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三個月,前男友突然打電話來:「酒吧人都散了,茜茜,你怎麼不接我回家? 」
我瞬間濕了眼眶,強忍哽咽細聲問他在哪。
麥克風裡忽地爆出狂放的笑,他上氣不接下氣:“你虎吧,我他媽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
我哽咽出聲:“你罵我什麼都可以,顧野,只要你跟我回家。」
麥克風那頭頓時安靜…
「媽的,顧野是誰? 」
1
分手三個月,我的病又復發了。
很久不做的那個夢又來折磨我。
夢裡陰鬱俊美的男人吻著我做最親密的事,卻拿槍抵在我的腰間。
他痛苦地說著愛我,然後紅著眼扣下板機。
槍聲響起,槍裡並沒有子彈。
而我的匕首卻毫不猶豫地劃開了他的脖頸。
夢裡,男人死掉了,死前臉上掛著得逞的笑,笑著要我帶他回家。
心口漫過巨大的悲傷,我窒息般驚醒。
說來荒謬,這個夢折磨了我三年之久,夢裡那撕心裂肺般的痛在夢醒後仍折磨我,讓我久久陷入失去愛人的痛苦中。
為此我去看心理醫生,我說我愛上了自己夢中的人。
那個人叫顧野。
催眠術和安眠藥都無濟於事之後,醫生建議我談場戀愛,看看能不能「移情別戀」,如果不能,以此「戒斷」也是好的。
江東就是那時出現的。
他跟我夢裡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2
我也曾以為,他就是夢中的顧野。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聲音,連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同樣地漫不經心。
酒吧裡,他醉眼矇矓地倚在角落裡,拉住我的衣角,問我能不能帶他回家。那一眼,恍如隔世。
我以為我的顧野,終於從夢中走出來了。
我將他帶回了家,在沙發上守了他整整一夜。
但他睜開眼對上我哀傷的目光時,卻樂不可支。
他笑得肩膀聳動:“這是什麼都沒發生,有些失望了? 」
說著他瞄準了我的領口:「下次領口拉低,我可能不會那麼快睡著! 」
縱使他無理,宿命感仍讓我放下尊嚴和他走到了一起。
起初我愛他愛到無法自拔。
我會在夕陽血紅的傍晚,患得患失地問他是不是不會離開我。
會在某個驚醒的午夜,抬手撫摸他的脖頸,確認沒有傷口才能安然入睡。
我將夢裡對顧野的虧欠統統回報在他身上,對祂無限縱容。
毫無怨言地為他惹下的禍收拾爛攤子。
在他住院時衣不解帶地照顧,怕一個眨眼人就像夢裡一樣消失。
他也會常常望著我出神,喃喃地說為什麼沒早點遇到我。
那時我不知他話裡的深意,直到那個情人節的約會。
3
向來低調的江東忽然一反常態高調地與我約會。
高級餐廳,他手拿花束款而來。
懶散的步調、灼灼的目光,吸引了很多女生側目,甚至有人拿出手機偷拍。
他睨了眼偷拍的人,勾唇一笑:“拍好看一點!”
說著俯身在我的唇上印下輾轉綿長的一吻。
我聽見胸腔裡有東西「怦怦、怦怦」地要溢出來。
起哄聲中他問那人要了照片,高調地發到朋友圈裡。
我想,他終於要認真看待這段開始得很荒謬的感情了嗎?
然而做完這一切,他卻有些心不在焉,面對我的欣喜和忐忑,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我,不時打開手機看一眼。直到接到備註為「A」的電話,他才忽直了腰板,若有若無地向窗外望了一眼。
我讓他有事先去忙,他卻掛掉了電話,沖我寵溺地笑。
「今天陪你最重要。」
他說著,夾了口菜親眼餵我。
他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夾的是擺盤用的生菜。
餵完又拿起餐巾給我擦嘴,而我的嘴角並沒有髒。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果然,一系列親密的舉動之後,電話瘋狂地轟炸起來。
一遍又一遍。
江東露出為難的笑,然後裝作勉難說公司有事要先走。
我笑著要他快去快回,他神色複雜地看我一眼,猶豫了幾秒鐘還是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了。
我鬼使神差跟過去,看見不遠處的樓下,站著一個漂亮姑娘。
那個角度,正好將我和江東在餐廳的舉動盡收眼底。
一個念頭刺激得我打了個寒戰:
江東這場高調的約會,該不是做給這個女孩看的吧。
……
江東是跑著離開的,卻在接近那個叫林歌的姑娘時慢下來,
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他說他在約會,讓林歌有什麼話快說。
林歌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問他為什麼要糟蹋自己。
她說:「就算我不答應當你的女朋友,你也不能隨便找個人糟蹋自己,你這樣對得起在乎你的人嗎? 」
江東沉默了兩秒。
他的沉默像是對我的宣判,宣判我確實是那個隨便找的人。
半晌,只聽他惱羞成怒地說: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能真的愛上她?」林歌苦笑了一下:“愛是什麼滋味你不清楚嗎?”
