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平昌王的嫡女,大晋朝一半的江山都是我的父兄打下来的。
可是狗皇帝登基之后就飘了,削父兄的兵权,提拔父亲的政敌,还要为了区区一个穿越女废掉我的后位。
他似乎忘了,姜家能捧他上皇位,自然也能把他从龙椅上推下去。
我的后位是父亲和兄长给的,谁娶了我,谁才是这大晋朝的皇帝。
01
周潇秋狝时带回一个女子,据说从天而降,着装怪异,满口胡言乱语。
她自称来自“现代社会”,蔑视这里的一切。
此人应该当场处死才对。
可周潇拦住了侍卫,一如当年南巡时,护住冲撞圣驾的冯氏。
听着底下人的汇报,我不禁冷笑。
他看中的净是些技俩拙劣,心计都写在脸上的低等货色。
还美其名曰,胸无城府,纯良可人。
周潇这个皇帝眼光差劲,他眼光最好的一次,便是向父亲求娶我。
我的父亲是开国勋臣,先帝亲封的异姓王,两个哥哥,一个戍兵边塞,劳苦功高,一个经商有道,娶了首富之女,家财雄厚,可以说周家的江山,有一半是姜家打下来的。
登基之后,身边的四妃九嫔十二贵人,有一半是我挑的世家女,还有一部分是他挑的民间女子。
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就上不得台面,而是大多都不适合生活在吃人的深宫。
他嘴上说赐她们荣华富贵,殊不知她们根本无福消受,强行跨越阶层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残忍。
冯氏进宫短短三月就坠井身亡,周潇对她兴趣散尽,连原因都懒得查,草草下葬了事。
空有一副不值钱的样貌就强行跻身权贵的女人,也实在愚蠢。
这个叫贺灵的穿越女,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民间女。
现如今孤身一人来到大晋,除了周潇一时的兴趣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将来的下场只怕比冯氏还惨。
想到她的悲惨结局,我吩咐下去:
“安排她住在离御花园最近的绮兰殿,多送些衣物首饰过去,她那身装束,不许再出现在宫里。”
算是补偿吧。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她多看看,心情也会好一些,人生最后的时光,合该过得开心一点。
可惜这蠢货不懂得我的良苦用心,第二天怒气冲冲地来我面前宣示自己的新奇思想:
“你把我安排在妃子住的地方,是不是就觉得我和你们一样了?我告诉你,是周潇带我回来的,不是我要到这儿来的,我是不可能向封建礼教屈服的!”
我安然品着点心,而后又用了茶,方道:
“既然不愿留下,那便赐你银两房屋,置办户籍,安顿去别处也罢。”
她脸色变了变,却不见喜悦。
这样的神情我早已司空见惯。
“每个被皇上带回宫的女人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欲拒还迎,再让皇上强取豪夺,以为自己将天下之主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潇眼光是不太好,但还没蠢到被这种小技俩玩弄。
许我的轻笑惹她不快,她脸上愠色更浓了。
“我才不像你,满脑子只有男人,我不像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望春一个巴掌教她做人。
我懒得再看一大早过来发疯的女人一眼,给了望春一个眼神,便起身离开。
“你们什么意思?放开我!”
“对皇后娘娘言语不敬,按宫规,挞胫二十。”
脸是一个人的门面,宫里的人是不会被打脸的,再者瞧见一脸的伤也着实碍眼。
打小腿是对最低等的宫人才用的惩罚,因为小腿打伤了也能勉强行动,可断了其借机偷懒的念头。
贺灵既说自己不是妃子,那自然不能用对待妃子的方式对待她。
我不打她的脸,但我要践踏她的尊严,这是她为口出妄言付出的代价。
周潇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叫去给贺灵治腿,绮兰殿里摆满了珍贵药材和养颜膏药,都快赶上太后薨逝前群医会诊的架势了。
我进到屋内,只见周潇正亲手给她的小腿敷药。
让我想起他为我画眉的样子。
毕竟成婚七载,太子夭折之前,我同他到底是有些夫妻情分的。
“皇上传妾身来,所为何事?”
他抬起头,冷眼扫过。“皇后,朕要你向灵儿道歉。”
我思索片刻,“何故道歉?”
“带她回宫是朕的意思,你身为中宫之主,理当大度,何必去针对一个弱女子?莫非你是在借机表达对朕的不满?”
我对他不满的事多了去了。
我不满他纳一个又一个的蠢物进宫,扰了后宫清静;不满他方才说话的语气;不满他当众给我难堪。
可这些是我位及皇后所要面对的,遇到了,解
决便是。
我始终无法释怀的,是他的刚愎自用,害死了我的彬儿,也害得我伤心过度滑了胎。
对峙片刻,终是我先服了软。
“皇上,妾身新得了一支上好的山参,这就命人送来给贺家妹妹补身子。”
不与将死之人计较太多,是我的原则。
我指的是周潇。
不想贺灵水汪汪的杏眼里闪过一抹骄傲,得寸进尺道:“谁稀罕她的破人参?还没萝卜好吃。与其送我人参,不如把你戴的那支凤钗送我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
我都说了人参是补身子用的,傻子才去尝药的味儿。
算了,不与将死之人计较太多。
我指的是他俩。
“凤钗乃太后所赠,贺妹妹什么时候得了太后首肯,再来同本宫拿吧。”
周潇神色一凛,沉声喝道:“皇后!”
见贺灵满脸疑惑,我还是忍不住提点她:“贺妹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太后娘娘已经驾鹤西去两年多了。”
我甚至庆幸太后走在太子前头,否则要如何接受她最疼爱的孙儿被她最看重的儿子害死?
