所隔间,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X:我快到站了。
从厕所回到电影院时,池年铮的心思终于回到了电影上。
我一坐下,他湊過來,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这个电影还不错。”我失笑,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小。
他的呼吸很热,喷薄在我耳侧,没来由让我有些心痒。
我下意识摩挲着口袋里手机的边缘,学着他的模样低声问他:“你的心思,真的在电影上吗?”
这个手机边缘很光滑,触感很不错,我有些爱不释手。
池年铮轻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盖过电影台词在我耳边晕开:“怎么办?心思被你发现了。」
他等不及,说是既然都无心看电影,索性早点离开,一起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
车被他开得有些急躁,暗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我心下却悠闲了。
回到名华府时,却见 1007 的门敞开着,内外围了一堆人。
池年铮就近拉住一个人询问,「大姊,這是怎麼了? 」
那人回答,“有人报警说 1007 的住户被人杀了,警察办案呢。」
7
杜秋夕失踪了。
池年铮并不慌张,甚至频繁找我约会。
思前想後,我把他约在我的出租屋里。
我租房那附近人口繁杂,出现一两个陌生面孔不会引起人注意。
我们的第一次是在我租的房子里。
房子的床有些老旧,吱吱呀呀晃了半宿。
池年铮非但没嫌弃,事后从后背搂着我,笑着说有情趣。
作為一個男人,他真的是很有魅力,说起情话来也格外动人。
若非那天在杜秋夕家,我听到过他和杜秋夕的谈话,我差点就要溺进他的温柔里。
“思子,你和我契合得让我有些舍不得了。」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让我沦为猎物吗?
說這話時,他强壮的手臂就横在我脖子前,似乎他稍微一用力我就能透不过气来。上天并不公平,男女之间体格和气力都很悬殊。
池年峥若真想杀了我,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
他又凑上来,温热的呼吸在我耳边流连,暧昧在黑夜中尽情绽放。
他像不餍足的兽,木床又“吱呀吱呀”唱起了歌。
看來,他真的很满意我于他而言的契合。
像一次要吃饱喝足一般不知疲倦。
但我累了。
当一切偃旗息鼓,身上被汗水浸透,让我觉得不爽利。
我起身,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出來時,却见池年铮正靠坐在床头,手上拿着我的望远镜。
我僵住脚步,有些心颤。
“尼康阅野 SX?”
我悄然压制紊乱的呼吸,尽可能若无其事回答他:「嗯,我喜欢看星星。」
“是吗?那巧了,我也喜欢看星星。」
他举起望远镜,面向窗户看了一会儿,头也没回继续说:“成像效果不错,夜视很清晰……”
我踱步过去,抢下望远镜。
池年铮忽然拽住我的手,勾着唇意味深长地说:「那天晚上,你看见了对吧?思子。」
我醒來時,已经不在我的出租屋内。
目之所及,陌生又熟悉。
这是池年峥的房子。
户型和杜秋夕家很像。
我垂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物,尚算完整,外套也是我惯常穿的那件。
卧室门被人推开,池年峥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他笑起来时,像一个术业专攻的社会精英,语气温柔得仍然像我们昨夜耳鬓厮磨时。
他說:“思子,吃点东西。饿死了就不好玩了。”可不是术业有专攻?
人家专攻的方向不合法而已。
他喂了我一碗粥后,满意地给我擦了嘴。
又笑说:“还是你比较乖。」
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既然用了“比较”二字,说明被他这么对待的不止我一个。
“池年峥,谁不乖?”
