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都說朕是個昏君。
他們在金殿上涕淚橫流、義憤填膺,聲討朕的混帳與荒唐,說朕遠不如朕的歷代祖先。
聽說左相私下罵朕:「黃鼠狼下豆鼠子,一窝不如一窝!」
这话有趣,朕拿小本本記了下來,準備以後罵朕的孩子。
後來攝政王暗中勾結了朕的男寵,要造朕的反。
朕的男寵是個攻略者。
逼宮造反那一日,他金甲披身,一步步走到龍椅下,仰面狂笑:“賀凜,你也得意够了!」
朕以手支颐,略感無趣:「乖乖兒,鬧完了嗎? 」
1
朕叫賀凜,是大衡第五任君主。
朕的先輩都英名顯赫。
朕的曾祖,賀青雁,一手建立大衡,人稱「元華帝君」,她與成國公主共同治國五十一年,史稱「元華盛景」。
朕的祖母,賀長嬌,被稱為「戎馬帝君」,她在位時親徵過六次,最終平定邊亂,吞併南灤與北夷。她鐵血手腕統治大衡的三十八年,史稱「金戈之治」。
朕的姨母,賀明翎,是祖母最疼愛的女兒,聽說也是最像曾祖的一個,雄才韜略,胸懷丘壑。可惜她身體不好,只在位了短短十年便病逝。即使如此,她在位的時期,仍被敬稱為「清晏盛世」。
她們都是明君聖主。
除了朕的母親。
朕的母親,賀明許,她活著時候臣子們最喜歡誇她悲憫天下,是仁君。聽說以前民間有人妙筆生花,寫她其實是大慈母菩薩降世,乃世間女子表率。結果她死之後,他們翻臉說她是「庸主」,把她在位的四年稱為「荒庸之治」。
對此,朕只能大笑三聲,然後送她一句活該。
朕的母親,是個癡人。
她這一生,最愛的不是皇權富貴,亦不是天下百姓,更不是子女血親,而是一個法號照空的男人。
他不是朕的生父。
他是大悲寺的僧侶。
朕六歲時,母親登基,帶朕去大悲寺為國祈福,當時在一旁誦經的便是照空。母親對他一見鍾情,照空不肯還俗,不肯入宮,母親便屈尊降貴,天天去找他講經。
那清冷的佛子看都不看母親,來來回回就一句話:「貧僧身許佛門,心中唯有佛祖。」
可能是因为得不到的最好。
母親廢棄了父親,遣散了後宮,大興佛教,到處修建華麗的廟宇,甚至鑿山雕佛,那些佛像,大部分都長著照空的臉。
折騰得國庫空虛、民不聊生。
最後,她拆了原本的帝夫宮,蓋了一座蓮華居,將照空請來居住。
佛子嘴上不入塵世,搬進蓮華居倒是很痛快。
朕九歲時,撞見佛子與母親滾在佛堂裡,香爐翻倒一地香灰,檀香四溢。
母親勾著他的腰,喘得情動:「輝郎,照郎!」
照空用佛珠缠紧她双手,臉上盡是慾念,偏口嘴裡還要連聲念「阿彌陀佛」。
朕悄悄地走開了。
這地方太髒,朕再也不想來。
那一天,蓮華居起了大火。母親和照空化作了一對火鴛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實在分不開,只能一起下了葬。
真是荒謬,太荒謬。
朕好險沒在喪儀上笑出來。
所以你看,這江山啊,到朕手裡的時候,它就已經開始不行了。
真不是朕不行。
朕當時才十歲,還是個吸鼻涕的小丫頭,又能做什么?
横竖都有摄政王呢。
攝政王賀明杳是朕的舅舅。聽說才學膽識不遜色姨母,可惜,曾祖有令,百年內,不可傳位於男子。
聽說曾祖便是從男子手中奪取的天下,大概是怕江山女子沒坐穩便被反噬。
朕倒覺得曾祖此舉多餘了。
您瞧,百年之後,这江山还不是要落在男子手中了吗?
怪只怪您的孙女不争气呀,一個短命,一個癡蠢。
朕繼承了母親的蠢笨,只好努力讓自己不那麼短命。
朕活得小心極了。
朕十六歲那年,賀明杳獻了一隻男寵,秦南簫。
膚白貌美,形容昳麗,修長高挑,儀態萬方。
賀明杳面君不跪,直走到朕的身邊,撫了撫朕的頭,彎腰笑得慈愛:「凜凜,你瞧,舅舅給你選的人,你可喜歡? 」
朕懒懒睇了一眼乖乖跪在地上的秦南箫,扭頭扯住賀明杳的袖子撒嬌:「舅舅,朕還小呢。」
贺明杳仍温和地笑着,只是那笑意絲毫不達眼底:「你母親十六歲時,都已經有你了。」
朕只好转向秦南箫,命他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
秦南箫乖顺地抬头,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裡面毫不掩飾對朕的驚艷與心動。他開口,聲音清朗如金玉:「秦家五郎南簫,拜見陛下。」
倒真是个妙人儿。比起當年讓母親如痴如狂的照空,更為出色。
朕看一眼賀明杳,似笑非笑地開口:「果然天姿國色。舅舅眼光不錯。那便留在朕身邊吧,朕喜歡你,便封你为——」
贺明杳不动声色,秦南簫臉上倒是明顯升起興奮與期待。
他以为朕会封他什么?修人?德容?甚至贵君?