“你竟然咒我死?你……”
“妹妹火气这么大,看来不适合吃人参,本宫还是命人送盅萝卜汤过来吧。”
听说我走之后贺灵发了好大一通火,周潇哄小孩般哄了一整天,奏折没批,大臣也不见,到了晚上便留宿在了绮兰殿。
呵,气数将尽之兆。02
贺灵一养好了腿,就嚷嚷着要举办诗会。
周潇甚是纵容,在御花园设宴,找来都城中不少文人才子给她助兴。
她着窄袖衣裙游走于文人墨客间,同他们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周潇吃醋将她拥揽入怀,她便娇羞一笑,嗔他太过紧张,自己只不过是喜好交友而已。
我也发现了。
她面对宫里的女人时总是鄙夷不屑,面对宫外的男人们却满口赞赏,时刻标榜自己与深宫妇人不同,却又安然享受宫墙之内帝王的宠爱。
和那些视女子如玩物,认为女人就不该念书识字,只需浆洗做饭,会生孩子就行的迂腐蠢材,有何区别?
所谓的现代世界,也有很多这样的顽固派吗?
酒至兴头,贺灵终于提到要作诗。
“我们每人作一首关于秋天的诗作,体裁不拘于诗词歌赋,然后匿名抄录于纸上,大家票选出最好的前三名,由皇上亲自赏赐奖品,诸位觉得如何?”
那些人纷纷应和。
她又看向我,“皇后也作一首吧?”
后妃不宜在外男前露面,今日这里除了宫女,就只有我和贺灵两个女子,瞧她这作派,是想压我一头,让在场男子都高看她一眼。
可她不知,姜家虽是武将世家,对女子的培养却从不敷衍,我能骑马射箭,亦可写诗作画,中宫皇后岂能不通文墨?
反倒是她,不像是念过书的样子,至少念的书和大晋朝的人不一样,不知哪来的底气起诗会。
“光写诗词有什么意思?待评比完毕,大家以秋为题,行令作对,方能尽兴。贺妹妹文采过人,不会不敢吧?”
诗词可以提前记下,现场作对子才能瞧出一个人的虚实,我断定她有虚无实。
她微微蹙眉,故作镇定地应了下来。
一轮完毕,大家的作品都被内官抄录好展示出来,一一看去,只一首很是惹眼。
只道是: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奇了。这不是范仲淹的词吗?哪个没脑子的把前人词作写出来平白惹人笑话?”
我笑着看向贺灵。
她不说话,神色由惊讶转为惊恐。我忽然想起下人禀报时提过,贺灵穿越过来时曾说,大晋是史书上没有记载的朝代。
所以她觉得我们都不知道史书上的那些才子,便可以剽窃他人的作品来为自己搏一个“才女”的名声?
毕竟除了她,谁也不会蠢到敢在皇家宴会上戏弄众人。
殊不知,史书亦可出错,遗漏,谁能保证自己从书本上看到的,就是真的历史?
更可笑的是,根本没人让贺灵写诗,是她非要显摆,出丑实属自作自受。
场面一度死寂,大家都猜到了这首《秋思》是谁交上来的,但无人敢开口为她解围。
贺灵以为的以诗会友,不过是这些人逢场作戏罢了。
周潇脸色铁青,沉默良久,方道:
“朕素爱范文正公之词作,今日再度品鉴,亦无不可。诸位都写一首素日自己喜爱的佳作,一同品鉴吧。”
啧啧,做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牛啊。
我不仅佩服周潇,甚至佩服起贺灵。
丢了周潇的面子却还能让他忍着不发作,为她解围,后宫第
一人也。
他对她,当真是有些特别。
这种特别,令人恶心得很。
“妾身还有宫务要处理,就不和皇上鉴赏佳作了,先失陪了。”
03
贺灵剽窃范仲淹的事到底还是传开了。
她许是深知自己成了笑柄,敏感至极,听到陈贵人在御花园吟诵李白的诗,觉得是在嘲讽她,竟然让周潇废了陈贵人。
周潇竟也真的照做了。
“陈贵人的兄长才被罢官,皇上这么做,是决心要让陈家再无翻身可能了?”
“皇后是想为陈家讨个公道?”
我轻轻抿唇,“妾身是想提醒皇上,您这么做会寒了大臣们的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贵人的兄长是遭人陷害,陈贵人也是无端遭罪,只有周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摆明了要故意除掉陈家。
至于为何?左不过陈家是姜家提拔上来的,陈贵人又是我安排进宫的,他这是怕姜家羽翼太丰,危及社稷。
只可惜,他没能想明白一点。
姜家若是想造反,怎么轮得到他来做这个皇帝?
我父亲深知,辅佐君主的人不一定能成为君主,在乎权势也不意味着要自己上位,与其受八方争抢,不如多方联手共享太平。
周潇,蠢啊。
贵人的位置空了一个,宫宴上,他提出要留给贺灵。
可贺灵不屑,当场拒绝了他。
“我才不想当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丽嫔冷哼一声,“那你就不该留在宫里。”
贺灵愤愤然起身,一脸孤傲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定龙椅。
“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既然你做不到,何必来招惹我?”
周潇冷眼瞪向丽嫔,“丽嫔言行无度,难担一宫之主,即日起贬为奉仪。”
奉仪,是最低等的位分。
丽嫔初入宫时的位分都比奉仪高两级。
“皇上,丽嫔罪不至此,难道您要因为一个贺家妹妹,让嫔妾们都人人自危,再无法安心侍奉皇上吗?”
和陈贵人一样,丽嫔也是我的人。
周潇贬的是丽嫔,真正想贬的人,其实是我。
贺灵顺着我的话说道:“无法侍奉,那就别侍奉好了,我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些女人,去过自己的人生不好吗?得不到最好的,我宁可不要!”