聞言,他英俊的脸浮现出癫狂的神色,他似是陷入追忆,绯红的眼尾昭示着他的怀念。
“思子,只要你乖,我会多留你一阵子。」
好笑。
從前,说这种话的人。
從來都是我。
8
杜秋夕是言情小说写手,但前期的作品一直不温不火。
直到她剑走偏锋,写了一部悬疑小说。
小说名叫《孤儿》。
主角是一个杀手。
杀手英俊且聪明,悉心布置迷局,折磨“猎物”后,杀人抛尸,最终还抱得美人归,逃脱了法律制裁。
这个主角的原形,是池年峥。
杜秋夕的水平不错,无论是文笔还是剧情的设置,都非常引人入胜。
但因为她是新人,她的《孤儿》只是小火。
不過,儘管如此,她仍然从中牟利不少。
她其他作品的出名度都不如《孤儿》,所以,她打算趁着热度续写第二部。
《孤儿》之所以叫《孤儿》,是因为小说中的杀手和被害人,都是如浮萍般无依无靠的孤儿。
无论失踪还是被杀,只要无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他们曾来过这个世界。呵,多可悲。
我虽也是孤儿,但我不想成为来去无迹,无人在意的人。
暗夜太黑,我待得太久。
我更喜欢光亮!
且我要求不多,平生所愿,不过与常人一样而已。
杜秋夕在扉页写了一句话。
“有些人,悄無聲息,没有痕迹,是最佳猎物。」
毫無疑問,池年峥和杜秋夕,都是猎人。
《孤儿》第二部开局,男主半夜假意制造案发现场,开始诱捕“目击证人”。
而同样身为孤儿的我,成了被他们盯上的“猎物”。
我四肢被缚,窝在角落,看着池年峥来回踱步,心下失笑。
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嘟嘟嘟”的忙音大得连我都能听到。
終於,他烦躁地扔掉手机,狠狠踢了椅子一脚。
椅子堪堪擦过我的睫毛倒下,巨响过后,是他粗暴的低呵:“艹!这女人死哪去了!”
池年峥终于发现,杜秋夕是真的失踪了。
他渐渐由淡定变得焦躁不安。
於是,我向他提议:“既然杜秋夕失踪了,要不你把我当成她?”
我是真心实意的。
我說過,我和杜秋夕身形相当,眉眼相似,画个妆,戴上口罩遮住最不像的下半张脸,足以以假亂真。
他喜欢我于他而言的契合,我对他的外在也相当满意。
倘若,他愿意把我当初杜秋夕,我自然求之不得。
他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我疼得浑身一抽,脸颊火辣辣的疼蔓延开来,口腔里瞬时充斥着铁锈味。
他不解气,捏着拳头朝我砸下来。
拳拳到肉,每一下都能勾起我妄想丢弃的回忆。
身上的疼可以忍耐,但那些肮脏腐臭的回忆却妄图把我再度拖进深渊,我被攻击得无处可躲。我护住头忍着痛,直至他发泄完颓然跌坐在地,才吐出一口血水,抬眼去看他。
我笑,如今,已经没什么能打败我,无论是曾经那些恶人,还是池年峥。
眼皮肿胀得难受,视线也有些受阻。
被焦躁支配的池年峥像一头狂暴的狮子,空有一腔暴力。
說實話,我突然觉得很失望。
看來,现实和小说总是有差异的。
英俊且聪明的杀手,少了人在背后指导,便只剩无能的英俊。
難怪,池年峥对杜秋夕如此忠贞。
计划变了。
我决定收回提议。
我不喜欢没用的东西,如同我养的猫一样,没用了,就该处理掉。
池年峥想去找杜秋夕,但不想带着我这个宛如炸弹的拖油瓶。
他故技重施,双手如铁钳般箍住了我的脖子。
很快我就喘不上气来,能吸进去的气越来越少,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我废了很大劲才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
“杀了……我,杜……秋夕……会死!”
