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没有回答,但视线牢牢粘在她身上。
我不愿再看他们眼神互诉深情,猛地推开顾淮,扭头朝着泳池走去。
「夏夏,那边危险……」
顾淮拽住我的手腕,企图把我拽住。
一股无名的怒火腾地燃起来,我狠狠咬在他手腕上,听见顾淮发出一声闷哼。
他没动,也没有松手。
血腥气慢慢渗出来。
一场雨终于破开云层,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水面上泛起了涟漪。
徐清宁故作焦急地追过来,帮我打着伞,「你听顾总的话,进去好不好?着凉的话,会尿裤子的吧……」
话落,她挑衅般看着我。
为赢得了顾淮的信任,沾沾自喜。
雨越下越大,身后泳池的水已经溢出来了。
黝黑的池水少了灯光的照明,像一头野兽的血盆大口。
我突然抓紧徐清宁的头发,往泳池里摁去。
「盛夏!」
顾淮怒喝一声,蹲下身用力拽我。
没拽动。
因为我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徐清宁身上。
徐清宁整个人就泡在泳池里,黑发漂浮,剧烈挣扎。
不大一会儿,就挣扎不动了。
我脱了力,松开她。
徐清宁像条濒死的狗,趴在泳池边上。
顾淮脸色惨白,把徐清宁捞起来。
他坐在岸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力拍着背,语气急切,「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他手都在抖,语无伦次。
徐清宁眼睛都没睁开,就开始呜呜咽咽的哭。
「别让我看见她……我不要……」
顾淮的眼睛里藏着怒火,「盛夏,回去!」
转而又安抚般轻拍徐清宁:「我送你去医院。」
「还能说话是吗?」
我又朝着徐清宁狠狠扑过去。
「盛夏!」
顾淮拦住了我的胳膊,护在徐清宁身前。
下一秒。
扑通一声。
我失去重心,被顾淮推进了幽深的池水中。
池水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淹没了我的五官。
沉入水底前,我看到了顾淮幽冷的目光。
因为我伤害了徐清宁,所以他对我动手了。
6
护士跟我说,这是我今年第8次住院了。
由于落了水,我的身体变得很虚弱,频繁地缩在被子里,烧得打摆子。
每天打退烧针的时候,都很疼。
可是我没有人可以抱怨。
我不知道顾淮跟医生和护士说了什么,好像所有人都默认,我是他的妻子。
真恶心。
护工跟我说话的时候,顾淮刚好打电话进来。
她替我摁下了免提键,放在了我耳朵边。
「夏夏。」顾淮的声音嘶哑,「老实吃饭,不然我会亲自看着你吃。」
我一抬头,发现他正站在玻璃窗外看着我。
威胁我是吗?
我拿起盒饭,当着他的面,整个扔进了垃圾桶,说:「顾淮,你怎么不去死?」
他脸色挂着病态的苍白,听见我说话,倒是没什么反应。
「是吗?」他轻轻笑着,「那我就只好,天天看着你吃了。」
病情稳定后,我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转到了VIP病房。
自此,彻底落入了顾淮的控制。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还会说:「夏夏,你要把身体养好。」
看着电视上他公司即将上市的新闻,我大概能预知到自己的结局。
就是在帮助他稳定舆论成功上市后,被送进精神病院。
「吃苹果。」
顾淮把装着小块的碗放在我面前。
趁他伸手的功夫,我低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还是上次的地方。
伤口还没愈合,又被我咬破了。
直到尝到血腥味儿,才心满意足地松开。
顾淮眼都不眨,「下次咬另一边吧,总咬一个地方,会留疤。」
昨天,我还试过用牙签扎他的伤口,和用调料包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今天,牙签和调料包,都不见了。
「顾淮,你真该把贱人刻在脸上。」
我突然被顾淮固定住后勃颈,吻上来。
他吻得又凶又狠,还咬破了我的唇。
见我像看仇人一样盯着他,他眉开眼笑:
「我不奢望你爱我,你只要还记得我就好了。」
他的触碰让我觉得恶心。
我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偏了头,轻声问:「消气了吗?」
我勾起唇角,「还没有,除非你溺死在游泳池里。」
说完,我调低了空调温度,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他。
原本生病的顾淮,因为吹了冷风,唇色更加苍白。
「再等一等,护士挂完水我就走。」
等结束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后了。
顾淮冻得脸色青紫,咳嗽得更厉害了。
从那之后,他消失了好几天。
期间,我接到了徐清宁打来的电话。
她气得声音发抖:「你能不能别再折磨顾淮了?他都病了,高烧不退——」
我这才知道,他真的在那个雨夜,跳进了泳池,找孩子的护身符。
「跟我有关系吗?但凡你可以,他公司的上市仪式都不会求到我身上。可惜,你这样的小三,实在拿不出手。」
