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半。」
「那我应该叫姐姐。」许冉接过话,将蛋糕递到我跟前, 「给,薇薇姐。」
那块蛋糕我最终还是没有吃成。
三块蛋糕在桌子上放了一下午,直到姐姐和弟弟放学,姐姐吃了一块,弟弟吃了两块。
而我则是习惯了家里有好的东西轮不到自己。
5
那之后,我时常观察许冉一家。
他们家似乎从来没有争吵声。
相反无论是夫妻之间,还是母女、父女之间一直都是欢声笑语。
看久了,我就想知道他们如果吵架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也像我爸妈那样,一个歇斯底里地哭喊,一个闷声在一旁抽烟叹气。
等我妈情绪酝酿到了极点,就开始摔砸东西到我爸身上,然后两人就开始动手。
吵完之后,许久都不说上一句话。
家里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不做饭, 不做生意……
起初他们吵架,我就很害怕。
偷偷做好饭,端到他们的跟前。
爸爸一般会吃了饭,穿好衣服,出门做活。
我妈则是哭着骂着,摔了碗继续哭闹。
姐姐习以为常了,她不想吃我做的饭,就从我妈房间拿了钱,带着弟弟出去吃饭。吃完饭两人又一起去上学。
虽然我跟他们一个学校,但他们从来不跟我同路。
再后来他们吵架,打得越厉害,我就越高兴。
我也不做饭, 不收拾屋子了,但也不敢像姐姐那样去我妈那里拿钱,于是就饿着肚子去上学。
等到家里的波澜再也无法让我的情绪产生波动之后,我把目光转向了许冉家。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机会。
零几年那会儿,家里做饭要么是用的煤炭生火,要么是用的煤气灶,而煤气灶用的是罐装液化气。
我们那一片,送罐装液化气的是一个好赌又好色的男人。
男人叫刘虎,是寻常走在街上遇见妇女,都要出言调戏一番的那种人。
但对许冉妈妈,他从不敢轻举妄动,许是畏惧她家有钱有势。
然而背地里,却时常跟朋友三四说关于许冉妈妈的下流话。
那是个炎夏的中午,许多人家都还在午睡。
刘虎喝了酒,又在跟他的朋友吹嘘总有一天,要狠狠地掐一把许冉妈妈的屁股。
正说着许冉妈妈打来电话,要他送一罐液化气去他们家。
他挂断电话,流里流气地说:「看吧,想我了,老子去摸她的屁股了。」
我当时就在他店门前的树阴下玩,见他扛了液化气罐往许冉家走,预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便跑去了许冉爸爸的金店里,对他说:「许叔叔,阿姨在家和人打架了,她哭得很凶,就『啊啊啊……』地哭。」
我那时睡在我爸妈房间的小阳台上,很早就听过他们过夫妻生活的声音,所以我模仿那种声音模仿得很像。
许冉爸爸瞬间变了脸色。
然后从柜台的抽屉里抓了一把巧克力塞给我,又胡乱将我推出门外,匆匆关了店门就跑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吃巧克力。
等我走回去,许冉家吵得正凶。
许冉爸爸拉着刘虎,扭打在一起。
门开着,许冉妈妈在屋里哭泣,裙子被撕碎了一大片。
街坊邻居围成一圈,对她指指点点,纷纷惋惜许冉爸爸,对老婆那么好一个男人,许冉妈妈是怎么忍心给他戴绿帽子的。
据说许冉爸爸回来 ,正好撞见两人抱在一起亲嘴。
被撞见后,许冉妈妈死不承认,说是刘虎轻薄她。
可许冉爸爸哪里肯信她,因为她不知道一个九岁孩子的话语有多大的杀伤力。
许冉爸爸都不信她,街坊邻居自然也是不信的。
那天之后,许冉爸爸时常喝醉酒,她家终于也有了争吵声。
他们每吵一次,我就把那天藏起来的巧克力拿出来吃一颗。
巧克力真甜。
吵了有五六次,许冉爸爸提出了离婚。
他是真的很爱许冉妈妈,爱到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只两三个月,他就从一个微胖的男人,瘦成了一百来斤。
许冉妈妈很心疼他,没争没吵就同意了离婚。
离婚后,许冉爸爸关了金店南下去了珠海。
一年后,在那边跟另外的女人结了婚。
许冉妈妈带着许冉,依旧生活在原来的房子里。
她变了,为了合群,也开始满嘴脏话地在大街上跟人聊天说笑。
但她不知道那些人对她都是阳奉阴违,背地里聚在一起都在嚼她的舌根。
她也开始一不顺心就骂许冉,情绪稳定时又不断讨好她。
许冉不止一次跟我说,她觉得她妈妈精神不太正常了。
时常自说自话,又哭又笑。
大家都知道离婚对许冉妈妈打击很大,于是便张罗着给她介绍男人。
后来,还真有一个男人走进了许冉母女的生活。
6
那个男人自称自己是台湾商人,回来探亲的。
还给托人在那边给许冉买了很多漂亮裙子。