說著,一把扯過江東的衣領,踮起腳吻了上去。
深情霸道的一個吻,江東愣在原地。
僅一瞬,林歌便抽了身:「兵荒馬亂,這才是心動。
「所以,江東,就算我沒答應跟你在一起,你也不能隨便找個人糟蹋自己。」
4
那一刻,我躲在柱子後面,無聲痛哭。
那時我才知道,我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只是他隨意找來刺激林歌的人。
他恨林歌左右搖擺,於是隨機找上了我。
他在酒吧選中了我,說我這樣外表越冷的私下玩得越花。
他賭我一定會在酒吧撿屍,而我真的把他撿了回來…
我在柱子後面,像個偷窺者一樣,看著他們從激烈地爭吵,到擁抱在一起熱烈地親吻。
他們像極了虐文男女主,而我只是個炮灰而已。
心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決定分手。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三年來因顧野而壓在胸口的窒息感竟然少了許多。
那或許便是醫生說的「戒斷」吧。
那天江東很晚都沒有回來,我翻看他朋友圈,那張秀恩愛的照片已經不見了。
再次見面是幾天後。
江東風塵僕僕而來,像久別重逢一樣抱住我便低頭吻了下來。
他閉著眼,像細體味。
我想他應該在體味這個吻裡有沒有林歌說的“兵荒馬亂”。
我推開了他,他慌亂地別開眼,眼裡有心虛和茫然。
心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這次我確定,心口的窒息感確實在消失。
既是祂利用我在先,我把他當成戒斷藥似乎也不為過。5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裡,在我的縱容下江東越發有恃無
恐。
他對我忽冷忽熱,需要我時瘋狂與我秀恩愛,一旦達到刺激林歌的目的,便又對我冷落起來。
直到林歌再一次疏遠他,他才會又想起我這個工具人。
而這一切,我只裝作不知情,卑微小心地做著他忠實的追隨者。
而他的朋友也都知道我是主動送上門來的替身,陰陽怪氣地說我是舔狗,甚至有時都忘了避諱我。
那時江東也只是像徵性地讓他們少說兩句。
他不斷地試探我的底線,發現我的縱容無底線時便對我少了很多尊重。
而我生生忍受著那些被背叛和戲耍的心痛,在這個過程中一點一點完成戒斷。
我清楚地感受到,每一次江東頂著顧野的臉對我頤指氣使時,我對顧野的眷戀便少上一分。
那個夢很少做了。
胸口的窒息感也所剩無幾。
我在用這種犯賤的方式,不斷地和江東、和顧野,告別。
6
我想,我馬上要成功了。
那晚我再一次夢到顧野,顧野似有所覺一樣跟我告別。
他說:「好久不見啊南茜,你是不是快忘掉我了?
「如果忘掉能讓你快樂些,我沒問題的。」
夢裡他的影子漸行漸遠,脖頸上仍帶著我用匕首劃出的血痕。
我淚流滿面地醒來,心痛到無法呼吸,於是我自救般撥通了江東的電話。
他說好巧,正好要找我。
他說他的車在鄉村公路上拋了錨,讓我接他一下。
我毫不猶豫地出門。
到那裡才知道,他是去老家接生病的林歌。我還沒開口,他便先發制人,讓我不要曲解他們發小之間的互相關心。
不知是為了在我面前避嫌還是為了繼續刺激林歌,他選擇坐在了我的副駕駛,把林歌一人扔在了後座上。
不巧的是,車子剛駛上鄉村公路,便和對向而來的失控拖拉機撞到了一起。
我想到了夢中顧野離去的背影,心慌到不受控制地拼了命打轉方向盤。
江東安然無恙。
我被安全氣囊彈得滿眼血紅,困在駕駛室動彈不得。
恍惚中我聽見江東撕心裂肺的喊聲。
他喊的是林歌。
那一刻,我明顯感受到,壓在胸口的窒息感即將完全消失,戒斷馬上成功。
但當我在醫院醒來時,
江東卻雙眼通紅地和我提出了分手。
他看著我額頭滲出血的繃帶,抖著手說:「本就是玩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 」
我怕極了,我哭著求他:「分手可以,但能不能再等等? 」等我戒斷成功就好啊。
我狼狽又卑微,引得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江東眼裡有不忍,卻終究握緊了拳,落荒而逃。
7
我知道他害怕了,我豁出命般地救他,他承受不起。
但他那樣的紈綹也怕踐踏了別人的真心嗎?
也或許不是怕,是林歌受了傷,他想全心全意為自己爭取一次吧。
總之,不管什麼原因,我的戒斷中斷了,在馬上要成功的時候。
我過了三個月戰戰兢兢的日子,總擔心那塊大石頭再落下來。
然而它還是來了。
再一次做完那個夢,驟然驚醒。
我將自己蜷縮在床上,抖著手點燃了支煙。
煙霧漫開,是夢裡熟悉的味道,心口卻愈發不受控制地揪痛。江東的電話就是這時打進來的,像遞過一根救命稻草。
低沉又帶著些許委屈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傳來:
「酒吧人都散了…茜茜,你怎麼不接我回家? 」
那聲音,與夢裡的,一模一樣。
我瞬間便濕了眼眶,強忍哽咽細聲問他在哪。
卻聽見麥克風裡爆出狂放的笑,很多人在笑。
剛剛的低沉和委屈消失無蹤,江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他媽虎吧,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
我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悲傷的情緒被潑出了豁口,壓在胸口的窒息感竟驟然減輕。
「戒斷藥」在三個月後又開始起效了。
於是試探著哽咽出聲:“你罵我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跟我回家。」
哄笑聲更大,江東的聲音裡難掩得意:「聽不懂話?我他媽玩遊戲呢,別沒完沒了。」
果然,窒息感愈發微弱。
我起身捻滅了煙。
「告訴我你在哪,顧野,讓我再見你一面。」
麥克風那頭頓時安靜…
片刻後。
「媽的,顧野是誰? 」
隨著江東的一聲怒吼,麥克風那邊傳來竊竊私語。
「靠,她不是東哥舔狗嗎,怎麼喊別的男人名字? 」
「東
哥你行不行,人家剛剛不會以為你是那個什麼顧野才答應接你的吧,這局該算你輸! 」
江東丟了面子,咬牙切齒罵我:「別以為隨便編出個人來我就能糊弄我,台階給你放這件事了,地址也發你,半小時不到,複合的事別想再提。」
我按照江東發來的地址快速開車出門。窒息感雖不像開始那麼強烈,但如壓在胸口的石頭仍讓我十分難受。
我知道,江東丟掉的面子,待會兒定要加倍在我這裡討回。
他越過分,對我的戒斷來說便越有利,或許這場凌辱將會是戒斷的最後一劑猛藥。
若是失敗,便說明江東作為“戒斷藥”,已經產生了抗藥性。
我該換藥了。
5
酒吧裡,熱鬧非凡。
大多數人熬著不走都是想來看戲的。
來看江東如何羞辱喊錯名字的舔狗。
我進門時,他們正看表掐時間。
「我靠,真的沒超過半小時啊,這是一路闖燈過來的吧。東哥太牛逼了。」
“現在女的都這麼膚淺嗎?真的只看臉嗎?這麼耍她她還舔?”