徐清宁气得摔了电话。
我满心盼着顾淮病死,然而事与愿违。
顾淮还活着,半个月后给我办了出院。
7
十二月份,顾淮的公司上市前,他把我带走了。
飞机在傍晚时分抵达香港。
车水马龙的街头,他牵着我,招摇过市。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买那么多东西。
帽子,衣服,包包。
最好看的,就穿在我身上,多了的,就被他提在手里。
「别臭着脸,笑一笑。」
顾淮似乎很开心,捏了捏我的腮,给我戴了个毛绒帽子。
「真好看。」
当年创业初期,我曾经陪着顾淮来过一次香港。
那时候我们还没什么钱,住不起一晚四位数的酒店,也吃不起一顿三位数的饭。
顾淮拉着我,走在维多利亚港边,望着被富人包下的整座游轮,沉默了很久。
如今,他跟我说,「夏夏,我包下了整个游轮,你想看夜景吗?」
我插兜站在港口边,顶着一坨可爱粉狐狸头的绒线帽,冷淡地说:「随便。」
顾淮笑了笑,「好,就当陪我。」
明天他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今晚他一定春风得意。
入夜后的维多利亚港盛大又绚丽。
我站在游轮的甲板上,吹着风,身后乐队弹奏的音乐在夜空下回响。
顾淮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进去坐会儿吧,外面冷。」
我站着没动。
「夏夏,别站太远,不安全。」
顾淮把我拉过去,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扎好,塞进暖呼呼的绒线帽里。
我盯着幽深的海面,突然问他:「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你公司的上市仪式,会被迫中断的吧?」
顾淮动作顿住,随后弯腰抱住了我。
「夏夏,」他的味道顺着风,将我彻底包裹,「如果是这样,我会跟你一起死。」
我笑了,「你说什么呢,明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不会跳下去的。」
顾淮也被我逗笑了,「那么我们就进去吧,里面有你最喜欢的钢琴演奏。」
我任由他牵住我的手,在很多人的目送中,走到了中央的聚光灯下。
流畅的钢琴曲响起。
顾淮一如当年,风度翩翩。
他低头吻在了我的额头上,「夏夏,十周年快乐。」
原来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
「有惊喜吗?」
顾淮挽着我的手,「有的,不过要明晚。」
我说:「顾淮,我也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顾淮黑色的眸子定在我身上,「真的吗?」
「嗯。」
有时候我觉得顾淮很可笑。
年少至今,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要强求做一对貌合神离的表面夫妻呢?
顾淮的手机响起。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我笑着说:「你去接吧,别耽误正事。」
顾淮吻了吻我的额头,拿起电话朝不远处走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转身朝着舱外走去。
凄冷的风吹过了纸醉金迷的维多利亚港。
我来到护栏前,脱掉了他送我的高跟鞋,整齐地摆在旁边。
冰冷从脚底心钻入。
不远处,是顾淮打电话的声音:「放心,等我回去,就结婚。」
你看,他自始至终,都在为他和徐清宁的未来做打算。
天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我摘掉帽子,摸了摸,朝着黑暗扔了下去。
看着它,勾在船身上,随着海浪翻滚漂浮。
我转身走到了船舱一侧的窗户下,裹好了羽绒服。
手机屏幕上,是我发出的报警短信。
顾淮,绑架了我。
今夜过后,他将身败名裂。
几分钟后,顾淮突然冲到了甲板上。
「请问有人看到我太太吗?」
他抓住了路过的船员,声音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身后跟出来一大帮人,乌央乌央的,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说:「是走出来了……」
我坐着没动,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找人。
顾淮看到了我脱在甲板上的鞋,脸色瞬间惨白。
有人指着海面,「我见过她的帽子,在下面。」
顾淮突然疯了般开始脱衣服,被周围人拦住了。
「顾先生,我们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顾淮开始咆哮,「她是我太太!除了我,谁还会真心救她!」
「你们放开我!我去找她!」
众人抱住了他的腰,硬拖回来。
「冷静!一定要冷静。太黑了,跳下去找不到的。」
顾淮眼眶都红了,近乎哀求,「我可以,我可以找到,我求你们放开我……」
我看着顾淮在众人面前演戏,嘲讽地笑了。
怎么从来没发现顾淮演技这么好?
