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閻氏集團繼承人分手後很久,他早就另尋新歡。
他攔截我的資源、搶走我準備半年的角色給新歡鋪路。
拿下影后桂冠當天,主持人問我:
「你剛出道時唱的主題曲《祈》,聽說是用愛人的名字命名的? 」
台下的閻祈驟然抬頭,面露不可置信。
很少人知道,閻氏繼承人叫閻祈。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我曾經,非常非常用心地愛過他。
把他的名字藏在歌名裡。
可我現在,只是搖搖頭,笑著矢口否認:
「都是過去的事了。」
1
出發電影節的路上,經紀人珊姐表情很難看地通知我:
「我們和頂奢 D 家亞洲區的代言終止了。他們那邊又換成江渺了。」
我平靜地垂下眼,說:「習慣就好了。」
她點了根煙,焦慮的情緒壓不下去:「這是今年第幾個被她截胡的資源了?從李導新電影的女一,頂尖廣告綜藝合約,到現在你身上最重要的藍血頂奢代言,都被江渺搶完了。李導新電影那個女一,你都準備半年了,檔期都為它空出一年,增肥二十斤又減肥,都開拍了,直接換人了。」
代言資源這些都沒什麼,只有那個電影角色,我沒辦法釋懷。
我抽走珊姐指尖的煙,眼有點酸,輕聲提醒:「珊姐。沒辦法的。」
沒辦法的。
因為江渺背後是閻氏集團的繼承人閻祈,國內的文娛產業閻多有控股。
連我們公司也不例外。
江渺是閻祈唯一公開官方宣布的女朋友,入圈才一年就已經名導作品加身,這次和我一起被提名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獎項。閻祈要捧起人來,一定是把最好的都送到她面前的。
只是我剛好擋著道了。
珊姐看了我一眼:「要是這次你又給江渺陪跑,又要被嘲上熱搜了,好劇本也都輪不到你了。」
江渺靠李導的電影,第一年入娛樂圈,就有獎項提名。
我入圈從龍套替身做起,到這幾年成了大眾口中的演技派,多次提名,次次陪跑。黑粉嘲我是“半步影後”。我看著車窗外,川流不息。
如果再陪跑,我的處境只會更艱難。
珊姐還在因為那個頂奢代言被截心裡不忿,口不擇言:
「倪蟬,你也跟過閻祈啊。當時怎麼不見他這麼給你鋪路? 」
我從窗外收回眼,靜了一瞬,看向珊姐。
聲音很輕:
「珊姐。我真的只是跟他戀愛。」
不是跟他,不是養金絲雀,是談戀愛。
僅此而已。
但所有人都不這麼想。
2
因為我和他不是一個階級的。
一開始就從未平等。
其實閻祈也為我做過這樣的事情,但不多,就一次。
國內女藝人搶破頭的頂級時尚資源,珊姐卯足了勁在想如何讓我獲得品牌方的青眼。
但閻祈用他的私人飛機,帶我去了一次歐洲,參加了 D 家 CEO 的私人小眾晚宴,回來後我就收到了藍血亞太區的代言邀請。
但我回程時有些沉默。
飛機在幾萬公尺高的平流層行駛,閻祈半跪在我面前,捧著我的臉,氣笑了:
“好端端生什麼氣?”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閻祈,你給的都太貴重了。以後不要這樣了。」
閻祈笑了,蹭上來,鼻尖相抵,溫熱的呼吸落在我臉上:「和我的一顆心比起來,這算什麼?我們在戀愛,我對你好有什麼錯?我只怕我給你的不夠多。」
我被蹭得癢,抿著唇,那個問題也就沒問出來。
如果,有天,你不再喜歡我,這些東西怎麼算?
如果,你的心給了別人,那怎麼辦?現在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不論是不是他給的。
他都會收回。
3
影展前的紅毯時刻一向算是重頭戲。
我的時間還沒走完,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音,媒體和攝影們的鏡頭瞬間轉向我身後。
我回頭,果然是江渺。
但她旁邊還有個人,閻祈,二者聯袂而來。
閻祈一向很不願意暴露在公眾視野之下,沒想到願意跟江渺一起走紅毯。
他看見我了,只一瞬就收回了眼,低下頭替江渺整理裙擺。
江渺問:“怎麼了?”