不会是帝夫吧?
那可真是蠢到朕要发笑了。
「乖乖兒,如何? 」朕說完,眼看著他與賀明杳的表情都僵了一僵。
還是朕的舅舅反應快:「陛下,秦侍郎也是朝中要員,南簫是他的愛子,總要給個名位。」
朕大吃一惊:「什麼?舅舅,朕給他朕的寵愛,還不夠嗎?難道秦家送兒子入宮,一开始便是盯着后宫名位?」
說著,朕扭頭看秦南簫,泫然欲泣:「朕真心喜愛你,所以賜你如此親密的稱呼,既然五郎不愿……」
秦南箫立刻叩首:「五郎愛慕陛下,并不计较名位!」
真好,真乖,不愧是朕的乖乖兒。蠢得恰到好處,放在身邊真適合。
朕瞇眼微笑,餘光掃過賀明杳鐵青的臉。
攝政王不高興,朕就高興了。
2
朕賜秦南簫入住蓮華居。
哦,朕忘了,蓮華居已經燒毀,重新蓋起來的宮殿叫火蓮宮。
秦南簫大概也聽過前塵往事,接旨時笑容勉強。
可把朕心疼壞了,朕趕緊摟著他哄他:「雖然宮內宮外都傳言此地不祥,但這裡向來是帝夫宮所在。而且當年,先帝與照空大師恩愛相依生死不渝,此地便是見證。朕把乖乖兒放在心尖上,乖乖兒可要明白朕的苦心啊。」
朕当然是一片苦心。
火蓮宮是朕最憎惡之地,不祥之說,當然不可能是傳聞。
秦南簫住進去第三天,火蓮宮就鬧了鬼。
守夜的小宮人們個個臉色慘白,都說看見一個僧人滿宮轉悠,怒斥秦南簫奪其居所。
秦南簫還在夢中被扒光了衣裳,胸口拿香灰寫了一個大大的「賤」字。
噫,真是好可憐。
朕立刻趕去,又哄又賞賜,宣國師來祛邪。什么泡冷香汤、鞭抽鬼体、暴晒驱邪、香烛大阵……
折腾了足足七天。
第七天朕去探望朕的乖乖儿,人已经在榻上只剩一口气了:「陛下,邪总该驱完了吧……」
朕抱着他哭得心疼:「乖乖兒,都是朕不好,朕不该让你住在火莲宫。你快好起來,等你好了,朕允你住在朕的朝华宫。」
他眼睛亮了亮,惨白的脸色都不那么白了:「果真?」
当然真。朕金口玉言,还能骗你这傻子吗?
他果然乖乖养起病来。
朕跑去找舅舅哭诉:「舅舅啊,朕初尝人事美妙滋味,秦五郎却病在了榻上。朕如今无所事事,也不好去烦扰他,只能天天在御书房看奏章了。」
贺明杳咬了咬牙,扯出一个笑来:「凛凛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为这种事烦心吗?天下男子如满园春色,任君采撷。」
朕欢天喜地,第二天当朝下旨,命摄政王为朕充实后宫:「舅舅都如此说了,诸位爱卿就不必多嘴了吧。舅舅,朕要大选天下,您一定要为朕办好此事!」
贺明杳下朝时候脸色又是铁青的。
左相不肯走,跺著腳痛心疾首:「荒唐,荒唐啊!如今民生艱辛,攝政王居然還要陛下大選天下!如此勞民傷財之舉,陛下三思!」
朕笑眯眯冲她招手:「左相,朕聽聞您家中兩個孫兒,才貌雙絕啊。明天,送進宮來吧。」
左相跌跌撞撞地走了,頭上珠釵掉了都沒顧上撿。
朕下了朝直奔火蓮宮,找朕的乖乖兒報告好消息:「還是舅舅思慮周全,怕乖乖兒不能安心養病,說要替乖乖兒尋些兄弟來服侍朕。乖乖儿可要念着舅舅的好啊!」
秦南箫脸都憋紫了:「攝政王真是,操碎了心。」
朕知道他憋屈,但朕覺得他還不夠憋屈。
所以朕喜滋滋地跟他說:「舅舅還說了,天下男子如滿園春色,任朕採擷,勸朕眼光要放寬一點…」然後又趕緊拉住他的手親親,「不過乖乖兒放心,朕心中你始终是最重要的!」
秦南箫脸色略略缓和了些,感動地抱住朕:「陛下,五郎此生只要有您的愛,便心滿意足了。」
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大概在想,自己的小命暂时是保住了。
朕冷眼看他,心中更确信了那个猜测。
秦南簫,他是为了攻略朕而来。
3
朕第一次亲耳听到「攻略者」这三个字时,还很小。
莲华居里漫天大火,倒下的博古架砸断了照空的腿,他几乎已经必死,放弃他,母亲还有机会逃走,可母亲死死抱住他不肯松手。
「阿许此生,愿与照郎同生共死!」
照空却狠狠一掌掴在她脸上,面若厲鬼:「為什麼會這樣?我為什麼會失敗?明明你已經愛上我了,我離攻略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都是你這賤女人,为什么迟迟不肯把皇位让给我?因为你那个拖油瓶女儿?」
母亲眼中有震惊,有委屈,轉而卻化為似水的柔情。她抓住照空的手,柔聲細語:「輝郎,等我們逃出去,我就禪位給你。我早已決定廢掉凜凜的皇太女之位,詔書都已寫好。若你不放心,我可將她遣得遠遠的,從此宮中只你我相伴,我做你的皇后……」
