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十五年的村姑,忽然有人来接我进京享福,说给我定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他说他是我亲爹。
我摇头拒绝:“我后院的猪仔快出栏了,小鸡也开始生蛋了……”
“亲爹”拿出银票,买下我的猪。
我果断收好包袱。
这可是你们非要求我去的,后果如何,概不负责哦。
1
我叫春草。
从小我就生长在村子里,几年前,爹娘去卖小鸡仔的路上,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被人活活打死。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从那以后,我就守着家里那头老母猪和两只老母鸡过活。
娘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要想吃饱饭,就得干活。
所以我虽然是个女娃,却也是上山下地,样样在行。
但好在,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活了下来。
并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我望着猪栏里面正闹哄哄抢着来吃猪食的小猪崽,心里开始盘算着,找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入赘,到时候,我们可以多养一头母猪,一头母猪一年可以生两窝猪崽子,两头的话就是四窝猪崽子。
一头猪崽子赚一两银子,那一窝就是十两,一年我可以赚四十两!
我还有十只小鸡仔,马上就要生蛋了,到时候可以存着,隔壁阿婆说了,生了孩子要坐月子的,有这些鸡蛋,我可以养一个白胖胖的娃仔。
等娃仔长大了,我们可以给他娶个漂亮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爹,娘,我答应过你们的,我真的有在好好生活哦。
“砰砰砰!”
院子的大门被拍响。
一声急过一声。好像催命似的。
我的男人和娃仔都不见了。
生气!
我不高兴地打开门:“大清早的,叫魂呐!”
正准备再次敲门的村长脸色都变了:“春、春草,你、你把刀放下,好事!好事!”
哦,我忘了,刚刚过来的时候,顺手抄了一把柴刀了。
我把柴刀扬了扬:“什么好事?”
村长说:“你亲爹来接你回京享福了!”
2
“不去!”
我一口回绝。
“我后院的猪仔快出栏了,小鸡也开始生蛋了……”
村长噎了一下,他把我拉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柴刀卸下,点了点我:“死丫头你傻啊!那可是京城!你那亲爹可是大官,到了京城,你要什么没有?”
“花花是我家的大功臣。”
我不高兴了。
没有花花,我早就饿死了!村长怎么能这么说呢?
花花就不配有名字嘛?
村长又是一噎,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哦,不对,他刚刚就说我傻来着。
天气还很冷,我不想站在这里跟他们瞎扯,转身想去给猪窝再加点稻草,这倒春寒的季节,猪是最容易感冒的。
尤其是小猪仔,特别娇贵!
一头小猪仔,可就是一两银子,千万不能病了!
马车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我听村长叫他冯大人。
冯大人的脸和我的脸有五分相像。“你叫春草是吧,我是你亲生父亲”
冯大人嫌弃地看着我,“走吧,跟老夫回去。”
他这种眼神我看得多了,五年前我穿着破烂走在街上的时候,周围的人就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
可我搞不懂,既然嫌弃我,为何又要来找我?
我是个直性子,所以我直接问了:“回去做什么?”
冯大人说给我安排了一桩亲事,对方虽然官职不如我家高,但是胜在家资颇丰,而且没有婆婆,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我惊呆了:“还有这么好的事?”
冯大人说是的。
我想了想,说不行,我还有猪要养。
冯大人气得一噎。
他咬牙切齿说:“一百两,买下你的母猪。”
确定了,这位父亲来的有点巧!
我想了想,伸出手:“成交。”
冯大人满意地点点头,从随从手上拿出一张四四方方的银票给我。
我拿着银票,细细地看着。
冯大人的随从鄙夷地看着我:“你见过银票吗?”
我没理他。直到确认了是真的汇通银号的银票,这才喜滋滋地将它收进怀里。
汇通银号是享誉大楚的大银号,银票只要在大楚境内,都可以兑换。
倒是村长急得不行,在旁边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差不多就可以了。
好吧,看在村长照顾我这么多年的
份上,我收敛一点。
于是我问冯大人:“你要怎么带花花走?用马车装,还是用牛车?”
冯大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我。
他说他并不打算带花花走,给我钱,只是让我安心跟他回京,做大小姐,有人伺候,还不用打猪草。
那我明白了!我说,我还有一窝鸡。
随从咬牙切齿地问一百两还不够吗?