周潇听到她的话,竟露出一丝紧张。
“灵儿,朕一定给你最好的。”
原先在咸宁殿和丽嫔同住的一个贵人,两个才人以及两位公主被挪到别处,咸宁殿重新布置之后,周潇亲自改名灵韵殿,赐给贺灵独住。
咸宁殿是除了周潇和我的宫殿外,最大的寢殿。
后院种了一院子的花,春夏秋冬从不寂寞,不用去御花园也能日日欣赏美景。
贺灵得了这么好的院子,仍觉得不够。
她看上了我宫里的那株红梅,带着周潇来向我讨要。“我问了宫女,我院子里的是腊梅,可我觉得红艳艳的比较喜庆,在花期前移栽过去,正好。”
我没有接话,兀自整理着要烧给彬儿的东西。
而后将一沓黄纸递给周潇:“后天是彬儿的冥诞,皇上也为他折几个元宝吧。”
贺灵将黄纸夺了去,斥责道:
“听说皇后娘娘还要请人做法事?人已经去了,搞这些封建迷信有什么用?你做法事的钱,不也是花费的民脂民膏吗?”
望春想要动手。
但我的手已经落下。
护甲把她的脸刮出一道血痕。
她不守规矩,可以由别人教她规矩,可她对吾儿不敬,我自是要亲自叫她闭嘴。
“贺灵,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宫就不信,你们那个地方的人,从不祭祀家人。每年为太子做法事,亦未曾铺张浪费。”
“你能想到的,本宫怎会想不到?”
“姜婉。”
周潇唤了我一声。
语气带着些许责备。
我对上他的视线,“皇上,你可是彬儿的父亲,这个时候还要护着她不成?”
他低声叹息,将贺灵扶起,为她拭去灰尘,擦干血迹。
“灵儿想看红梅,朕今日就命人移栽过去,不会打扰你祭奠彬儿。”
往年祭奠彬儿的时候,我都不许周潇来打扰,今年我还挺想给他个机会的。
“皇上也同妾身一起吧。”
贺灵又想开口。
周潇抬手打断。
“好。”
冥诞这天,我只留了望春在旁伺候。
“皇上还记得这件披风吗?”
周潇神情一滞,“彬儿……”我缓缓顺着披风上的狐狸毛,这是彬儿去世那天穿的,是那年生辰,我二哥送他的礼物。
“彬儿若是没有出事,如今也该六岁了。皇上,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彬儿上马?”
那日,被周潇派去剿灭水寇的新将姚安从南方凯旋,他在宫中设宴庆祝,饮多了酒,一时兴起,要与姚安比试骑术。
比完之后仍觉不尽兴,他又要带刚开始学习骑马的太子上马。
最后他下了马,独留彬儿在马上。
我立刻让侍卫上前守护,他却不以为然,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终有一天要飞出父母的羽翼。
我不想同醉酒的他多言,亲自去接彬儿下马。
周潇却觉得我当众忤逆他,丢了帝王威严,不肯让我接下彬儿。
争执中,马匹受惊,驼着彬儿冲了出去。
不等侍卫们拦下,姚安的马也突然发狂,两马相撞,彬儿摔了出去,脑袋磕到石墙,晕过去后再没醒来。
我将彬儿的披风摔到他脸上,一字一句质问,“你为什么,就非得彬儿上马!”
他瞳孔微张,似是艰难开口:“朕也不想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祭祀彬儿吗?因为你,不配!”
周潇怔忡片刻,喷出一口鲜血。
狐狸毛沾了血渍,脏得扎眼。
“婉婉,对不起……”
04
两年前的冬天,比过去任何一年都冷。
我失去了彬儿,腹中刚满三个月的胎儿也因伤心过度滑了胎。
父亲得知此事后,提剑闯入皇宫,质问周潇为何要害死彬儿。
周潇不敢直视父亲,只怯声回答:
“是朕饮酒过头,国丈莫气坏了身子。”
父亲冷哼一声,“两匹马都受了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恐怕是有人趁乱为之。”
“姚将军对朕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残害太子之事。”
“皇上重视良将,也该有亲疏之分,是与不是,得先查过再说。”闻言,周潇终于迎上父亲的审视。
“国丈是怀疑朕偏袒姚家胜过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老臣只是要给自己的亲女儿,亲外孙一个交代,如若皇上不彻查此事,老臣只好自己动手了!”
姚安是周潇一手提拔上来的新臣,比老臣更会讨好周潇。
周潇偏袒他,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姚安年仅十四的女儿姚氏,去年中秋才封为才人,姚安一立功就又升了贵人。
父亲知道,他这是在培养自己的心腹,待姚家强盛,便可制衡姜家。
父亲也明白,此事起于周潇,真查起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可即便没有证据,他也不想轻易放过姚安,哪怕真与姚安无关,也要借机警告一番。
他把姚安捆到彬儿灵堂前强按着磕了三个响头,本来要让他跪上三天三夜的,可惜周潇赶到了。
“国丈强虏朕的臣子,是在打朕的脸不成?”
父亲一剑斩断姚安身上的绳索,“要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老臣早一刀杀了这个连匹马都看不住的废物!”
这话也是在骂周潇。
他脸色难看至极,愤然离开。
彬儿一下葬,他就以我思念家人为由,把大哥从西北召回。
而接替大哥戍边的,是姚安的弟弟,姚贵人的叔父。
他这是防止我哥勾结外敌,危及他的皇位。
姜家尽忠职守,他却有此戒心,只能说明一点,将来一定会发生一件事,会激起姜家反心。
他是在为将来做准备。
而能让姜家造反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周潇要除掉姜家。
这些年,他变得越来越自大,也越来越武断了。
他不想受父亲掣肘,作为帝王,他要绝对的服从,女人如此,臣子亦然。
他不希望是臣子辅佐他,而是他驱使群臣,姚安就是他亲手养的可以随意驱使的狗。
开春,姚氏有孕,升为一宫主位,姚嫔。
他带册封诏书来让我盖上皇后金印。
“婉婉,若是个儿子,朕会过继到你名下。若是女儿,将来总归是要出嫁的,你无须太过在意。”姚氏才刚过了十五岁生辰,记得当初我嫁给周潇时,也刚及笈不久。
他迎娶我时许诺过,嫡长子长到十岁以前,不会有庶子。
他说太子只会是我的亲生儿子,即便将来有了庶子,嫡子已经长成,旁人根本无力与之相争。
现在他允许姚嫔将孩子生下来,便是允许她取代我。
允许姚家取代姜家。
我不肯交出凤印。
“生母尚在,过继没什么意义。除非,皇上肯去母留子。”
他神情一变,温柔之意全无。
“你一直疏远朕,而朕的江山必须后继有人,朕不可一直等你一人。”
“到底是谁先疏远了谁?”