照空大约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再也不肯掩飾什麼,当面啐了母亲一口,輕蔑道:「你也配?一个恋爱脑的二手货,我要不是攻略者,要靠攻略你拿下皇位,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孩子都有了还学人家玩什么深情恋爱?如果不是攻略失败会死,你以为我会碰你?每次碰你我都觉得恶心!」
母亲身形摇摇欲坠,瀟然淚下:「輝郎,你在说什么?什么是攻略者?你一早接近我,就是为了皇位吗?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
照空冷笑着咳嗽:「你要是有命活着出去,问问你的好弟弟吧!」
母亲这时,透过漫天大火与烟尘,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朕。
她又惊又喜,挣扎着向朕伸出手来:「凛凛!快去叫人!」
朕点点头,让她等朕,便跑开了。
但朕没有叫人。朕只是将那封废皇太女为庶人的诏书妥善处理好,回宫埋头大哭了一场。
那是朕最后一次发自内心地哭。
母亲死后,朕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朕就是召舅舅入宫,哭诉朕此刻的无依无靠。
莲华居一场大火,贺明杳大概是放心的。他肯定觉得,人都化作了灰烬,何况那些他与照空往来的书信证据呢?
他不知道,母亲忙于和照空痴缠,皇宫上下,朕早就摸了个透。反正朕是个失了母亲爱护的小丫头,偏偏又顶着皇太女的名头,满宫野跑,也没什么人管。
那些书信证据,此刻都在朕的密室里呢。
但朕现在还不能对贺明杳做什么。姨母曾经教导过朕——若不能一击即中,便要按捺出手的冲动。
蛰伏,才是朕面对强者时该做的事情。
所以一见面,朕就拉着舅舅的手哭:「舅舅!凛凛不想做皇帝,凛凛想要母亲活过来!舅舅,那些大臣们真讨厌,朕说让舅舅替朕做皇帝,他们居然轮流训斥朕!」
贺明杳明显咬紧了牙,这让他俊秀儒雅的面孔显得有点扭曲。也是,朕抢先把这话丢了出去,他要是再露出点想当皇帝的动静来,那可就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
朕这个舅舅啊,最看重的就是「正统」。他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果然他跪在了朕的面前:「陛下,臣愿竭力辅佐陛下,护佑陛下江山百年。」
朕心底冷笑。
江山百年?朕先在你手下活过一百天再说吧!
熬死了姨母,坑害了母亲,他怕是耐心快耗尽了。曾祖立下的百年之期已到,贺明杳后来写给照空的信里,每一封都透着隐隐的急切与暴躁。
可惜照空突然死了。
没像他设想那样篡权夺位,让他有机会学曾祖那样「清君侧」。
他筹谋了多年的棋子落空,这会儿还不知怎么恨朕呢。
所以朕在他面前处处演戏,务求将朕的愚蠢荒唐深入人心。
刀尖起舞,步步為營,竟然艰难地熬过了六年。
贺明杳终于又一次找到了合适的人——朕也是。
4
秦南箫不愧是朕的乖乖儿。
朕这边刚给他上完眼药,他晚上立刻就给摄政王飞鸽传书。
信鸽出了火莲宫就打个弯到了朕这里。
朕笑眯眯地看完他对摄政王的斥骂——什么过河拆桥啊,什么卸磨杀驴啊,什么目光短浅啊,觉得骂得不过瘾。
于是仿着他的字添一笔:「贺明杳,你就是个老王八蛋!」
不过秦南箫也不是全然的蠢。他还知道骂完了服软:「王爺,我不光是想靠脸征服贺凛的,你也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手上有很多先进的技术。」
他洋洋洒洒吹了一通自己作为攻略者,能用一种叫积分的东西换来多少神奇的好处。前提是贺明杳必须配合他攻略,不能拖后腿。
这么好的事,朕当然不能让舅舅知道。
朕扣下了后两张信纸,只把前面的斥骂送了出去。
第二天,贺明杳就开始张罗着给朕选秀了。
不过在那之前,左相的两个孙儿周含璋、周弄玉先进宫了。
资容甚美,朕甚爱之,分别封为璋德容、玉德容。
贺明杳进宫面圣,神色不豫:「凜凜,左相乃文臣之首,你任性宣她两个孙儿进宫,就不怕左相心生不满吗?」
朕急着回宫见朕的两位德容,随口敷衍两句:「舅舅也忒小心!左相那老太婆天天违逆朕,朕还不能给她点颜色看?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舅舅有这闲工夫,还是赶快去给朕选美人吧。予州是舅舅封地,听说盛产美人,舅舅可别藏私啊。」
贺明杳磨了磨牙,拱手告退。
朕扭头便扎进二位德容宫中。
玉德容俏皮灵动,璋德容温润柔和。