我说不好意思,鸡是另外的价钱。
3
冯大人很痛快地给了钱。
甚至连我那破院子,都一并又给了一百两。
还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出嫁的时候,还会有一大笔嫁妆。
我露出心动的表情。
冯大人的眼神更嫌弃了。
我把花花和小猪仔们托付给了隔壁的阿婆,小母鸡们则送给了左邻右舍,又用二十两并一只小猪仔请村长爷爷帮忙照顾阿婆和花花它们一二。
然后,带着我用惯的柴刀,上了马车。
离开村子前,我最后一次望向村子后山。
那里葬着我的爹娘。
“爹,娘,这一次,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的,春草可不算食言哦。”
4
我到了京城,才发现,柳树村是真的很小。
京城的道路能过八匹马,地板都是青石铺成的,街道四通八达,哪里像柳树村,加起来还不够京城一条街那么大。
京城也很繁华,二楼的栏杆边倚着的姐姐们一个个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布料轻盈又好看,比村花杏花姐嫁给镇上的富商做小妾后穿的还要好看。
而我身上的粗布裙子,是那么格格不入。
冯大人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一路上说了很多,却唯独忘了给我买件看得过去的衣服。
哦对了,他还交代我,要叫他父亲。
马车在冯府门口停下。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娇美的少女裹在白色的狐裘里,露出一张白皙明媚的巴掌小脸,在我眼前,渐渐跟几年前那个还带着稚嫩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冯雪儿扑进冯大人怀里,娇声喊道:“爹爹,你去干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呀?你忘了答应我一起用午膳的吗?”她的声音娇俏美好,目光扫过我的时候没有半点停留,显然并没有认出我。
也是,那时候我和她都还小,我本就普通,藏身在人群之中,她自然没有注意到。
可她满眼冷漠,命令护卫将爹娘活活打死的样子,却令我记忆深刻。
五年前,我十岁。
娘亲染了风寒,爹便决定把刚长大些的小鸡仔送到镇上卖了,顺便给娘亲抓药。我听杏花姐姐说镇上有种小吃叫云吞可好吃了,入口即化,馋得不行,爹娘疼我,便让隔壁阿婆带我去吃。
没想到,等我带着给爹娘打包好的云吞回来,就看到爹娘被几个大汉拳打脚踢。
听周围的人说,是因为爹娘冲撞了贵人小姐。
我想要上前,可爹娘却对着我摇头。
我被隔壁阿婆死死捂住嘴,躲在人群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对着爹娘拳脚相加,直到冯雪儿带着护卫离开,阿婆才放开我,我扑倒在爹娘身上。
那时候,爹为了护住娘亲,已经断了气,而娘则还剩一口气在,她担忧地看着我,让我发誓,一定会好好活着。
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为他们报仇。
5
冯大人爱怜地摸着冯雪儿的脑袋,笑呵呵地从拿出一个小包:“爹爹记得爹爹记得!爹爹这不是赶回来了吗?哦对了,爹爹还给你买了你爱吃的点心!”
冯大人看冯雪儿的眼神跟看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眼看着冯雪儿接过点心,父女俩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心底的戾气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从前爹娘去镇上赶集,也会给我带零嘴的。
有时候是一根糖葫芦,有时候是两个热包子,遇上天冷,爹爹会把包子捂在怀里,这样,回到家包子还是热的。
可是,我的爹娘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们凭什么那么开心?
“爹爹最好了!”
冯雪儿高兴地接过点心,然后才看到我,顿了顿,不高兴地嘟起嘴:“爹爹,你怎么捡个叫花子回来啊!”
“什么叫花子?这是你妹妹。”
冯大人笑呵呵地说,眼看着冯雪儿撅着嘴巴,还是不高兴,冯大人拉过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到转过来的时候,冯雪儿脸上的不高兴已经没了,转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柔声叫我:“妹妹。”
看着她那张笑脸,我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柴刀上。
好想,好想就这样砍死她啊……
我幽幽地问她:“你父母死了你知道吗?”冯雪儿似是被吓了一跳,那双跟娘亲很像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她责怪地看着我:“妹妹,你
怎么能诅咒爹爹呢?爹爹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我盯着她:“可是父亲说,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你,是我养父母的女儿。我的养父母,也就是你的亲生爹娘,在五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吗?”
