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封氏总裁封言隐婚第三年,他仍然失约我的十周年舞剧表演。
那晚,我跌下高台,演出失败,旧伤复发,再不能跳舞。
从头到尾,他都没出现。
直到我看见热搜“影后受伤,封总在剧组大发雷霆”,我才知道,那晚他在哪里。
后来,他闻讯仓皇赶到,看着我的伤腿,他骤然落泪、后悔不已。
我从他的掌心,慢慢地把手抽出来。
将离婚协议的笔,放到他的手里。
我轻声道:
“幸好,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1
演出开始前,我还在频频往前面观众席探头,剧院经理把我带回后台:“帮你看过了,他没来。你的十周年舞剧表演,来看的都是你的忠实粉丝,一票难求,你到底把贵宾席那张最好的票留给谁了啊?年年都留,年年都没人来。”
我雀跃的笑意浅淡下去,解释道:“他很忙。”
经理脾气直,替我不满,嗤了一声:“一场舞剧就一个晚上,能有多忙?你看看你的观众们,票价昂贵,里面行业精英不在少数,还不是为了你飞大半个华国来看你的十周年纪念演出。你那个朋友能处就处,老爽约掰了得了。”
我把屏幕按亮,点进封言的聊天框。
也许是知道这次他一定会来,我从彩排开始就一直和他分享心情和状态,一溜翻上去都是我发的话,但封言一直没回应我,也许是因为忙没看见,也许是看见了,觉得回复毫无意义。
我早就习惯了。
就在这一瞬间,信息更新了,封言终于发了唯一的一条回复。
他说:
“有事,晚点来。”
我抿了抿唇,删掉了输入框里的那句什么事。我该怎么和经理说呢,我要等的人不是朋友,是隐婚的丈夫,时常出现在金融杂志上的封氏总裁封言。
他总是很忙。
总是爽约。我都快忘了,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我甚至说不上失望,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但其实,剧院经理说的没错啊,再忙的人,总不会连一个晚上都匀不出来吧,更何况这是我筹备了大半年的舞剧表演。
封言不会不知道这场表演对我的重要性。他只是,不在乎。仅此而已。
2
我十八岁开始参演舞剧,到现在已经十年。本市最大的剧场今日座无虚席,唯独前排贵宾席,空缺了一个位置。
直到舞台序幕拉开、剧目开场很久,位置仍然空缺着。
这场舞剧精心筹备已久,对舞者的体力要求很高,但现场效果很好,我甚至发挥出了彩排所没有的水准,观众酣畅淋漓。再演出半个小时,我的十周年舞剧表演,即将圆满结束。
我登上高台,想要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却在旋转的那一刹那,台面湿润,脚尖触地打滑。
我从高台摔下,道具砸在我背上,发出咣当巨响。
可我最疼的是右腿,有几近骨裂的痛感,顷刻间疼得冷汗直出。我甚至听不见周围骤然嘈杂的声音。
我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贵宾席上那个从始至终都空着的位置,像是对我无声的嘲讽。
多讽刺啊。
3
进手术室之前,封言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其他亲人也都不在身边,我自己咬着牙、淌着冷汗签的同意书。
手术室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很刺眼。
刺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好害怕。
我很怕我不能再跳舞了,得想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我想起了失约了一晚上的封言。
他是我大学学长,我和他的专业风牛马不相及,却为了他经常跨越校园去蹭课。封言性情冷淡,同学有时起哄也没反应,反倒是我一个追人的,刷一下红了脸。
如非喜欢,我是绝不会撞那么久南墙的。喜欢他的时间太久,我都觉得这辈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直到有年初雪,我拎了饺子去看在外创业的他,他把我的手揣进兜里,说:“在一起吧。叶桑桑。”
我们恋爱,我们领证,我们隐婚,没办婚礼。
他不会因为我走路慢等我,不会因为我记性不好重复话,不会来看我的演出。
我后知后觉,也许他从不喜欢我。
我只是他泛善可陈的选项,可以结婚、也可以不结婚。但是。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如果他和我说,我不是他的必选项。我是不会死皮赖脸强求这段关系的。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拖着我。
4
醒来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情况。
医生说,摔得很严重,旧伤复发,我再也跳不了舞了。
我怔住。十周年,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收尾。助理很怕我情绪崩溃,守着我哪都不去,可我只是看着窗外,很久都没说话,近乎麻木。