朕左拥右抱,实在快活。絮絮说了些话,周弄玉眼睛亮亮地问:「我听说陛下有一心爱的美男子,名唤秦五郎,不知可有幸能见一见?」
周含璋忙伸手点他额头:「陛下面前,你也忒放肆了些!陛下恕罪,弟弟他只是好奇,并非想要冒犯秦五郎。」
朕哈哈大笑:「無妨無妨,弄玉才十五,还小呢,娇纵些也是小孩心性。正好朕也几日未见五郎了,你们新入宫,自然也该去拜见拜见。」
于是一伙人带上礼物,浩浩荡荡去火莲宫。
一進門,周弄玉便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秦五郎这里好重的病气,陛下龙体金贵,还是先开窗散一散吧?」
他是新人正新鲜,朕自然什么都依他,挥挥手让人去开窗。初春的夜风裹着寒意嗖嗖灌进来,秦南箫顿时猛咳了一阵。
他在榻上惨白了脸,却还要挣扎着下地叩拜:「五郎见过陛下。」
又抬起头,目光不善地打量两位德容:「……这两位小公子是?」
装得倒挺像。两兄弟进宫时,朕早看见秦南箫的心腹内监到处打晃,该知道的消息他早知道了。此刻明知故问,无非是在朕面前拿乔。
不过朕心情好,愿意哄一哄他。于是亲自上前扶他回榻上,让他倚在朕怀里。
「含璋,弄玉,来见一见朕的乖乖儿。」
秦南箫受用地扬起下巴,脸上颇为得意,看着周家兄弟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挑衅。周家兄弟对望一眼,乖乖俯身下拜,末了,周弄玉却面上无辜地问了一句:「陛下,却不知以后该如何称呼秦五郎?原本在宫中,该以名位相称。可五郎他……」
他沒說完,只袖口掩唇,輕蔑一笑。
他说得不错。秦南簫,至今没有名位。
朕饶有兴趣地瞧着秦南箫的脸唰一下又变得惨白,想,这傻子居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吗?
正好秦南箫望向朕,朕连忙咳嗽一声,佯裝生氣:「弄玉大胆!朕的五郎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乖乖儿,哪里能困于一个名位?你们若不知道如何称呼,称他一声五郎君就好。」
周弄玉忙跪下告罪,周含璋陪着跪了,再抬头时竟然盈盈含泪:「我们自知是比不上五郎君的,想来秦五郎有陛下多日宠爱,不像我和弟弟,初來乍到,还不知能不能入陛下的眼。」
他生得白净,眉眼素淡清雅,如雪中白梅,脱俗却又见之难忘。此刻一双点星般的眼中含了泪,看得朕心都要碎了。
再看周弄玉,一张俊俏的小圆脸上满是委屈,连眉梢眼角都耷拉下来似的。想想他之前活泼明朗的样子,真是让朕痛心。
連忙上前一把扶起他們兩個,仔仔細細幫週含璋拭去淚水:「說什麼傻話,朕喜歡你們極了。」
又搂过周弄玉亲上一口:「好玉兒,快高興些,朕不怪你了還不行嗎?走走走走,朕帶你們去賞花。」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朕只丟給秦南簫一句「好好休養」便揚長而去。
周含璋身边大监落后一步,故意似笑非笑跟秦南箫说:「本想带些礼物来探望五郎君,可是我们二位德容手里的东西都是陛下亲赐的,自然不好随意送人。五郎君好生养病,陛下自然有二位德容照顾。这盒点心是陛下先前在德容宫里剩下的,说五郎君喜欢,便让给带来了。五郎君,可要感恩啊。」
朕听到了。但朕不在乎。
秦南箫气得一把掀落了食盒,骂朕水性杨花,朕也听到了。但朕不在乎。
朕在乎的是,周家兄弟给朕带来的消息。
5
一进朕的密室,周氏兄弟顿时正经起来。
弄得朕也意兴阑珊:「说说看,又有什么坏消息。」
他俩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陛下,这次是好消息!祖母她说动了王锦将军,王锦将她手中虎符交出来了!」
朕立刻精神了。
「當真?」
周含璋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倒,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举过头顶。
朕迟疑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乌金色的小小腰牌,上面铁画银钩,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贺」字。
这是当年曾祖手中贺家军的虎符。
也曾伴着祖母征战天下。
摸到它的一瞬间,仿佛体内属于贺家的血脉瞬间沸腾,朕将它用力握进掌心,任它的冷硬硌得手心生疼。
十几年了。这枚虎符,总算回到了贺家人手中!