我刻意在『五年前』三个字上咬了重音。
果然,
冯雪儿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逃避似的转过头:“我怎么会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心虚?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冯大人瞪了我一眼:“在雪儿面前胡说些什么呢?他们死了就死了,我们冯府又不是养不起多一个人!以后,不许再提那两人!”
那怎么能行呢?
我可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们的。
6
在路上的时候,冯大人还哄着我,一进冯府,他就没耐心了,随口让管家给我安排了一个院子。
院子破破烂烂的,除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小丫头,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好在,这正合我意。
我在院子里摆了个香案,将爹娘的牌位放在正中央。
牌位上还贴着我请人画的爹娘的画像。
他是个书生,画的画非常好,爹娘的音容笑貌落在牌位上,就像是真的一样。
每日早晚,我都要给爹娘上香。
冯雪儿来的时候,我正闭着眼睛跪在牌位前。
她带着一群丫鬟,本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结果刚进门,却被牌位上的画像吓得尖叫起来。
她身后的丫鬟早就一哄而散了。
“血,有血!鬼,鬼啊!”
冯雪儿的尖叫声把我吵得不耐烦,我不解地看着她:“姐姐,你说什么呢?”“血!不,鬼!有鬼啊!”
冯雪儿神情恍惚,指着牌位尖叫。
我伸手去拉她:“哪里有什么血啊?”
冯雪儿却更加惊恐,美丽的眼睛都瞪大了,她颤抖着手指着牌位,说:“你看不到吗?他们俩的眼睛流血了,还有那个名字上面,都是血……”
她一边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跑出我的院子。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我勾了勾唇角。
然后,我拿出准备好的湿抹布,将画像和名字上面的药水擦干净。
正准备将牌位收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清幽,我的脸色一变,反手将柴刀往树上扔去。
“小丫头,脾气很暴躁嘛!”
一道身影落在我面前,他比我高出一个脑袋,穿的衣服很华丽,一点也不像梁上君子。
我皱了皱眉头,把柴刀抢回来。
他也任由我抢,只是见我不说话,又忍不住问我:“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你不怕我把刚刚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吗?”
我觉得他脑子有点不好使。
就算我问了,他就一定会说吗?
他想去告密,难道我怕他就不会去告密吗?
他好像能看懂我心里想什么,说:“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置可否。
我说:“如果你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我是认真的。
但他好像并不相信。
7
冯夫人来得很快。
按理说,她是我亲娘,可我却是第一次看到她。
我回府那天,她正在给冯雪儿挑布料做衣服,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她就搂着冯雪儿走了。此时,冯夫人看到我一身旧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嫌弃地扭过头,让人砸我爹娘的牌位。
“砸,都给本夫人砸了这些晦气玩意!”
我拿着柴刀挡在香案前:“谁敢上前,我就砍死谁!”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我那柔弱不可自理的亲娘吓得脸色惨白,最后是被人扶着离开的。
晚上,冯大人听说了这事来找我,让我不要太放肆。
我两手一摊:“父亲,您说什么呢?不是您说的吗?只要我肯乖乖听话嫁人,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只是想纪念一下我爹娘,也不可以吗?”
他脸色难看,扬起手要打我。
然而,我先一步举起了我的柴刀。
冯大人大声说我放肆,不孝。
他想上前,但是他又怕我的柴刀,于是他试图跟我讲理,让我祭拜的时候放在房间即可,不要放在院子里,被人看到不好。
我怀疑他是当官当傻了,连骂人都不会,翻来覆去只会说放肆两个字。
可惜,我又不吃这一套。
但我还是勉强答应了。
今天不过是一个试探,同样的方法,我不会用两次。
冯大人甩袖走了。
对于这两个养大他女儿的人,别说上香了,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天生这么无情呢?
冯大人走后,那个少年问我知不知道我要嫁给谁。
“听说是个小官,家里挺有钱。”
我把爹娘的牌位包好,一边回答。
少年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对我说:“那人是个富商,年纪比你爹都大,家里小妾一堆,虽然上面没有婆婆,可是他儿子都比你大两岁,他娶你,就是想巴结你爹,买个小官当……”
我说:“哦。”
少年却气坏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年龄大,家有小妾,意味着不用我伺候。
没有婆婆,不用伺候婆婆。有儿子,那就不用担心吃绝户。
这倒的确是一门好亲事。”
我幽幽地说。
少年气得转身就走。
临走前却又告诉我:“我叫宋词,你记住了。”
我拿着牌位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要嫁的那个人也姓宋。
所以说,是巧合吗?
