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从台阶上跑上来,扑通一声跪在景凝面前:「殿下——!瑞王的人正在攻城!」
我感觉到景凝抱着我的手臂瞬间松开:「什么?!」
我听到风声吹过我的斗篷猎猎作响,看见刚刚休息的士兵们又重新拿起了武器。人们在我面前奔跑着,嘶吼着。只不过,我想一定有什么是不一样的——比如,原来是充满希望的搏杀,而现在却是恐惧。
景凝拉着我的手,一直跑到了城楼最高处。他现在比起旁人的描述,更想亲眼看到局面究竟坏到了什么地步。我与他都眼见了冬潭打着杀反贼的正统旗号,带着源源不断的将士,向皇城围来。
我忽然感觉腹中一痛,松了握着景凝的手。他见我不适,第一反应是蹲下来贴着我的肚子,柔声道:「别怕,爹一定会保护你们。」
我的眉心一动。
可是冬潭的兵马还是压了过来。
9
「皇兄,何必做无谓的挣扎。」冬潭已经到了城楼下,他懒散的拿着弓从左手换到右手,眯起眼睛看向我们。
景凝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冬潭,你以为你赢了吗?」
冬潭不屑地笑了笑:「眼见为实,皇兄你又能奈何呢?难道你还期望大罗神仙来救你吗?若降于我,做皇弟的岂能赶尽杀绝。」
景凝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他知道冬潭没有说错,但是尊严让他不会求饶。他忽然看向我,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他却冲我笑了一下:「安遥,别怕……」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从他身后穿了过来。我立刻叫道:「小心!」
景凝却把我一扑。
我们都摔在了地上,我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撞得散架了。我挣扎着想推开景凝,却发现他死死的靠在我身上。
然后我看见,他的后背穿过了一支羽箭。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景凝……」
他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颤抖着抚摸我的脸。他说,安遥,我,我们的孩子……
他没再说下去。他靠在我的身上,睁着眼睛。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冬潭带着侍卫走了上来,看见景凝的尸体,招呼两个人把他抬了下去。
接着,冬潭向我伸出手:「这么多天,辛苦王妃了。」
我平静地搭上他的手站起,朝他微微福身:「恭喜殿下即将登基。」
没错,我是冬潭的一枚棋子。
两虎相斗这么久,总是需要打破局面的。我知道景凝一直对我念念不忘,于是自告奋勇向冬潭请去。
冬潭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是皇位对他的诱惑自然大于我。
我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陪在景凝身边,并不为了监视他,只是给他洗脑罢了。景凝疑心在,情报没有立刻收买他的心,但是冬潭会帮助我让他相信我。
果然,他尝到了甜头,就不再防备我。
一个礼部尚书而已,韦冬潭也并不放在心上。
在皇帝即将崩逝前,我推了他一把,叫他逼宫造反——然后,冬潭再以清剿反贼的名义,名正言顺坐上帝位。
自然,我也没有怀孕。
冬潭拉着我的手,让我看着这满目疮痍的皇宫。他说:「安遥,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但是这次……你知道,沈家出了很大的力。安遥,我……」
我打断他:「立沈婠嫣为皇后吧,没关系。」
他感动的抱住我。「安遥,我保证,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恍惚中,我记得,曾有一个人也那么对我说。
10
登基大典上,冬潭立了沈婠嫣为皇后,封我为贵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婠嫣,原以为同我应该一般无二,没想到她看向我时眼里的惊讶更多一些。
冬潭连着一个星期都来我的寝殿。
他说我受苦了,要好好补偿我。我告诉他即使有了孩子也是庶子,他却不高兴地辩驳:「若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当是比嫡子还要尊贵!」
我让他不可乱说:「皇后娘娘听到会不高兴的。」
冬潭却不甚在意:「在意她的想法做什么?朕才是天子!」
我扶额,尽量轻声细语地同他交谈:「皇上,您之前不是很喜欢皇后娘娘吗?甚至当初求娶我也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冬潭大笑两声,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真傻,安遥。你看看我除了你,把她放在心上过吗?求娶你自然是因为你倾国倾城的美貌——虽然那时朕还不知道你会是朕的贤内助。沈婠嫣若不是沈家的嫡长女,朕又怎会多看她一眼。」
原来如此。
或者说帝王之心理当如此。我不禁想起景凝,与他相比,冬潭自然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只是当初景凝对我的真心,在冬潭这里,我又能得到几分呢?