但朕仍需要冷静。
「王锦提了什么条件?」
周弄玉犹豫片刻,低聲開口:「她……她要陛下事成之後,開帝陵,在天下人面前審先帝遺骨。」
「还有呢?」
「为王缅翻案。」
「还有呢?」
「封她女儿为异姓王,還有封地,她要去州。」
朕几乎要气笑了。
這個王錦!一枚虎符,要换朕为她做这么多?亏朕当年还追着她屁股喊王姨!
她要这桩桩件件,都是在提醒朕,賀家欠她的。
賀家確實欠她。準確地說,是朕的母親欠她。
王錦曾是姨母的心腹,母親登基之後聽信舅舅的挑撥,冷落她不算,還把她逼得常駐邊關。
她的妹妹王緬身為言官,在京中屢次諫言,请母亲体恤民生,不要再大兴土木修建寺庙佛像。
更是直斥照空为「妖僧」。
于是朕的舅舅设局诬陷王缅贪污受贿、强抢民夫,判她一个流放。
王缅游街示众时还在大骂照空是祸水,又骂朕母亲昏庸无能,骂朕舅舅居心叵测。天威不正,妖人降世,忠良被害,国将灭哉!
她平时为官清正,为百姓做过许多实事,许多百姓追着囚车痛哭,有人跟着她一起骂,还有人冲押解的官兵丢石子和烂菜叶子,险些闹出大乱。
朕母亲勃然大怒,赐死了王缅,流放王家一百二十九口,掀了王家「忠勇世家」的牌匾,亲笔题上「妖言惑众」。
仍不解气,也賜了王緬一塊墓碑,上書「口舌之徒」。
王錦在邊關回不來,王家人走得淒涼。朕不曾親眼得見,但左相說,老王將軍走時回頭對著城樓,涕淚長流,口中憤然:
「我睜著我這雙老眼看著,看你如何大厦倾颓!」
王锦竟然还能忠心戍边,也真是難得。她是個好將軍,若非有她,這虎符早就落在舅舅手裡了。
母債女償,朕該答應她。
朕收好虎符,點頭衝周家兄弟說:「告訴王將軍,朕答應了。」
6
週家兄弟在宮殿裡的主要任務,就是賣力演出,讓朕顯得日漸冷落秦南簫。
今天週含璋晉了名位,明天週弄玉賞了奇珍。
秦南簫的小內監滿宮跑,傳回去的消息,怕是一個他愛聽的也沒有。
宮外也沒什麼好消息。
朕的好舅舅,從秦南簫這裡收不到什麼好話,大概是覺得棋子想背叛他,也發了狠想給秦南簫一個教訓,當真開始從給州選秀——自然,他也是想再安插些人來宮裡。
秦南簫接到選秀的消息,又在火蓮宮裡打砸了一通。
背腹受敵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別提他還帶著任務而來,攻略不了朕拿不到皇位,他會死。
於是當夜,他就盛裝打扮,進了朕的朝華宮。
其實朕之前看得出來,他是不屑於當男寵的。雖然是朕的附庸,他卻總想在朕面前擺出保護者的姿態,偶爾話語間,还会点评一下世间男子该当如何如何。
朕不知道他来的那个世界究竟是怎样,但听起来,只论女子的处境,还是大衡公允一些。
就是这样向来心高气傲的他,今日竟穿了重纱衣,薄施粉黛,含羞带怯地来向朕邀宠。
当初他可是说过:「女子天生便重情,所以常耽于情爱,更常見二女爭夫之事」。
朕當時只是笑笑沒說話。
因為朕知道,所值得爭奪的,從來都只是利益而已。
將一個男子放在了弱者的處境中,他便自然而然,會開始做些弱者求生的事情。
而強者,便會趁此,將他身上所能剝奪的價值吞食乾淨。
如朕一般。
所以朕見他,並無喜色,而是恰到好處地露出了一點點厭倦與嫌棄:「這紗衣輕巧靈動,更適合弄玉那樣的少年人。你如今几岁?怎么还穿这样鲜艳轻浮的衣裳?」
秦南箫脸色铁青。
其實他也不過十八歲,風華正茂的年紀。但那又怎樣?比起一個十七一個十五的周家兄弟,朕還是可以嫌棄他老。
他仍不死心,委委屈屈来挽朕的手臂:「陛下好久都没去我那儿了,五郎大病初愈,也是想打扮得鲜艳点添添喜气。」
朕懒得敷衍他,径自在榻上躺了,冲他招招手:「头疼,给朕揉揉。」
他赶紧来揉,试探着想套点消息:「陛下,怎么好好的头疼起来了?」
朕心里暗笑,把早準備好的說辭給他:「予州最近突然春澇,偏偏舅舅忙選秀不在,朕天天一看那些奏摺就頭痛。也不知有沒有什麼好辦法把堤防加固?唉,要是突然來個什麼能人異士,給朕說個好主意,朕肯定對他百般敬重。」
他在信里写他有修水利的法子来着。
快,朕給你機會了,不上台就是你不懂事了。
秦南簫果然不負朕望。
沉默片刻,便毅然跪了下來:「陛下,五郎有法子。」 朕一脸惊喜地坐起来:「乖乖儿竟然还有这样的才学?快说快说!你可真是朕的珍宝心肝!」
他第二天给了朕一份《治水论》。
裡面寫了許多聞所未聞的配方。什麼混凝土,什麼水泥。
朕立刻將它轉交左相,讓她看看能不能做出來。
果然大獲成功。
朕心中盤算,不知秦南箫这所谓积分有多少?能换多少宝贝?
