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替身公主那年和太史策告白当场被拒。
「殿下,某当得臣,当不得驸马。」
此事一经传出,我成了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
而後,當我成一國之君選男妃時。
他卻不願意了。
1
「公主殿下,太史大人給您的信。」
「这是……给您退回来的邀帖。」
我微笑着接过来,在小丫鬟震驚的表情下將信件和請帖撕得粉碎,一把揚到泡腳盆裡。
「好一隻油鹽不進的太史狗。」我恨恨磨著牙,將漂在水面上的碎紙片狠狠往盆底踩了踩,如同把回信的人也一并踩在脚底一样,「他还说什么了没?」
「太、太史大人还说——」
「殿下,某只当得了臣下。」
「当不得驸马。」
一道温和清雅的男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先是一双绣竹长靴,一角紫色朝服,随后是那张让我恨得牙痒痒的脸。
男人狭长的狐狸眼扫过我后,才不慌不忙地施了個禮,然後相當熟練地拿過小丫鬟手上捧著的布巾裹住我抬起的腳。
「切。」我冷嗤一聲,揚起下巴拒不配合地把腳蹬在他胸前,腳指頭使勁摳男人官服上的繡花,「嘴上說著不當我駙馬,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
太史策弯起嘴角,朝我身旁的小丫鬟递了个眼神后,不紧不慢地把住我的脚踝。
「天儿热,殿下还是莫要动气了。」男人的声音四平八稳,即便是在这种热死人的天里也听得人耳清目明,清风阵阵。
但不包括我。
「太史策,现在屋里头就我们两人,你搁这跟我装什么大瓣儿蒜呢。「我強忍住發燙的耳朵,用力抽回腳,整個人蜷縮坐在椅子上,用裙子蓋住腳。
「一句話,這親你同不同意,这驸马你当不当?」
他像是遇到极为头痛的事情似的,皺起眉沉默半晌後,長嘆了口氣。
「殿下,为何一定要我当这驸马?」
廢話,要不是真的長寧公主開口說一定要睡到你,你以为我愿意死缠烂打?
2
沒錯,我并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
而是她从百花苑里赎出来的替身,真正的长宁公主早就和新欢私奔、找刺激去了,而最后留下的书信里写满了对我的期许和鼓励。
【亲亲,努力攻略太史丞相哦!这样的男人睡起来一定很带劲!】
公主救我于水火,我無以為報,只能把她心心念念卻沒吃到的太史丞相成功拿下,綁好然後親自送到她床上。
就是這太史策真跟公主吐槽的一樣,狡猾得像狐狸似的,每回都避重就輕,軟硬不吃。
我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氣,一個沒忍住,掀起裙子伸腿蹬太史策的臉,腳一用力就把男人踹倒在地。
他手撐兩側,狐狸眼微微睁大,似乎还没明白什么情况。
我用脚趾抵住他的下巴,使劲往上一顶,迫使男人昂起头,露出上下滚动的喉结。
「殿下……休要胡闹。」
「出去。」
「殿——」
我脚上力道又重了三分,男人这下连话都咽了回去。
「本宫说了,出去。」
我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太史策從地上起身神色不明離開後,才顫抖著收回腿。
「嗚哇……」我大喘氣抖手摀住臉,「刚刚……刚刚这个男人的眼神好恐怖……长宁公主救命……」
装嚣张跋扈的公主真的太难了,作為一個能被蟑螂嚇哭半天的柔弱無助少女,在面對太史策要吃人的眼神時,我差一点吓尿。
「公主殿下,门外小将军求——」
「您怎么哭了!」
3
「公主殿下万福。」
跪地请安的少年低头不敢看我,只露出一双红得滴血的耳朵。
「起身说话。」
「谢殿下。」
少年落座后拘谨得厉害,双眸游离,把地面都快看出个窟窿来,都不敢抬眼看我。
我,我忘记穿袜子了。
慢条斯理把袜子穿好后,少年才抿唇抬头,一脸正色道:「殿下交由在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那晚来长宁殿刺探的黑衣人,是——丞相府的死侍。」
「嗯?」
我眼皮一跳。
难道说太史策发现我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来刺探我了?