助理不让我看手机,但我是要看观众的评价的。
我的热搜在第二,#著名舞蹈家叶桑桑演出事故。却被另一个热搜压了一头——“影后受伤,封总在剧组大发雷霆”。点进去是几张偷拍的照片,封言似将陆影后揽着,周围人都战战兢兢的。但那个伤口,只是手臂上划了个口子而已。
我从没见过他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样子。
下面评论分两级分化,磕 cp 的有:“圈内听说封总隐婚,这么看对象肯定是陆影后了。”
影后黑粉也有:“就那么点小伤心疼什么,封总再不送医院都要愈合了,矫情。”
有评论回她:“人家有人宠,当然矫情,给你酸的。”
我的事故到现在,都没看见封言现身,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他昨天说的有事,原来也是这样的有事。
我手术刚做完,朋友同事粉丝都不敢来打扰,病房里都堆满了花篮。我还在看热搜,却听见门有咣当被推开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了封言。
他那么急促,却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平静下来,唯有扶着门框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他喊:“桑桑。”
我安静地看着他,并未应答。
封言的目光在触及到我腿的一瞬间,仿佛被烫炙痛一般骤然转过头去,却逼着自己转回头来。
他走近病床,俯下身,用力地攥紧我的手,我猜他更想抱住我,可我的背上被砸出大片血肉模糊,他说,“我已经联系了国外骨科权威专家,医疗团队很快就能到,我们桑桑还会跳最好看的舞蹈,别害怕。”
我们桑桑。上回他这么叫我,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他的眼泪突兀地落在我的手上。
封言说:“抱歉,我来晚了。”
我很久都没应答他,封言终于感到不对劲。我从他的掌心,一点点将手抽出。助理给他递过一纸离婚协议,是几个月前就预备好的,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机拿出来的。
“没关系。”我说。
我把笔放在他的手心里,说:“幸好,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幸好,你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封言的手因用力而筋络突起,视线死死落在协议书上早就签下的叶桑桑三个字上。
“财产分割这块,你仔细看看。你创业辛苦,我也不会占你便宜,我们还是各归各的,你的黑卡我没怎么用过,会让助理尽快还给你。别墅那边我也会搬出去,但是那只猫,我是要带走的。如果离婚协议没问题的话,你就签了吧。”
我每说一个字,封言的脸就白一分。
他缓慢而艰难地抬起眼,沉默良久,哑涩问:“为什么?”
我也想问他为什么。
封言,为什么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因为我等待你的时间最长,因为我比你的追求者更耐心,你衡量利弊之后,即使只有一点点喜欢我,仅仅因为我合适,所以娶我。
是不是也是对我的一种不公平呢?
封言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语速急促:“桑桑,我不会同意离婚,如果是因为昨晚你受伤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我很抱歉自责,但是原因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影视公司新投资的 ss+的项目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我原本打算昨晚向你求——”
又是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不是因为这个。”我打断他,“离婚是我早就想好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冷漠的人,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他骤然起身,撞倒背后的支架,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助理被吓了一跳,医护人员匆忙进来查看情况。
一片混乱之中。
封言血色尽失,声音轻得近乎执拗,他说:“桑桑,你的腿会好的。我也不会离婚。”
5
麻药的功效逐渐减退,身体迟到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病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助理突然问我:“桑桑姐,刚刚那是你的丈夫吗?”