但趁着舅舅不在京中,朕還是快點把秦南簫榨乾了比較好。
於是朕狠狠寵了秦南簫幾日,又跑去找周家兄弟了。不僅如此,朕還又納了幾個世家子弟進宮,無一不是青年才俊。
秦南簫快被起起伏伏的危機感和飄忽不定的寵愛逼瘋了。
被朕設計套了幾次獻策之後,他開始主動向朕施展他的「才幹」,以求朕給他一點可憐的愛意。
很快,他便沒什麼新點子了。
朕反覆試探了許多次,確認他是一點也沒有了,於是放心地把他丟在了火蓮宮晾著。
他看朕的眼神,日益怨毒了起來。
7
只是秦南箫恨朕,还不够。
怎么能少了朕的舅舅呢?
他在予州忙碌,朕也不能闲着呀。
于是朕一天一封信地催他带美人回来,又挑剔地说这样的不行那样的不行。
听说舅舅在予州都快疯了,几次征集了人,又迫于朕的新要求只好重来。
原本三个月的大选,生生折腾到了五个月。
予州单身男子,俱不能自由婚配。有些人家为了逃避入宫,甚至不惜让两家孩子私订终身,然后拿钱疏通官吏,讨一张婚契。
舅舅他未必有心苛待百姓,可是自古小鬼难缠。那些小官小吏见有利可图,个个狮子大开口,甚至还有前脚收了钱答应了给婚契,后脚便去选秀司举报拿赏银的。
折腾了几次,予州开始民怨载道。
原本春涝就闹得民不聊生,朕虽然送去了治水的办法和赈灾银两,但舅舅为着选秀的事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赈灾?
朕便借机让左相的学生去了。
学生姓陆,据说还是当年曾祖身边军师行雪娘子的后人。
为人机警聪敏,不声不响地在舅舅眼皮子底下把赈灾这事做了,还暗中搜集了许多舅舅手下人贪墨的证据。
朕该安排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
朕亲爱的舅舅贺明杳,也该回京了。
贺明杳回京那日,天气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天气阴沉,狂风乱卷,沉沉水汽凝在人鼻端,呼吸间都带着潮意。
天气不好,朕的兴致却很好。朕亲自迎接出城,望着几车秀男笑得心满意足:「舅舅辛苦!来日朕开枝散叶,自当记舅舅首功。」
贺明杳笑得阴冷:「陛下高兴就好。」
朕想,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是,朕长大了,动作也多了。贺明杳好歹也是皇权中长大的,多多少少能发现一些。
但那又怎样呢?形势比人强呀。
朕摸清了他所有的底牌,准备好了对策,他眼中的朕,却还只是个刚刚开始想要反抗做傀儡的小皇帝。
一想到這裡,朕就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伸手亲亲热热抓住了他的手臂:「好舅舅,朕都等不及了。快些让朕瞧瞧这些美人吧。」
贺明杳愣了一瞬:「现在?」
朕点头,伸手一指远处:「朕连台子都搭好了,就为了与民同乐。朕今日得了这么些美人,怎么忍心就这样把他们关进宫中独赏?朕想让百姓们也看看,什么才叫天姿国色。」
朕荒唐惯了,任性妄为的事做了不止一次。舅舅从前能忍,现在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反驳。
他眯眼审视朕,到底还是点了头。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送他的人进宫,在哪里送,没区别。
朕喜气洋洋坐在了高台上,招呼百姓们来看美人。
舟车劳顿的美人们鱼贯而入,多少有点憔悴。朕分外怜惜,命人奉水奉食,带他们去搭好的凉棚内坐下。
反正朕要挨个儿看的。
一个一个,不急,慢慢來。
第一个人缓步走到圆台中央时,贺明杳霍然起身:「陛下,此人不是秀男!」
朕笑眯眯:「啊?可是朕看他长得挺好看的呀。」
贺明杳脸色微白,匆忙挥手招人,想将那人从台上拖下去。可圆台周围全是百姓,百姓外围混着朕的亲卫。朕不想让他的人进去,他的人便只能干着急。
「俺叫程虎!」圆台上的男子高喊一声,冲我遥遥跪了下来,黑瘦的面庞上隐有泪痕,「皇帝陛下,俺不是来选秀的,俺来告状!告予州王世子这个王八蛋,害死了俺妹子!」
贺明杳向朕踏近一步,目光森冷:「凜凜,你便看着他这样当众污蔑你表兄?」
朕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
朕已经十六了,身高不比贺明杳低多少。
