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听见脑内系统提示冰冷的声音:
「任务失败,即将进入下一世,是否准备?」
6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和一群姐妹们笑着、闹着。
突然她们面无表情地一齐对着我:「樱桃,你在干什么?」
「你说过的,不会让我们白白去死的。」
「你说谎!你!说!谎!」
她们的眼睛被剜掉了,只剩下两个深黑色窟窿,鲜血就这样流下来。
「不!我一定活着回去,为我们复仇!」
如同溺水的人重见天日,一口清亮的空气灌入肺腑。
我睁开眼睛,就来到了第二世,
第二世,陆师宴原本要舍下的是荣华富贵。
这一世他叫秦三郎,出身贫家,却一路打拼下不小的家业,后来娶了京都富户的女儿冉青萝,有了个聪慧可爱的儿子。
然而,成婚的第十年,两国爆发战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陆师宴开始施粥救人,广庇灾民,以至于后来散尽家财。
他偏偏有个自私恶毒的妻子,冉青萝。
她先是将家中粮库锁住,任凭灾民饿死也不肯开门。
后来更是要去告发秦三郎在家中窝藏战犯,秦三郎最终与妻子和离,自己带着一半身家奔赴前线。
秦三郎最终因军功而加官进爵,他辞官不受,四十岁上山修道,终成一代宗师——
至于那个被他抛在乱世中的妻子,早就变成了戏本子里千刀万剐的反派。
托系统的福,我看见了这段人间佳话的另外一面。
冉青萝一开始也陪着陆师宴施粥救人,可是后来,眼看着战争无止无休,自家的存粮却日渐稀少,甚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儿子生病,她典当了首饰换了些些药钱的,却又被丈夫拿去赈济灾民,最终,儿子不治而死。
那之后便有些疯魔,后来被秦三郎休弃,受尽屈辱,最后竟是饿病而终。
她不是秦三郎这样的圣人,但她也不是恶人,她只是一个……想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这便是我憎恶这群人的理由,你吃饱了要做善人,你尽管去做。
可是却偏偏要不相干的人一同承担恶果,然后堂而皇之的指责别人不够良善。
这世间的道理,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次,我直接在冉家出生长大。
冉家祖父是辞官归隐的尚书,也有万贯家财,但自诩清流,不善理财,因而到了冉老爷这一辈已隐隐家道中落。
而我是冉家第四个女儿,弟妹众多,并不得多少宠爱。
但是秦三郎的父母,此时尚在乞讨为生,生了个十几个孩子,死的死,卖的卖,之养活了秦三郎一个。
我同他第一次见面,是十岁那场雪天。
私塾里顽童们,在雪地里撒欢打雪仗。
而秦三郎光着脚被人逼在墙根站着,那群顽童拿他当靶子,又冷又硬的雪球一个接一个的打在他的身上。
为首的小少爷怒斥:「给我瞄准了打!打中了头,小爷重重有赏!」
「好嘞!您看我这个!」
一群跟班的顽童也发来劲,甚至有人把石头包在雪球里掷过去。
冷硬的石头砸得他头破血流,却始终咬着牙,一言不发。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来,我掀开轿帘,厉声道:「成名!」
那为首的小少爷,正是我的嫡亲弟弟,冉成名。
他倒是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道:「四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欺负同学?」
成名委屈道:「他哪里是我同学,他是个贼骨头!偷了我的东西不肯还!」
「他偷了你什么?」
「偷了我的狐狸!」成名大声道。
这时候我才看清,在秦三郎努力收紧的臂弯里,正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颤巍巍的探出头。
「那一日听四姐姐咳嗽,我花了大价钱买了只雪狐,想给姐姐做个围脖,却被这可恨的贼骨头偷了,还死活不肯还给我!」
「不过是一只狐狸,姐姐双倍补给你,这等恃强凌弱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做,知道吗?」
我又扫视了一下他周围的小跟班,提高了声音道:「再让我看到谁陪少爷做这种勾当,我定不轻饶!」
「是,四小姐。」
将众顽童打发回学堂,我走到了秦三郎身边,朝他伸出手。
他手脚冻得通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与我那只丰润白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别开目光,胡乱摇摇头,自己艰难的爬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我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狐狸。
他嗫嚅道:「四郎。」
四郎是他在林间捡的,当小狗一样喂大了,因而它格外亲人。
有一日就被人逮住卖给了冉成名,他想把它救下,可是小狐狸腿受了伤,他也没能跑的了。
「欠七少爷的钱,我会还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低声道。
「我相信你。」
他猛然抬起头,讶然地看向我。
我温柔的对他笑:「我知道你,秦三郎,你是个好孩子,一直在街面上帮扶着老弱,你会有出息的。」