「这是从死侍身上翻出来的密函。」
我接过少年递来的纸条,因为天气太热,手里的信纸都沾染上汗气,变得潮湿软塌塌的了。
「十分抱歉,因为此事关乎殿下安危,所以、所以在下跑得急了些……」
小将军肖驰看我的眼神明亮湿润,端坐在椅子上,像条讨人摸头的大金毛。
「無礙。」
我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低头收了收嘴角的口水。
【……公主,太过……去……她……】
我眯眼看着被汗气晕染成一团团黑蚯蚓般的字符,跟文盲一樣就認出這幾個字兒。
但從意思上可以猜出,我果然被太史策懷疑了。
「殿下!抱歉!我——」
肖驰急得连敬称都快掉了。
「無妨無妨。」我安抚下因为表现失败而变得失落的小将军,「至少知道这探子的来历了,此次还要多谢小将军帮忙。」
「明天,还请小将军给我个面子,城南聚仙楼一聚,本宫做东。」
4
刚一进聚仙楼,我好死不死碰见了老熟人。
「你怎么在这?」
「真是巧,没想到在这也能碰见殿——宁公子。」
太史策一身青色私服,宽大的袖袍衬着俊秀的脸,显得人模人样。
「宁公子今日好雅兴。」
「没什么雅不雅的,约了人聚个餐。」
我看到太史策摇扇子的手一顿,表情也出现片刻凝固。
「聚……餐?」
他好像还想继续往下问,但由于昨日长宁殿结下的梁子,我直接越过他,朝門口的蕭馳招手。
「肖驰!这儿呢!」
转身时,見到太史策面無表情,一雙黑眸深得像要吃人的猛獸一樣。
我嚇得拉著蕭馳的袖子當即鑽進包廂。
等落座後,蕭馳神情略帶恍惚:「刚刚那是——太史大人?」
「嗯。」
「他也在这儿?」
「嘖,話那麼多幹嘛,點菜。」
「哦哦。」
偷溜出来逛街的雅兴全被不速之客搅了个稀碎,連吃三盤白灼蝦,我都沒嚐出蝦味兒。
「殿下,您嘴角沾了東西。」
「哪儿?」我伸出舌尖舔舔嘴角,「还有吗?」
「額,再往外一點。」
「唔。「我繼續伸出舌頭,卻看見旁邊坐著的小將軍臉越來越紅,手上的帕子都快攪碎了。
「还是我……」
「哐当——」
门外传来的一声巨响吓得我连忙起身后退,刀剑碰撞的声音听得人提心吊胆,单薄的门框也因为通道的打斗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什么人!」
「敢在聚仙楼闹事!」
5
管事的话音刚落,那打斗声顿时消停下来。
又等了两分钟,發現沒再有復燃傾向後,我才舒了口氣,哆嗦著腿重新坐回去。
我僵笑:「真抱歉,沒想到聚仙樓也會有人鬧事,小将军若是嫌弃……」
「沒事沒事,我都可以。」小將軍飛快搖頭,「我們肖家人沒什麼講究的。」
「小将军爽快,只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我話沒說完,刚别不久的太史策衣衫凌乱地推开了包厢门。
「宁公子,方才的作乱声惊扰到您了,某向您赔罪。刚巧遭了这一桩事,包厢里的东西都糟践了个遍,若是不介意,这次的就算在某的头上。」
「权当是赔罪了。」
太史策弯着狐狸眼,即便经历了刚刚的一番打斗,也不见慌乱,慢條斯理地扯了扯衣領後,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我的右手邊。
「小将军不介意吧?」
「……太史大人请随意。」
我不满地挪挪屁股,將凳子離得他遠些。
「太史策,你也太會順桿爬了。」
「宁公子谬赞。」
哪个字是在夸你!
我鼓着腮帮看他端起壶倒了杯茶放到我跟前,又行雲流水地喚小廝添上筷子。
「某厚臉前來叨擾,寧公子大人大量,自然也不会发难于策吧?」
太史策倾过上半身,狐狸眼彎得像湖春水,碧波蕩漾。
我甚至看见他长睫阴影下那颗细小的红痣。
忽地,我唇角一癢。
男人細長白淨的手指擦上我的臉。
「怎麼在外也小孩子脾性。」
6
當晚,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我滿腦子都是太史策眼下的那顆紅痣,閉上眼就陰魂不散地在我腦中跑走馬燈。
「長寧公主,您可真是好眼光。」
第二天。
太史丞相同長寧公主遇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城。
「不!為什麼要帶我?太史策,你不就是来我们桌蹭了顿饭吗!」
太史策一脸沉思地坐在亭子里,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
「为什么也要把我关起来!」
「殿下,少安毋躁。」
亭子里热得厉害,阳光热辣得几乎要透过砖瓦把人烤熟,扇过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我忍不住跑到亭子边缘,坐在地上脱掉鞋袜,把脚泡进阴凉处的水里。 「啊——爽——」
太史策捏着眉心走过来,面無表情地以扇擊掌:「看什麼看,閉上眼,把頭轉過去。」
「殿下,在外面還是不要輕易如此。」
「少管我,熱死我,你负责?」
「……」
太史策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見我沒再搭理他後,重新坐回亭子裡。
我則是愜意地晃著腿泡腳,切身體會到了夏日泡進井水裡的西瓜的快樂。
「殿下。」
太史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炷香了,快些起身吧。」
「泡多了冷水,您這個月的月事怕不好過。」
热得迟钝的大脑硬生生反应了两秒才翻译出他说的什么。
「太、太史策!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
7
我是被太史策拎起來的。
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瘦弱的男人到底哪來的這麼大力氣,掐著我胳肢窩一提,就跟拎貓崽一樣輕鬆將我從水裡撈了出來。
眼下他正拿著自己的帕子,一絲不苟地給我擦腳。
「你又不當我駙馬,管我那麼多幹嘛,放开——」
我挣扎着想抽回脚,但是被男人抓住的腳踝紋絲不動。
「殿下,莫耍小孩子脾性。」
太史策抬眼,深不見底的黑眸情緒難測,在我看來跟眼冒凶光的猛獸無異。
我立刻咬住牙根,強忍住要尿褲子的懼意。
但是眼眶沒忍住。
「长宁?太史?你们二人怎么在此?」
我余光隐约瞥见一抹鲜活的黄色,轉頭就看見本應在御書房的皇帝。
「长宁?怎么哭了?」
我伸手一抹,湿漉漉的。
「你呀。」皇帝也不介意我没行礼,无奈地摸摸我发顶,「是不是又在闹太史策?人家既然拒绝了当驸马,那你就别再缠人了。」
我吸吸鼻涕,察觉到桎梏住脚腕的力道松了些,当即把脚抽回来,缩进裙子里。
「叙白,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別同長寧計較,這孩子從小就被寵壞了。」
太史策低敛眉眼,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寡淡與穩重。
「策不敢。」
「行了行了,這裡都是自己人,不用這些虛的。」
皇帝转眼又拍拍我的头。
「下月藩王胡瑯來訪,到時候你也來瞧瞧吧。」
8 等到遇刺的傳聞消停後,差不多到月中了。
我忽然收到长宁公主的加急信。
【粟州,救急。】
短短的四个字,字跡潦草,纸张褶皱。
长宁公主这是遇险了!