我聽見他輕輕嗤笑了聲:
「沒怎麼,路人而已。」
4
最佳女主角頒獎環節,主持人念了兩次我的名字,我才茫然地站起身。
舞台大螢幕播放我在影片中的鏡頭,周圍歡呼聲一片,接過獎盃的那一剎那,我才意識到
,我拿獎了。
閻祈和江渺坐在第一排,江渺剛落選,面色難看得發白。
閻祈垂著眼,並沒理會江渺。
像是在仔細聽我的得獎感言。
得獎感言很長,一個個名字從我的嘴中感謝出。到結尾,也沒閻祈的名字。曾經被我排在感謝名單裡第一位的人,如今早被我親手剔除。
唯見下顎冷得像鐵。
主持人是業界有名的喜劇演員。
活躍氣氛時,主持人開玩笑道:「倪蟬,豆瓣把你的故事挖完了啊。聽說你剛出道那會,給電視劇唱的那主題曲《祈》,用你的摯愛的名字命名的啊? 」
當時我不僅演唱了主題曲,還給它填了詞。我有私心,把最愛的人名字藏在曲名裡。我看見台下的閻祈驟然抬起頭,面露不可置信。
很少人知道,閻氏集團的繼承人單名一個祈。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我曾經,非常非常用心地愛過他。
我看著閻祈旁驚慌的江渺,搖了搖頭,
笑著否認道:
「都是過去的事了。」
5
拿完獎回到座位後,我的手和心都是滾燙的,竭力忍著才沒哭出來。影展之前,業界對我拿獎都不樂觀,大熱人選是李導的女主角江渺,沒想到讓我爆了冷門。
突然有紙巾遞到我手上,聲音低沉:
「攝影現在沒掃到這邊,擦擦眼淚。」
我座位隔壁是大滿貫影帝路介,真正的天才型演員,是我拿獎這部影片的男一,和我演對手戲。
不是路介的推薦,導演不會想到讓我試鏡;如果不是他的演技,我不可能會這麼入戲,發揮前所未有的水平。
但是我看著眼前的紙巾,手指蜷縮了一下才接過,輕輕地說了聲:
「謝謝。」
路介沒再說話,只喉中嗯了一聲,目光看著台上,和傳聞裡一樣的孤僻、不好接近。
就好像。
電影殺青那天,他在海邊的取景地邊送行我,月光落了一海,路介和我表白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6
離場的時候團隊氣氛和來時完全不同,經紀人珊姐容光煥發,一掃之前的霧霾。
我上車前卻被不知道哪竄出的幾個粉絲給攔住了。
保全要驅趕她們,我沒讓,挨個給她們簽了名,都是不知道跑了多遠來的小姑娘,跑空也怪難受的。
落下最後一個簽名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背後喊了我一聲。
蟬的最後一筆,收的有些凝滯了。
閻祈在我身後不遠處,喊的是:「倪蟬。」
我垂著眼,和沒聽見一樣,笑著囑咐了粉絲兩句,助理幫忙提著我的裙子就上了車。汽車啟動,車窗半落。
我看見外頭粉絲們笑盈盈的臉,還有孤單站著的閻祈。
大少爺的痞氣收得一乾二淨。
一雙桃花眼再也沒有笑,只是沉默發怔地看著我。他上一次叫我名字,還是在分手那天。
他那時,失望透頂、目眥欲裂,說:
「倪蟬,你說你愛我,為什麼我從來沒感受過你的愛? 」
我隔著車窗,遙遙地朝著粉絲和閻祈揮了揮手,笑意平和,像最後的告別。
保母車往前開去。
閻祈,去找吧。
如果你願意的話。
在那些過期的回憶裡,也許有你想要的答案。
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7
回去後,我正卸著妝。
助理是網路衝浪小能手,她啊了一聲,把手機遞給我:「蟬姐,你的過期糖上熱搜了。」
今晚熱搜都是關於影展的,我一個人就佔了好幾個。但熱搜第一竟然是豆瓣那個扒我初戀的貼文。
已經成了豆瓣神貼 top1,名為《影后倪蟬與受她祈佑的夏天》。
《祈》那首歌的命名就是這裡被扒出來的。
我抿著唇看完整篇長貼,有些恍惚,有些事我自己都忘了。某年我在玉白山拍戲,原來曾專門爬到雪峰頂,掛了閻祈的祈福紅牌在那裡,當地電視台隨機抓市民遊客採訪,讓給祈福對象送句話。
我戴著口罩,笑著說:「阿祈,好冷啊。」
閻祈當然不會看這種小電視台。
也就不曾知道,玉白山那天的雪下得真的好大。
貼文的準確度還是挺高的,甚至還有我很久以前的採訪,那時我眉眼還清稚,笑著憧憬說:「如果有天我能拿獎,他一定在我感謝名單裡的第一位。」
記者追問:“他是誰?”