我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他:「这钱你拿着,去看看大夫,快过年了,也给爹娘……还有四郎卖点好吃的。」
他不肯接,我便强硬的放在他手里。
「这钱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有一日赚钱了,可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被我碰触的手就像被烫到一样,瑟缩到了后面,喃喃道:
「你是四小姐,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仙女一样……」
我笑了笑,道:「好,那记住了,来冉府找四小姐还钱。」
我上了马车,又回头对下人道:「拿一双鞋子给他。」
「是。」
他将那双棉鞋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便朝他笑:「秦三郎,我等着你。」
轿帘徐徐关上时,我听见他轻轻说:「好。」
上一世,他爱上了我,才间接导致最后一刻任务失败。
那么这一世,我就是要让他爱我,爱到喜怒哀乐由我掌控,爱到将我当成他的信仰,爱到最后,生不如死,一念成魔。
到那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8
秦三郎没有食言,七年后,他真的来找我了。
那一天,冉老爷原本要将我嫁给的一个世家公子,我绝食三日,终于堂前三击掌,和冉家脱离了干系。
我素颜脱簪,从后门走出来。
冉家没有给我一分嫁妆,而秦三郎的聘礼摆满了十里长街,他站在尽头迎接我。
那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穷小子了,三年前搏命走商队,赚了第一桶金,在城中有了自己的田产铺面,现如今也被众人称一句秦老板。
我看着他,轻声道:
「我今日忤逆父母,再无回头之日,望君千金一诺,永不相负。」
这是原主冉青萝对他说的话。
不过观世镜里,是秦三郎押送货物时,机缘巧合的救了冉老爷,冉老爷主动选了个女儿嫁与秦三郎,半是报恩,半是结交。
冉青萝对秦三郎一见钟情,半点不嫌弃他出身贫贱。
秦三郎的态度却是可有可无,半推半就地成了婚。
可以见得,越是轻易得到的,越不容易珍惜。
而这一世,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深深着看着我,随后在众人的惊躬身跪在地上,道:
「今蒙上天怜悯,赤绳系定,若负娘子,我秦三郎生受五雷轰顶,死堕阿鼻地狱。」
随后,他让我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很好,这誓言说的我很是欢喜。
这七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关注秦三郎的命运,每一次他的人生节点,我都会出手相助,一次是陪他安葬父母,一次他跟着商队走大漠,受了伤在异乡等死,我不远万里赶去将他救回来。
他脸烧得通红,拉着我的手说胡话:
「你是仙女?我是死了吗?你同我……同四小姐,生得真像……」
我摸着他的头,说:「三郎莫怕,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清醒过来之后他反而不敢看我,每次见我都像仆人一样行礼。
在我的干预下,他错过了救冉老爷的机会,当我告诉他父母强逼我要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我不愿意,他才不管不顾地上门抢亲。
「我原本是打算和那鳏夫同归于尽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
新婚之夜,他坐在床边,痴痴地发怔。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低声道:「你梦到过我吗?梦到我什么?说说看?」
「我——」他如同梦呓般的说:「我梦见在一个很大宫殿之中,旁边燃着香,四小姐在我怀里,亲吻我……」
我微微愣了一下。
这便是上一世的我与陆师宴吧,他竟有记得些许碎片。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一把抱住我:
「他们都说我有谵妄,但我总觉得,四小姐应该是我的,就应该是我的……」
他双目赤红,欲念深重,再无陆师宴的清冷灵气,我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被他一把扯开。
「对不起,四小姐,我忍不住。」
他的嘴唇在我皮肤上凶狠地吻过,可是眼睛却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一面道着歉,一面强势地占有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四小姐,对不起……」
大红鸾帐慢慢落下来,一世一世的宿命也这样罩住他和我。
8
我们成婚五年,他一向对我极好,我的饮食起居他事必亲躬,就连我不想有孕,他也亲自煎好避子药送过来。
战争如期而至,一时之间饿殍遍野,饥民疯了一样涌进了城中。
同观世镜中一样,秦三郎建了粥铺。
这一次,我和他一同为饥民施粥,亲手给伤患上药。
城中都说,秦老爷同秦夫人是谪仙转世,救苦救难。
我不要这样的美誉,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一双眼睛,终于,我找到了。