「备马!本宫要出去!」
「殿下,没有陛下的许可,您不能踏足宫外……」
肖驰拦住我,神色为难。
「啊?凭什么!」
「他太史策早三天就离宫了!我为什么还不能出去!」
「这……」肖驰偏过头不看我,語氣艱澀,「太史大人要去粟州指挥疫灾,同您……」不一样。
我眨眨眼,充分发挥长宁公主死皮赖脸的特性。
「疫灾?」
「身为一朝公主,竟然没人知会本宫这事儿!」
肖驰欲言又止:「殿下,这事儿本就不属长宁殿……」
我对肖驰的话充耳不闻。
「本宫这就去请示陛下,堂堂公主自然要心系天下百姓疾苦!怎可束之高阁!」
太史策啊太史策。
这次还真要谢谢你这个倒霉蛋。
9
「罷了罷了,只要你能平安回来,随你怎么闹吧。」
皇帝被我缠得没办法,头疼地背过身朝太史策挥手:「叙白,公主就由你多看照些了。」
「记得在藩王到来之前,将公主护送回来。」
太史策眉眼上挑,眼珠朝我这转了圈,俯身领命。
「遵陛下旨意。」
「我为什么要和你乘一辆马车?」
太史策掀掀眼皮:「殿下不是要去体恤民情?」
行吧,这是又在嫌我铺张浪费了。
路上马车颠簸得厉害,天氣又熱,我待在车厢里要化了一样,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落。
恍惚间我好像变得轻飘飘的,跟朵云彩似的。
脸贴在别的软乎乎的云彩身上,香香的,弹弹的。
我吧唧吧唧嘴,满意地翻了个身,把整张脸都埋进这又香又弹的云彩里,不满足地又往云彩缝儿里挤了挤。
「嘖,怎么还变硬了。」
等我一觉醒来下马车的时候,发现太史策的动作有些僵硬。
「你腿瘸了?」
「……」
京城离粟州有五百多公里,天气炎热,马儿也跑不快,预计在路上就要花费四五日。
「今晚某睡在殿下隔壁,如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說完,太史策僵着身子走进房内。
我进了房间才想起来从太医院拿的清凉膏还在他那儿,刚想敲门,发现门没锁,下意识就推门进去。
「太史策,清凉膏是不是在你——」这。
眼前白花花的人影看得我鼻头发热,泡在浴桶里的太史策湿着头发,跟話本子裡的水妖一樣,挑眉轉眼都是勾人奪魄。
「殿下,下次進來記得敲門。」
10
「你你你!你大白天泡什么澡!」
太史策抬起一只手搭在浴桶边,眸光流轉間纓綺纏綿,墨黑的眼眸跟水洗過一樣波光粼粼。
「只準殿下乘涼,卻不許某潔身。」他頷首壓在手臂上,正眼看向我,「殿下好生霸道。」
不知道是不是泡了凉水澡的缘故,男人声音沙哑懈怠,表情在光影里显得婆娑迷离。
「关、关你什么事儿!」
我红着脸调整呼吸,想将躁动的心跳平静下来,眼神慌乱地打量四周,就是不敢再看对面的男人。
「清凉膏在书桌上的盒子里。」
太史策指明位置后,我迈开步子连忙去拿,离开前又被他喊住。
「殿下。」
他的声音好似也沾上了水汽。
「以后进别人房间,可要敲门。某倒是无碍,只是旁人——」
「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我扔下这句话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后,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
「争气点啊!」
我用力拍了两下发胀的脸。
「等公主回来了,得了自由和钱财,什么男人没有!」
我捂着怦怦跳的心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竟然一觉睡到天黑。
「奇怪,怎么都没人喊我?」
剛起身,窗户那儿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下一瞬,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上我的嘴。
「别出声!」
「敢乱动,我就杀了你!」
11
「太史策,你在吗?」
我轻敲了两下门。
「殿下有何事?」
「我来拿清凉膏,开下门。」
屋里头男人安静几秒后才传来脚步声,清脆的开锁声后,门开了一条缝。
抵着我后腰的刀剑戳了戳,我硬着头皮将门推开。
结果下一秒就被太史策抓住手腕扯进房内。
他没穿外袍,只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裡衣,隔著薄薄的布料他的體溫不斷從我們兩人貼合處傳來。
「閣下深夜造訪,可是有何急事?」
刀尖戳进未合拢的门缝,向上一挑就輕易將鎖頭擊落在地上。
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手持匕首,二話不說就朝我們刺來,銀白刀刃險險劃過太史策右臂外側。
我被他搂在怀里,一个转身跌进他床上。
「待好,別亂動。」
說完,太史策反手捞起平日里把玩的扇子,抬手击中黑衣人的手腕。
匕首应声落地。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太史策的力道,愣神一秒后连退数步,从腰间捏出几根银针,二话不说就朝我这边飞射过来。
太史策眼神一凛,轉步撈起床幃大力一卷,悉數將銀針捲起後一扯,布料應聲而斷。
「当心!」
我见黑衣人趁着这个空档朝太史策袭来,下意識叫出聲。