8
据说当天晚上,冯雪儿就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了大半夜,把一院子的人折腾得够呛。
听到消息的我震惊了。
直觉告诉我,冯雪儿没有这么容易被吓到。
果然,晚上,我偷摸着来到冯雪儿的窗外,就听到她跟丫鬟在那里沾沾自喜。
冯雪儿:“还是娘疼我,我只是哭了几下,娘就送了我一套头面!”
丫鬟:“那是当然,虽然隔壁那个是夫人亲生的,可到底是小姐您在夫人身边陪了十几年啊,夫人当然最疼您了!”
丫鬟:“还有太子殿下,也派人送了东西来呢!”
冯雪儿:“太子哥哥对我真好!此生,我能嫁给太子哥哥,是我最大的福气!”
丫鬟:“小姐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倒是隔壁那位,听闻那个宋老爷不仅年纪大,而且还有那种癖好,前几任娘子都是被活生生给……”
冯雪儿:“那也是她活该,还敢吓我,我明天就跟爹爹说,让他赶紧把她给嫁出去!爹爹可是说了,到时候,她的聘礼都给我做嫁妆……”
我:“……”
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
9
第二天,冯夫人就请了道士进府。
道士在府里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我的院子,说是脏东西就藏在这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里一直以来就住着我一个人,目的简直不要太明显。但我还是低估了冯大小姐的无耻。
眼看着他们把爹娘的牌位拿出来。
我急了。
道士很得意地说就是那个东西,那上面附着脏东西,只要烧了,冯雪儿的病就会药到病除。
冯夫人让人压着我。
仆从们拿来干草。
冯雪儿点起火把,朝牌位扔去。
火光映衬下,她那张清丽的小脸上,满是狰狞。
我再也忍不住,挣脱护卫,扑了上去。
火焰把我的旧棉衣烧着了。
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满是烧焦味。
周围一片惊叫声。
我死死地将牌位护在怀里,目眦欲裂地瞪着冯雪儿:“冯雪儿,他们是你的亲生爹娘!”
她怎么敢!
“那又如何?”
冯雪儿无声地对我说道,随即身子歪了歪,往后退了两步。
她委委屈屈地对冯夫人说:“娘亲,我怕!妹妹她怎么了?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冯夫人也震惊地看着我,颤抖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你,你疯了吗?你,你怎么敢?!”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我当然敢。
我默默地拿出了我的柴刀。
冯雪儿和冯夫人落荒而逃。
其实我的刀从来没杀过人……
10宋词晚上来的时候,看到我脸上的红印子,气坏了。
“说,是谁打的?小爷我去帮你报仇!”
少年阴沉着眸子,道。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有办法。”
我说有办法,是真的有办法。
记忆中,有个人对我说过,杀人,不一定要用刀,杀人诛心,才是上上策。
接下来的几天,冯雪儿真的梦魇了。
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叫。
11
大部分时候,我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丫鬟们都知道我这个二小姐不受宠,因此,除了一个聋哑丫鬟每日给我送饭来以外,并没有人伺候。
这倒给了别人机会。
宋词天天来我的院子。
我也不管他。
每天照常早晚给爹娘上香,闲暇时间会练练刀法。
我的刀便是那把柴刀,刀法也不复杂,只是日复一日地挥动刀柄,如同砍柴一般。
练刀的时候我一般不说话,就那么机械地挥动我的柴刀。
而宋词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一开始,他还会问我这是什么刀法。
但见我都不理他,他渐渐的也不说话了,有时候还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时候甚至还会泡杯茶蹲在旁边喝。
更多的时候,他就单纯地躺在院子里的槐树上。
天黑的时候再离开。
12
为了给冯雪儿治病,冯大人让我尽快嫁入宋家,就当是冲喜。
嫁入宋家的前一天晚上,宋词破天荒的没有离开。少年拉住我的手,咬着唇问我:“我带你走,可好?”
我没答应。
“为什么?以你的刀法,根本不需要这样委屈自己,还是说,你真的看上了宋家的钱?”
宋词不理解,“你看我,年轻,也有钱,你嫁给宋老头,还不如嫁给我呢!”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他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抢了他什么东西一般:“宋词,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你是我的谁?”