我不愿去猜测是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故意害死
彬儿,我现在只想给我未来的孩子,换个父亲。
05
先帝一共九个皇子,周潇排第六,瑞王周漓排行第九。
可最终长大成人的只有周潇和周漓。
周潇是嫡子,有外祖扶持,而周漓的母妃只是七品文官的女儿,但资质强过周潇许多,为先帝登基献了不少良策。
在立储一事上,周漓的支持者不比周潇少。
彼时大局初定,周家二子一同向姜家求亲。
同时,先帝派二子去剿灭前朝余党,在一次对战中,周漓被围困至山崖,九死一生,命保住了,腿却失去知觉。
太医说不仅仅是伤到筋骨,还与后脑的撞伤有关,可能数月就会恢复,也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姜家终是选择了周潇,先帝也选择了他的嫡子。
周漓在我大婚那天退居封地,从此再未回过京城。
这几年父亲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原本是担心他篡位,谁知竟意外发现他的腿已经可以行动。
而周潇并未发现此事,他甚至已经忽视这个双腿残废的庶弟。他的疑心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出了小月,我让太监从周潇寝宫里那棵梧桐树上砍下一截树枝。
周潇知道我要做木雕解闷,派人送来了一副上好的木具,他待我还保留着夫妻间的体面。
我从前给彬儿做了不少玩物,每每提起刻刀,他总奶声奶气问我“母后又要做什么好玩的”,今后再也听不到了。
我刻了一支细箭,混在彬儿的衣物里交给父亲。
“劳父亲将此木箭带给瑞王。皇上迟早要灭了姜家,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父亲面露犹疑,“我也有此打算,只是难保瑞王不会是第二个周潇。”
“父亲放心,瑞王没有周潇这么蠢。况且事已至此,姜家只有一试。”
父亲点点头,又道:“只是这支木箭,有何寓意?”
陈年旧事浮在眼前,我缓缓答道:
“请父亲告诉瑞王,这是乾安宫里的梧桐枝做的,射一对大雁来做我的聘礼,大晋朝的皇位,便是我的嫁妆。”
十五岁那年先帝攻入京城,周漓见东宫的海棠开得正盛,于是截下一段树枝,做成木簪送给我。
簪子只赠正妻,周漓允诺若他做了太子,东宫海棠只我一人独赏,将来继承皇位,皇后之位也只会是我的。
我与他有五分真情,五分利益,会是最登对的帝后。
如果不是他伤了腿,我是要嫁与他的。
在后位与家族利益面前,我的五分真情只能让步。
余下的木材我刻了一枚龙形佩件送给周潇,告诉他会好好考虑过继子嗣的事。
姚嫔的册封礼那天,父亲带来周漓的回信。
他给我两瓶毒药,一瓶下在周潇的饮食里,天长日久,身体将日渐亏空;
另一瓶下在周潇的衣物上,此毒对男子无害,但姚嫔与之接触多了,会滑胎。
可是,仅仅滑胎怎么够?
我下了三倍的量,不过半月,姚嫔就腹痛难忍。
胎衣流出之后又遭遇血崩,宫女们端出一盆又一盆带血的棉布。
随着出入的宫女增多,姚嫔的惨叫逐渐微弱,最后寢殿内响起阵阵抽泣,报丧的太监小跑出去,不多时,姚安就赶到了内宫。
他像父亲先前那般着焦急赶来,只是没有佩剑。“皇上,臣的女儿好好的怎么会流产而亡?一定是有人暗中施以贼手,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他跪在周潇面前,一脸悲恸。
周潇看了看我,又看了眼被白布覆面的姚嫔。
这半月我见过的人只有周潇,包括宫人,也未近过姚嫔的身,路上见到都远远避开,他就算要查,也无从查起。
半晌,他才开口:
“姚嫔有孕以来,吃穿用度朕都命太医查验过,并无异常。这段时间她确有些不适,太医说是母体羸弱之故,小心调养即可。想来是姚嫔身子太弱才会滑胎,姚爱卿节哀顺变。”
姚安不死心,还想再求,周潇却冷了脸。
“朕会追封姚氏为淳妃,以妃位仪制下葬,想必淳妃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姚将军太伤心难过。”
姚安眼里闪过一抹惧色,深吸一口气,磕了个重重的响头,“臣,谢皇上恩典!”
06
一股凉意窜入殿内,我猛然回过神来。
周潇吐血后晕了过去,我拾起披风,让望春去请太医。
他中的毒,最忌讳怒火攻心,我今日又在凤钗上涂了引诱毒发的香料,见血之后,便回天乏力了。
彬儿走了快两年了,这两年周潇不断削弱姜家的兵权,好在有二哥的支持,大哥和周漓暗地里蓄养了不少士兵。
他以
为和我维系着表面上的夫妻体面,姜家就猜不到他想干什么,就会苟延残喘地想方设法恢复权势。
周潇,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蠢么?
“周潇好好的,怎么会晕倒?是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贺灵风风火火赶来,一进门就瞪着眼质问我。
周潇正巧醒来,他虚弱地看向我,重复着晕倒前的话:“婉婉,是朕对不起彬儿。”
我把独处的机会留给这对将死之人,边转身边道:
“太医说皇上近日进补过甚,心火旺,才会吐血晕倒,只需休养几日就好。既然贺妹妹在此作陪,妾身还是先回避的好。”
“婉婉!”