只是男人動作比我想像中的快,腳尖一動,本屬於黑衣人的匕首到了他手裡,順著黑衣人襲來的方向順道而為。
「噗嗤——」
冷刃入肉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相当刺耳。
12
出乎意料,黑衣人竟然逃走了。
我看看只剩下一扇窗的窗戶,又看看站在床前一臉沉思的太史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殿下——」
「我敲门了!」
「……某不是想说这些。」
他敛下眉眼:「此次出行,这类事怕是不会少,殿下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月光下的男人一身单衣,容貌昳丽得几乎妖异。
平日里那些刺人的话我忽然说不出口,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哦。」
太史策上挑的狐狸眼因为唇角的笑,越发不似人类。
「殿下这副乖巧的模样倒是少见。」
「……」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今日之事……多谢。」
「無妨,分内之事罢了。」太史策的声音跟他的眼角一样,尾音愉悦地上扬,「如若殿下当真要感谢某,不若借一安榻之处,毕竟这间屋子是不能睡人了——」
「……太史策,你还真会顺杆爬。」
男人笑眯眯地原封不动回了句。
「殿下谬赞。」
屋子里多了个人,我怎么睡也睡不踏实。
左右我是睡不着,干脆转过身朝对面榻上的太史策问出心里的疑惑。
「太史策,我今日午觉一睡睡到半夜,是不是你在搞鬼?」
男人一声不发,就在我以为他睡着时,才缓缓出声。
「某近日连连失眠,房内的熏香有安神功效。」
「原來如此。」
我躺平望着帐子顶。
「那你可多吃点桑葚果儿,黑豆。」
补肾水。
「……多谢殿下关心。」
13
第二日,太史策和我一起从房内出来时,路过的肖驰忍不住瞪大了眼。
「太史大人……殿下……你们?」
我看他的表情,似乎要哭了。
太史策却眼含春水,半敞着上衣行若无事般走到自己房门口,每一个动作却都在叱咄肖驰的大惊小怪。
「殿下,你们——」
「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我拍拍他的肩膀,学着太史策的表情关门换衣服。
后面的路程,我全程提心吊胆,好在太史策和肖驰两人加强戒备,没再给行刺之人可乘之机,一路上也算平安抵达。
到了粟州,我被城内的景象惊呆了。
每一间药铺子都排满长龙,无数人捂着口鼻咳个不停,还有部分人面色潮红,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这就是——疫灾?」
我穿书不到两天就被公主捡到,签了劳务合同,压根没经历过这些民间疾苦,猛一看这场面,不由觉得喉咙发哽,胸间闷涩。
「离远些。」太史策不动声色将我往后拉,「你去客栈待着,等施粥时,我再喊你。」
「别乱跑。」
太史策说完没多停留便离开了。
「殿下,我们回客栈吧。」
肖驰捂着口鼻,俯身小声询问。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随他朝客栈的方向走,脑子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
【……公主,太过……去……她……】
【粟州,救急。】
「待好,別亂動。」
以及那晚站在月光下,太史策妖异的眉眼,和那句——
「殿下这副乖巧的模样倒是少见。」
我忽然停下脚步。
「殿下?」肖驰奇怪地转过头。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不顾肖驰的大喊,我直接转身朝太史策离开的方向跑去。
14
「殿下怎么来了?」
「而且……为什么您要把帕子围在脸上?不会热吗?」
我不顾太史策的拒绝,从他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也给他围上。
「怎么那么多废话,让你戴你就戴!」
等给他围好,我才发现这帕子好像是那天他给我擦脚的那条。
难怪这么抗拒。
「这疫灾不知是什么传播源,眼下只能先护住口鼻。」我也不多解释,直接转头问道,「城主,粟州的医师可都在城内了?」
「回禀殿下,除了在途的,各地医师都已集结在此。」
「好。」我點點頭,「我对疫病也不了解,这种专业的事还是得靠他们业内人士,不过——」
「从现在起,每个人都务必戴好围巾护住自己口鼻,尽量避免人群聚集。」
「這、这是何意?」
城主不明所以地看看我,又求救般看看太史策。
「这叫避免群体传播……算了,解释了你也不懂。」
太史策笑眯眯地应和点头:「不錯,你听殿下的话便是。」
城主擦擦额角的汗,連連點頭。
「是、是。没想到陛下如此重视疫灾,竟然安排太史大人同公主大人同行,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我没再听城主的吹捧,转身离开城主府。
路上,我余光扫到身旁太史策,他一直在笑。
「你在笑什么?」
「有吗?」太史策抬手想摸摸嘴角,结果摸到一层布料,「殿下好功力,被帕子遮住都猜得到某的心思。」
「不是。」我毫不留情推翻他的说辞,「只是你的眼里都是不怀好意。」