……
江東依舊倚在昏暗的角落不說話,光影遮住了他半邊臉,與顧野更像三分。
對視的瞬間,溺水般的悲傷又慢慢籠上來。
或許是不自覺紅了的眼眶取悅了江東,他勾起嘴角對我笑。
然後拿起酒倒了滿滿三大杯,施捨般說道:「都喝掉,我就原諒你。」
說話間,他的臉便映照在燈光下。
這樣一瞧,便真如顧野從夢裡走出來一樣。
我不知道他為何又回頭找我,是和林歌又鬧了還是真心發現我的好了。
不過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次,窒息感幾乎快消失。
我嘴角的笑意瞬間引來嘲笑:
「天啊,這是高興得摀胸口了嗎?東哥改天要不要教訓術啊?你這訓得也太聽話了吧! 」
言語刻薄,卻絲毫沒有影響我激動的心情。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第一杯,敬我自己,敬我死纏爛打沒有輕易放棄! 」
噓聲一片,夾雜著小聲的嘲諷:「媽的,賤不賤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
江東任由他的朋友對我冷嘲熱諷,不但不說話,反而嘴角掛上幾分得意。
我深吸一口氣,感受到胸口的
大石終於移開。
於是端起第二杯,直直地看向江東。
「第二杯,敬江東,敬對我不假辭色、不當人看的江東。」
這一次,竊竊私語變成大笑:
「媽的,太賤了,哈哈哈哈哈哈,還真有好這口的,東哥,我先排個號,這個你玩膩了千萬別扔,兄弟也想感受一下。」
江東微微皺了下眉,不悅地看了眼說話的人。
卻仍任由我將第二杯酒喝完。
胸口前所未有地輕鬆,徹底輕鬆,像從未夢到顧野那樣輕鬆。
有些上頭。
我咧嘴笑了,腳步也虛浮起來。
我抓過江東的手,放到面前仔細瞧著。
他的虎口細嫩光滑,應該確定是絕對沒有握過槍的。
翻轉過來,小臂上一道淺淺的疤痕。
太淺了。
摸起來手感不對。
顧野那個要深一些。
周圍太聒噪,好像在說我太隨便,饞江東身子饞瘋了。
江東也難得地斂起了戲謔的神色,他輕聲安撫我。
他說:“你醉了南茜,別急,我們現在回家。」
說著起哄聲裡他便起身來扶我。
我卻一把按住了他,目光緊緊盯住他敞開的領口。最後再確認一次,老娘便浴火重生了。
眾人嫌棄、獵奇又曖昧的目光中,我緩緩掀開了江東的領口。
沒錯,鎖骨上沒有那顆痣。
也沒有雷射打掉的痕跡…
江東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都喑啞了幾分:
「南茜,不能在這裡…”
口哨聲中,我豁然開朗。
江東絕不顧野。
作為「戒斷藥」來說,他也已經發揮了最大的功效,之後,於我再無益處。
我猝然抽身,端起了第三杯酒。
江東終於面露不忍,抬手製止了我。
「你不能再喝,你醉…”
醉字沒說完,便詬異地對上了我無比清明的目光。
我含笑看著他。
「這第三杯,便用來祭你我短暫的孽緣吧。」
酒杯傾斜,酒緩緩灑在江東腳下。
「江東,你演得很像,不過終究不是……我的顧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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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怒的目光中,我放開手。
玻璃碎片飛濺起來,像碎了一場色彩繽紛的夢。
6
江東意識到顧野這個人可能真實存在時,臉色陰沉得嚇人。
他摔了酒杯,一腳踹在起哄的人身上。
他說:「南茜,現在改口跟我服軟,我他媽不跟你計較。「我掃了眼滿地狼藉,對他笑了。
「別呀江少爺,不計較你就不像我的顧野了。
「不過,我的顧野計較起來可不是摔酒杯、踹小弟這麼低級,他被惹急了也不吭聲,摸槍上膛,末了還不忘加個消音器。」
說著,我以手比槍,瞄向他的腦袋。
“砰!”