周潇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院里的红梅被迁走,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命人把东宫的那株海棠迁了过来填补空缺。
周潇自晕倒过后就对我殷勤起来,迁棵海棠也要过来亲自监工。
可能是想在最后一段日子里,对我好一点,也可能是冥诞那日我的话唤起了他对彬儿的愧疚,想最后弥补些许。
我假意关心:“皇上身子还未痊愈,不该来吹冷风的。”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朕记得在东宫时你就喜欢这株海棠,如今迁过来,也甚好。”
我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枝丫,淡然一笑,“明年春暖花开,一定很美,对吧?六郎。”
他想演戏,那我就奉陪到底。
只见他愣了一愣,轻声答了句:“对。”
贺灵不满周潇突然对她冷淡,他身子刚一“恢复”,就闹着要让他补一场“乔迁宴”给她,庆祝她迁居灵韵殿。
她大摆流水席庆祝,邀请了宫里所有人。
包括宫女和太监。
座次不分,菜品皆同,主不主,仆不仆,她说在她那个世界讲究人人平等。
这话我是不信的,再怎么平等,也会有强弱尊卑之分,也该有待客之道。
她可以自己与宫人同乐,但不能要求我等众人都抛开身份地位,和平日里对自己卑躬屈膝的人坐在一桌用膳。
“皇后怎么还不就座,难道是瞧不起我的宴席?”
她依偎在周潇身侧,语气娇柔,眼神却得意洋洋。
我扫视一圈,“谁瞧得起贺家妹妹的宴席,就先落座吧。”
闻讯前来赴宴的宫人们纷纷低头站在桌侧,他们清楚地知道贺灵有周潇纵容,但自己只有一个脑袋,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陪贺灵玩笑。
周潇大手一挥,“灵儿特意为你们求了一天假,今日都不必拘礼。”
宫人面面相觑,仍一脸为难。
贺灵训道:“你们真是被奴役惯了,让你们坐就坐啊,给你们好酒好菜还不高兴,真是当奴才的命!”
“皇上,真要让他们吃得高兴,就该将宴席设在各自院内,关起门来,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否则今日与主子平起平坐,明日还怎么磕头伺候?”
周潇眸色沉沉,一身寒气。
“朕以为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皇后有所转变,不想还是这么爱说教。朕已经说过,今日只为灵儿高兴。既然皇后不愿成人之美,大可不必再呆在灵韵殿!”
贺灵瞪着一双大眼,单纯得像头没长脑袋的驴。“皇后,你也太死板了,我不过是觉得这些宫女太监不容易,想给他们送温暖罢了,你不吃就不吃,把话说那么严重干什么?”
我反问她:“送温暖?小福子的师父病重,需派太医医治,你能派谁去?宫女二十五便该出宫,但若是宫外没有家人的,你是让她们留在宫里还是多给她们些银子?”
“给银子,你能调度多少库银?留在宫里,你能给她们安排什么差事?做不了救世主,抱什么菩萨心?”
一顿饭改变不了什么,在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能给他们帮助,那才叫送温暖。
赏一顿吃得不自在的饭,不如一人赐一两银子来得让人高兴。
贺灵想拉拢人心,可惜用错了方法。
还没弄清楚宫人的状况,就平白无故给人恩惠,只会给人徒增烦恼。
她情急道:“我,我要是当了皇后,这些事我也能做到!”
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跪地。
周潇派去伺候她的宫女也拽拽贺灵的裙角,“贺姑娘,这话可说不得呀!”
我缓缓靠近,“你要如何当上皇后?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还是蠢钝如猪的脑子?”
“我早就说过的,有她在,有这些妃子在,我跟你不会幸福的,周潇,你说话不算话,算什么皇帝?”
她含泪望了望周潇,周潇却一脸阴怖没有看她。
就在贺灵有些慌张,准备开口的时候,我抢先一步道:
“妾身也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做皇帝。”
我说道。
周潇眉头紧蹙,两眼诧异,咬牙切齿问
我:
“姜婉,你可知此话,该当何罪?”
“皇上以为,妾身该当何罪?”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我,“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后?”
“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废了自己的皇后,皇上当真英明。”
“还是说……你是为了彻彻底底地灭掉姜氏一族?”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般,猛然一愣。
不等他说话,只见忽然捂紧胸口,吐出一口黑血。我摸了摸头上的凤钗,让人把周潇送回乾安殿。
07
我知道,周潇早得了消息,我二哥今日到京,家中设了立冬家宴。
他早就派姚安暗中布兵,趁着我的家人齐聚一堂,一网打尽。
废后诏书就是姚安动手的信号。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来灵韵殿前我就得了消息,大军已至城外。
我在宫中刺激周潇毒发,周漓和父亲在宫外以姚安趁皇帝病重带兵造反为由平定叛乱,到时军队为保护圣驾,自可进入皇宫。
寢宫内,只剩我和周潇两人。
我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废后诏书举到他面前,“既然你做不了这个皇帝,换个人做就是了,何须废后这么的……兴师动众?”
我猛一松手,诏书掉落在周潇枕侧,他斜眼看去,挣扎着要起身,但哪还有力气?
他又倒回床上,喘息半晌,突然抓住我的衣袖。
“姜家……果然想篡位……”
“篡位?”
我不住冷笑,“皇上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庶弟?这几年,你以为只有你在培养势力不成?”
“姚安……”
“你是想说,姚安带兵在外,我们休想得逞?”
他轻点了下头,“你走,我不杀……你……”
四目相对,我提了提唇角:
“还请皇上放心,姚大将军得知皇上突发恶疾,妄图起兵造反,此刻想必已经被父亲正法了。至于姚二将军,通敌叛国,幸有我大哥及时率兵赶到,才没有酿成大祸。”
“皇上培养的心腹,看来都不够忠诚啊。”
周潇猩红的双眸布满疑惑。
我好心解释道:“皇上能得我二哥回京过冬的消息,怎么就不知道大哥早已离京了呢?”
