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双臂挑衅一般地看着祁越,意思是,你不接,我也不接。
慕白尘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举杯茶又累不着,小白莲可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个娇弱的小白花,又带着身子。
只是举了一会,便摇摇欲坠了。
祁越终究还是心疼小白莲,几乎是从慕白尘手里夺过来的那盏茶,一饮而尽,然后怒气冲冲地看向我。
我命人接过小白莲手里的茶,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这才从手上褪下来一只镯子,让人递给小白莲。
「妹妹刚进府,自当是要尽力服侍将军,不过妹妹现在带着身子,最要紧的还是为将军诞下长子。」
小白莲接过镯子,便求助似地看向祁越。
我故作惊讶道:「呀,白尘进府第一日,将军莫不是没准备见面礼吧。这可就是将军的不对了,白尘毕竟是皇帝下旨,我光明正大纳进府里的。将军就算是再不满,面子上的功夫也要做足才是。」
祁越被我气得脸色青红交加,瞪着我咬牙道:「沈青筠,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继续拱火:「祁将军的肚量怎么还不如我一个内宅妇人,你新婚刚过,便抛下发妻,是为不仁,你背着我在外面养外室,是为不义。即便如此我也会善待雪儿妹妹和她的孩子,怎么你的眼中就容不下一个白尘呢?」
「你放肆!」
祁越一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紫檀木桌瞬间便出现了裂纹。
我也不甘示弱,冲着门口喊道:「秋叶,备车进宫,看来祁将军对昨天皇上的圣旨十分不满啊!本郡主这就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
小白莲可会看脸色,出声道:「将军,如果姐姐介意雪儿的身份,那雪儿为奴为婢都是愿意的。」
祁越道:「雪儿,你不必委屈了自己,今日我便和这毒妇一起进宫,哪怕拼上我这一身军功也要休了她!」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便听慕白尘道:「白尘自知一届白身,是万万配不上郡主的,白尘只愿能常伴郡主左右,无名无份也甘之如饴。」
不就是装深情吗,谁不会啊,我立刻走到慕白尘身边,握住他的手:「白尘,你不必自轻自贱,在我眼里这莽夫是绝对比不上你的,我今日进宫,哪怕是不做郡主了,也要休了这厮。」
6
我们四个并排跪在皇帝的书房里。
皇帝听了我们的来意,气得把手中的奏折直接摔到我和祁越中间。
「胡闹!」
「昨日不是你们一个个地求着朕下旨吗?你们当朕是什么,三岁小孩吗?」
说完又指着桌上的一堆奏折:「从早上到现在,你们知道朕收到了多少参你们的奏折吗?祁将军,朕把郡主嫁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她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跪在祁越身后的小白莲,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吓得小白莲呼吸都粗了几分。
「还有你!」皇帝又指向我,「朕把你嫁给将军,是让你协助将军打理好家事,好让祁将军安心上战场,你可倒好,直接把人后院给烧了,你瞅瞅你所作所为,这世间有几个女子如你一般轻浮放荡!」
我翻了白眼,若是你把我放到边关去,那边境肯定比现在太平多了,几个蛮子而已,还敢三番五次来挑衅我大业朝边境。
老家都给你抄了。
只可惜了,这狗皇帝不敢。
狗皇帝说完看向我身后的慕白尘,慕白尘低着头,皇帝看不到他的长相。
皇帝的目光看向慕白尘,问道,「你可是第一次进京?」
「回皇上,草民一直生活在江南,此番是第一次进京。」慕白尘的回答不卑不亢,挑不出一点错来。
皇帝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又被我俩气得不轻,把我和祁越骂了一顿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分为东西两个院,中间有一座湖隔开。我和祁越以湖为三八线,一人占一个院子。
祁越:「哼。」
我:「呵。」
祁越和小白莲不来恶心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俩,毕竟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过小白莲虽然不恶心我了,但是也没少折腾。
她以祁越的名义在将军府办了好几场宴会,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女主人了。
京中的贵族们自然也是听说了我和祁越的这场荒唐事,一个个巴不得过来凑凑热闹。
隔壁院子里天天敲敲打打,衬得我们这边凄凄惨惨。
慕白尘的身子本就不好,入了秋之后更是断断续续地生着病,在屋子里闷了快半个月,今日被我拉出来在花园里逛逛。
我倚在湖边的栏杆上喂鱼,慕白尘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隔壁传来咿呀呀呀的唱戏声,我把最后一颗鱼食丢进湖里。
「跟着我在这边冷冷清清的,不会觉得无聊吧。」我问道。
慕白尘放下书,视线飘到湖的对面,摇摇头。
「陪在枝枝身边就够了。」
我笑了笑,目光瞥到对面门廊处的一片衣角。
「白尘,我想一边吃栗子糕一边喂鱼。」
「好。」
慕白尘说完便去取栗子糕。
果然,他前脚刚走,后脚小白莲就过来了。
「姐姐,将军吩咐雪儿办了场宴席,想让雪儿和京中的夫人们认识一下。雪儿比不得姐姐身份尊贵,礼数上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想来邀请姐姐前去,也顺便指导一二。」
