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笑,「好奇啊,看看不行吗?」
「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你营帐待着,老实把老可汗伺候好了。」
「那也得歇会,刚刚走过来太累。」
他盯着我,眼神微眯,朝山丘下的士兵吹了声口哨。
一名士兵拉起弓箭朝我这儿射过来。
我瞪大双眼,急忙侧开身子躲过。
我知道焉勒齐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线,谁知只是看一眼练兵场,他便忍不了。
我很识趣,本想赶紧离开,却看到他满眼惊奇。
「你练过武?」
我轻笑,「会一点点而已。」
谈不上会武功,只是跟裴钰在一起久了,反应总是快一些,但刚才若是再多来一支箭,我必死无疑。
他不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中原女子个个都是花瓶,中看不中用。」
「我们是周朝是礼仪之邦,确实很少有女子习武,但我们也并非一无是处。」
「呵,那你会什么?弹琴跳舞?这些无用的东西也就只能勾搭一下老可汗。」
「我至少还对焉首领你有用啊?」
「我跟那个昏庸好色的老东西可不一样。你再不走,我便骑着马拖你回去。」
我皱了皱眉头,急忙转身离开,丝毫不敢停留,有了刚刚那一箭的教训,我知他定能说到做到。
我没有回营帐,他既不许我看练兵场,那我去其他地方总可以了吧?
这里虽然满地都是草,但他们的吃食中鲜少有瓜果蔬菜,基本都是以肉食为主。
羊群被随意散养着,长大后会被抓入羊圈饲养,用来产奶和吃肉。
4
可汗在主帐宴请各氏族长老,特意将我带在身边。焉勒齐依旧是坐在下方的首位。
今日宴会有些不同,各族长身旁都坐了一名年轻女子。
以往赴宴若是找个女子陪酒玩乐倒也正常,但今日这情况更像是……说亲。
没错,以往在京都,那家夫人想给孩子相看婚事,便会举办一场宴会,邀请适龄的世家子女来参加。
果然,宴会才刚开始,主角便到场了。
那名男子看起来跟焉勒齐年纪差不多,他刚刚叫我身边那老头「父汗」。
「父汗,这边是周朝送来的女子?」小可汗盯着我,那眼神跟他爹一样恶心。
老可汗不合时宜地捏了捏我的腰,双重的恶心让我差点吐出来。
看样子,小可汗是今日才回来,那他之前在哪?
老可汗选出了三个女子,我本以为他是让儿子挑一个,结果他自己先留了一个,剩下两个推给了儿子。
被选中的那个姑娘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上前来坐到了另一侧。
一想到我是「左拥右抱」其中的一个,顿时胸口有些发闷。
刚刚被老可汗灌了不少酒,我借口出去醒酒,他刚有了新欢,便也没管我。
刚走出营帐,我便忍不住弯腰干呕,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里面的人太恶心。
「那老头找新人,你这是吃味了?」焉勒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直起腰,轻轻说道:「不至于,只不过他有了新欢,你可能用不着我了,要不你把那药给你们草原姑娘尝尝,可别不舍得?」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划过我的脸,「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草原女子他睡得太多了,过不了两天就会厌倦,而你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
我偏头躲过他的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成之后放我的婢女离开,否则我就算是毒发身亡,做鬼也会缠着你。」
「我可没有你们中原人那些花花肠子,我说过的话定能到。」
「那便好。」我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他,好奇道:「里面一老一小都在选妃,你不打算挑一个?」
他闻言看向主帐,眼中满是嫌恶,「他们这种人,不配掌管息擎族,更不配做草原的主人。」
「那谁配?你配?」
他突然瞪向我,眼中闪过冷意,「最适合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们草原上最英勇的雄鹰死在了越州城,他是被你们中原人害死的!」
呵,那还是不够英勇啊!
可笑!明明是你们才是侵略者,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鸣不平?
这些话我并不敢说出来,激怒他对我没好处。
我转移话题,装作随意道,「为何我之前没见过那位小可汗?」
「他之前在东郊,你问这个干吗?」
东郊。
我轻笑道:「我怕解决完老的,还要再帮你解决小的。」
「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如果我没猜错,他口中的「雄鹰」应当是柯启。
我记得他好像是老可汗的侄子,而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可汗,他们的继承制度和周朝有些差异,讲究兄终弟及。
就是这个柯启,当年带领息擎族军队,一口气拿下我朝 9 座城池。
如今看来,焉勒齐与他交情匪浅,应该是他虔诚的追随者,就像当初的裴钰和萧锦策一样。
我或许明白,焉勒齐为什么那么恨周朝了,因为他尊崇的明主柯启死在了我朝将士手中,而如今的小可汗和他儿子皆是些无能之辈。
活该!