影片裡的我,笑彎了眼,卻沒回答。但我今晚的致謝名單,第一位是我上部戲的女導演,感謝她的知遇之恩。
並不是當初許諾的那個人。
早已不體面分手,早已沒有結局。
網友都能看出,我的戀情早就 BE 了,偏偏磕過期糖還磕得笑淚飆飛的。
大家把我合作過的男演員猜了個遍,也沒有個頭緒,閻祈的名字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我才放心下去。網友磕糖很容易過火,更何況閻祈現在已經另有女友。
網路過兩天就會忘了這回事了。
8
拿下獎項之後,名導劇本接踵而來,我和經紀人還在選劇本。
離看好的劇本和開機進組日子還有一段過渡期,珊姐就幫我接了一個高口碑的演員競技綜藝《演員本色》,節目組邀請我當評審。
錄一期節目就走。
但我沒想到遇見的熟人有點多。評審裡竟然還有我剛合作過的影帝路介。
到了現場,我和江渺迎頭撞上。
才知道她會以學員的身份參加這檔綜藝。節目組有夠會拉話題度,前頭還在爭搶影展桂冠的二人,又轉頭相聚在一檔演技競技綜藝裡。
不同的是,我這次是評審,江渺則是學員的身份。收視率不高都不行。
這次很難得的沒有看見閻祈陪江渺來錄音現場。聽說他一直很關心江渺,每次她進組,都要陪她檢查劇組安全設施和居住環境。圈裡都傳,閻祈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閻祈那副桀騁的大少爺樣子,很難想像和這個頭銜能掛上關係。
節目還沒正式開始錄製。
我比江渺早入行很多年,算是她的前輩,倒也算認識,不冷不淡地和她笑了笑。就要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
江渺叫住我:「蟬姐,還沒恭喜你拿下最佳女演員的獎項呢。」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
江渺站在原地,翹起嘴角:「原本我男友以為我會拿獎的,逼我影展前背了一大篇感謝他的得獎感言。他好幼稚。」
我安靜地看著她。
等待著她下一句話。
江渺的笑掛不住了,唇角垂下來,繼續說:
「可能你不知道,我男友是閻祈。他說,你填詞的那首歌《祈禱》真難聽,希望以後不要再來噁心他。」我沒生氣,想了想,才平淡地點評了句:
「那你倆挺像的。他的眼光、你的演技,都一樣的爛。」
9
江渺一路順風順水,沒聽過這麼直白的評價,氣得臉色發白。
如果不是名導、劇本和頂級配置加持,她根本不可能和我一起提名。
我沒再管她,往前走去。
轉過轉角,才發現這裡站了個人,路介靠著牆,咬了根煙,但沒點火。清透的陽光落在他的眉眼,越發孤冷。
我沒想過他會來參加這個綜藝。他連採訪和廣告都不接,為人極度低調。
我抿抿唇,喊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剛剛聽了多少:
「路介。」
他偏過頭,輕微頷首。
大概是路過,不小心撞見女星爭鋒相對,不得不在這裡避一下嫌。
沒點燃的煙被他丟進垃圾桶裡,路介開口,嗓音低啞:
「節目組在找我們,一起過去。」
他不是話多的人,即使我們在劇組拍電影合作了半年,有大量的對手戲,也不算特別熟。
並肩而行,走廊安靜。
我身旁的人冷淡著眉眼,冷不丁地拋下一句話。
路介說:
「你前男友的眼光,的確有夠爛的。」
10
綜藝大多有劇本,這檔以追求卓越演技為口號的綜藝也不例外。
劇本裡有條鐵規則,要保著江渺晉級到最後。我並不是很意外,這檔綜藝的投資方是閻家的產業,在來的時候,珊姐就已經透露我這個消息了。
節目小組叮嚀過我們評審,在江渺的演技點評上要放水。
只是江渺的運氣不太好,第一輪同台飆戲就抽中了一個實力派童星,這次沒有名導講戲,靠她自己摸索,她的演技顯然有點不夠看了。