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白莲表演。
「姐姐,我并没有和你争将军的意思,只是我现在怀了将军的孩子,将军这才多关心了我一二。」
说完,她便自作亲昵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挑了挑眉:「所以呢?」
小白莲见我不生气,一时也有点着急,把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姐姐,你摸摸看,孩子最近动的厉害呢。」
我抽回手,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怎么群演还没到位。
这戏有点无聊了。
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小白莲索性一咬牙,不装了:「你以为你是郡主就了不起吗?将军已经同我说了,只要我诞下长子,整个将军府就都归我管了。」
门廊那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我心中一喜,终于要来了。
「将军,雪夫人刚刚去请郡主,结果郡主不依不饶,非要夫人下跪才肯过来,夫人身体不好又有身孕,求您救救夫人吧。」
小白莲听到声音,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姐姐,是雪儿对不起你。」
说完就要往湖里跃。
可惜了,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妹妹这是做什么,你还带着身子怎么能跪我呢。」
侍女已经带着祁越和一众宾客过了门廊,小白莲被我死死拉着根本动不了,急得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这时,刚过门廊的祁越正好撞上端着栗子糕过来的慕白尘。
祁越已经远远地看到我和小白莲在这边,又撞上了慕白尘,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祁越一把打翻了慕白尘手中的栗子糕。
「扑通!」
「有人落水啦!」
我一把甩开小白莲,快步冲到祁越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冲着身后不知所措的侍卫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白尘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一时间,不仅小白莲和祁越愣住了,就连被叫来看热闹的一众宾客也都愣住了。
慕白尘很快被侍卫救了上来,我把他搂在怀里,已经深秋了,湖水冷得刺骨,慕白尘整个人都冻得发抖,一张脸苍白得像张纸一样。
「枝枝……栗子糕……」
我攥住他冷得发抖的手:「栗子糕下次再吃。」
慕白尘向我扯出了一个笑容,捏了捏我的手心,我这才想起我该说台词了。
我扭头向着祁越,双眼通红:「祁越!你从外面随便带女人回来,我已经忍了,白尘向来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还要怎么样!身为将军你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祁越从刚才愣到了现在,本该他说的词现在从我口中说了出来。
祁越哑口无言的样子被我收入眼底,怎么样,本该捅向我的刀子捅在了自己身上,这滋味不太好受吧。
这招虽然阴了点,但是作用在祁越身上对他的伤害却不大,顶多让人笑话他两句,等他打了下一场胜仗,又是一条好汉。
若是今日被推下河的是小白莲,那我就坐实了恶毒善妒的名声。
皇帝本就忌惮祁家,若是今日因为我小白莲的孩子掉了,那我这个郡主之位保得住保不住都不好说。
老天可真是不公平啊。
宾客们今天看了场好戏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扶着慕白尘回了房,府医很快被请了过来。慕白尘躺在床上,府医正在为他把脉。
我这才发现,原来是我的手抖得厉害。
我冷冷扫过身后的祁越和小白莲。
小白莲被我的目光吓到,往祁越的怀里缩了缩。
「今日若是白尘出了什么事,我沈青筠就算是拼上这个郡主的位置不要,也要去皇上面前讨个说法。」
「沈青筠你不要太过分,我根本就没碰他!一个大男人玩这后宅妇人才会用的阴招,简直无耻!」
「啪!」
我又给了祁越一巴掌。
他刚刚被我打过的那半张脸还肿着,如今另一半也被我打肿了。
「后宅阴私,祁将军也敢说这话,如果今天掉下去的不是白尘,是你的雪儿,你还会相信我根本就没碰过她吗?」
「哦,也对,雪儿姑娘自然是不敢自己做陷害郡主的事情,想必行事前也会报给将军。」
「你!」
被我戳中的祁越恼羞成怒,伸手过来也想打我,但是手刚伸到半空,就被我死死抓住。
「啊!」
祁越一声惨叫,手腕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我甩开他的手,向着小白莲道:「把你家将军扶回去好好养着,明天我自会进宫见圣,有什么话,留到皇帝面前说也不迟。」
祁越顶着一张肿脸瞪着我,看上去滑稽得不得了。
小白莲慑于我的威严,一句话也不敢说,扶着祁越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慕白尘的情况不太好。
府医把过脉之后也摇摇头,说他是娘胎里带来的病,身子一直不好,又受了冷,估计不太好恢复。
送走了府医,我坐在慕白尘的床前。
我帮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他从刚刚便发起了烧,此时正昏迷着。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也许我不该带他来京城的,他应该只在江南做他风光霁月的白尘公子才是。