我正分身,下腹突然传来一阵疼痛,随即又消散了,这些时日常常如此。
我还不清楚焉勒齐给我服的是什么毒,若是婉儿还在,凭她高超的医术,或许能解我的毒。
我第一次见到苏婉儿,是在 15 岁那年的七夕节。
那天,裴钰陪我去放彩灯,恰巧遇见了萧锦策,他身后跟着一个乖巧柔顺、略带紧张的女孩儿。
苏婉儿是太医院院判之女,看似和普通的闺中女子没什么区别,知书达礼,温婉柔顺,与她相识后我才知道,她精通医术甚至胜过其父,只不过身为女子无法施展才能。
萧锦策曾被人暗害中毒,是苏院判配出解药,救了他一命,可事后苏院判如实向太子坦白,真正研究出解药之人是苏婉儿。
萧锦策中毒之事涉及宫斗和党争,很有可能是继后和二皇子所为,他们不想把苏婉儿推到风口浪尖上,也就没对外人透露。
婉儿精通医术,也擅长解毒,她若是还在,定不会让我中毒身亡。
5
我频频在外走动,焉勒齐有些起疑心。
他虽然不觉得我能做什么,但还是安排了人在我帐外盯着。
我闲来无聊,让采薇给我做了个棋盘,找了些石子,点上颜色,自己跟自己下棋解闷。
焉勒齐可能是看我突然安分了起来,心生好奇,竟有闲心来了我这儿。
我头也没抬,轻声道:「焉首领随便坐,我这儿没什么可招待的。」
「你这是……下棋?」
「怎么,焉首领有研究过?」
「之前认识一个中原人,了解过罢了,都是无用之物。」
嘴上瞧不起,身体却老实地坐在了另一侧。
「一个人也能下棋?」他问道。
一个人当然能下,不过……
「那焉首领陪我来一局?」
他也不客气,直接上手。
他显然对棋艺并不精通,很快便败给了我。
他紧皱眉头,很不服气,「再来。」
连下三局,他皆输得溃不成军。
我笑道:「棋盘博弈如同排兵布阵,首领还觉得中原女子无用吗?」
他嗤笑道:「排兵布阵?别忘了你们才是那个手下败将!」
「是是是,我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略胜您一筹了。」
他还是不服输,又开了一局。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中不再是轻蔑,反而多了些认真。
我勾了勾唇角,「我姓顾,顾嫣然。」
他看了看我,有些不解,「你好像很爱笑,来了这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笑也不让笑,还是说你们可汗喜欢哭丧着脸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直以来你都太平静了,不哭不闹,也不害怕,还是说……你在谋划些什么?」
「我如何谋划,跟我那个弱不禁风的婢女谋划吗?我们周朝的女子温柔似水,知书达礼,自然没有草原姑娘闹腾。」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我出声打断。
「你又输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我略带嘲讽地安慰他,「别灰心,这次坚持的时间长了不少,再接再厉。」
他烦闷地将棋盘打乱。
我急忙说道:「都 4 局了,我可不来了啊。」
我下棋有摩挲棋子的习惯,这石子硌得生疼,指尖已经被磨破了。
兴许是输了太多局,他不好再留下,甩给我一句:「你赢了,下次我定胜你。」
焉勒齐说的没错,我不过清闲两天,老可汗又找上了我。
我早已麻木,强迫自己屏蔽掉全身的感官。
九城的百姓还在苦苦煎熬着,与他们相比,我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闭上眼睛,我仿佛梦回从前,那时候我还不是皇后,只是顾家小姐,那时候裴钰还在我身边。
萧锦策和裴钰在郊外赛马,谁也不服输。
我爬上树,坐在树枝上遥望着奔向远处的二人,看他们谁先到达终点。
苏婉儿安静地坐在树下的草地上,吃着点心,翻看着手中的医术。
裴钰骑马归来,走到树下,伸手接我下来。
我一跃而下,扑到他怀里,只听他轻轻说道:「我们回家。」
家。
我和裴钰的家,都在大周啊。
6
我耐心待了一些时日,终于等来了转机。
营地内突然多了不少人,那些妇女高兴地迎接,应当是她们家人回来了。
中午有人来送饭时,采薇故作好奇地打听了两句。
「姐姐,外面是怎么回事啊,大家怎么都那么高兴?」
「我们的勇士们回家探亲,当然高兴了。」
「哦,这样啊,姐姐你怎么不去啊,你亲人去世了吗?」
「你说什么呢?我阿父上次回来过了,你们这些中原人真讨厌!」
那女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朝采薇笑道:「做得很好。」
能回来探亲,说明东郊离这儿很近。
分批次回来,看来军队庞大。
三年前,我军将士众多,却众不敌寡,如今息擎族实力与日俱增,我们硬拼显然是没有胜算的。
裴家率兵支援越州时,而息擎族卑鄙无耻,往我军营地投毒,毒量并不多,但却如同瘟疫一般,从寥寥几人感染了半数士兵。
中毒不会立刻身亡,如同生病一般,皮肤发痒,逐渐溃烂。
裴老将军没办法,只好向京都求援。
老皇帝迁都,带走了宫里的太医。苏婉儿不顾苏院判阻拦,坚决要陪萧锦策一起留下。
婉儿自认为医术不输于父亲,也不愿让他涉险,于是瞒着苏院判去了越州。
走之前,她笑意盈盈地对我说:「嫣然,别担心,我定会把裴钰平安带回来。」
马车太慢,向来温婉守礼,注重名声的女子,与侍卫共乘一骑,快马加鞭赶了两天的路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越州。
她日夜钻研,查看士兵的毒发症状,终于研制出解药,可等将士们全都康复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毒入肺腑,药石无医。
那个说要把裴钰带回来的女孩子,自己却没能活着回来。
我本来还想不通,息擎族向来以武力著称,在战场上也是喜欢用实力压制,怎么会想出下毒那么阴毒的手段?