但沒關係,評審會給她兜底。外行人看綜藝都是看熱鬧,只要評審認可她,那麼稍微差一點也沒關係,觀眾也會跟著認可。
其他評審都像模像樣地誇了江渺幾句,江渺站在台上,眉眼彎彎:「謝謝老師的誇獎,我會更努力的。」
旁邊的實力派童星一聲不吭,身側的手攥緊成拳,但有些人的路,天生就是比別人好走的。即使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平坦是對別人的不公平。
結果到了路介這裡。
他連眼都沒抬,節目導演催促他。
路介才有點不耐煩:“傷眼睛。不想評。」
就,挺直接的。
路介在業界的地位很高,每一句點評都極具重量。這幾個字砸下來,江渺人都懵了,大滴大滴的眼淚直接被砸出來了。
11
江渺一哭的後果就是,下午的時候閻祈親自來綜藝錄音現場
了。
助理和化妝師一聽見閻集團繼承人來了,都跑出去吃瓜了。閻祈其實不常露面,但圈裡傳言,有閻祈禱的地方,容貌能秒殺男星,她們怎麼能不好奇。
我一個人在化妝室裡看下部戲的劇本,在邊上空白處寫著筆記。
覺得周圍有些太安靜了,才收筆抬起頭,卻在看見化妝室的門早已打開。
閻祈倚在門邊,垂眼看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午後的陽光就這樣落下來,暈黃地穿過門扉開閔之間。
其實我分手後,也和閻祈遇見過幾次,每一次他臉上都帶著針鋒相對的冷漠,唯獨這一次,他平靜而沉默。
上回這樣平和的相處,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怔了怔,指著隔壁,提醒道:「江渺她們的休息室,在走到盡頭的轉角處。」
閻祈和沒聽見一樣,叫了我的名字,
「倪蟬。我看見網路上的貼文了。」他抬起眼,“你是不是真的——”
直到後半段才喉頭哽澀了一下,洩了一絲真實的情緒。他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剩下的話他沒能說出來。
但我已經明了他的意思。
他想問,我是不是真的,曾經這麼沉默而盛大地愛過他。我看見他落在門框上的手,攥得筋絡發白。閻祈的碎發垂下,整個人像溺水一般,等我一句救命的回答。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我說:“不是。」
我合上劇本,笑著否認道:「那個貼文我也看過了,都是捕風捉影,並不是真的。網友喜歡亂磕,什麼蛛絲馬跡都會過度解讀,你和江渺都不要多想。很抱歉給你們帶來了打擾。」
他陡然直起身子,唇角繃直。
我以為他要走了,想起來上午的事。認真地提醒閻祈道:
「演員是一生的事業。如果你想要江渺走得遠一些,就不要過度放縱她。讓她一個人自己前進磨礪一段時間。」
不知道是哪句碰到了他的逆鱗,他摔上了門,一腳踹在最近的化妝桌腳上。
桌子落地發出巨響聲,鏡子和化妝品嘩啦啦碎了一地。
閻祈回身看我,眼角因戾怒而發紅,他說:
「倪蟬,我也曾經讓你一個人前行。結果呢,你差點死了。」
“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心? 」
12
和閻祈在一起三年,他對我發過兩次火。
第一次,我在一個古裝劇演女三,拍騎馬戲的時候就摔下了馬,還被拖曳了幾米,好在傷得不重,在醫院待了半個月就好了。但當時閻祈發了好大的火,我住院住了多久,劇組停工了多久。
我說他小題大作。
他唇角掛著冷笑,在病床邊給我削著蘋果,「他們看你沒背景欺負你呢,摔了人還粉飾太平,等你傷好了,我讓導演製片一個個上門來給你賠禮道歉。」
他說:「用替身不行嗎?說你是我女朋友不行嗎?我閻祈這麼拿不出手嗎?”