“我……”
宋词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他毕竟是关心我,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可我自小说话就直,少跟人交流,不懂得怎么跟人表达自己。
宋词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道歉,他就走没影了。
第二天,我被风风火火地嫁进了宋家。
然后,我见到了宋词。
他就是宋老头唯一的嫡子。
好吧,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想让我嫁进来了。
其实我想说,让他放心,我不会跟他抢家产的。但没机会,我俩只要一对上视线,宋词就会冷漠地撇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
来京城后唯一的朋友好像也要离开我了。
我有些难过。
13
冯雪儿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她都能看到她那已经去世的亲生爹娘的鬼魂,他们穿着五年前的衣服,浑身是血,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一起走。
吓得她压根就不敢闭眼。
一闭眼,就看到两人伸手要抓她。
到后来,别人压根就近不了她的身。
冯夫人一看心爱的女儿病了,去看望,也被疯魔的冯雪儿抓了两下。脸上留下了两条血痕子。
气得冯夫人当即回了自己院子。
冯大人请了很多大夫来看。
甚至连宫里的太医都被请来了。
可惜,毫无发现。
我跟宋词爹说想回去看看长姐。
宋词爹娶我就是为了巴结冯府,听我主动说要回去,高兴地给了我五千两银票,让我好好打扮一下。
这老头变态是变态,有钱也是真有钱。
于是我带着他一起去冯府。
14
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看着上首捏着眉心的太子,知道该我出场了。
我说,我知道姐姐的心病,要不让我试试。
但我有个条件,他们所有人不能出面,必须站在屏风后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
冯大人不同意,他死死地瞪着我,警告我别耍花样。
但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太子。
太子同意了。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太子怎么能忍呢?
我去的时候,冯雪儿躺在床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小了,下巴尖细得好像一个锥子。
“别以为上次没把你赶出去,你就能代替本小姐!爹爹把你找回来,只是为了安抚宋家,你等着,别得意太久!哼!”
冯雪儿瞪着通红的眼睛,警告我。
我不置可否地在床沿坐下:“听说姐姐的未婚夫是太子?”
冯雪儿:“你想干什么?”
我问她:“若是太子知道你杀了自己的爹娘,还会娶你吗?”
我明显听到屏风后面的呼吸声重了不少,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好在,冯雪儿并没有发现。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着冯雪儿的眼睛,缓缓问:“五年前,柳树镇,还记得吗?有对夫妇因为冲撞了一个贵人小姐被活活打死,那个贵人,就是你吧?”
冯雪儿愣了一下,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突然激动起来:“是我又怎么样?他们痴心妄想!本小姐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岂
是他们能攀附的?仗着生了我,就拿着两套廉价的衣服,竟然说要送给我!”
我呼吸一滞:“所以,你就让人活活打死他们?”
冯雪儿:“是啊!你是没看到他们那个样子,狼狈得好像两条狗,还在觍着脸求我,想要把那两身破衣服递给我!
嗤!我堂堂尚书府大小姐,会稀罕那两身破衣服?他们说对不起我,既然知道对不起,又为什么要突然出现?
我绝对不能让他们毁了我的生活!
所以,我就对护卫说,我丢了个玉佩,事实上,那是我自己送给他们的……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我让他们告诉我,你在哪里,可他们就是不说,好一副舐犊情深啊……
可是最后,你不还是为了荣华富贵,回到这里来了吗?”
我问:“那时候,爹娘接到消息,说你约他们在镇上相见,他们很高兴,特意把小鸡仔拿去卖了,给你买了两套新衣服……他们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从来没想过要打扰你。既然你不想认他们,又为什么要约他们相见?”
“因为要永绝后患!”
冯雪儿丝毫不觉得内疚,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只恨,只恨当时没找到你,让你们一家三口去地底下团聚!”
她说:“谁挡我的路,我就杀了谁!”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对冯雪儿说:“我不会杀你,但是你的余生,都会在噩梦中度过。冯雪儿,这是你欠他们的!”