他是一个官宦子弟,名唤付七兰,所在的城池陷落之后,随着流民来到这里,乞讨为生。
他蓬头垢面,每次接粥碗的时候接连磕头,如叩拜神明,可是我能看出来,这个付七兰,眼神里充满着野心和暴虐。
一日,秦三郎对我说:「施粥终究无法救穷,不如把一些难民安排在铺子里,也好让他们学点营生。」
「这是好事,只是商铺是我们的根基,不得马虎,必须选些识字、机灵的人才好。」
秦三郎看了我半晌,叹息道:「娘子,你怎么会……这样好。」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是帮着夫君做事罢了。」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勾起他的腰带,他素来禁不起挑拨,便揽住我腰恣意亲吻起来。
我衣衫半褪,用腿环住他的腰,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暗下来的天光下,我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是新来的账房先生,付七兰。
9
敌军逐渐逼近,城中的难民越来越多,有些富户已经筹谋着逃走,其中就有冉家。
他们离开前,冉老爷叫我过去。
「你虽不孝父母,但我却不忍心见你去死,如今这世道恐有大祸临头,明日冉家就要南行,你跟着我们走吧。」
一众弟妹哭着劝道:「四姐姐,这兵荒马乱的,恐怕再无相聚之日,你跟我们走吧!」
我平静道:「女儿已为人妇,自当跟随夫婿。」
「蠢不可及!」
冉老爷气急,拂袖而去。
冉夫人哭哭啼啼地塞给我十两黄金,道:
「你那丈夫蠢钝不自知,如今这世道,保全自身还来不及,他这样早晚惹出大祸,这钱给你拿着,好歹有个傍身的本钱」
见我沉默不语,她又道:「你自小懂事,为我分担家务,为你爹出谋划策,这钱是你应得的,你不拿,为娘死都闭不上眼睛。」
三世第一次心软,就是此刻了。
「冉夫人,这钱我收下了,从此之后,我同你、同冉家再无干系,你权当是,没生养过我吧。」
我接过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原本的命运中,因为私藏逃兵,秦三郎被治罪,而冉家也受到牵连,财产尽数充公。
冉老爷下狱,那些弟弟妹妹都被充了军,真正的家破人亡。
而秦三郎因为有主角光环,死里逃生,反而扶摇直上。
其实这一切本同我没有什么干系。
对我来说,他们不过是游戏里的 NPC 而已。
可是,我从小长在一个人吃人的贫民窟里,一粒米都要不择手段地去抢。
第一次在我发烧的时候,有人彻夜守着我。
第一次有人惦记我饥寒冷暖。
也是第一次,我没了利用价值,只是个让家族蒙羞的东西。
仍有人惦记着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我走在大雪的长街之下,心想,我这一生,自私狠毒,罪孽深重,也就这么一次,我做了回好人,让他们与秦三郎再无牵扯。
可这时候,一只手猛地拉住了我。
「你做什么?」
付七兰将我压在小巷子里,拿出一个红色肚兜,狎昵道:
「这是夫人的吧?没想到表面上贤惠大方,内里,却骚得很!」
「你偷我的东西!你放开我!」
「不放——你把这东西落在地上,不就是勾着我去捡吗?如果你敢叫嚷出来,我就把这个给人看!秦夫人是怎么主动勾引伙计!」
他猴急地对我上下其手,还不忘嘲讽秦三郎:
「老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能满足你吗?他不会在床上念经吧?哈哈哈!」
他很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装作难耐不堪的样子,内心却只觉得可笑。
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一旦精虫上脑,就会什么都忘记——特别是,他本来就心术不正。
他不会记得,他濒临饿死的时候,是秦三郎给了他一碗饭,让他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衣不遮体的野兽。
他也不会记得,秦三郎日以继夜地工作,为的是能够赈济更多的灾民。
他只会记得一件事,秦三郎不过是个贫贱出身,却有豪宅美妻,他没有。
10
年关底下,秦三郎要出门运货。
「天寒地冻,山路坎坷,相公定要万事小心。」我一边为他收拾行囊,一边仔细的叮嘱。
秦三郎握住我的手,愧疚道:
「眼下因为赈济灾民,家中实在周转不开,不然你如今有了身孕,我无论如何也不该出门的。」
我笑了笑,道:「我都懂,去吧,我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他走的那天,被他救助的灾民都来送他,一直绵延了十里长街,包括付七兰。
他情真意切地追着喊,老爷,千万保重!
当然要保重。
等秦三郎回来,他就会发现他拼了命去保护的灾民,已经在付七兰的带领下,侵吞他的田产铺面,瓜分他的家财,甚至,霸占他的妻子。
他将会被狗一样从家中赶出来,他未出世的孩子,会叫别人父亲。
随后,他被人污蔑叛国通敌,被收监判刑。
我不信经此一役,他那颗广济天下的道心,不会损毁。
月黑杀人夜,风高纵火天。
那些被赈济的灾民们,在付七兰的的带领下冲入秦府,你争我夺地瓜分秦家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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