曾经只能胆战心惊仰视他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可以携着天家威严,平静地注视他。
「予州王,朕身为天子,若不能为民申冤,如何坐得了这个位子?你虽身为朕的舅舅,亦是朕的臣子!从前种种放肆,还要继续吗?」
朕身后亲卫齐齐上前一步,腰间钢刀铮然出鞘,雪亮刀光,如傲人寒霜。
「予州王还是安心坐下,听听自己儿子到底有什么罪过吧。」
朕拂袖,立刻有亲卫上前将贺明杳压坐在椅子上。朕转面望向程虎,朗聲道:「你有何冤屈,只管讲来。朕一定为你做主。」
程虎狠狠叩了一个头:「皇帝陛下,你说话算数吗?俺在予州已经告了个遍,除了陆老爷,没有一个人敢说句公道话!今年春涝,俺妹子去衙门口的粥棚领粥,予州王世子突然来了,说粥棚建在这里看着太碍眼,当场把灾民们都撵走了!他让大家伙都去城门口的荒地,可俺妹子饿得走不动了,谁知……谁知世子这王八蛋,居然抬手就是一鞭子,把俺妹子抽倒在地,还骑马踏了过去!俺妹子当时就没气了,可怜她才十四,临走连顿饱饭都没吃上……」
他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个人一瘸一拐地冲上了台:「俺也是予州的!予州王世子抢了俺的闺女,把她糟蹋完又活活打死了!俺去州衙告状,州衙老爷说俺是刁民,打断了俺一条腿!俺不服,在街上举状纸,世子居然杀了俺全家!俺两个孩子都还不满五岁,世子把她们的头砍下来,装在尿桶里扔给俺……他就是个畜生,畜生!」
第三个人是被人抬上来的:「我原本是予州学府三甲的学生,今年本该参加春闱。予州王世女与我同窗,只因嫉恨我,居然污蔑我州试作弊,断我仕途。州衙与予州王府狼狈为奸,因我想上告,生生砍断我的双手双脚,想让我困死在予州!」
第四个人白发苍苍,看起来是位女夫子:「陛下,予州王不思赈灾,大兴选秀,折腾得予州民不聊生。原本选秀有陛下圣旨,报名乃是自愿。可予州王有心将予州望族与他绑在一条船上,竟威逼利诱,要每家都献出适龄男子,供其择选。其中有些男子,因被世女看上,不明不白成了世女的面首男宠,根本不曾记录在选秀册中!民女的两个儿子,均横遭此祸!」
第五个……
第六个……
整整一百二十九名「秀男」啊。
多少人血泪横流,多少人家破人亡。
起初,周边还有百姓议论,听到后来,所有人都缄默下来。只是那缄默中,孕育着怒火,一如这阴沉的天色,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朕扭头看向朕的舅舅。
他臉色慘白,却仍强撑着摄政王的架势:「都是一派胡言!陛下,予州在本王治下向来平安和乐,这必是奸人设计诬陷!」
朕笑了:「舅舅啊,朕还以为你挺聪明呢。你說,这些人都能从你眼皮子底下平安无事离开予州来京城了,别的消息会不会早就传到朕耳朵里了?」
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垮了下去,向来野心勃勃的眼睛,也颓然有了灰败的神色:「不可能……这不可能……贺明翎和贺明许都败在我手上,我才是最强的,我才是母亲最强的孩子!」
朕大笑起来:「姨母败给了疾病,母亲败给了自己的愚蠢。至於你,舅舅,祖母没有选择你,你便早该知道,你是其中最差的一个。」
贺明杳猛然抬头:「这不可能!本王幼时,夫子便夸奖本王,与大姐可较高下!母亲选择大姐,大姐又传位给二姐,不过因为我是个男子!」
朕颇感无趣:「舅舅,您大约也听过一句话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朕与母亲性格哪有相似之处?你却用了一样的手段对付我们。该不会那攻略者说他能夺取帝心,你便深信不疑?」
他摇晃了一下:「可是……照空成功了……不,你,你竟然早就知道……」
朕笑起来:「朕还知道,这攻略者,便是应舅舅你的祈愿而来。」
早在当年他和照空的书信中,早已写得一清二楚。贺明杳遇仙人入梦,仙人称自己乃男尊大神,要拨乱反正,将大衡阴阳之道回归正统,遣了照空而来。
可是照空之所以能成功,不过是因为,朕的母亲着实是个蠢货。
姨母、母亲和舅舅,都是曾祖的子孙,人品才智却天差地别。朕早就想过,皇位世袭罔替,早晚有后继无人那一天。
大衡侥幸,还有朕从母亲手中挽一挽狂澜,但朕的孩子呢?
万一真如左相所言,黄鼠狼下豆鼠子,一窝不如一窝呢?