「……」
15
我没忘记来粟州解救公主一事。
只是手里的线索太少,除了那张纸条,我一無所有。
焦虑无措之际,客栈小厮忽然敲门递过来一份点心,是京城特有的梅花米糕。
我正奇怪是谁送过来的东西时,最上面的梅花糕点似乎有条裂缝。
掰开来一看,是张小字条。
【子时,不忘桥。】
这字迹,和当时那张字条一模一样。 心绪难耐挨到子时,我忽然发现。
我不认路。
深更半夜,路上没什么人,我捏着匕首颤颤巍巍走在路上,路边的野猫已经把我吓哭三回了。
等我抽抽噎噎到了不忘桥,子时早已经过了。
和想象中不同,我原以为不忘桥是河上的桥墩子,没想到是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店。
我被人引进门,内堂五六个彪形壮汉环胸而立,每个人看我的表情都凶神恶煞,而我就是那只误入狼窝的兔子。
就在我两股战战准备逃回去搬救兵时,引路小厮笑着推开一扇门。
「姑娘,人就在里面。」
我捏着匕首和特地装了满满一包的银子,手背一抹眼角,郑重地点头推开门。
「恭迎殿下——」
一推门,浑厚响亮的齐声问候将我震在原地。
什、什麼?
我不是来救长宁公主的吗?
怎么这一屋子都是熊一样的男人?
16
「殿下,请用茶。」
身侧一猛男大手端着茶杯,小心翼翼端到我面前,大掌四平八稳,茶水没溢出来一丝。
我挺直身板坐在凳子上,害怕到僵着脸,面無表情。
一度怀疑这是针对我的阴谋。
难道太史策确认了我的身份,要将我杀人灭口?
可是对待俘虏也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吧?
「殿下,您已有三月有余未联系我等了。如若不是您亲自出现在此,我们还以为——」
黑脸男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是心下却有了个猜测。
这些男人个个身形高大,血气凛然,明显就是私养的兵。
况且又尊称公主为殿下……
难道公主要谋反!
我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再看面前的一群黑脸男人,不由得汗毛直立。
这放在古代被揭穿可是要掉脑袋的!
为了长宁公主的脑袋,我硬著頭皮解釋:「啊,這、这段时间我有点忙,所以——」
「难道还是因为那太史策?」
「不识好歹的东西!殿下能看上他,是那小白脸的福气!竟然还敢如此!」
「殿下!我等今晚就绑了他,给您放屋里!」
这哪是养了一群兵!
这是养了一窝土匪!
好说歹说才算是安抚住这群躁动的大兄弟,我虚脱地靠进椅子后的软垫里。
「我来此本意是为了赈灾,顺道来看望你们一下而已。不必如此激动。」
结果说完这句,这群大汉更激动了。
「殿下体恤民情,竟不远百里来此!」
「殿下好生之德!」
「殿下、殿下牛逼!」
「……」
17
第二天,我顶着一对黑眼圈出门时,肖驰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没睡好?」
我疲憊地點點頭,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太史策从门外进来,见到我这副模样表情,倒有些意味深长。
「殿下,昨儿可是做噩梦了?」
我懒懒地抬眼,温吞地瞪他一眼,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噩梦……
脑海里又回忆起那群黑脸猛汉,和目前依旧不知所终的长宁公主。
如果这都不算噩梦,什么才算呢。
「现下药房正在施粥,殿下可以同某前去?」
「走。」
我二话不说从凳子上蹦起来。
希望社畜工作能让我遗忘昨晚这场噩梦。
死亡如风,常伴吾身。
我看着眼前排起长龙戴着围面的黑脸壮汉长龙,舀粥的手抖了个机灵。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
……
这嗓门一个比一个嘹亮,屋子里所有病人的声音加起来都比不过其中一个。
等我将这锅粥分发完,赶忙扔了这个烫手山芋。
昨晚壮汉军的领头人告诉我,那两张字条都是他写的,目的是确认公主是否平安无事,眼下知晓不是长宁公主的手笔后,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是这气松到半截,门外一随行侍卫递过来一封加急信。
皇帝写的。
【藩王已至,吾儿速归。】
一事接一事,家里又开始催相亲了。
18
太史策还要在粟州再待两三日,直至疫灾控制住才能离开。
臨行前一晚,他将一个小木头盒子递给我。
「这里头是新做的清凉膏和乌梅饮子粉,殿下可以路上用。」
男人还是平常那副所有事都不放在眼里,风轻云淡的样子,就是眼睛比平时眯得厉害,看不清眸子的神色。 我接过来道了声谢,正准备关门睡觉,却被他一把抵住房门。
陌生的男性气息忽然凑近,他似乎也用了清凉膏,不时有薄荷甘草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糅杂着他沐浴过后的水汽和皂荚香,让这燥热的夜晚变得平缓和煦很多。
我被他单手按在怀里,听着男人隆隆的心跳声,半晌没敢动。
太史策是真的奇怪。
平时搞暧昧,到了正经问他嫁娶问题又避之不答。
活像一个封建版渣男。
他的下巴抵在我发旋上,贴在我后背的手像撸猫一样上下顺。