11
按理是要每日去中宫拜见的,冬潭却免了我的请安,叫我不必去。
我一直贪着睡觉,自然也没有去过。只不过我不去,沈婠嫣却主动找了过来。
我是还睡在床上的时候,就被宫女叫醒的。
她说沈婠嫣正朝我这儿赶来,我睡眼朦胧间被宫女拖着梳妆,等我打扮完绕到正殿,沈婠嫣刚好进门。
我朝她行了大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她未叫我起身,于是我便一直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她阴阳怪气道:「本宫坐了这么久都没有上茶,这就是贵妃的待客之道?」
我终于有理由维持跪着的姿态:「皇后娘娘说笑了,这整个后宫都属娘娘管辖,自然没有待客一说。」
沈婠嫣看着我的脸,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妒忌和不甘。她说:「你不要以为皇上很在意你,你是被乱臣贼子穿过的破鞋。」
我有些想笑。她当真是没话说了所以用这个来羞辱我吗?
只可惜很早之前,我就不觉得贞洁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即使我真是所谓的「破鞋」,我看冬潭穿的也挺开心的。
至少比跟她开心。
我顺从地低下头去:「娘娘教训的是。」
沈婠嫣似乎对我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满意,又喋喋不休地教训了我好久,直到正午用膳时间才意犹未尽地甩着衣袖走了。
我冷眼瞧着她趾高气昂的背影。
晚上的时候,冬潭来了。他来时我正小心地给自己的膝盖涂药,他见我通红的膝盖皱起了眉头,接过我手里的药酒:「怎么回事?」
我微笑着回答;「今天修剪了一下花草,本想跪着方便,却不想剪完才发现这么痛。」
一旁的宫女道:「才不是,明明是皇后娘娘……」
我喝止:「不许胡言!下去!」
冬潭的手覆在我的膝盖上,把药酒揉进去。「皇后来给你气受了?她说了什么?」
我低着头。「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注意自己平常的言行举止罢了。」
冬潭显然不信,但是我不肯说,他只好作罢,把药酒放到一旁。「安遥,朕知道你受了委屈。」
我摇摇头,往前凑了凑到他怀里。「臣妾没事,皇后娘娘劳苦功高,这阖宫上下没有不臣服皇后娘娘的。想来后宫安稳,前朝才能无虞吧。」
冬潭僵了一下,才若无其事似的拍了拍我。「这是自然。」
我知道,他听得懂。
12
沈老将军自冬潭登基后就意气风发的,在朝廷上多次对冬潭的政务谏言。因着他是国丈,冬潭从未有过不满。
不过呢,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已经快入夏了。一日晨起我忽觉腹中隐痛,更衣时又有血迹。宫女着急为我请来太医,被告知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我愣愣的,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四位太医专门为我会诊,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冬潭一下了朝就匆匆赶到我这里,他的惊喜溢于言表。
他不住的摸我的肚子,整个人都带着紧张和小心翼翼:「你可有什么不舒服?想吃些什么?我去安排……」
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
我说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却不信,叫太医必得仔仔细细照顾我的身子,连午饭也陪着我一起吃。
冬潭说:「安遥,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要给他取名乾,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
我推了他一下:「不一定是个皇子呢。」
「一定是。安遥,你是朕的福星,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个聪慧的皇子。」
我没再看他。我恍惚间想,如果是他,说的一定是「男孩和女孩都是一样重要」。
沈婠嫣也差人送来了赏赐。我想她一定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却要装出贤惠大度的国母风范来。
自打听了我有孕的消息,无数个太医被她召进中宫看诊。其中有太医院的圣手,也有民间的神医。
民间的那些都是沈老将军找来的,但是太医都说沈婠嫣身子康健,有孕是迟早的事。
可是他们还是很急。我在喝完安胎药时听得宫女告诉我,沈家嫡幼女沈媛入宫陪伴长姐,现下已是住进了中宫。
我倒觉得挺好奇的——沈家已是国丈,沈婠嫣已经是皇后,他们还觉得不够吗?