我嗯了一声。
当时结婚时,封言事业刚有起色,我和剧院的关系户在抢女主角,两人都不适合公开,选择了隐婚,简单地领了个证,知道我俩结婚的人少之又少。连我的助理也只知道我结了婚,并不知道对象是谁。
这样也挺好的,分开的时候不会那么难堪。助理失声,讷讷道:“那你不是看见热搜了?”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关于影后和封言的热搜已经被撤掉了,只剩下叶桑桑演出事故的词条孤零零的挂在那里。我刚刚没问封言,这条热搜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不想扯掉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最后一层遮羞布。
我妈叶女士连夜赶飞机来的,现在才到,舟车劳顿,却看见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背着我擦眼泪:“让你别离家太远,你看,出了事都不好照应你。”
叶女士照顾得我很细心,小心翼翼的,也从没提起过封言。
好像我从没嫁过人一样。
直到下午我睡着了,却被闹声吵醒。我看见高级病房门口,封言站在那里,后头跟着一队医疗专家。
叶女士在朝他扔东西,什么都扔,药盒、包包、杂物,连玻璃杯都砸在封言的鬓角,碎出血来。
她年轻时是戏剧班台柱子,一直被人叫老师,最鄙夷这种泼妇市井形象。她泪流满面,咬牙切齿:
“我当初把我女儿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桑桑现在怎么这样了?”
“她每次和我打电话,都说你很好。你好在哪里?好在她十周年舞剧,你跑去为别的女的受伤撑场?好在她那么严重的伤,自己咬牙签的手术同意书?那么长那么深的刀口,我看见病历单都疼啊,封言。”
“你现在来看什么,让桑桑恶心膈应是不是?给我滚!”
封言抿着唇,连躲都没躲,站在原地,额上的血渗下来。
他说:“妈,对不起。但后面是我专门请来的医疗团队,给桑桑看病的。我不会进去碍眼。”
叶女士还要继续骂,却被我制止:“妈,算了。”
我看向门外的青年,叫他的名字:“封言。”
他抬起眼,眼睛亮了一瞬。
我说:“你回去吧,公司挺忙的,离婚协议已经寄到家了,你记得签。拖着对谁都不好。感谢费心,医疗费稍候转你账上。”
封言擦掉流下来的血,充耳不闻,竭尽全力想微笑却不能,徒增狼狈伤怀。
他轻声解释:“桑桑,那个热搜是假的,你别多想,我已经让人撤了,当时片场出了更严重的事情,不是媒体说的那样。”
我已经侧过头去,不肯看他了。
封言只好勉强说:“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家给呆瓜喂饭。”
6
呆瓜是我当初捡的流浪猫。
封言创业起步难,我也在剧院被空降的关系户给排挤边缘化,两个人挤在转身就能碰到对方的出租屋,我却还是收养了一只猫咪。路上捡的,不救它就要被冻死了。
封言不喜欢小动物。准确来说,他看起来谁都不喜欢,但呆瓜喜欢蹭着他脚。
我因为剧院排练,时常晚归,封言就耐着性子给它洗澡、喂饭、换猫砂。
那年我俩都在事业上遇到困境,封言在外谈合作,时常喝到胃出血。他一直不是善于表露情绪的人,从来不会说他的困境,只会洗完澡,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脖颈里,呼吸温热。我说什么,他就安静地听。
我的心也滚烫。
被铁栅栏截开的夜幕上挂满星星,我感觉两颗心在靠近,我那时候真的特别幸福,我说:“封言,我好喜欢你。你呢你呢。”
他开了个头,抿紧了唇:“我。”
我喜欢你,他只说了第一个字,剩下的三个字他不肯说。
我着急地催他,只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尖。
也就是那一年,我和他去领了证。后来我俩顺风顺水,我的舞蹈屡屡获奖,业界认可;他的公司成功上市,在美国敲钟。
越来越大的房子,越来越少回来的人,只有一只呆瓜傻猫,蠢蠢地在那里守着。
我的热情,终于在成年人的社会,被逐渐磨平。
7
即使是最高明的医生,像封言用直升机请来的名医,也没有办法在短期之内将我的腿治好。
治疗的周期过于漫长,而希望过于渺茫。
我预期的舞剧全国巡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连剧院都在寻找我的替代者,很快简历纷纷而来。剧院经理特意前来和我保证过,如果我还能像以前那样,他们随时欢迎我回去。