江東額頭青筋暴起,我最後看他一眼,笑著轉身離開。
身後的嘈雜混亂再與我無關,我抹開臉上的淚。
再見了,顧野。
既然曾決絕地離開,那便無論如何不該再來打擾。
7
那晚過後,我的生活重歸平靜。
顧野不再來我的夢裡,無所事事時難免悵然若失。
江東倒是透過別人傳話,那人說:「從沒見過東哥生那麼大的氣,他可是掛了林歌的電話決定跟你回家的,只要你像以前一樣主動找他說個軟話你也就算熬出頭了。」
我直接將那人刪除封鎖。
我確實熬出頭了,每天不像心絞痛一樣,工作起來都輕鬆很多。
恰巧劇團開始排練新的話劇,與我搭戲的是當紅男演員盛景。
他來劇團磨練演技,劇團十分重視,不惜為他量身定制了新的劇本。
可拿到劇本的那一刻,我卻渾身寒毛倒豎。
那是一場生死虐戀,男女主不同陣營,經歷了試探撩撥,兩人心理防線漸漸失守。
他們的真心被謊言掩蓋,似真似假地在愛與慾之間沉淪。
最終抉擇之際,男主角率先朝女人開了槍。
沒錯。
槍裡,沒有子彈!
女人的匕首劃破了男人的脖頸,男人笑著認輸。
下輩子,他說,下輩子你要帶我回家……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掐住了我的喉嚨,悲傷像漲潮的海水,將我溺在其中。
「這男主角,是叫顧野嗎? 」我喃喃問道。
盛景就是這時進來的。
他從門外大步走進來,背著光
,輪廓像鑲了層金邊。
一群人拿著劇本邊走邊探討著什麼,他禮貌疏離地朝我點頭示意,然後自然地坐到我身邊的沙發上。
「顧野這名字不錯,就用這個吧。」他說。
那雙桃花眼,僅一瞬短暫的注視,便讓我生出些錯覺。
彷彿他為我而來一樣的錯覺。
說完,他和另一邊的導演專注地聊起來,直到他的助理送來果茶。
他邊探討著細節邊隨手拿了一杯放到我面前,仍像有默契一般。
我瞧著他與顧野完全不同的側臉漸漸晃神。
直到盛景略微低沉的聲音傳來。
他和導演說:「那就先試試戲吧……如果南希小姐沒意見的話。」
說著他轉過頭,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我回過神。
要試的是那場訣別時的親熱戲,導演想看我們搭戲張力如何。
戲再好,沒有 CP 感也是不賣座,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只是,第一次見面就試親熱戲難免尷尬。
導演貼心地清場,這間隙盛景例行公事地詢問我尺度有沒有問題。
我表示劇本已經看過,可以接受。
盛景點頭,然後開始抬手脫西裝外套。
裡面是一件黑色修身襯衫,勾勒出勁瘦的腰身。
釦子被解開兩顆,冷白的鎖骨與沉黑的布料碰撞出魅人的景色。
盛景邊解釦子邊抬起了頭。猝不及防地,我被他眼中的熾熱和決絕嚇到。
傳說中的戲瘋子一個抬眼便入了戲…
剛剛那個溫文爾雅、周到疏離的翩翩公子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戲裡那個狂野不羈的亡命之徒。
他盯著我,一步步逼近,眼神狠戾和絕望交替閃過,最終變成不甘,妥協般頹然地擁住我。
他將我翻轉過身,按在牆上,從後面以擁抱的姿勢搜著身。
沒搜到凶器,便懊悔地一口咬在我的後頸上,我吃痛回頭臉頰便撞在他的唇上。
他順勢閉上眼睛,痛苦且毫無章法地胡亂吻下來。
頭髮、眉骨、鼻翼,最後狠狠地捉住唇角…
我吃痛般發出聲音,開口卻是哽咽:
「顧野,要動手了嗎? 」
我知道,若是按照夢裡的場景,他的槍要抵在我的腰間了。
淚不受控制地滑下來。
盛景卻抬起
了頭,他專注且深情地望著我,拇指溫柔地抹掉了我的淚珠。
「去他媽的宿命!」他說。
邊說邊繳械般將自己的槍投入了浴缸。
槍沉入水底,盛景勾起唇角笑了,笑得釋然而絕美。
隨後低下頭,放縱而激烈地吻下來。
吻得像沒有明天一樣!