果不其然,晚上冬潭来我这里用膳时,皇后宫里的内侍就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做了新的佳酿,请冬潭过去品鉴。
冬潭瞧了一眼我的神色,不耐烦地挥手让那内侍离开:「下去,没看见贵妃需要安胎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规劝:「皇上还是去吧,娘娘一番心意不能浪费了。况且臣妾听闻这皇后娘娘做的荔枝酒难得,现下又是三月,可别辜负了。」说罢,还为他倒了一杯普洱茶。
冬潭似乎很满意我懂事的样子,他喝了一口茶,正想跟我再拉扯几个回合,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皇后做的是荔枝酒?」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冬潭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沉默不言,我有些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皇上,怎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表情:「没什么。」说罢疾言厉色的呵斥了那内侍,晚上留在我的寝宫入睡。
南金的皇城靠北,三月份的天气不可能有荔枝,除非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运来。摘下新鲜的荔枝后要在地窖启出新的冰,快马加鞭几日几夜送到京城来,方能保住一半的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便是如此。人力物力财力有限,要做成酒,更是需要大量的原材。
冬潭刚登基,国库并不充裕,沈婠嫣却做出这等奢靡之事,自然引得冬潭不快。
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一次在戏台听戏时与一位太妃聊天,说到冬潭喜欢荔枝酒,最好是亲手做成的,我与他说好等我过几个月做给他喝。
而沈媛刚好从我门口经过罢了。
13
宫女告诉我,自那日后冬潭再也没去过皇后宫中,每次沈婠嫣带着沈媛想通过各种方式去见冬潭时,都被内侍屏退了回来。
我听了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给冬潭揉捻普洱茶。
孩子一天天长大,我的身子也越发懒怠。宫女说我不能整天都躺在宫里,适时也要出去走走才好。我强行打起精神出了宫殿,想着去河边看一看,不至于有过分的暑气。
河里的龙鱼长得极好,在水里不住地游来游去。我觉着有趣,便叫宫女拿了鱼食来喂它们。每当我撒下一把,那些龙鱼都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吃,甚是有趣。
「贵妃好雅兴。」身后忽然传来沈婠嫣的声音,我侧过身去,看到沈婠嫣与一妙龄女子正瞧着我。我拍了拍手里的鱼食,不紧不慢提着裙角向她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她身旁的女子朝我拜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我微笑着虚扶了她一下:「沈姑娘请起。」这应该就是沈媛了吧,果然也是一个绝妙美人。沈家的姑娘确实绝色。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日头毒,我不想与她虚以委蛇,便草草行礼就要告辞。哪想到那沈媛叫住了我:「贵妃娘娘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必这么早就回去呢?」
为着上次的事,她们一定都记恨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逞嘴皮子功夫的时候,自然不愿放弃。
我拿着扇子轻掩了一下嘴唇:「有孕的人身子自然不比沈姑娘健壮,这日头稍微毒一点心里就发慌。」
沈婠嫣果然面色难看。沈媛见着姐姐的脸色,干脆厉声喝道:「大胆!」
我睁大眼睛,无辜的看她:「臣妾可是没有冒犯皇后娘娘的,沈姑娘又何必吓我呢?」
「你,」沈媛指着我气道:「妖孽祸水!」
我不气不恼,不与她争辩。毕竟她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我转身欲走,沈媛估计觉得气不过,竟上手推了我一下。原本力道也是不大的,但我因日头毒本身有些发晕,她一推我,我不由自主地撞到了栏杆上。
栏杆松动了。
14
我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憔悴的冬潭。他见我醒了,立刻叫来太医。我只觉得头昏昏沉沉,身下也难受的紧,喉咙里更是火辣辣的烧灼。我哑着嗓子问:「孩子……」
冬潭垂下眼睛,不敢同我说话。一旁的宫女却扑通跪了下来:「娘娘,您要节哀啊……」
我望着床帐,偏过头去,两行眼泪缓缓落下。
我睡着了。梦里我好像吃到了一串冰糖葫芦,那滋味让我恍惚又心碎。我蓦然睁开眼睛,一直陪着我的冬潭吓了一跳:「安遥?你要什么?」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吃如意楼的糖葫芦。」
沈婠嫣带着沈媛在殿外请罪。我不知道冬潭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一阵阵的哭声。是沈婠嫣还是沈媛,我已经不在乎了。
后来听宫女说起,沈婠嫣为了保护胞妹,极力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我知道,这是因为他们还是想赌一把,赌沈婠嫣已是皇后不会怎么样,先保下来沈媛,以后还有机会入宫为妃,为冬潭开枝散叶。
哪知冬潭大怒,收回她协理六宫之权,禁闭宫中。沈媛则当晚就被送出了皇宫回归本家。
这不是沈家人想看到的结果,沈老将军联合群臣上谏,唯恐冬潭废了皇后。
但是我知道,冬潭不会废后的。毕竟,他仍需要沈家。
什么时候沈家倒了,才是沈婠嫣被废的时刻。
我的生活只剩下休闲和养生。冬潭把流水一样的补品送到我宫里,让我好好休养。
孩子没了对他来说打击很大,他开始不断补偿我,变着花样哄我开心。我有时候会问他:「就这样了吗?」
他无言,只能握住我的手。「再等等。安遥,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女人的楚楚可怜是最好的武器,少比妒忌有用多了。
冬潭开始没日没夜的抓沈家的错处。一方面是为我,另一方面他感觉沈家已经与他离心,避免祸端的最紧要的方法,就是——除掉他们。
我听闻冬潭在朝堂上屡屡贬斥沈家,沈婠嫣在后宫亦是如履薄冰。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冬潭就以沈家插手朝廷科举为由,为官者罢免职权,成年男子一律流放一千里,女眷通通充为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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