那段时间,我和同学们都吃到了许多来自台湾的糖果。
说实话,男人长得不如许冉爸爸帅气,矮胖矮胖的,走起路来像只移动的气球。
可他对许冉母女很好,百依百顺。
走在路上,许冉母女但凡对什么东西多看一眼,他都会买下了给她们。
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许冉妈妈福气好,离了婚还能遇见这么好的男人。
半年后,男人邀请许冉母女跟他回台湾发展,让许冉妈妈把房子卖了。他帮她投资,让她资产翻倍。
许冉妈妈信了。
委托男人帮她卖了房子,谁知钱到手几天,男人就卷钱跑了。
她在家哭了好几天。
直到房子的新买主上门要求她尽快搬离,不得已之下,她卖了自己的几件金饰,租下了我家楼上的阁楼。
为了生计,她也出去打工了,只是找了好几份工作,都被辞退了。
最后她学别人在街口摆了个早点摊子,但一直没什么生意。
一来二去,手里的钱很快花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冉病了,需要做手术。
许冉妈妈没钱,四下里去借,都吃了闭门羹。
最后求到了刘虎那里,钱是借到了,但是吃了不小的亏。
经过那件事之后,她似乎看开了,十分坦然地走上了暗娼的道路。
许冉妈妈做了暗娼这事,很快就在同学间传开了,许冉遭受了很严重的霸凌。
只有我肯私下和她交往,她便视我为唯一的光。
就这样一直到了高中,谢思远转学来了我们班。
他很耀眼,外形条件十分优越,成绩也很好,还很会弹钢琴。
很快,女生们就在校园贴吧里票选了他成为新的校草。
照片上传后,隔壁几个学校的女生下晚自习后都来我们学校围堵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谁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少年,唯独对许冉青眼有加。
许冉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接近谢思远,就等于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
所以她总是躲着他。
可谢思远这样的人,她哪里躲得掉。
他给她写了许多情书,还在一个初夏的夜晚跟她当面告白了。
我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什么,反正许冉接受了他的表白。
他成了她的光,也成了她唯一不愿意跟我分享的秘密。
我假装不在意地跟在他们身边,替他们放风,贪婪地珍藏我能看到的关于他的一切。
高三上学期,许冉爸爸辗转联系到了许冉,他跟新妻子生的孩子夭折了,他想接近中土他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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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是听说了许冉妈妈的事,知道带走许冉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事。
许冉尝试跟她妈妈沟通,说自己想去爸爸那边,等她长大安顿好了,就接她妈妈过去。
许冉妈妈听了后反应极大,骂了许多脏话,甚至将许冉关起来不让她出门。
谢思远为了救出许冉,跟她约定了时间,要亲自送她去她爸爸那边。
我是中间人,替他们传话, 也知悉他们计划的每一步。
但是我告了密。
给学校领导,和双方家长都告了密。
他们早恋的事情曝光后,许冉被退学了,谢思远再度被转学。
转学后谢思远被家里人看得很紧,可越是看得紧,他越是反抗得激烈,为此曾从三楼跳下去过。
那一跳伤到了脑袋,让他彻底忘记了许冉这个人,日子才消停了。
然后他按部就班参加高考,考上了所有人都满意的大学。
我们在那间大学重逢,我追了他三年,他才同意做我的男朋友。
如今属于我的爱情,终于等来了一场盛大的结果,我当然是迫不及待想昭告全世界。
所以我选择回县城来办这一场婚礼。
我就是想让许冉知道,那个她配不上的少年,属于我了。
可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7
许谨煜看着我,冷冷地。
「你还是坚持人是谢思远杀的?」
我点头:「我亲眼看见他用榔头砸破了许冉的脑袋。」
「可警方在现场搜出来的凶器是一个烟灰缸,法医也认定许冉头上的伤口是那只烟灰缸造成的。」
许谨煜拿出一份复印件,上边的图案正是那只染血的烟灰缸。
只一眼,我脑海中便闪过我拿着烟灰缸狠狠砸着许冉脑袋的画面。
真的是我杀了许冉!