微博上都是对我的哀叹,b 站开始混剪我从前的高光舞蹈瞬间,我成为了还没死掉就被人怀念的人。
慢慢的,我能够下地,我能够行走,我能够做简单的舞蹈动作。
但我的脊椎和小腿,无法支撑长久的舞剧表演。
所有人都在我面前,避讳起跳舞两个字。
我觉得自己已经被社会边缘化,但没有抗争的余地。
直到一档综艺节目——《各行各业的她》,朝我递来橄榄枝。
这是个女性类生活慢综艺。我没有别的工作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以舞蹈家的身份出现在大众面前。
8
但我没想到,这档女性综艺节目还邀请了许忧,许影后。就是那晚和封言一起上热搜的那个影后。在录制现场看台本的时候,很多人上前去迎合认识她。
毕竟她去年刚提名奖项,今年又接了号称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 ss+古装剧的女一号,前段时间被传闻是封言的隐婚妻子,正是如日中天的状态。
许忧是个标准的大美人,粉上得很厚,遮掉眼下憔悴的黑眼圈,红唇艳丽,矜傲地抬着下颌。
边上人在奉承她:
“许影后,你瞒得也太深了,封总为了你这么大的制作说停工就停工,真是了不得。听说封总早就在筹办婚宴,你们的隐婚什么时候能够公开,网友都要磕糖磕死了。”
自从许忧受伤之后,那部 ss+古装剧就全面停工,不然许忧现在也不会来这个综艺。
网友吃瓜说,封总性情冷淡,向来公事公办,却会为了许忧大发雷霆,会为了她停工大制作剧组。
不可谓不算情深,如果许忧不是他的隐婚妻子,那么还有谁能是?
我这个职业生涯已经走到尽头的舞者吗?
如果我还喜欢封言,肯定受不了这个气。
但现在呢?
我垂下眼,无名指上因为很少佩戴戒指,连痕迹都没留下,就像这场三年的婚姻。
我不在乎了。
9
这是一档很简单的综艺,主要展现各行各业的优秀职业女性风采。
前几天的录制一直顺风顺水,最后一天的时候是直播的形式,让台上的嘉宾们分享她们的婚姻爱情故事。
网友的弹幕互动得很热烈。
台下的工作人员和观众也听得津津有味。
主持人把大量的高光话题都抛给了许忧,笑得意有所指:“在场最幸福的应该是许影后了吧,陪一个男孩长成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便分享一下你的爱情故事吗?”
在场都发出起哄的声音,许忧艳丽妆容下的憔悴脸色才红润起来。虽然主持人没有明说,但是她指向性很明显就是封言。
大屏上的直播弹幕一瞬间都是封言的名字。
许忧张开口,演练了无数次的故事倾泻而出:
“大家都以为他对我那么好,肯定是他先追的我,但不是的,是我先喜欢的他。他是我大学学长,当时学校里很多人都很崇拜他的,我废了好大的劲才追到他。他白手起家创业的那段时间,最辛苦,我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隐婚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委屈,但他一直对我很好,我的事业能有今天的成功,离不开他的默默支持。如果他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很高兴;如果没有,我也不会怀疑他对我的真心。”
全场都在鼓掌,只有我觉得荒谬。
这是我的故事,却从别人的口中陈述出来。但从二十岁到二十八岁,我没想过,原来一段漫长的恋情可以概括到这么点字。
还能赢得这么多的掌声。
主持人趁热打铁,追加问道:“许影后,不如现在就给你的爱人打个电话,全网公开这段爱情长跑!”
许忧的脸色骤然发白,慌忙地拒绝道:“还是算了,他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催的。”
嘉宾和网友们都在起哄鼓励她,许忧眼睛一瞥,恰巧看见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我,像是找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终于松懈下来,她说:“这档节目也不是为我一个人量身定做的,主持人还是多问问叶桑桑老师吧。”
主持人看懂了她的眼色,笑道:“桑桑老师也结婚了吗?”
我点点头,言简意赅:“结了,但离了。”
“太遗憾了。”主持人抱歉地说。
许忧却插进来话,尖锐发酸:“哦?是因为叶老师你跳不了舞的原因吗?”