就在我保持这个前倾的姿势要僵了时,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再会了。」
「殿下。」
說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看太史策的背影活像看神经病。
人真的不能压力太大。
不然就会变成太史策。
神经病一样。
回到房内,我将小盒子放在枕边,早早入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我们出发很早,以至于城内大多早点店还未开门。
就在我以为要空着肚子去下一座城池用饭时,店家小厮忽然送来一笼包子。
「姑娘,这是住您隔壁那屋的公子特意交代的。」
「您趁热吃。」
切,这渣男还挺会。
19
离京城越近,我心里越惶惶不安,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眼见着长宁公主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真正的长宁公主却联系不上,寄出去的信均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蜷坐在马车里,紧张地咬指甲。
「怎麼辦,如果联系不上公主本人,那这个亲是不是就得我来帮她结了?那洞房是不是就得我来帮她入了?那孩子——」
越往后想越可怕,我連連搖頭,说什么都得阻止这场荒谬的婚事。
「殿下。」
赶车侍卫忽然发声。
「前面有一人拦住车架,说是想和您见一面。」
「什么人?」
「自称是……藩王胡琅。」
我震惊得瞪大眼。
这里离京城还有十余里路程,藩王为什么会来这拦车?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我示意停下马车,伸手撩开门帘一看,顿时睁大眼。
這、这人不就是那晚在不忘桥给我斟茶的那个黑脸壮汉吗!
「小王胡琅!见过公主!」
他騎在馬上,一身墨黑袍子和络腮胡衬得男人血气凛然。
「藩王殿下——」
“不不不,您喊我胡琅就行!胡琅就行!」
马背上的络腮胡男人露出与身型不相符的讨好的笑,看得周围一众侍卫目瞪口呆。
赶车的侍卫喃喃。
「我记得传闻中的藩王……不是这样的啊……」
20
同胡琅匆匆回宫赴宴时,皇帝明里暗里在过问藩王的联姻意向。
胡琅几次三番顾左右而言他,全然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
皇帝也并未多言,宴席散后,将我和胡琅赶到后花园赏花,美其名曰交流文化。
乌漆嘛黑的环境里,我只看得清彪形壮汉的眼白,其余都是黑乎乎一团。
「殿下……」
这声叫得我头皮发麻。
「宫内少言。」
「哦哦哦。」
接下来几日,我被皇帝下旨软禁宫内,且行三步必见胡琅。
这意思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胡琅局促地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活像受气的小媳妇,并拢腿大气不敢出一声。
我已经三日没出过这长宁殿了。
「哎——」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趴在桌子上,热腾腾的石桌烤得我面皮发烫也浑不在意。
「這、那狗皇帝说我不娶您就、就不让出宫门……」
胡琅也没想过皇帝使这手段,如果是为了自己手里的兵权随意安排一位公主也还好,但怎么就这么巧落在殿下头上呢?
「不好啦——」
贴身丫鬟神色慌张跑过来,气喘吁吁扶膝大喘气。
「殿下、不、不好啦!」
我趴在桌上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地转过脸看她:「怎么跑成这样?」
「太、太史大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
「太、太史大人在、在御书房!」
「御书房就御书房呗。」
「太、太史大人带兵在围堵皇上!」
「围堵就围……」
我话未说完,「腾」一下立起身子。
「围堵!」
21
我是做梦也没想到,不光长宁公主想着谋反。
连太史策也不是个安分的。
在我提裙子匆匆冲到御书房时,太史策和皇帝正面对面坐着喝茶。
而周围站着一圈持刀剑枪戟的黑甲侍卫。
「殿下,刀剑无眼,请退后!」
拦我的是太史策身边常见的那个护卫,虽然没有恶言相向,但也寸步不让。
因为隔得太远,我没听清他们两人说什么,只是看气氛还挺和谐的。
「殿下,我们先回去吧。」
胡琅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神,我默默跟他重回长宁殿。
一路上,我脑子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又好像遗漏了什么。
就像玩魔方时,九个色块都齐了,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色块卡在异色那个旁边。
「没想到太史策动作那么快。」胡琅喝酒一样将壶里的茶水一口闷。
「殿下,我们要动手吗?」
「嗯?」我抬头看他,眼神茫然。
动手?动什么手?