15
冯雪儿叫嚣着要来打我。
我转身把屏风打开。
太子等人就站在屏风后面。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五年前,冯雪儿不过十岁,竟然就能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生身父母。
冯雪儿也愣住了,她定定地看着站在最中间的太子:“太子哥哥……”冯雪儿朝太子扑了过去。
然而,却被太子嫌弃地躲开了。
冯大人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好像第一天认识冯雪儿这个女儿一样,满眼都是老父亲的痛心:“雪儿,真的是这样吗?你,你糊涂啊……”
太子清冷着一双眼,看着冯雪儿:“若是本宫挡了你的路,你也要杀了本宫吗?”
这话太重,直接就把冯雪儿和冯大人给吓瘫了。
冯大人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给太子磕头: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说出了这样的家丑,是他教导无方,请太子恕罪。
可我怎么能让他如愿呢?
我好奇地问太子:“姐姐当年才十岁,怎么会突然去百里外的小镇呢?”
冯雪儿眼中猛然蹦出光来。
她愤怒地指着冯大人,说是他要带她去避暑,结果到了那里,又故意让她听到自己不是亲生的,她太害怕,才会按照那人给的地址,让人送纸条过去,约两人相见。
而冯大人却说她是疯了,他养了她十五年,没想到,竟然养出一条白眼狼来……
我看着原本父慈女孝的两人此时针锋相对,互相指责,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子绝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是个连生身父母都能活活打死的罪人,冯雪儿的下场已经注定。
我带着一脸蒙逼一脸懵逼的宋老头回了宋府。
16
冯家垮了。
以前它爬得有多高,现在它摔得就会有多重。
从太子退婚,到冯大人被革职下狱,不过是短短几日时间。
宋老头的官自然是做不成了。
钱花了,官没了。
老头气得不行,扬言冯家害他,要打死我。
啊,巧了,我也想呢。
我掏出了我的柴刀。
老头怂了。他说女侠饶命啊,我就是嘴巴坏点,但是我真没坏心啊!
要不是这几天我撞见过好几次护卫匆匆抬着丫鬟尸体从他的院子离开,我就信了他这话了。
但没等我动手,老头就死了。
大夫说是暴毙而亡。
呵呵,如果不是我看到他脖子上那道异常熟悉的刀口的话,我就信了。
17
我又见到了宋词。
少年低垂着眉眼,站在宋老头的棺材边上,给来吊唁的宾客回礼。
而我,就站在他边上。
冯夫人哭着找到了我。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问她,当初我和冯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夫人目光闪躲地看着我。
杀手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故事。
果然,从冯夫人嘴里,我听到了一个恐怖的故事。
从前我一直以为,春草和冯雪儿,是因为某种原因被抱错的。可是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是冯夫人自己故意抱了别人家的孩子来养!
“
我只是想要一个漂亮的女儿,有什么错?我抱他们的女儿,让他们的女儿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再说了,他们是被自己的女儿让人打死的,跟我家老爷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不帮我们,就是不孝!
不孝,是要遭天谴的!”
直到此时,她竟然还有恃无恐。
竟然一直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我说你说得不错,若是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救你,的确会被人诟病:“可惜了,你的亲生女儿啊,早在五年前,你们害死她爹娘的时候,就死了!”
我才不会告诉她春草还活着呢。
她不配!冯夫人不相信。
她嚷嚷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看着她发疯,我拿下了脸上的皮面具。
光洁的脸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有些惨白,但的确没有春草左脸那块胎记。
我问冯夫人后悔吗?