我一一搖頭,閻祈壓著眉眼,終究妥協道:「那下次別拍這種戲了,倪蟬,我是會害怕的。」
當時很少人知道我和閻祈在戀愛。
我是福利院出來的孩子,大學也沒上過,在橫店跑了好幾年龍套替身,閻祈本來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一直努力拍戲、磨礪演技,期待有朝一日,真能拿下影后的獎項。
然後在致謝環節,大大方方和世界炫耀,他是我的男孩。
後來,我真遇見了這個機會。
李導新電影的女一號,角色形象和我極其符合,頂尖的製作班底。成功拿到這個角色後,我先增重二十斤,後來因為拍攝順序調整又減肥,空出一年的檔期來給這部電影。都已經開拍一個月了,結果在一場高空戲裡又出現了意外。
因為道具組的失誤,威亞老化,我高空墜落,下面剛好有根鋼筋,還好我躲了一下,不然就該當場就沒命了。但鋼筋穿透肩頭,我當場昏厥,這次遠比上次嚴重。
那時候閻祈在澳洲處理事務,一待好幾個月。
這次我沒告訴閻祈。
只要這部戲順利拍完,我一定會拿到獎項,能夠有底氣和他站在一起。
只需要一部戲的時間,接下來的路都會好走很多。
但閻祈知道了。
就在我快要出院的時候,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生出新肉。他風塵僕僕、面色森冷,沉默地翻看完我的病歷單,唇抿得像一條線。
在看見當初傷口的照片時,才呼吸一可持續,把照片攥成一團。
閻祈渾身都冒著寒氣,就那樣看著我:「如果我沒提前回來,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瞞著我。」
他目眥欲裂、失望透頂,他說:
「倪蟬,你說你愛我。可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從來沒感受過你的愛? 」
閻祈摔門而走,我一直追到門外,
在人來人往的長廊摔了一跤,他也沒回頭。
閻祈和我分了手。李導那部電影因我受傷擱置,兩年後劇組重啟,女主角卻換成了閻祈的新女友,江渺。
其實那天我也有問題想問他。
閻祈,你說你愛我。
可你只是愛我。
你不會在乎我在玉白山頂的祈福紅牌上寫了什麼字,你不會問我為什麼這麼想要拿獎,你不能理解為什麼我不攀扶你的人脈。
你的人生多豐富啊。
我是你人生海海中一艘沉沒的船而已。
13
化妝室裡的異響引來了別人的注意,第一個趕到的人竟然是路介。
路介攢眉,看向一地的碎片,走到我的身前,剛好是一個隔絕我和閻祈的保護動作。
他偏首看向閻祈,清瘦的下顎繃緊,冷下眉眼:「發什麼神經。「門口的人越聚越多,遠遠的還聽見有人叫江渺的名字。
閻祈的反問終究沒等到回應。
他站直身,眼神在我和路介身上兜轉了一下,嗤笑一聲,推開人群就大步走了。
化妝室門口的人還圍著,看著裡頭一片狼藉。
路介站起身,把化妝室的門合上了,乾脆地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喧囂聲消失。
他從邊上找出棉花棒和消毒紙巾,蹲下來給我的手上藥的時候,我才發現,剛剛飛濺的碎片,在我手上劃出了一線血痕。
我要推開他的時候,他反勾住我的指尖。
路介仰起頭看我,鼻尖有一粒小痣,他說:
「我齣戲了。倪蟬。」
當時在那部我們合作的電影裡,路友飾演的男主角,深愛女主角。
愛到發瘋的那種。
剛好我演的都是女主角。
很多演員在長期拍攝過程中,會混淆自己和角色之間的間隙,過度入戲。所以那天我殺青了的時候,路介送行我,在海邊向我告白的時候。
我想,他只是太入戲了,將對女主角的愛延伸到我身上來了。
他獨來獨往,近似孤僻,我也並非熱鬧的人,拍攝這麼久也沒混熟,要真有共同點,也就是都喜歡演戲了。
我是那樣拒絕他的:
「路介,你只是沒齣戲。」
但現在,在這個混亂的化妝室中。
他半蹲在我面前,抬起眼看我,陽光落進近乎清冷的瞳孔裡。
路介平靜地說
:
「我已經齣戲了。」
「但清醒的時候,我仍然喜歡你。」
14
《演員本色》的錄製還在進行。從閻祈來給江渺撐腰過之後,她的底氣不是一般的足。
言語擠兌同組學員,因為發揮不好要求重新錄製不是一次兩次了,節目組任勞任怨地滿足她的要求。
我不只一次聽見參加節目的年輕演員,在背後罵她耍大牌、資源咖。
但沒想到江渺第二次上台表演結束的時候,把矛頭對準了我。
她站在台上笑盈盈地看著身為評審的我:「其實李導的《光》原本女主演是倪蟬老師,總是我們學員演經典劇目多沒意思啊,倪蟬老師,不如你即興表演我那段名場面,指點一下我們。」
她直視我,年少成名的銳氣鋒芒畢露。
這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江渺為什麼會來這個綜藝。
她雖然資歷尚淺,卻靠《光》一舉提名,出道即巔峰,然而在影展卻輸給了我。
到底是心有不甘。
網路上已經有評論,說當初李導的《光》如果我順利出演,獎項絕對不只國內。
江渺不服氣,想藉這款演技競技類綜藝,讓我重演一次《光》。
我定定地看著她,突然鬆了口氣。
往後輕鬆地仰靠,說:「好。」
沒能演出李導這部《光》,一直是我的心結,現在終於可以解開了。
15
路介搭給我的戲,我和他在場外準備了一個小時,又對了會台詞,上台的時候燈光、舞台都已經佈置好了。
《光》的女主角是個盲女,我曾花了半年忖度人物心理。它上映的第一時間我就去看過了,觀看的時候我一遍遍在想,如果是我演,這段會是什麼樣的。
Action 的那一瞬間,我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來,我成為了那個雙眼無神的盲女。
路介已經是天賦型的演員,卻在這一場戲裡,被我完全壓了戲。
沒人知道,我為這個角色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經年心結,終於成就這場酣暢淋漓的即興表演。
表演結束的時候,錄製現場一片安靜,江渺臉色一片慘敗,身軀勉強撐著才不搖晃。
比起電影原版,現場效果還要高出一個層次。和江渺的表演相比,高下立見。
我久久未能緩過來,我看見嘉賓席上,在最後面,
被黑暗幾乎要遮掉的地方。閻祈就坐在那裡。
燈光刺得他流淚來,回憶像一把刀,反覆凌遲著人最痛的神經,他忍痛忍得額角青筋迭起。
此時此刻,痛不當初。
他終於知道,《光》究竟對我意味著什麼。
但閻祈曾經,親手把它掐掉了。
16
第一期節目拍完,我和這檔綜藝的合作也差不多結束了。
但是剛回到家準備休息的時候就發生了意外。
《演員本色》的花絮在網路上流傳,這檔綜藝還沒播出就藉此大火了一把。
不知道哪流露出去江渺第一次表演完,在台上被批評哭泣的視頻。與之相對的是,我冷漠地坐在評審席上,幾近刻薄的模樣。
更有人配圖爆料,閻家太子爺來錄音現場給女友探班,卻被某影後插足引誘。太子爺當場翻臉,把影后化妝間給砸了。
雖然沒有明確是誰,但整個綜藝,只有我倪蟬一個影后。
更何況,當事人江渺親自發博:「職場霸凌、插足感情,有些人能要點臉嗎? 」
雖然發出一分鐘就刪掉了,但已經在網路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種種跡像如刀刃一般直直地指向我。
其實節目組這時候應該幫我出來澄清了,卻裝死沒管這回事,享受著爭議帶來的熱度。
珊姐打了好幾通電話給導演才打通。
導演含糊其辭:「正片正在趕呢,到時候上了大家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現在澄清的話,觀眾不就知道綜藝劇情了嗎?倪老師再忍忍,公眾人物總是是非多一些。」