胡琅察觉出我的疑惑,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后,凑过来小声解释。
「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待太史策谋反后,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忍不住张大嘴,感慨长宁公主的聪明与敏锐。
原来她早就知道太史策会起兵谋反!
壮汉军原来就是这黄雀!
胡琅一番话解了我的后顾之忧,心里感慨长宁公主料事如神,再世诸葛,我直接点头应了他的话。
「可以,按之前计划行事。」
22
长宁殿。
我摇着扇子躺在软榻上,周围摆着三四个冰盆,相当惬意。
自发生宫变,皇帝宫里头的一众妃子根本无心享受,库里头的冰和水果,我接手大半,日子过得相当奢靡。
「殿下,好生惬意——」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让我吃葡萄的手一抖。
「你这时候还有空过来?」
我侧眼看了看许久未见的男人,他这些日子似乎过得相当疲惫,眼下烏青,似乎连下巴的胡茬都没清理就过来了。
「如果是来看望殿下,某自然时时都是有空的。」
他动作自然地和我挤在同一个软榻上,捏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只是殿下这态度,让叙白着实伤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叙白。
他的字。
我抬眼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什么态度?」
他眯起狐狸眼,上挑的眼尾说不尽的风流,引人遐想。
「宫里头的事情,殿下应该都知晓了。」
「只是殿下这态度,似乎有恃无恐?」
太史策真敏锐。
我挪挪身子,踹踹他的腿,示意他往外靠靠,结果男人依然坐在原处纹丝不动。
「什么有恃无恐不有恃无恐的。」
我囫囵将话掩过去,不接他的话茬。
太史策深深看我一眼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殿下这话,听着像是在说别家事似的。」
「就连那次被人夜里刺杀也不过问。」
太史策按住我继续拿葡萄的手:「这等寒凉之物,殿下还是少吃为妙。」
「不如我们聊聊当时的同甘共苦如何?」
「比如那晚将军府派人刺杀的事?」
我拍他手背的动作一顿,转头正眼看他:「什么意思?那晚来的人是将军府的?」
太史策收回手,对上我的视线点点头:「不錯,聚仙楼那次也是。」
「可是为什么?」
男人懒散地靠着背后的软榻,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开口:「将军府是陛下手里的,這下,殿下可是明白了?」
原来皇帝已经察觉到太史策的谋反了?
只不过因为手下菜鸡,行动没成功。
「所以你这是解决完皇帝,准备下一个了?」
「这么说……倒也可以。」
太史策忽然坐直,正色言道。
「殿下,某后悔了。」
23
长宁公主也是太史策计划的一环。
原本我会是他培养的傀儡公主,窃取藩王兵符的工具人,结果他临阵倒戈,彻底沦陷敌方阵营。
「殿下,您眼下愿再问某一次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又按捺不住内心涌起的恶趣味。
「太史策,你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策。」
「?」
「你难道没想过我不是长宁公主吗?」
太史策表情呆滞一瞬,然后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捧腹大笑。
「殿下、您、您还是这么有趣。」
男人的表情因为这夸张的笑变得生动,狐狸眼也润上一抹水光亮色,越发娇艳昳丽。
「你笑什么。」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本来就知道我不是公主本人吗?」
他见到我手里的字条,动作一滞。
「这东西您是怎么拿到的?」
「肖驰给的。」
他接过字条,看着晕掉的字迹,原本松下的眉头又紧蹙起来。
「这上面的意思难道不就是发现我不是公主本尊了吗?」
太史策难得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斟酌怎么说。
「您……到底为什么认为自己不是长宁公主的?」
见他神色不像撒谎,我忽然心间发凉。
「我……我真是长宁公主?」
「那在外面的那个长宁公主又是谁?」
想不到我竟然掉进了真真假假替身坑里。
24
那天谈话聊天之际,胡琅带着一众壮汉军悄无声息围剿皇宫里的黑甲兵,并成功将皇帝、太子等人钳制。
按照长宁公主的原计划,是在太史策起兵谋反后大肆宣扬其罪行,趁他在民间积威不久,根基不牢,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既博了个好名声,也拿了太史策手里的实权。
只是此事有一个风险,就是「兵」。
眼下京城的兵大多都在皇帝手里,太史策虽然不掌管金鹰卫,却有调遣皇宫黑甲兵的虎符。
而壮汉军大多分散在京城外,如果要尝试「农村包围城市」的话需要时间。
好在时间赶得上。
那天关于真假长宁公主的话题并未结束,太史策就被冲进来的胡琅绑了起来扔进了暗牢。