9
我随口给池年峥指了条歪路,他将我捆得几乎密不透风后,才安然离去。
我得承认,他的捆绑技术确实不赖。
我费了好些劲才从外套边缘弄出刀片来,还割伤了我的舌头。
麻绳不能割得太破碎,畢竟,这条绳子还有用处。
我很慶幸,名华府的监控设备并不密集,像同一层楼,仅在电梯口有一个摄像头。
趁著夜色,避开摄像头从 1008 出来窜进 1007 并不难。
我在 1007 的洗手间找到小狮子时,她已经奄奄一息。
难怪这几天格外安静。我把小狮子拖进用捆绑过我的那根麻绳捆绑好,又擦拭掉所有属于我的痕迹,用小狮子的痕迹覆盖。
做好一切后,池年峥还没回来。
但我不能久留了,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我带着手套,最后摸了摸小狮子的头,她费力抬眼,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没了任何神采。
死气从她干枯的身体散发出来,她張了張嘴,没有任何声息。
我怕她没有力气听,湊到她耳邊,輕聲說:“思子,你解脱了。」
警迪声惊扰了清晨。
名华府 10 栋涌进去一波警察。
池年峥回到家的那一刻,被人逮了个正着。
涂思子的尸体蒙着白布被抬了出来。
所见之人无不可怜她的遭遇。
传言她被囚禁了半年之久,最后七天,滴水未進,被活活饿死。
证据确凿,池年峥就是那个凶手。
同時,警方收到一份视频。
影片顯示,名华府 10 棟 1007 卧室窗户旁,有一男子正掐住了一女子。
警察的电话打到杜秋夕手机上时,是我接的。
我用恰到好处的惊惧对警察诉说杜秋夕逃离的理由:“我怕他会杀了我……什么?他真的已经被抓了吗?谢谢你们,我总算安全了!”
10
池年峥被判刑的那天,我已经身处另一个城市。
新闻说,今夜有月全食。
我来了兴致,等到半夜,举起望远镜朝外观望。
对面楼几乎全黑,唯独有一层的其中一个住户家的灯还亮着。
我从下往上顺着数了数,10 大樓。
住户是一个女人,似乎也习惯晚睡。
她洗了头,吹风机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遮住了她的脸。半響,她放下吹风机,用梳子顺了顺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只一眼,就让我魂飞魄散。
那張臉,与杜秋夕的别无二致!
但我很清楚,不可能是她!
那个女人一步一步走到窗边,抬眼穿过重重夜色直直望进我灵魂深处。
她勾唇微笑,露出微微贝齿,上扬的弧度展示着她的愉悦。
她用夸张的口型对我说:“我找到你了。」
我從夢中驚醒。
一睜眼,瞥见一丝光亮。
起身“唰”一下拉开窗帘,骤亮的光晃了我的眼。
脸上的疼痛已经很轻了。
我记起医生说,今天可以去拆纱布。
吃過早餐後,我就去了医院。
医生拆下我脸上的纱布,脸上的愉悦似乎在告诉我,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他仍来一面镜子,笑著說:“看看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我举起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一张熟悉的脸:细眉,圆眼,挺秀的鼻子,丰润的唇,脸型是典型的倒瓜子状。
只是皮肤是蜜色的,不够白,不够病态。
但这无关紧要。
池年峥即将执行死刑,在此之前,我还可以去见他一面。
就用这张脸。
他瘦了许多。
头发剔成了寸头,监狱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
宽大。
見了我,他很激動,仿佛看见了神明。
他迫不及待拿起电话,开口便说:“秋夕,救我!救救我!”我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猜,《孤儿》第二部结局是什么?”
他恍若没听见,不停恳求我救他。
我對他笑了笑,告訴他:“结局是:男主败露,认罪伏法。第二部比第一部还火呢。看來,大家还是喜欢看恶有恶报。」
他不再恳求,似乎明白过来。
他的眼神渐渐变了,变做不可思议,又难以接受。
半晌,他砸掉电话,怒吼声从玻璃内侧传来,显得很沉闷又无能。
“她不是杜秋夕!”
池年峥情绪激动,被两名狱警死死摁住。
我瑟缩在女警背后,嚅嗫着说:“警察同志,他有狂躁症,跟他交往的时候,他差点把我杀了……”
女警很同情我的遭遇,安抚性拍了拍我的肩:「別怕,以后没人会伤害你了。」
我望向池年峥,他双眸欲裂,充血的眼眶死死盯着我,嘴里叫嚣怒骂,卻又無可奈何。
看了一會兒,我便觉没趣。
走出监狱,我如释重负一笑。
阳光前所未有地和煦,仿佛给我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
我看了看身后,纤细的影子无比清晰,清晰得如同一个普通人。
新养的母猫温顺了许多,我喜欢叫她“小秋”。
小秋和小狮子不太一样,虽然温顺了,但还没学会讨好我。
我摸了摸她柔软的黑色毛发,笑問:“小秋,你說,谁才是猎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