何苦和我来趟这趟混水。
我得承认,慕白尘,我后悔了。
7
慕白尘烧了一个晚上,我就陪着他折腾了一晚上。
天将将明时,他的烧终于退了。
我唤来秋叶为我梳妆更衣,秋叶进来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
熬了一整晚,我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她给我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粉才勉强遮住我的疲态。
慕白尘还在睡着,不过总算是不烧了。
我吩咐秋叶照顾好他,便独自进了宫。
我在皇帝的书房门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他才终于肯召我进去。
起身时我的膝盖一软,旁边的宫女想要过来扶我,被我挥退。
我一瘸一拐地走进书房,皇帝面色不善。
他把一份奏折甩到我面前。
「南阳,朕实在是太惯着你了!」
看来昨天将军府里发生的事一早就被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我深吸一口气,瞬间红了眼眶。
「舅舅,原来您就是这么看南阳的吗?」
「舅舅。」我向前膝行两步,蹭到他的案前,「若是今日,跪在你面前的是祁越,他向您控诉我害了他的孩子,您信他还是信我?」
「若是没有白尘,今日您想要怎么处置南阳呢?」
皇帝被我这两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想说的话也被咽进了肚子里,但身为天子的威严,让他还是要训我两句。
「南阳,你是郡主,就算有再大的错,舅舅又能把你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该反击,我就应该忍着。
可是我凭什么要忍!
当年先皇下诏,皇位继承人分明是我的母亲!
究竟是有多废物的皇子,才会让先皇在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选定了我的母亲继承大统。
我的祖父,当年的帝师,亲自看着先皇写下这份遗诏。
先帝驾崩前几日,还是皇子的当今天子软禁了所有太医,带人拥兵围住了先皇的寝宫。
这狗皇帝没有别的本事,就会偷家。
当时各方势力尚不稳定,我母亲为了安抚各部四处奔波,若不是这个废物拖后腿,趁我母亲不在京城,急不可耐地逼了宫,在他坐上皇位之后只得匆匆远赴边疆替他擦屁股。
为了保住我父母的性命,祖父只好将真正的诏书藏了起来,并伪造了一份立他为帝的诏书,待到他登基之后便辞官回乡。
若不是此次回江南探亲,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真相。
而我的母亲,至死都在为这个人奔波。
时至今日,我实在很难对这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产生任何敬畏。
他夺走了本属于我母亲的人生。
而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会一直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偷。
原来,从始至终,他只想要我死。
我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别无选择。
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对我心中有愧。
但是他又惧怕我,毕竟我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十五岁就能带兵剿匪。
我父母去世后,祖父本来想带我回江南,但是皇帝以唯一的亲人不在身侧,难免忧心为由,将我留在了京城。
这分明是把我留在京城作人质,来威胁我的祖父。
每年我的祖父都会给我秘密寄来一封家书,上面永远都是四个字:藏拙,养晦。
皇帝现在还不能杀我,毕竟他一向软弱,政绩没做出来几个,再把当初为了他鞠躬尽瘁的长姐的遗孤杀了,那他就更留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毕竟我娘走了才没有三年,边境的那些蛮子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经常骚扰我边境的百姓。
而他深知自己没有我母亲那种魄力,短短三年已经送过去不下五个和亲公主。
他自己本身子嗣单薄,继位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诞下一个皇嗣。
因此送过去的和亲公主大多数是官员权贵们的女儿。
朝堂之上本就多有不满,而祁越又是他这一代人里最能打的。
他不敢得罪祁越,但是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因此我在书房这一场哭诉的结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我禁足一个月,祁越罚俸半年,当然,他手中的兵权也被收了个七七八八的。
8
祁越第二天上朝,得知自己的兵权被收,脸都气歪了。
刚一回府就要找我算账。
我撇了一眼他打着石膏的右手,嗤笑一声:「将军若是想要两只手都废了,尽管来试试。」
我吹了吹面前纸上没干的墨迹。
「将军若是闲着没事做,也像我一样抄抄佛经,战场上戾气太重,多抄抄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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