她看着我,突然崩溃大哭了出来。
冯雪儿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冯夫人又打又骂。
冯雪儿骂冯夫人毁了她的人生。
冯夫人骂冯雪儿明明早就知道真相,还装作不知道,还亲手害死亲生爹娘,是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冯雪儿又骂冯夫人嫌弃自己的女儿长得丑,实际上是因为她自己本身丑……
两人披头散发,在街头上打成一团。
她们彻底疯了。
我笑了。
我终于明白师父当初说的『杀人诛心』是什么意思了。
18
宋词问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不会那么厉害的刀法,更不会懂得用无色无味的奇药,更不可能在太子面前毫不害怕。
我给他讲了个故事。
我叫十九。
五年前,我还是一个杀手。
我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每天除了练刀,就是练刀。
那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师父说我一根筋,又本性纯善,怕我不肯去做任务,于是告诉我,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回去。
可哪知道,我到了山下,不小心摔了一跤,忘了要做什么任务。不仅如此,我还将身上的银两丢了个干净。
怕师父责怪,又不敢回山。
我好饿啊。
可是没有人给我吃的。
最终,我忍不住捡地上的馒头吃。
一个小女孩拦住了我。
她说,她叫春草。
春草邀请我一起吃云吞。
她点了两碗,却只吃一碗。
我们俩一起吃的。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云吞,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们俩一起吃完了云吞,带着剩下的那碗去找她爹娘。
结果,却看到她爹娘活生生被人打死。
春草要冲出去,被我死死拉住了。
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冰凉的泪水灼伤了我的手背。
那碗飘着葱花的云吞倒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我答应她,会替她爹娘报仇。
回村后,春草大病了一场。
而后,她开始撑起门楣。
砍柴,打猪草,养猪,喂鸡……
她再也不会哭,也日渐变得彪悍。
所有人都以为柔弱的小丫头一夜间长大了。
却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将她藏了起来。
我拜托隔壁的哑婆婆照顾春草,自己则贴上人皮面具,像春草一样生活。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是春草。
“我一直在等。
一直到那天,冯大人找上门。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要等的人,来了。”
我朝宋词露出一个笑容,“你看,我等到了。”
19
葬礼结束后,我跟宋词辞行。
宋词红着眼睛瞪我:“你敢!”
我当然敢。
我开玩笑说:“你若是想我了,就来芙蓉山庄当杀手吧!你能单从我每天练刀中学会我的刀法,说明你很有天赋,我看好你哦!”
宋词:“……”
宋词欲言又止。
20
“十九,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常年的不见天日让春草的小脸过分的白,她怯生生地问我。
“你不想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放下手,认真地看着她。
春草最终还是选择了点头。
前些时候,一直照顾她的哑婆婆死了。
这个村子里,唯二对我们好的人死了一个,就剩下村长一个了。
我把
花花和小猪崽们都送给了村长,算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照顾,顺便拜托他帮我们看顾一下房子。
这一次,我要带春草出去看病。
自从五年前,亲眼看到自己的爹娘被冯雪儿的人打死后,春草就病了。她的腿再也站不起来,无法走路,只能坐着轮椅。
可是一个轮椅要很多钱,我们一直买不起。这一次,托冯大人的福,我买上了。
我把春草抱上马车,又把轮椅也抱上去,自己则坐在车辕上驾车。
春草坐在马车上往回望。
我安慰她:“放心吧,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带着春草去了芙蓉山庄。
两年前,我就想起了任务,并将之完成了。
我还给师父写了信,说明了没有回山的缘由,只可惜,师父一直没有回信,导致我一直也不敢回去……
“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我们才刚到芙蓉山庄门口,一大群穿着统一服饰的少女们就迎了上来,将我们簇拥进了山庄。
春草迷茫地看着我:“十九,你是大小姐?”
我也迷茫地看着春草:“春草,你该不会还有什么隐藏身份吧?”
“两位妹妹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去,只见宋词一袭白衣,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们。
21
我问宋词这是怎么回事。
宋词笑得一脸得意:“不是你说的,让我想你了,就来芙蓉山庄找你吗?”
“所以你就把芙蓉山庄买下了?”
我不可思议。
知道宋家有钱,但是不知道宋家这么有钱!
宋词摇摇头:“那倒不是,芙蓉山庄本来就是我和师父建的。”
我惊了。
“所以,你、你是我师兄?”
师父当年的确有说过我有个师兄,但我从未见过,师父说师兄回去继承家业去了。
怎么会这么巧???宋词说真的有那么巧。其实当初我下山后不久,他就回芙蓉山庄去了,只可惜,我再也没有回去,他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呢,直到看到我拿着那把柴刀练刀。他越看越熟悉,这才特意飞鸽传信给师父……
“那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害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伤心了好多天!
宋词气得咬牙:“你当初给我机会说话了吗?”
我想了想,好像是真的没……
我想起那天宋词问我,既然当初忘了任务是什么,为什么不回去问师父。
我说,我怕。
当时宋词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现在才明白,他是在笑我傻。
没办法,从前师父就说,我是个认死理的小孩。
宋词凑近我的脸,在我耳旁轻轻开口:“这一次,你可逃不掉了哦,小师妹……”
月光下,我羞红了脸。
我说:“师父,救命啊!”
宋词站在原地看着我跑,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我耳边。
他说:“十九,我们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