……
這場試戲導演忘了喊停,直到盛景猝然抽身,別開頭罵了他一句,他才如夢初醒般喝采道:「好,好,很好,這情緒太好了! ……只是,盛老師,為什麼要臨時改劇本?你不是該開槍嗎,然後南茜殺了你。」
盛景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態度,遞給我紙巾後開始整理襯衫。
半晌,才聲音喑啞地說:「男主角那個死法,給人添堵! 」
我擦臉的手一頓,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曾經無數個驚醒的夜晚,我也曾這樣怨恨過。怨恨顧野憑什麼逼迫我殺了他,逼我背負愧疚,只是那樣的怨恨都埋藏在深深的悲痛裡,顯得微不足道。
感知到我的目光,盛景回頭。
「我說得對嗎,南茜小姐? 」他幽幽地問。
8
我來不及回答他的問題,門口吵雜的聲音傳來,江東怒不可遏地快步闖進來。
作為我的前男友,工作人員並沒有全力攔他。
他臉色嚇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剛剛,叫他顧野? 」
盛景正巧扣好了釦子。
「顧野只是我演的一個戲多的傢伙罷了,」他說著動作紳士地朝江東伸出手來,「幸會,我叫盛景。」
江東抓著我沒放,傲慢地沒有理會盛景伸出的手。
盛景微微皺起眉頭,手工拳狀輕敲了一下江東的手肘。
江東瞬間吃痛,蜷縮手臂放開了我。
「請你尊重,我的女主角。「盛景說完拇指抿過嘴角,擦掉了我殘留在那裡的口紅印記。
9
江東目眥欲裂,卻堅持要跟我談一次。
他說他去諮詢了我的心理醫生,知道我得病了。
不知道醫生怎麼跟他聊的,總之他理解的情況有些不大一樣。
他以為我是因為對他愛而不得才在夢裡編造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人,還給那人取名叫顧野,在夢裡幻想著顧野對我死心塌地,愛得死去活來。
他以為我是因他而病,所以,他眼裡有愧疚
,但更多的好像是得意。
他說:「南茜,我的錯,我不知道會傷你這麼深。」
我探究地看著他,想不通他的腦迴路哪裡出了問題。
他似乎心疼地來拉我:「之前你總在夜裡撫摸我的脖子,原來是因為你夢到自己傷害了我,南茜,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竟然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
我躲開他的手,他訪証道:“你怨我,我知道,但當時你撿了我,我以為我們心照不宣只是玩玩而已,我沒想到你用情這麼深,但凡你表現得脆弱一點,我無論如何不會那樣傷害你。」
我盯著他的臉,有瞬間的恍惚。
我在想,我夢裡的顧野,在我沒夢到的時刻,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嘴巴。
這場夢幻般的虐戀,終於在我喘息後露出了他的 bug。
江東繼續自我攻略:「南茜,我的錯,你為了我竟然用配戲的演員來療傷,叫他顧野,我不該再辜負你,你別再賭氣,我也不再怪你怎麼樣? 」
……
這是江東第一次對我放下姿態,說完他充滿希冀地看著我。
沉默片刻,我忽然笑出聲來。
江東的嘴角也不自覺地彎起來。
我卻淡淡地開口:「醫生有沒有跟你說,我什麼時候開始夢到的顧野? 」
他有些茫然:「那倒沒說,」說著露出心疼的表情,「不過,我們認識大半年了,你是不是大部分時間都這麼痛苦? 」
他也沉浸在自我良好的感覺中,我慢條斯理地調出手機就診紀錄,舉到他面前。
“三年半,江東,我夢見顧野有三年半了!
「顧野這王八蛋整整折磨我三年半了,幸好遇到你這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渣啊。」
我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用你,戒掉了他。」
江東傻在那裡,臉頰肉眼可見地漲紅。
「先別生氣,」我平靜地說,「你知道的,你沒有吃什麼虧。」
大半年裡對我召之即來揮之不去,衣帽錢物我向來大方,並且還擔當了他和小青梅感情的催化劑,無論如何他不虧的。
我幫他回憶清楚,我對他並無虧欠,然後告訴他,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再找我,這場互相利用也算好聚好散。
江東傻愣愣地站在那裡,我走出老遠,忽然聽見他笑了。
輕聲嗤笑再到大聲狂放地笑。
像那天麥克風裡一樣,媽的
,囂張又可憐!
10
之後的日子倒是清淨許多,取代窒息感的是胸口空落的感覺。所幸舞台劇正式開拍,那一點空落的感覺被盛景那個戲瘋子攪得稀巴爛。
他常常出其不意地改劇本,一場為虐而虐的虐戀情深,徹底被他改成了勇敢追愛之後的意難平。
劇本前期的撩撥試探他更是不按劇本出牌,他說意料之外的碰撞,才能讓南茜小姐有猝心動的感覺。
他確實做到了,每一句他猝不及防冒出的台詞都讓我晃神,導演說那像極了觸動。
我終於被顧野之外的人慢慢觸動。
微紅的臉頰,從胸腔傳到耳鼓的震顫,我像被盛景抓包的暗戀者,被他隨意控制拿捏。
起初我被動地接受那些觸動,後來盛景開始要多。
他說他也需要我給他那樣猝不及防的撩撥,勢均力敵才能動人心魄。
於是我疑惑又認真地抬頭看他:“你這樣……是不是喜歡我?”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開:“你學得倒挺快。」
於是我們便笑。
導演有些發蒙地噓道:“你們是演的還是來真的?”
其實是演的還是真的我也不那麼清楚,只是我看見盛景的耳廓在剛剛的一瞬,紅了…
這樣的狀態萌生出一種叫荷爾蒙的東西,整日蔓延在劇場。
當我們漸漸將這種狀態帶到下工之後時,再一次傳來了江東的消息。
11
江東出了車禍,我得到消息時他已經拆了繃帶。
身上很多傷都無大礙,但據說傷到了腦子,他在醫院裡瘋了似的要找我。
無奈我只能同意接聽他的電話。
電話裡他沉默良久,終於低啞的嗓音帶著哽咽:「好久不見啊南茜,你是不是快忘掉我了?
「如果忘掉能讓你快樂些,我沒問題的。」
……
數月戒斷,高高築起的心防,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包掉在地上,我顧不得撿,瘋了似的向外跑。
盛景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眉頭皺起來:「這段戲還沒完,接下來該你打破成規! 」我微一晃神,卻什麼都無法思考,滿腦子都在叫囂:江東就是顧野!江東就是顧野!