「顾先生,您一定要冷静,我们帮你报警。」
顾淮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大哥见他停止了挣扎,松了手,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下一秒,顾淮翻过了栏杆。
扑通的入水声击不透夜的厚重。
我茫然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风吹过了空旷的甲板。
顾淮不见了踪影。
8
我最终在游轮一侧的杂物间门口被人找到了。
打捞队打捞了一整夜,发现了泡在海里的顾淮,紧急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盛小姐,您先生目前仍在抢救中,关于您对他的指控,恐怕得等他脱离生命危险后才能查证。不过您放心,我们同事会全程保护您。」
警察局里,我看着新闻上对这场事故播报,过了很久,才说:「他明知道跳下去会死,为什么要跳啊?」
女警一脸茫然,「或许因为您是他的妻子?」
我不置可否,「治疗的事,不要找我,他有个情人,叫徐清宁。你们可以联系她。」
隔了一天,女警来找我。
「盛小姐,我们没有在顾先生的手机里,找到徐女士的任何联系方式。请问您方便提供一下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
顾淮把她保护得很好,我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可是据我们所知,顾先生除了您,没有任何亲人了。」
我烦躁地回答道,「怎么可能,你们去他公司问啊,找他的秘书,他会告诉你徐清宁的联系方式。」
「盛小姐,您患有阿尔兹海默,您的主治医师告诉我们,您从很久之前,就固执地认为顾先生出轨一位叫徐清宁的女士。而且不止一次做出过攻击人的事情。很可惜,她是虚构的,根本不存在。」
我一脸茫然地听着她的话,突然笑了,「顾淮为了保护她,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女警蹙着眉,一脸严肃,「我不是在跟您开玩笑,顾先生没有亲人了。他是否需要继续抢救,需要您来决定。」
「够了,」我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如果你今天把我叫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告诉你,我希望顾淮去死。」
女警叹了口气,递给我一部手机,「顾先生的东西,暂时由您保管吧,如果后续您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上下着雨。
空气中又冷又潮。
我围着围巾,在街头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翻出了顾淮的手机。
摁亮屏幕,出现了指纹解锁,我把拇指摁了上去。
竟然解锁成功了。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他的手机上留下的指纹。
顾淮的手机屏幕上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APP,通讯录里有上百个联系人。
我把徐清宁的名字输进去,没有搜到。
我又换了好多种搜索方式,一无所获。
我闭了闭眼,竟然想不起徐清宁的脸。
直到我翻到了一个私密相册。
界面上跳出了对话框,要我输入密码。
我下意识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解开的那一刻,我心里一空。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又一段的VCR。
血液开始上涌,冲击着耳膜,一下又一下。
我点开了第一个。
是2015年的秋天。
视频自动播放。
快乐洋溢的声音从喇叭里扬出来。
「顾淮,三周年快乐!恭喜我顺利毕业,恭喜顾淮成功创办公司!」
我瞬间听出了自己的声音。
拍这段VCR的,竟然是我。
然而这一段,我已经不记得了。
烛光里,年轻了很多的顾淮抬起眼睛,盯着镜头看。
镜头里溢出一声咯咯的笑,「你看我干什么?」
「你喜欢城南还是城北?」
「什么?」
「我要买房子了,挑个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安家。」
视频里的我尖叫一声,跳过去扑在顾淮身上。
搂着他的脖子亲吻。
在晦暗的看不见的角落,顾淮的耳根,悄悄地红了。
第二段视频,是2016年春。
顾淮喝醉了酒。
我很兴奋,把摄像机怼在他的脸上。
「今天我们来采访一下顾总,是跟哪位喝到这么晚呀?」
顾淮闭着眼睛,拉住了我的手,摁在胸口。
嘟哝了一句什么。
「嗯,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拿着相机靠近。
「二十万……我赚到了二十万。」
「把盛夏喊来,盯着他,结尾款。」
我饶有兴味地用头发丝儿去戳他的唇和眼睫毛,「凭什么盛夏去盯?你给盛夏什么好处?」
顾淮嘟哝,「打她账户上。」
说完,视频镜头一阵翻转。
掉在地上,对着垃圾桶。
顾淮的头就插在垃圾桶里,呕吐声清晰地传来。
镜头外的地方,我手忙脚乱地喊,「你撑一撑,我送你去医院!」
……
一百多条视频,见证了我们的过去。
从顾淮最初创办公司,到一天天做大。
我们的拍摄背景,也从廉价出租屋,换成了公寓,和大别墅。
其中,从来没有一个视频提到过徐清宁的名字。
天渐渐黑了,街头亮起了霓虹灯。
我觉得有点冷,裹紧了围巾,点开了下一条视频。
2018年。
这次的视频,是我和顾淮一起坐在镜头前。
我笑得很灿烂。
顾淮却沉着脸。
从我们的穿着来看,确实富裕了很多。
我怼了怼顾淮,笑着说:「干嘛呀,笑一笑呀!」
顾淮垂下眼睛,认真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
我重新看回镜头,笑着笑着,眼眶就有些红了。
「我……今天确诊了阿尔兹海默。」
「以前一直以为是记性不好,没想到这样的病,竟然发生在我这个年轻人身上。」
「医生说,如果控制得好,病情会进展的慢一点。」
「我想分手,顾淮不让。」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