“周潇,你们周家的江山,我们姜家守得严严实实,不过是想要分得应有的权势罢了。你不肯分,有人会替你分。”
“你知不知道,你和你挑中的那些女人一样蠢?蠢到害死自己的儿子,蠢到把皇位拱手让人!”抓着我衣袖的手逐渐松开。
周潇的胸口微微起伏,但双目紧闭,已经不省人事。
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应是父亲和周漓赶到了。
我推开门去,只见周漓翻身下马,朝我缓缓走来,腰间佩着那枚木箭,身后一身铠甲的父亲提剑而立,另一只手拎着姚安的人头。
周漓行至阶前,从怀里掏出一支木簪。
“婉婉。如今天寒,来年定为你射来聘雁。”
多年未见,他眉眼未改,只是透着几分沧桑,人也清瘦了些,声音比之当年沙哑了许多,父亲说他常年服药,才会如此。
我接过海棠木簪插入发间,对他微微一笑,“久违了,周漓。”
皇帝突发恶疾昏迷不醒,瑞王进京代理朝政,大晋朝一夜之间变了天。
还在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梦的贺灵不愿接受现实,哭着喊着要见周潇。
我如她所愿。
寢殿内,贺灵扑到周潇床前,不停拍打着他毫无生气的脸。
“姓周的,你醒过来啊,你死了,让我怎么办?”
闹腾半晌,她忽然止住哭声,畏畏缩缩地来到我跟前。
“姜,姜婉,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狂妄了。你,你放我出宫吧,我保证,我再也不和你争了!”
争?她有能力和我争吗?
我挑起她的下巴,“这张脸长得不错,送到军营里,不得抢疯了?”
她扑通跪下,整个人虚软无力。
我满意道:“这才像道歉的样子。你不是想独占周潇吗?放心,我会命人在地宫给你留位置,生生世世你们都会在一起的。”
区区一个穿越女,就以为可以改变这里的规矩?
规矩,向来是有权有势的人定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服从的份。
“不,我错了,我不要什么周潇,也不要当什么皇后,我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我不想死在这里……”
“从你被他带回宫的那一刻起,你的生死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
从一开始,周潇就不可能喜欢贺灵这样的女子。他的君王之威,不容挑衅。
不过是他为这场布置多年的局,上演的最后一出掩人耳目的戏。他想让我以为,他是因为偏爱贺灵,才会废
了陈贵人,贬了丽嫔,废了我的后位,想让我直到最后一刻才如梦初醒。
没有贺灵也会有另一个女人被他利用,贺灵不过是刚好出现了而已。
08
初八日,大雪纷飞,昏迷了十几日的周潇醒了过来。
那次吐血他就该驾崩的,但我让太医给周潇的穴位施针,让他苟活到了今日。
周漓站在榻前俯视着气息微弱的周潇,“皇兄病重,臣弟特来探望。”
他艰难开口:“你的腿……”
周漓笑容阴鸷,眼中闪过一抹大仇得报的快意。
“劳皇兄费心,臣弟这双腿,足以登上听政殿的龙椅。”
周潇呼吸急促起来,“当年……”
“当年皇兄派杀手将我围困至绝境,手段何其阴险?皇兄既然出手,就该斩草除根,皇兄既留了我一命,我又岂能辜负皇兄的善心?你且安心地去,我自会替你坐稳这大晋朝的江山。”
周潇听到他的话,满眼绝望,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滑下一滴泪。
“周潇,你知道为什么留你到今天吗?”
往事历历在目,彬儿的声音仿佛又响在我耳边。
“今天,是彬儿的忌日。你这条命,是我送给彬儿的祭礼。”
他挪动了下手掌,想摸向腰侧,又无奈停下。
“婉婉……”
他在找那枚龙形木佩。
我走到桌前,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本想当着他的面掰断的,却被周漓先一步夺去。
他取下腰间的木箭,逗弄一般,轻挑到周潇跟前,又在他伸手之际,轻轻一掷,而后对准木佩用力刺了下去。
龙被木箭钉在床沿,如砧板上的死鱼。
周漓半跪在床前,右手还握着木箭,一字一句道:“臣弟,恭送皇兄殡天!”
次日午后,望春来向我禀报:
“娘娘,贺氏闹腾了许久,最后太监们只好上手。已经请太医确认过,脉息全无,只是要以什么名分下葬?”我斜倚着身子,一手顺着狐狸毛,“她不是不屑于名分吗?就以殉葬宫女的身份,一同入葬吧。史册上也不必记载生平,一个外来女罢了,有她没她,都一样。”
贺灵,你既然读过历史,难道就不知,史书向来是胜者所写?
今日哪怕我将周潇写成荒淫无度的昏君,纵欲过度,服食丹药而亡,他能奈我何?
我若有心为你添置一笔,把你写成祸国殃民的妖妃,把周潇的过错全推到你身上,让你遭后世唾骂,你又能如何?
“王爷。”
周漓从门外进来,玄色长袍上挂了几点雪花。
我忙起身扶住他。
他的身体其实尚未完全恢复,昨日在乾安殿用力过猛,之后他便有些不适,现在脸色仍不太好。
“有什么事命太监通传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过来?”