许忧并不知道我才是封言的妻子,不然不会现在才发难,她只是因为刚刚边上人都在羡慕她的神仙爱情,我却无动于衷而已。
我平静地回望过去:“不是。只是感情走到尽头了而已。大家想听的故事也挺套路的,无非是一个学妹追学长,追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故事。期间大家都受了很多苦,他白手起家没有背景,为了客户的单可以喝到吐,回来却从没和我抱怨过胃痛。当时的出租屋很小,我们还养了猫,下雨天屋子会进水,要用脸盆舀出去。他怕我湿了脚,把我抱到桌子上,许诺说,要让桑桑住进最好看明亮的房子里。”
大家屏住了呼吸,问:“后来呢?”
我笑了一下:“挺奇怪的。有些人能共患难,但不能共富贵。他创业成功,我成了剧院当家花旦,但和许忧说的故事结局完全不同。学长从没真的喜欢过我,他挺冷淡一人,对我也许只有感动,再多就没有了,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过。他很忙,没来看过我的舞剧,我十周年那晚也是,演出事故后也一直没打通电话。也挺巧的,本来我就打算和他离婚了,干脆趁这次就提出来了。”
我已经给封言留足了体面,没有陈述出来,他那晚究竟在做什么。
观众唏嘘不止,在为这一段不得善终的感情所感叹。台上唯有许忧苍白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她也许意识到了,我才是她口中故事的亲身经历者。
台上灯光明亮,看台下时几乎被晕眩到看不清。
台下侧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失力到不得不扶着门框才能站稳。
封言向来性情冷淡,却额角青筋迭起,竟然泪流满面。
我有些伤怀地看着他,轻声道:
“摔伤了是我自己出的演出事故,我没怪过他。可是,我只是想问他,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呢?”
封言,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给我许诺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可我早已对你,失望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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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的效果很好,节目的录制就到这里了。我看手机时发现,直播才刚结束,热搜上已经占了好几个词条了。包括但不限于,#影后许忧自曝隐婚恋爱史、#封总有多宠他的隐婚妻子、#究竟谁渣了叶桑桑。
许忧在直播前说的那些话,无异于官方亲自盖章真夫妻。
网友们磕糖磕得哇哇叫:“我就说封总和影后是真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封总片场发个火怎么了?难不成和隔壁叶桑桑那样摔得半残,老公也不在身边那么惨吗?”
“你别说,知情人爆料,封总早就在准备盛大的示爱仪式了,本来那晚就要举行的,结果剧组出了事。”
偶尔有人疑惑一句:“没人觉得许忧和叶桑桑的故事挺像吗,叶桑桑的还更有血有肉些。”
一下淹没在了磕 cp 的海洋里面。
我的话题下面就要伤感很多。
有粉丝还在回放我的舞蹈剪辑,有网友顺势分享自己遗憾收尾的恋情。
直到一个我的陈年采访挖出来,在汪洋的信息海洋里,骤然掀起滔天骇浪来。
那时,我刚出演人生第一次舞剧的女主角,眉眼朝气蓬勃,因为刚表演完的缘故,气喘吁吁的,眼睛却很亮。
我问记者:“这个采访是不是很多人都会看到?”
记者忍着笑,点点头。
我朝着镜头故作矜持,清了清嗓子:“观众朋友们好,我是叶桑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主要就是想让大家知道一下,我喜欢封言这件事。希望大家都帮我追追学长,拜托啦。”
记者笑出声:“封言是谁?”
我凑近镜头,做了个鬼脸:“是一个很没眼光的学长,总是避着我走。但是我很喜欢他,尘封的封,言辞的言。帮我记着啊,八年以后我肯定和他结婚了,我确信!”
我看完怔然很久,这段视频太过久远,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这段采访。那时候,我还在追封言的漫长路上乐此不疲。
叶桑桑,如果当初,你知道一腔孤勇并不能得到同样热忱的爱意,你还会留下这样自取其辱的宣言吗?