朕倒是觉得,王锦将军的老来女,甚好。当个予州王,屈才了。
但这些话,朕的舅舅必然是不懂的。他心中只有血脉,正统,男子的尊严。
朕已不想再对贺明杳多做解释,起身拔剑,朗声对天下:「予州王无德无义,愧对予州百姓。今日予州百姓亲口证言,桩桩罪行,骇人听闻,实乃罄竹难书。朕为天子,当替天行道,今日便手诛此贼,以慰天下民心!」
朕从来没想过让贺明杳活着进京。
朕要他死,还要他死得被众人口诛笔伐,让天下人都说他恶贯满盈!
只有這樣,朕一举诛杀他,才不会被反噬!
朕的剑锋,离贺明杳的胸口只有一寸时,突然被一阵莫名的力量荡开。
秦南箫突然出现在这个他不该在的地方,伸手抓住了贺明杳:「走!这是我最后的积分了!」
他们一起消失,朕与亲卫皆扑了个空。
贺明杳坐过的椅子空荡荡地摆在那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朕的幻觉。
雷声滚滚,大雨傾盆而下。
朕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雨气。
失算了啊……没想到朕的小男宠,还留了一手。
8
朕想,朕大约是错了。此事到最后,还是要解决那位「男尊大神」。
朕是个荒唐帝王,要弑神,大约将是朕做过最荒唐的一件事。
朕倒是不着急。
贺明杳汲汲营营二十多年,拿不到皇位,他不会罢休。
朕虽然在天下人面前判了他的死刑,可到底没有真的让他死。与其躲躲藏藏一生,还不如殊死一搏,贏了,这皇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一辈子想要名正言顺拿到皇位,逼到现在,恐怕也不得不做乱臣贼子了。
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要靠攻略皇位才能活命的秦南箫?
果然,朕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后,秦南箫便带着贺明杳手中的兵直杀进朕的皇宫。
来的竟只有秦南箫。
朕猜,朕的舅舅大概是死了。他果然跟朕的母亲一样,有些蠢。秦南箫救他,不过为了他手上的兵权。
贺明杳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大概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小小棋子手中吧。
逼宮造反那一日,秦南箫金甲披身,一步步走到龍椅下,仰面狂笑:“賀凜,你也得意够了!」
朕以手支颐,略感無趣:「乖乖兒,鬧完了嗎? 」
他暴跳如雷,抬手劈坏了一旁的琉璃花樽:「不许拿那个名字叫我!老子有名字,老子叫秦南箫!」
朕微微点头:「这便是你的真名?朕还以为,你们异世灵魂, 在此世不过借用一具躯壳。」
秦南箫微怔了一下:「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朕懒懒倚在龙椅上,笑道:「朕还知道, 你杀不了朕。朕若是没有心甘情愿把皇位交给你,你登基了, 也一样会死。」
秦南箫狠狠攥紧了拳头, 双目猩红:「你怎麼知道的?」
「朕仔细想了许多年。照空想做皇帝,为什么要等朕的母亲禅位?若是想当皇帝, 背靠那些积分啊什么的, 如何不能光明正大来打江山?偏要踩着女人上位。可知,你们那位男尊大神, 所想要的,不只是皇位, 还有女子的臣服。」
朕站起身, 缓缓走下金阶。
秦南箫仿佛见鬼一般, 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攻略者, 除了拿积分换些宝物, 根本没有能力坐上皇位。男尊?哈,可笑。利刃入小儿之手, 其威不在。朕可以善用那些宝物,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你呢?秦南箫,秦五郎, 你只会用它们来争宠。」
朕大笑,一步步向他逼近:「做个选择如何?男尊大神,你可以让秦南箫杀了朕,然后他也攻略失败死去, 你再继续派下一个人。但朕早已将朕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可保数十年乃至百年,你的攻略都不会太顺利。又或者,你亲临此世,与朕谈一谈。」
朕瞥一眼他的手。
他持剑的手在发抖。
但下一个瞬间, 这颤抖突然停止了。
一个傲慢的声音响起:「我跟女人没什么好谈。你们不过凑巧从男人手中夺来了权力,如果不是贺青雁,根本不会有这么一个阴阳错乱的大衡。」
他睥睨朕, 用一种天然上位者般的眼神:「男子为尊乃是天道。早晚有一天,一切会重回正统。」
朕淡淡一笑:「但你不能否认, 朕和朕的先辈们,比男人干得好。你的两个攻略者,都死在朕的手中。」
朕手腕一翻, 一抹寒芒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
他发出一声惊惧的惨叫, 发出的声音既像秦南箫,又像那个傲慢而不知所谓的「神」:「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敢,你怎麼敢! 」
朕狠狠将匕首更深地插进他的心脏:「弑神而已,有何不敢呢?」
当年照空的死, 便让朕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神明佛子, 躯壳死去,灵魂便会死去。
神又如何?
朕才是这天下之主。
神迂腐不公,朕便亲手杀了这神!
朕看着面前的躯壳挣扎抽搐,最终归于死寂。
那个傲慢的声音, 最后的话语中满是追悔莫及:「女人……都是骗子……」 骗子?
朕挑眉微笑。
朕可不是。
王锦将军和左相正在殿外为朕收拾残局。
朕曾答应她们的,朕都会一一做到。
包括,做个万世流芳的好皇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