盛景終於沒能留住我,我奔向醫院,徑直跑到江東的病床前。
他傷了的手腕已經拆掉繃帶
。
那裡蜿蜒著一道深深的傷口,這次,和顧野的一模一樣。
我掀開他的領口,鎖骨上一顆小小的痣剛剛冒頭…
我跌坐在身後的椅子裡。
正巧對上江東通紅的一雙眼。
他說:「好久不見啊南茜。」
僅這一句,我便確定,這皮囊裡裝的是顧野。
他久久地看著我,眼眶便濕了。
這是他經歷了生死的久別重逢。
他眼中有失而復得的慶幸,更多的卻是對曾經傷害的無限懊悔。
他說:「南茜,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我叫顧野。」
他哀傷地看我:「那其實不是夢,對吧? 」
當然不是夢。
心痛的感覺那麼清晰,深切的愛意,即使藏在夢裡也刻骨銘心。
心口再一次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午夜驚醒時對顧野的無限愛意又捲土重來。
來得毫無道理,卻讓人無法抗拒。
我想起自己揮起的匕首,想起顧野得逞的笑。
「別忘了我啊,南茜。
“要帶我回家呀,南茜。」
整整三年沒著沒落的思念,如今找到了落腳點。
我想,我就要衝過去擁抱我的顧野了,擁抱那個宿命中的人。
雖然彷彿總覺得不應該,但,難以自持。……
就是這時,盛景的電話打了進來。
“南茜小姐,今晚要不要和你的顧野先生來一次單獨約會? 」
「我的顧野先生……」這個字出現時,腦海裡有根弦被擾亂。
經過一個月的排練,聽到顧野先生這個詞時,腦海裡最先冒出來的是盛景那句吐槽。
他常說:「愛你的人,絕不捨得讓你親手殺了他。」
麥克風裡聲音仍在繼續:“南茜小姐,今晚我想跟你探討最後的劇情,怎麼改動才能昇華『衝破宿命感』這個主題。」
頭腦漸漸清醒,我遏止住了擁抱顧野的衝動。
正對面,江東仍在呢喃:「南茜,那不是夢,那是真的,匕首劃在頸間很痛,但再痛也痛不過死別,南茜,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腦海裡那一絲清明又被鋪天蓋地的窒息感湮滅。
兩股力量不斷拉扯著我,我用盡全力才沒有對江東張開懷抱。
我想我做對了。
因為下一刻,
那個叫林歌的女孩便衝了進來。
她帶著哭腔一把抱住了江東,將臉埋進江東的懷裡。
她顯然嚇壞了,她說她差點以為自己失去了他。
她懊惱不已,似乎終於在生死面前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她要帶江東去領證結婚。
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我瞬間清醒。
麥克風裡適時傳來盛景的吐槽:「這樣狗血的劇情,南茜小姐怎麼忍得了? 」
我整理了情緒,笑了,有什麼真相呼之欲出…
我答應了盛景的約會。
12
當我逃離江東的病房時,江東正冷眼對抗林歌。
陰鷙的眼神、狠戾的話語與從前的江東判若兩人,變化十分突兀。
我趁機逃也似的離開,仍沒躲過一波又一波沒來由的情緒。我勉力撥通盛景的電話,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鉤上他的脖頸。
「你說要探討劇情,怎麼探討都可以嗎? 」
他眼裡有細碎的光,笑道:「只要你願意,奉陪到底。」
於是我第一次,主動吻了他。
我細細體味著那個吻所帶來的感受。
心動是真實的。
愛是柔軟的。
並不是什麼所謂的窒息感。
「我的命運似乎早就被人定好了,」結束那個吻,我抬頭看盛景,「你知道的,對嗎? 」
他笑而不語,半晌只溫柔地將我的頭髮別到耳後。
「你的命運由不得別人做主。」
「若是作者呢?」我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說這世界是一本小說,你會不會相信? 」
盛景審視地瞧了我一會兒:「腦子裡都想的什麼東西,你不會是招惹完我要以宿命論拋棄我吧? 」
我沒從他眼中瞧出什麼端倪,便恢復了狡猾的笑。
“我可沒招惹你,我們只是在探討劇情。」
13
我主動結束了那個話題,然而心中的疑慮卻得到了解答。
我確定我對盛景動了心,卻在見到顧野時仍情不自禁、義無反顧。
這是不合理的。
我想,就像我以為的那樣,我的命運確實由別人譜寫。
他設定,顧野就是那個命定的人。
這個結論並不是突發奇想,從看心理醫生那一刻我便開始尋找緣由。
突然出現在夢裡的人,由夢境延伸到現實
的思念,這一切,都反常。
直到戒斷成功,我以為我逃離了無形之中的掌控。然而,又出現了那個劇本。
它場景重現,逼我不得不重溫與顧野的虐戀情深,它想重新掌控我。
為了最後驗證這項猜測,我告別盛景,去了寺廟,那個最近常出現在我耳邊的寺廟。
那個得道高僧像故意等在那裡一樣主動問我是否為情所困。
我順水推舟地讓他為我做了催眠。
夢境延長,果然,我的前生有顧野。
夢裡所有的場景都在前世真實發生過,我們相愛卻對立。