拖拖拉拉的,就是死活不表態。珊姐掛了電話之後,面色陰沉,
「現在這倒不是要緊的。怕就怕在,節目組現在正在加緊惡意剪輯,真按照網傳你霸凌江渺的劇情來剪輯。這個綜藝接錯了,知道那個事精要來,價格給得再高我都不會幫你接。」
江渺出道以來就被冠有太子爺女友、資源大咖的名號,雖然看不上她的黑粉眾多,但是死忠粉絲的數量也不在少數。
我說:「去查那個角度是誰錄的花絮,怎麼流傳出去的;影響力大的造謠行銷號,給他們先下律師函;帶節奏的水軍看看是哪家公司名下的,追溯源頭。先把能做的做了吧。」
大家都開始忙起來,我才走到窗邊。
已經是晚上了,正是攝影裡的藍調時間。
天色呈現純粹的藍色,高樓下車流不息。我突然接到了個電話。
麥克風裡男聲低啞,閻祈說:
“看遠方。」
我仰起頭,廣闊的夜幕之中,竟然暈開了一朵朵的煙火。
剎那即永恆。
在澄澈的深藍底色中,如星光墜落。滿城的人,都在此刻仰頭看天空。
我聽見電話那端,閻祈喉頭哽澀。
他說:
「我來實現諾言了。」
「倪蟬,恭喜你。」
「倪蟬,對不起。」
如果說,年少的相遇是命中註定。
究竟是神的恩賜還是懲罰。
某年我和閻祈說:「我要拿影后的,你等著做影後背後的男人吧。」
閻祈掐住我的腮幫子,放縱笑道:「那我到時候,送你一城煙火。」
一城煙火啊。
那可真漂亮。
我見到了,可當初的人在哪呢?
17
我上了辦公室的天台,閻祈就在這裡等我。
天台的風很大,讓人有點睜不開眼。
喝空的啤酒罐被吹滾到我腳邊,發出當啷的聲音,我把它撿起來,放到閻祈的旁邊。
他身邊已經有很多空罐了,不知道喝了多少。
閻祈沒有回頭,唇角抿得發白。
風聲會模糊他喉間的顫抖:「江渺綜藝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已經讓她刪了微博。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後續我都會接手。」在他眼裡,這原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大風吹動鬢發,我一時間覺得無話可說。
沉默良久:
「還是我和我的團隊自己來吧。這次的輿論原本跟你也沒太大的關係,到時候牽扯更深反而不好。更何況江渺還是你的女朋友。」
閻祈喝了口酒,垂著眼淡淡道:“她不是。」
「我和江渺有個合約,一年之內,最多兩年,她要什麼資源我給什麼資源,就算要我女朋友的名目造勢也沒什麼關係。我只有一個條件,以純新人的身份拿到影后的獎項。」他牽起唇角,近乎自諷,「我花了兩年時間,只想證明一件事。如果你當初不那麼拼命,學會倚靠我一點,也能達到你想要的高度。我等你後悔,等你回頭。」
我想笑一笑,卻終究沒能牽動唇角。
閻祈說:「分手以後,我常常失眠,有時候恍惚聽見鈴聲,從夢中驚醒,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等你一個
電話。隨便你說些什麼,叫一聲我的名字就好。只要你說一聲閻祈,我立刻奔回你的身邊。原來一直後悔、一直傷心的人是我。倪蟬,你沒說錯啊,我多自大的一個人啊,從頭到尾,我都沒看懂,你究竟想要什麼。」
他到這一刻,才抬眼看我。
垂眼時勉強能故作平常,在抬眼的那一剎那,情緒洩洪而出。
淚流滿面,神情憔悴。閻祈說:
“對不起。」
無邊的穹幕之下開始飄起細細的落雪,今年的初雪來得竟然這麼快。
閻祈甚至不能好好發聲,啞得不像話,帶著一絲乞求:「影展回去後,我聽了一晚上的《祈禱》,看完了網路上的貼文。倪蟬,你是不是曾經很認真地愛過我? 」
我擦掉臉上的落雪,融化時竟也像淚。
「是。」
“現在呢?”