这个视频,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封言的名字。
像是一笔锋利的刀,用力地裁破了表面粉饰的平静。
下面鲜血淋漓,丑陋不堪。
全网这才明了,封言秘而不宣的隐婚妻子,原来一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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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湿漉漉的水珠从我脸上坠下去。落下来的水滴,有些是滚烫的,原来是混在其中的眼泪。
当初情感有多真挚,现在就有多么难堪。
卫生间门口的绿植掩映之下,有人急匆匆地扯住封言的袖口在祈求,我听出她的声音,正是片刻前还意气风发的许忧:“封总,蹭你热度,说我是你隐婚的妻子是我们团队的错,但是你们公司的公关部和领导层也是同意了的,没有你我隐婚的新闻,怎么能吸引大众视线,把片场那晚的事故给压下去?这把 ss+的项目要是黄了,资金链断裂,就算你是封言,也得撤职问责。”“所以封总,叶桑桑的那个视频,求求你出面否认,说她根本不是和你结的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真不知道她是你妻子,不然我真的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许忧一边哭,一边半威胁半祈求。
封言并未动容,冷淡地扯开衣袖:“第一次撤热搜,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桑桑受伤,我一直辗转各市寻医问药,没能顾得上这边。我不打女人,但你再敢造谣,就说不定了。”
他静默了一瞬,轻声道:“问责、撤职、破产,其实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其实一开始赚钱,只是想让桑桑过得不委屈。”
背后有人在靠近,镜中明悉了封言的面容,在水声哗哗下,他在我一步之遥落定,再也不敢靠近,怕惊扰到我。
我养伤的这几个月,其实很少见到封言。
即使来看我,也往往并不与我正面见面。后来我想明白原因,他是怕我一见面,就问他离婚协议的事儿。
助理说,封言有时等我睡着了才来看我,他并没有进入病房的权限,就默默地在门外站到天亮,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和我解释,早该说、却被我无数次捂上耳朵不肯听的解释:“桑桑,那天我推掉了所有事务,是准备来看你的十周年舞剧表演的,我还预备了一场仪式。直到我临时接到电话,片场出事了,死人了。死的是许忧的武戏替身演员,吊威亚的时候摔下去的,当场钢筋穿胸而过。我在片场雷霆大怒是真的,但其他都是假的。我作为项目负责人当场被警方带走问责,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许忧怕网暴、股东怕项目黄了,十几亿打水漂,擅自伪造了热搜吸引群众视线,把剧组死人的事情遮掩得结结实实。”
封言面色很平静,声音却哽咽:“警方释放我以后,我看见手机里一堆未接来电,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后来无数次想,如果演出当晚我在你身边,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我不在。我不能想象,你怎么坠下高台、怎么受的伤、怎么一个人签的手术书。妈问我的问题,我也想问自己,作为叶桑桑的丈夫,那一晚究竟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
“叶桑桑。”他喊我的名字,终究没能释怀,“我对你绝非感动、不止喜欢。也许你忘记了,其实我说过,我爱你。”
那年初冬,我俩刚领完证,天桥有人在放烟花。
我抬头看烟花,封言却低头在我耳旁轻声说了句话。
“我什么?”我说。
我爱你。
那时一穷二白,乐得天真。
我把水龙头关掉,头也没抬地说:“封言,回去把字签了吧。”
他这次没再推脱,哑涩说:“好。”
12
网上的舆论一度反转,从封言出轨、大骂渣男总裁和谎话精影后,到大家开始重新聚焦那天晚上,剧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剧组事故和停组整改的原委终于被揭露了出来。
影后许忧不愿意拍武打戏,让替身上场,偏偏她还不满意拍摄效果,让替身重来了无数遍,最后一遍的时候替身力竭摔了下去。许忧惹了众怒,剧组不负责的行为让大众自发抵制该剧,剧集还没制作完成就迎来了惨淡的结局。
这个由封氏为主要投资商、号称历史上最大投资的剧组,不得不解散。
网上的舆论却还没消停:
“许忧,你星光璀璨还能上女性职业综艺,你想过你害死的替身吗?”“艺人无艺品,还当着人家原配的面造谣,你还有没有脸啊?我是原配站起来给你扇两巴掌。”