“不碍事。”
他握过我的手,目光灼灼,仿如七年前。
“我来是想和你商议婚事,周潇一出殡,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封后大典。”
“什么大典都有司礼监操办,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的身子。”
只有他安好,朝堂才能稳固。
我和周漓,再像曾经的我们,也到底不是七年前了。
纵使旧情难忘,利益却在旧情之上。
周漓笑了笑,“我的身子无碍,不过是天寒时会有些不适,偶尔腿疼难忍,施以针灸便能缓解。”
他顿了顿,眼里带着几分试探:“还有件事,我初登皇位,少不了要安抚朝臣,待到明年春日,需要你操办选秀之事。”
不等我回应,他又补充道:“你放心,太子只会是你的儿子,周潇给你的,我周漓必定有增无减。”
我笑着点点头:“此事你不开口,我也会安排的。等封后大典结束,我就让内官呈上适龄女子的名册,亲自细细挑选。”
再度封后这日,雪忽然停了。
耀眼的日光破云而出,在空中射出一道七彩祥云。
群臣高呼祥瑞之兆。
在朝拜声中,周漓握着我的手一步步踏上听政殿,
我姜婉,姜家,势必会在大晋朝的权力高峰屹立很久。全文完。
周漓番外:
十六岁那年我在城郊遇到一个女子。
她一身素衣,策马而过,手里的箭对着空中的大雁。
可惜射偏了,放出去的箭落进山林不见踪影。
我正好猎得一对大雁,出于好心送给她,她却不屑一顾。
“我不要大雁,只是练习骑射罢了。等我练好了射术,区区一对大雁,定不在话下。”
她虽然衣着朴素,骑的却是西域宝马,断然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那时战乱四起,前朝破败在即,父亲登基是早晚的事。
我自信凭能力强过周潇
百倍,只恨自己是个庶子,外祖家也不及嫡母强大,所以急需一个家世过人的妻子。
我于是问道:“姑娘气宇不凡,不知府上何处?”
“将军府,姜婉。你又是哪家的公子?”
父亲麾下姓姜的将军只有姜家父子。
若能娶到他家的女儿,即使是周潇的外祖,也要忌让三分。
“周家,周漓。”
她眼神微微一亮。
“听过。”
在一月后的庆功宴上,我又见到了姜婉。
锦衣华服的她,有另一番风姿。
她的父亲又拿下一城,父亲多加封赏,也给了她不少赏赐。
嫡母拉着姜家夫人一通夸赞:“婉儿今年就该及笈了吧?出落得很是不错,你们姜家只管放心效力,待局势稳定些,我亲自为她挑门好亲事,包管你们满意!”
周潇的目光一直钉在她身上寸步不离,他后院那些货色蠢得要死,想不到挑正妻的眼光,竟和我一样。
我母亲走得早,没有人为我筹谋,万事只能靠自己。
而我能在这件事上比过周潇的,也正是我自己。姜婉看我的眼神,比看周潇温柔。
大军攻入京城那天,我从东宫后院折下一枝海棠,做成木簪,又镶上父亲赏赐的珠宝赠与她。
“只要你点头,我立马求父亲赐婚。我成了太子,你会是我此生唯一的太子妃,将来继承皇位,你便是无可替代的皇后,这江山,永远有你们姜家一半。”
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不会平凡一生。
与其嫁给别人,只有利益,何不嫁与我?情爱与利益,可两全其美。
她收下发簪,点头说好。
我那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父皇的登基大典一结束,我就求他赐婚。
周潇也求了此事。
和立储一样,父皇犹豫不决。
恰有前朝余党作乱,我主动请旨去围剿贼人。
周潇也请旨要同去围剿。
我本可以借此机会立功,赢得父皇欢心,却被周潇调虎离山,最后被逼到崖边。
我使出毕生武艺,才捡回一条命。
但我的腿算是废了。
太医说能治好,却没说多久才能治好。
我知道,江山社稷不会交到一个残废手里,姜婉也不会嫁给一个不能行动的王爷。
他们大婚那日,我退居封地。
临行前,她派人送还了发簪。
在封地的日子很难熬。
我日日吃药,扎针,练习各种江湖秘术,可这腿就如同两柱顽石,行不动,打不痛。
京中传来消息,说她生了皇长孙,父皇欣喜不已,赐名周彬。
父皇恐怕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儿子。
听说南方有一处温泉,对疗伤养身有奇效,我立刻动身前往。
然而温泉未见,却遇见了周潇。他代父皇来南巡,故意放出消息引我前来,耍我如同戏猴。
他一身明黄蟒袍立于石阶之上,俯视着坐在竹辇上的我。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吗?因为看到你这个样子,比你死了还令我觉得痛快。”
“父皇总是对你褒奖有加,对我就没那么多好脸色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嫡出,而你势单力薄,恐怕他早就定下了太子。”
“可我到底是穿上了这身黄袍,将来我还会穿上龙袍,坐拥万里河山,而你,只能坐在这把破椅之上,苟度残生!”
那一刻,我纵然愤恨不已,却并不想杀了他。
他说得对,看着自己的敌人求而不得,苟延残喘,比杀了他更痛快。
周潇,你蠢啊。
斩草哪能不除根呢?
寻医问药无用,我只能尝试用毒。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过去,我的腿有了知觉。
虽然毒性会让我夜夜如千万只蚁虫咬食般痛苦,可总好过无知无觉,僵硬度日。
承受了数月折磨,疼痛日渐减轻,我尝试着站立,行走。
当我终于离开步辇,不必掺扶也能行动自如那日,京城传来太子薨逝的消息。
那时的周潇已经继位,死了的是他和姜婉的儿子。
连老天都在帮我。
周潇没了子嗣,只要他一死,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继位。
探子说太子是周潇自己害死的,姜家和他闹得很僵。
我只不过略施小计,散播了姜婉的大哥通敌的谣言,周潇就急着让姚家接替姜家守兵西北。
又透露自己已经恢复的消息给姜王爷的人,没过多久姜家就来与我结盟。
姜婉这个女人,永远那么聪明。
她知道亲手雕刻的木箭会唤起旧情,知道我想报复周潇,少不了要姜家的助力。
我不怪她当年选择了周潇,一个废人是无法保护她,给
她想要的权势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在我心里,皇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姜婉,会是将来我最敬重的皇后,我的盟友,我的太子的母亲,然后才是我爱的人。
我的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攻入皇宫那日,阴云压城,冷风瑟瑟,不似当年父皇破城时,春光正好,海棠明艳。
我缓缓朝她走去,将当初那支海棠簪子再次送给她。
这一次,她终于要成为我的妻子。
“久违了,周漓。”
她把木簪插入发间,即使簪上镶了鸽血石,但在华美精致的凤钗旁还是显得有些寒酸。
可那又如何?