顧野經過痛苦的抉擇決定將生的機會留給我,而我也在他死後不久鬱鬱而終。
這次催眠,所有的訊息都在告訴我,如今的江東便是前世的顧野。
所有的苗頭都叫囂著,如今顧野覺醒了,我們該再續前緣了。
除了這些,我還看到了別的。
那是一些不曾出現過的場景,它們陳列在那裡十分模糊,像是有什麼原因將它們抹除了一樣。
我試探著問那高僧:「那些逐漸消失的畫面,是我與江東本來該有的軌跡嗎? 」
那些本來的設定,因著我的戒斷行為沒有發生,所以在被抹除。
高僧眼神躲閃,故作高深地吟道:「不可說,不可說。」
……
到此時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縱使他不說我早就猜到了。
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說。
或者是一部戲。
我的喜怒哀樂全憑作者一支筆。
我感激盛景的出現,他帶著我質疑劇本,質疑顧野給人添置的自殺行為。
他帶著我用實際行動狠狠嘲弄了一番這狗屁的宿命感……
如今,一切明朗,我想我知道接下來怎麼做了。
14
這晚,江東不知被什麼絆住,並沒有再來找我。我終於受到啟發與導演連夜敲定了演出的最終版本。
第二天一早,江東帶著傷出現在劇院門口。
遙遙的一眼,便有淚流滿面。
他憔悴又專注地望著我,似乎千言萬語蒼白無力,所以便什麼也不說。
我請同事給他送了一張最前排的票。
今天的第一場試演,像特意安排的一樣,讓我們在重逢的時刻一起重溫來路的艱辛,試圖以此抵消江東之前對我的
傷害。
演出開始時,江東一言不發地坐在台下,看氣質已經活脫脫變成了顧野。
於是整場戲,那種悲傷絕望的情緒,我都不是在演。
盛景吻我時,我不自覺地流淚。
盛景和我描述未來時,我眼裡沒有憧憬,只有絕望。
盛景深深皺著眉頭,他試著像排練時一樣,給我安全感,帶我衝破宿命。
然而一次次我的慾言又止中,他終於也開始心事重。
周圍的同事震驚地發現,我們戲裡的發展與最原始的劇本一模一樣。
後來費盡心思、火花碰撞的改變完全沒有呈現出來。
整場演出壓抑得不像話。
到了最後時刻。
我眼中的絕望終於傳染給盛景。
他從後面擁抱我,親密地搜身,他有意忽略了我腰間藏著的匕首。
他咬我,然後閉著眼雜亂無章地吻下來,像要將這感覺牢牢地印在骨子裡。
最熱烈的時刻,腰間抵上一把手槍。
「顧野,終於要動手了嗎? 」
「砰…」
槍聲響起,我回手劃開了盛景的脖頸。
血湧出來,盛景得逞地笑。「南茜,不要忘了我! 」
那一瞬間,夢裡戲早已分不清,我失聲痛哭,台下的江東也已經淚流滿面。
我從他眼中讀出“篤定”,雖然悲傷,卻篤定。
看到我痛哭的他,篤定地認為我仍深愛著他,篤定地認為我們終將再續前世之緣。
那些屬於我們共同的夢境,讓我們每一秒對視都像心照不宣。
心口的揪痛感差點讓我自己也信了。
如果不是盛景忽然坐起來的話。
15
「要死掉」的盛景,喃喃地說完「別忘掉他」之後,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
「媽的,」他活動了一下脖子,“這男主角是不是他媽有病?”
說著起身扶起了正在痛哭的我:「要死就他媽去自殺,憑什麼死了還讓別人背負罪惡感?
「這導演他媽誰啊,不能乾抓緊滾蛋…”
戲沒有結束,這是我與導演早就商量好的最終版本。
一場戲中戲。
圍觀的同事興奮地竊竊私語,帶頭向沉浸在悲傷的觀眾灌輸新的立意。
「是啊,憑什麼想死要藉別人的手,惡不噁心啊,這不就是披
著深情外衣的道德綁架嗎? 」
「還不讓忘了他,還帶他回家,怎麼著,這是為下輩子重逢做準備唄?真夠 low 的,這年頭為虐而虐狗都不演! 」
江東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強自鎮定著細細打量我。
他想從我的表情看出端倪。
我在盛景的攙扶下抬起了頭。
看到盛景脖子上的傷口時,嫌棄地要他快去擦掉。
盛景說:「是你沉迷這個破小說,非要體會一下顧野那樣『無私』的愛,我才會配合你演這一齣戲,怎麼著現在就來嫌棄我了? 」
我拿紙巾擦著他傷口的顏料,撇著嘴道:「不自己經歷一次,怎麼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按照劇本不但要一輩子背負愧疚還要下輩子補償虧欠。
「據說下輩子還要被他罵舔狗呼來喝去,虐身虐心後男主角才肯找回上輩子記憶,然後救命之恩加持下女主角忍著噁心和他重歸於好。「說完我餘光瞥見江東用手抓緊胸口,隱忍克制下依然胸口起伏。
那種痛,我知道的啊。
多少個午夜夢回,它深深地折磨著我。
我環上盛景的脖子:「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不為他們的愛情拼一次,什麼可能都沒嘗試,就去赴死了,我強烈懷疑他其實是有自知之明的。」
盛景沖我寵溺地笑:“什麼自知之明?”