然而见到焉勒齐后,我便理解了,草原人也未必没有心机深沉的,当年率兵攻打我朝的柯启应当和焉勒齐一样,都是城府极深之人,毕竟人以群分。
既然他们手段阴毒,那我们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7
近几日总觉得恶心,脸色也愈发不好,他们送来的饭我也没动几口。
焉勒齐派人监视我,他定有所察觉。
那晚,老可汗并未让我过去,应当是有事要忙,焉勒齐带着大夫,趁着夜色来了我这里。
大夫诊了脉,冲焉勒齐摇了摇头,后者的神色由严肃逐渐放松。
我心笑,是没有怀孕吗?
自然没有,我早在来这里之前便服用了绝子药,我怎么会允许自己生下外族人的孩子。
采薇担忧地问:「大夫,请问我家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并无大碍,这位姑娘不习惯我族的饮食,肠胃之症罢了,吃几副药调理一下。」
老大夫写了药方便离去了,采薇被我支出去买药。
焉勒齐不屑地撇了我一眼,冷声道:「娇贵,无用。」
呵,他对我们大周女子的轻视,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焉首领,这些时日的烤肉和炊饼我委实吃吐了,能否送些蔬菜瓜果让我解解腻?」
「有你口吃的就不错了,别那么要求。」
我轻笑,「也是,草原土壤不适合种植蔬菜,以往你们的供给可都来自周朝。」
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寒意,「顾嫣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今周朝与息擎敌对,早就断了正常的贸易往来,包括蔬菜粮食,如今你们找其他渠道,从周朝农商手里高价购买,分量极少。」
短处被揭穿,他眼中的怒火压抑不住,但下一秒他突然笑出声,「继续说。」
「这就是息擎与周朝的差距,你们纵然骁勇善战,但比不得我朝地大物博,物阜民丰,所以你们眼红,你们嫉妒。」说到这儿,我心中有了一股莫名的底气。
突然,焉勒齐伸手轻轻掐住了我的脖子,厚厚的茧子磨搓着我的肌肤,满是威胁的意味。
「不错,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在我看来,罪因并不是怀璧,而是因为……你们都是匹夫。」
「地大物博,物产富饶又怎样,你们有本事守住吗,强者为尊,而弱者没有支配权。」
我继续开口挑衅:「就是因为嫉妒,所以你们像强盗一样对我们强取豪夺,践踏我朝的尊严,用武力掩饰你们自卑又肮脏的心理。」
我每说一个字,他手中的力道便收紧一分,直至我快喘不过气时,我说出最后一句话,「单靠武力……达不到你的目的!」
他眼中顿时来了兴趣,手中的力道卸了一半。
「天天吃肉,你们应该也不太习惯吧?那些前线作战的士兵,受得了吗?」
他并未否认,只是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才更要入侵中原,你不是对周朝物产引以为豪吗?」
「再多的财富也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焉首领,就算你把整个周朝攻占下来又能怎样?把他变成另一个草原吗?」
「当然不!」他下意识否认。
我点了点头,只笑不语。
他是聪明人,有些事无需我细说。
他眼眸深沉,思索半刻,轻轻说道:「你想要什么?」
「嗯?」我装作不解。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可不信你是单纯好心,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只感觉脖颈刚刚被他勒得生疼,扬起手,将他推开。
「这个暂时不谈,焉首领还是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焉勒齐费尽心机地侵略,自然是看中我们的物资与环境,自然不愿把大周变成另一个草原,我刚刚只不过是稍作提醒。
8
老可汗死了。
上一秒还在饮酒作乐,下一秒便不省人事,死得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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