我輕聲說:「閻祈,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已經有了答案。
我看見閻祈幾乎要站不穩,他把一直攥緊的掌心攤開,赫然是一枚戒指,他說:「倪蟬,這是你的戒指。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那次我從澳洲回來,原本是要跟你求婚的。」
不曾料想,我在醫院裡。
不曾料想,他從他人口中得知,我曾經生命垂危。
年少時針鋒相對,如今兩兩都覺抱歉。
我把他的手指合上,他的指尖都在抖。我說:「閻祈,我從來沒後悔遇見你。」
戒指我沒收下,離開的時候,天台還在下雪。
閻祈一個人站在原地,風吹動他的風衣衣擺,他久久都沒動一下。
18
沒想到我回去,已經有了很大反轉。
其實還處於輿論發酵時間,都是江渺的粉絲在跳腳,路人並沒有下場。
先是從不發博的路介率先發了微博,四個字言簡意賅:「捕風捉影。」
自己帶了條新的未剪輯花絮,正是當時路介坐在評審職位上,不耐煩地拋下了「傷眼睛,不想評」幾個字,江渺緊接著就落淚了。
路介的國民影響力是難以想像的大,網友笑稱他是自毀式澄清。
出人意外的,輿論並沒有一股腦地偏向江渺那邊,珊姐甚至都還沒能來得及買水軍和通稿。
網友評論說:
「江渺嬌妻吧,以為誰都惦記你那男朋友。建議去拜讀一下豆瓣神貼《影后倪蟬和受她祈佑的夏天》
,感受一下我們 BE 美學的力量。我都沒走出來,倪蟬還能走出來啊? 」
「就算花絮影片是真的怎麼了,影后的教誨你這個資源咖好好受著,千金難買,懂?別矯情。」
「發博又刪什麼意思,刪刪刪,下次打自己一巴掌。」
網友罵江渺沒罵夠,又轉罵到節目組身上,指責他們的不作為,導演私人微博被罵熱門。導演深更半夜從床上爬起來,開直播給網友道歉,火急火燎地和視頻平台聯繫,第二天就加急上了這檔綜藝的正片。
正片用的原版,沒敢給我惡意剪輯,原原本本地展現了原貌,甚至都沒給江渺耍大牌的狀況處理一下。片尾那段我和路介同台飆戲的片段,將第一期節目推向新的高潮。
拍攝《光》的李導專門打電話給我,沉默很久說:「倪蟬,當初我們沒用你,的確是整個影片最大的損失。」
閻祈被記者追問江渺暗示我插足他倆感情一回事,他諷笑一聲:「從未有感情,有什麼插足?江渺發什麼瘋。合約早已到期。」
大概也不耐煩,直接 po 出了他和江渺的交易合同,成為網友票選今年最大的瓜之一,直到很久後,網路上還有在匪夷所思,閻祈這麼急切地想養出一個新人影后,用意為何。
期間還有江渺這兩年得罪的人、被搶奪資源的人,紛紛爆料她的不敬業行為、耍大牌黑料。
還有她花錢買公關黑我這回事。
身上的代言短短幾天內幾乎都掉完,要賠償天價違約金,不得不暫息影業。
珊姐很滿意這個結果,原本為了這次危機,她已經做好了撒錢公關的準備,沒想到我的路人緣這麼給力。
直接省下一筆經費。也許是因為,一步一步艱難走來的人,在面對風浪時,都要穩紮一些。
19
我又進新的劇組了。
巧的是,這次仍然是和路介對手戲。
我漸漸體會到他對我和別人的不同。他對所有人話都一樣少,但他對別人是孤僻疏離,對我是安靜平和。
像是月光下的海面。
海面平靜,海下洶湧。
又是一天的戲份拍完,我在劇組拍攝地走走停停,古鎮的月亮像是灑了冰霜。
我接到了閻祈的電話。
電話那邊風聲呼嘯,隱約有雪落的聲音。
他說:
「倪蟬,玉白山真的好冷啊。」
究竟是
哪一年,我曾隱密地在玉白山頂,將祈禱紅牌虔誠掛在蒼雪之下。我在祈福紅牌上寫,「阿祈平安百歲、無病無災。」
閻祈那年不明白、並不知曉。
他現在開始追尋,追尋那些早已過期的回憶,重新體驗從二十二歲開始,我對他的三年喜歡。
只是可惜。
這些喜歡,不會有。
再不會有。
我沒有再說話,掛斷了電話,沿著來時的路往劇組走,低頭一直走路。卻有人叫了我一聲,我抬起頭,在道路盡頭,看見了路介。
月光落了他一身,他說:「一起回去吧。」
我說:「好。」
一段痛苦的記憶,都被今年的初雪覆蓋。
也許我該開啟,下一個繁盛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