原来许忧这段时间脸上的憔悴并非伪装,需要大量的粉底才能遮住黑眼圈和惶惶不安。
这件事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她的事业、人生都将随之破碎。她要赔偿品牌天价违约费、被迫退出娱乐圈,当着公众道歉,但没人能替死去的替身演员原谅她。
封言的境况也很不好。这段时间他很少理会公司事务,却被众多股东一起推到风口浪尖下,承担了大众最多的骂声。
他精心创立的公司股价飞快跌停,一片绿色。到现在还是乱糟糟的状态。
13
叶女士联系到了海外的朋友,打算带我出去继续看伤。
我去封言的别墅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竟然还在家里,我以为封言该忙得焦头烂额。
但没有,他抱着呆瓜猫,一直等了很久。
别墅挺好看的,前年搬进来的,但是无论是我和封言住的时间都不算长,去年我有大半年都跟着剧团全国巡演,封言为了公司连睡眠时间都压榨得只有成年人的一半。
而且这家里太大,泾渭分明的,我有自己的练舞房、他有他的书房,一开始我还有兴致跑到书房打扰他。但每次开门他都在视频会议和接电话,我又自觉地退出去,后来久而久之,就不进去了。
东西已经让人运过一批了,我这次是来拿一些比较私人贵重物品和我的猫的。
我收拾东西,封言就抱着猫,默不作声地隔着不远看着我收拾。其实一路走来,我和封言都不容易。
我已经理好东西了,路过封言书房时,门虚掩着。我隐约记得里头还有我的东西,犹豫着要不要去拿,呆瓜从封言胳膊上轻巧地跳下来,想停在我身边,却因为伙食太好身体肥胖,没刹住车,把书房门撞开了。
印象里封言的书房该是简约冷淡风,现在却摆满了图纸,从桌子上一直迤逦到地上,废稿无数,分明是婚礼现场布置图。十几份婚礼策划书摊开着,细致到连烟花的样式都反复推研。
我想起网络上的传闻,封氏总裁封言,正秘密筹备盛大示爱仪式。
原来是真的。
封言在我身后出声:“其实那晚,我预备在你成功结束演出后,向你再求婚一次。三年前的那次太草率,也没办婚礼,都是我亏欠你的。这两年工作太忙、压力太大,时常不能注意到你的感受, 其实我知道对你不公平, 可是我总想, 我们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好好弥补。可我没想过, 原来你会离开。”
“其实坚持那么久,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到头来原来不过是本末倒置。”
我走近封言的办公桌, 桌上有张我的照片, 挺出人意料的, 那是我去年演出的照片。
我打量很久:“我以为你没有来。”
封言把地上的废稿都收拢好, 我才发现他脊背都僵直得不像话, 他垂眼,轻声说:“来了。客户为难喝酒,来的时候已经尾声,看你们剧组准备庆功, 当时胃病犯了, 怕扫了你兴致。”
他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次事情,其实客户早已和对家公司签订合同, 却戏耍了封言大半个月。
我转过身说:“封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他抿着唇,白成一条线, 一言不发。封言的成功对我的事业没有帮助吗?
其实有的。
我为了保持身材不生孩子,他没意见。
我全国巡演大半年不见人,他没关系。
连剧院设备老化批款不及时、剧组资金紧张,他二话不说帮忙。
我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眼里发酸:“可你知道吗?我很多时候都觉得, 你并不爱我, 为什么呢?你习惯了什么都不说, 习惯听我诉说, 你总是说害怕我担心、害怕扫了我兴致, 可是我是你妻子, 我会难过的。”
封言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习惯了我的主动, 习惯我和倒豆子一样和他分享生活, 习惯我永远是那个追逐他的学妹,但我一直没能得到自己预期的回应。
“封言, 我们没有来日方长。”
我起身往外走去。
呆瓜猫看看我, 又看看封言, 最终蹭了蹭封言的手,匆忙地跟在我身后。
封言恍然回神,涩道:“桑桑, 我是不是做错太多事情了。”
我没回答, 我不知道。
我心里也没有答案。
其实我刺痛封言的那句话,也是真心的。如果早知他与我的性格并不适配,我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他。
走出别墅的那一刹那,阳光格外的好。
我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封言,学长看起来就很冷淡, 却会帮我制服偷拍我裙底的变态。
我那时候看着他说什么来着。
我说:
“学长你好,我叫叶桑桑,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