「我猜他可能本來就知道自己不是女主角的對手,所以用了這卑劣的手段,讓女主角贏了也要對他兩世愧疚。」
盛景不置可否地笑了。
這一句,純屬胡誅。
奈何我忍不住想將這多年的窩囊立刻還回去。
江東已經蜷縮在椅子上,痛苦不堪,肩膀垂下來,輪廓都透著絕望。
心不痛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剛經過那場催眠,將我與顧野的前世又重新經歷一遍。
可既是要掙脫,便要扒掉一層皮的。
……
戲的最後一幕,盛景問我:「經歷這一切之後,你還是覺得我對你的愛不如戲中的顧野嗎? 」
我知道,他若有所指,他在替他自己問這個問題。
我深深地向台下看了一眼,那樣千絲萬縷的牽絆,那樣宿命般想不顧一切的奔赴感都讓我難以啟齒。
然而,我不願投降。
不願向那個控制我的命運卻又不肯給我一點憐憫的掌控者投降。
於是我抓住了盛景
向我伸出的救命稻草。
我將自己心無旁騖地沉進盛景的目光中。
那裡盛滿愛意,那裡藏著我真實的心動。
於是我堅定地開口:「狗屁的宿命,不過是自我感動者的自欺欺人罷了。我就追個劇,你怎麼還當真? 」
我就做夢,我不會把它當真!
盛景深情地擁住我。落幕音樂響起,裡面有演員旁白的片段:
「所謂的命定之人從不存在,若是有,勇敢的女孩們,那也是你們心之所向甘願認定的,這之中,容不得半點委曲求全。」
大幕落下,我看見江東緩緩栽倒在第一排的長椅上。
然後徹底隔絕在大幕之外。
16
這場以女性新思考為主題的話劇,第一場試演大獲成功。
我將與盛景巡迴演出數十場。
那之後,我再也未見過江東。
我想,我曾深愛過的顧野,他至少是堅韌的。
他或遲早會像我一樣,漸漸從那種不受控制中發現破綻。
同是被命運操控的人,我真心祝福他早日掙脫束縛。
17
徹底脫離顧野之後,我的症狀逐漸好轉。
幾乎可以確定,我終於擺脫了那支操控我的筆。
最後一場巡演,盛景終於正式與我告白。
不是在台上,也不是在排練場。
私人場所,他正式地脫離戲中的角色,鄭重地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又一次,我在別人眼中看到了篤定!
數十場演出的默契,無數場排練時的曖昧,還有那些真情流露的瞬間,讓他清楚知道,我們互相為對方心動。
他堅定地看著我:「南茜,謝謝你衝破阻礙,來到我身邊。」
戒指舉在我面前,他滿懷期待。
我沒有伸手。
抬起頭,淡淡地問道:“讓我心甘情願戴上你的求婚戒指……這是你的攻略任務嗎?”
盛景震驚地待在當場,戒指應聲而落。
對無數角色輕易拿捏的戲瘋子,難得地露出慌亂的表情。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然後自嘲地笑了。
他說:“也對,能掙脫宿命的女主角,怎麼瞧不出我的把戲? 」
我沒有說話,其實我並沒有很早就知道他是攻略者。
起初我只懷疑他和顧野有關,看著他
不斷強調掙脫宿命,我以為他是冥冥之中的救贖。
直到江東覺醒。
我從他眼裡看到了恐慌,那恐慌並不像要失去愛人的恐慌,於是在知道這是一本小說後,有了這樣大膽的猜測。
也僅僅是猜測而已。
剛剛的篤定也不過是帶著三分試探。
而他給了我最壞的答案。
室內靜謐無比。
失去粉飾的親密關係,看起來脆弱又虛偽。
過往的甜蜜瞬間,一股腦湧出來拍打著盛景的臉。
他燃了一支煙,煙霧熏得他皺起眉瞇著眼。
像要燻出淚來。
我率先打破沉默:「攻略成功,會怎麼樣? 」
他隔著煙霧久久地看著我:「會離開,回到我的世界裡。」
盛景該是有些怕的。
誰不想回家呢,他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他一定怕我不成全他。
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戒指,細細打量了一番。
貼著皮膚的地方刻著我們名字的縮寫,他用了心的。
連沒有我的尺寸他也能買得剛好合適。
我將它套在手指上, 盛景的淚便落下來。
他裝作被煙嗆到,猛地用咳嗽來掩飾。
「不用愧疚,「我笑著劃掉頰邊的淚,“我們各取所取而已。」盛景不解地看我。
既然他是攻略者,那我想他早該知道,當時心理醫生給了我兩個方案。
一個是透過江東戒斷。
另一個, 是“移情別戀”。
盛景,也只是我的另一個服藥而已。
從我看到劇本然後遇到他的那一刻, 我便對他有所懷疑, 既然送到手邊,沒有不用的道理。
盛景一點就透,沉默了一會兒,兀地笑了。
呵呵兩聲,接著猛地吸了一口煙, 大笑起來。
我也笑。
他拿起了旁邊的紅酒杯。
我和他碰在一起。
「合作愉快啊,我的南茜小姐。」
“特別愉快, 我的顧野先生! 」
我們愉快得淚流滿面…
18
最後一場演出完美謝幕。
盛景在台上久久地抱著我不肯放手。
「這次真的再見了, 我的顧野先生。」
「放心地離開, 我不會有事
, 你和江東, 我誰都不愛。」
我不會去愛宿命的安排, 更不會像棋子一樣去愛執棋的玩家, 縱使是救贖我也不甘不願。
脫了層皮般掙脫宿命, 就是想要我的愛, 只是因愛而愛, 不為其他。
盛景最終放開了手, 轉身鞠躬謝幕。
而我, 經歷了兩場被動的刻骨銘心,終於擁有了自由去愛的權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