我一惊,失手打碎了手边的水杯。
这时许谨煜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副手套,他一边戴手套, 一边慢条斯理地问我:「学姐,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掌握了你杀人的证据,却不向警方提供线索?」
「为什么?」
「因为我想亲手了结杀害许冉的凶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起身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边躲一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杀了我他也跑不掉。
他笑了,红着眼狠狠地盯着我,像一头疯了的野兽。
他说:「我没打算跑啊,戴手套只是怕你脏了我的手而已。你这样的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又脏又臭,你的心也是黑的吧。」
我将架子上的瓷瓶朝他砸过去,被他躲开了。
我问:「你和许冉是什么关系,你要替她报仇,你有资格替她报仇吗?」
他微微怔了一下说: 「她也是我的光啊,一直都是。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们放学回家,路过一个小巷子,里边有个低年级的小孩正在被高年级的孩子欺负,是许冉替他出了头。虽然她是女生,也很弱小,但是还是站在那个男孩前面,替他呵斥那些高年级的人。」
「我记得,最后还是我叫来老师吓跑了那些人。你为什么不感激我?」
许谨煜抓住我了,紧紧将我摁在地板上,我费力地质问他。
他冷笑着说:「那天,是你先路过我的,也是你最先看见我被欺负,但你笑着走开了,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许冉一直叫你,你也不会去叫老师的。」
「后来我还发现,许冉那些年受过的欺负,其中大多跟你有关。你一边煽动同学们欺负她,一边跟她做朋友,你可真够坏的。」
他的双手掐上了我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我渐渐感觉到空气稀薄。
「求你,别……杀我……」我慌乱地扑腾,努力想掰开他的手。
「你知道吗?许冉从来没怕过那些霸凌她的人,她只是想好好学习,也知道跟老师说了没用,所以才选择隐忍。她也叫我不要怕那些人,终有一天,我也会长大,长到有力量去抗争那不公平的人和事。」
就在我眼前变黑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打倒了许谨煜。
同时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呼喊声: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我贪婪地呼吸失而复得的空气,心说:我没事,只是好累啊 , 我想好好睡一觉。
梦里我又看见许冉,穿着她的白裙子在风中奔跑。
跑着跑着,脑门上就开始鲜血直流。
血一直流,覆盖了她全脸,也染红了她的白裙子。
她伸出一只血红的手臂来抓我。
嘶哑着嗓子质问我 : 「为什么?为什么杀我?」
啊!
我想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熟悉的窒息感又围绕着我。
经过漫长的斗争,我终于冷汗涔涔地从睡梦中惊醒。
外边传来咚咚咚的类似砍骨头的声音。
我打开门,叫了一声谢思远,那声音就停了。
我走进厨房,见他慌乱地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冰箱里,案板上和地上都有大摊的血
迹。
「你醒了,我买了只鸡,想给你炖汤补补。」他对我说,「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汤很快就好了。」
我这才发现,煤气灶上炖着汤,用了很大的一口锅。
热气轰着锅盖,发出很大的响声,水快漫出来了, 谢思远连忙揭开锅盖。雾气四散开来,锅里骨头若隐若现,看起来可不像鸡骨头。
「许谨煜呢?」我问。
「走了。」谢思远拿勺子去搅锅里的汤,头也不回地说,袖口赫然一片血迹,是人的手掌的形状。
8
我回到客厅,在那里发现了一部手机。
是许谨煜的手机,我认得那个手机壳。
它的屏幕被摔坏了,正嗡嗡嗡地响着。
有人打电话了来了。
我正准备拿过手机去接的时候,谢思远端了汤出来,从我手里拿过了那部手机。
我问: 「这是谁的手机?」
「许谨煜的。」他答得很自然, 「他走得急,把手机落在这里了,应该会回来取吧。」
「没关系,你先喝汤,我待会儿给他送过去也行。」他将汤递给我。
我没接,对他说: 「我没胃口。」
他倒没有勉强我的意思,将汤放在了桌上,让我再回卧室休息一会儿。
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刚刚差点被许谨煜掐死,他明明撞见了,还和许谨煜扭打在一起。
从他袖口的血渍来看,许谨煜应该受伤了。
现在许谨煜不见了,手机却留在了这里,意味着许谨煜可能根本没有离开这里。
「薇薇。」
我刚走两步,谢思远叫住了我。
他说:「你别担心,危机解除了,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了。」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我猜得没错,谢思远又杀人了。
他杀了许谨煜,他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我一口气奔回卧室,捂着被子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谢思远疯了,他觉得许谨煜对我们有威胁,就杀了他。
那会不会有一天,他同样认为我有威胁,也要杀我呢。
我之前提过,想回公司上班,也许上班后有助于我调节自己的情绪。
谢思远不同意,他认为我精神状态太糟糕了, 不适上班。
他不止一次限制我出门。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门了。
他在有意无意地限制我的自由。
我会被囚禁吗?
如果我想离开这座房子,他会怎么做?
我得离开这里,离开谢思远。
我想我应该去报警,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
我起身反锁了卧室的门,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怀疑我家有人杀人了,这里的地址是……」
对了地址,这里的地址是哪里,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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