周潇无治世之才,刚愎自用,狂妄多疑,又被下了两年毒,身体早就垮了。
能让姜氏一族继续繁荣下去的,只有我。
姜婉刻过一个龙形木佩给他,临死前他还念念不忘。
可木头做的龙,岂是真龙?
周潇枉做皇位多年,是时候该让位了。
我一箭刺入那条假龙的腹部,亲眼看着他双眼失神,死不瞑目。
登基这日,祥云乍现,我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迈上听政殿。
她着凤冠红衣,安然受百官朝拜,她这样的女人,就该以凤冠华服相配,天生就该站在高处,让世人敬仰。
而我,是那个赐予她权力的人。
贺灵番外:
我以为我能改变那个朝代,毕竟小说里的女主都是这样的。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穿越,我穿越了,不就是做女主的命吗?
我做了那么久的梦,终于要实现了。
直到我被太监们用白绫勒死,断气前的那一刻,我才相信, 我只是穿越了而已,我不是小说女主,没有金手指护航,像我这样的人,只是宫廷纷争的炮灰。
我想起掉落在围场的那天,周潇把我从侍卫的剑下救下。
他们称呼他为“皇上”,他竟然是皇上。
我当即确定,他就是我的“男主”。他带我回宫,他说会让我做他独一无二的女人。
可他有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是现代人,接受不了几女共侍一夫,我才不和她们抢男人,我要让周潇把她们都赶走。
其他人没什么可怕的,就只有那个皇后姜婉,是个硬茬。
她的娘家很强大,据说这江山有一半是她的家人打下的。
我从电视剧和小说里学到过一句话,“功高震主”,对付这样强势的家族,就要让周潇对他们起疑心。
我听到陈贵人对着御花园的假山念李白的诗,“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宫女说周潇很久没有宠幸她了,她大概是在自嘲,周潇已经讨厌她了,只有假山不会讨厌她。
可我告诉周潇的是,陈贵人当时在吟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周潇问她,是不是吟诵过李白的诗。
她一脸淡然,不知祸事将近。
“是。臣妾心中烦闷,只能吟诗慰藉。”
周潇也实在干脆,也不问她吟了什么诗,直接把她打入冷宫。
不过就算问了,周潇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因为我打听到陈贵人的哥哥入狱,周潇迟迟不彻查案由,只因陈家是姜家的拥护者。
周潇肯定已经对姜家起了疑心。
我只需推波助澜,不久就能除掉姜婉。
陈贵人被打入冷宫后,我百般讨好周潇,一番欢好之后,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陈贵人那句诗,可不是好兆头,你千万要警惕她背后的人啊。皇后肯定会劝你留下陈贵人,她心里就只有姜家。”
周潇不让我叫姜婉的名字。
我理解,旧爱嘛,总是需要时间忘记的。
只要有我在,这些封建社会的女人,都会变成被男主抛弃的下堂妇。
我表现出单纯无害的样子,“我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是我不想你有事,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我只有你了周潇。”
男人嘛,谁不喜欢依附于他的菟丝花呢?
姜婉果然来找周潇,看周潇的脸色,他们聊得很不愉快。我贴心地为他准备了清火的菊花茶。
“消消气,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他说我温柔懂事,不能让我一直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
我知道他想让我顶替陈贵人的位置,但我答应了,就和那些女人一样了,女主是不可以和女配一样的。
“你知道的,在我的那个世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女人。”
我一直在暗示他,为我罢黜后宫,也废了那个姜婉。
可他好像听不懂似的,在宫宴上又提了一次让我做贵人,我还是拒绝了他。
肯定只有我,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瞧瞧
那个丽嫔,不就被贬了吗?
她的宫室也成了我的,我大摆流水席,要向所有人宣告,我才是宫里最特别的女人。
宴席上,周潇和姜婉吵了起来。
我以为他会废了姜婉。
虽然我也惹得周潇不快,但姜婉做得比我更过分,如果姜婉因此被废,我肯定很快就能上位。
女配不都是这样的下场吗?
然而正当我暗自窃喜时,周潇吐了一口黑血,他看上去好像很虚弱。
姜婉把我禁足,我闹了三天,她才放我去见周潇一面。
周潇好像要死了。
我来之前就听宫女说他的身子已经垮了,接连两次吐血,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立马向她道歉,求饶,女主总是能转危为安的,即使周潇真的死了,也会别的人出现,他会爱上我,救走我。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姜婉没有立刻杀了我,而是把我关在柴房,一天只给一顿饭,一碗水,水是脏的,饭也是馊的。
可我还是坚持吃下,我必须活下去。
我听到送饭的人说宫里来了个瑞王,难道他才是真正的男主?
我要去见他,他一定也会爱上我的。我可是穿越女啊。
可我没有机会了,被关在柴房吃了很多天馊饭后,几个太监带着白绫进来了。
为首的一个朝我吐了口唾沫。
“真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不成?咱们皇后娘娘,那才是个人物呢。”
“实话告诉你吧,皇后娘娘啊,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先帝待你,也并没有什么偏爱,你啊,不过是人夫妻俩斗气的一枚棋子罢了。”
“咱们这儿的规矩你还没弄明白呢,就想着按你那个地方的规矩行事,我可告诉你,行不通!”
我饿得头晕眼花,他说了那么多话,只有“先帝”两个字听得最清楚。
“皇上,皇上已经死了?那瑞王在哪?我要见瑞王……”
太监一脚把我踹开,嫌恶地拍拍被我抓过的裤腿。
“皇后娘娘给了你体面,你也别不识相了,自己了结了吧。”
我不要了结。
曾经说着人人平等的我不停给太监磕头,求他让我见见姜婉。
我不见瑞王了,我要见姜婉,我不要死在这里。
太监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只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把白绫套上我的脖子。
他们一左一右,白绫越拉越紧,我眼前浮现出很多场景。
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天真地以为凭借现代人的思想就能单枪匹马在古代大杀四方,不会以为自己特别到能让一代君王为我倾倒。
不,可以选择的话,我不要穿越了。
作者署名:阿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