而我还沉浸在「我可能是公主本尊」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没想到殿下还愿意来看某,是某之荣幸。」
太史策两只手被高高吊起,满头乌发披散在身后,纤瘦的身材被宽大的白色里衣罩着,显得有些空荡,充斥着颓败堕落的破碎感。
我走过去本想和他对视,却发现因为身高原因,我只到他胸膛的位置。
「胡琅!搬个凳子!」
「哎!得嘞!」
踩在高凳上,我终于可以俯视这个狡猾如狐的男人了。
只是让我意外的是,他眼里没有一丝惧意,昏暗的室内那双狐狸眼亮晶晶的,跟看见什么宝物一样。 「太史大人,没想到您也有这一天。」
「哈——」他的笑声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闷闷的,哑哑的,听得我耳朵发痒。
「某自认为算无遗策,没想到竟然漏了您这儿。」
太史策将脸凑过来,贴得极近,长长的睫毛几乎戳到我的脸。
「殿下,您之前的话可还作数?」
25
稀里糊涂地,我成了九州一帝。
而我是不是长宁公主这一问题还是个问号。
「陛下,这是太傅大人递上来的花册,上头都是京城里头适龄未婚男子。」
「嗯?」
「说是希望您为皇宫开枝散叶……」
「嗯?」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桌上的奏折和册子:「你看看这太傅在干什么事儿?我现在就算不是真龙天子,也算是一国之君吧?」
「好歹都是当全民奶爹的人了,怎么还有儿子催老子结婚的?」
「不批不批!」
王总管脸色尴尬,又被一众大臣盯得厉害,只能又开口劝。
「这……奴才听说,这里头有不少容貌俊秀,能歌善舞……啊不对,能文能武的才子。」
「陛下,您要不赏个脸去瞧瞧?」
我当即一拍桌子站起来。
「走走走!」
剛出門,我就被一奴才拦住了去路。
「陛下,太史……太史大人有事请您到长宁殿一叙。」
「太史策又闹什么幺蛾子?」
自从太史策被我从暗牢放出来之后,依然稳稳坐在丞相的位置上。
唯一的不同,就是越来越爱往长宁殿跑,以至于现在直接住在了偏房。
「太史策,你又搞什——」
刚一推门,我就定在原地。
奴才嘴里有要事找我的太史策正从浴桶里站起来,白色长衫搭在肩上要掉不掉的。
他听见我的声音后侧过身,流畅的肌肉随着衣衫若隐若现,打湿的部分透出肉色,未打湿的部分只显出薄薄的一片黑色阴影。
「你、你……大白天洗什么澡!」
太史策垂着睫毛,眼下那颗红痣滴血一样动人心魄。
聽了我的話,他抬眼看過來,水润的狐狸眼荡起无数波澜。
「叙白,求陛下怜爱……」
26
自从太史策成功上位后,催婚的册子日渐消亡,大殿上再无人谈及催婚催子。
「我感觉我真不是长宁公主。」
「您这是还未想通?」
我躺在他腿上,享受着手下败将的服务,一口叼上剥好皮的葡萄。
「不是想不想得通的问题,而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的问题。」我咽下葡萄,正眼看他,「如果我真的不是长宁公主,那你就不能喂我这葡萄,明白我的意思?」
太史策投喂的动作一顿,难得肃着脸。
「您就是长宁公主,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为什么我对之前的事毫无印象?」
「但您可以叫得上长宁殿每一个小丫鬟的名字,不是嗎? 」
我一怔。
好像是,我刚到这那会儿,长宁殿的每个人和每个角落我都无比熟悉,就跟是自己家一样。
「但、但是我有些记忆不属于这里啊。」
「比如?」
「比如之前在粟州围面的事儿!」
「一些话本子里也会提到这些不是吗?」太史策扫了眼奏折旁边的一摞话本子,意有所指,「记忆并非完全可靠。」
我被他这话反驳得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
太史策捏过一颗葡萄堵住我的嘴。
「況且,您的字迹和曾经收到的字条字迹完全一致。」
「所以没关系,您无须过多在意。」
男人垂头和我对视,阴影下的双眸深不见底,情绪难测。
「您是长宁公主。」
「是九州的天子。」
「也是太史策的陛下。」
額外一個
我好像真的是长宁公主,因为我和她都对太史策有莫大的兴趣。
不然为什么失忆后也依然要攻略征服这个狡黠如狐的男人?
「陛下,肖驰小将军求见。」
将军府一众自我登基以来被太史策连根拔起,原因是谋害皇族。
吐槽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同时,我也在怀疑他是不是在公报私仇,而肖驰是我唯一护下的将军府独苗苗。
「殿……陛下。」
少年相比之前消瘦许多,整个人气质大变,眼神是与曾经截然不同的凌厉。
「臣是来自首的。」
我撑着头看跪在地上的少年。
「曾经给您的那张字晕掉的字条,是臣的手笔。」他表情复杂,却一如既往地不敢抬头看我,「并非家父安排,而是……臣自发做的。」
「為什麼?」
「臣害怕。」
「嗯?」
「臣怕您失忆后也一心想要太史策,害怕您即便没有了对太史策的情意,也不愿见臣一眼,害怕……害怕您忘了登基大计……」
我不由睁大眼,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冒鼻涕泡的少年……或者青年。
「起来坐那儿,你细说。」
「……是。」
肖驰狼狈地用手背擦擦眼角,缓了下情绪后才继续道。
「早在之前您就听到了要和亲的消息,所以您决定想法子来推掉,但是、但是臣没想到您竟然想直接……直接……」
他小心翼翼看我一眼。
“沒事兒,我懂你意思,繼續。」
「然后您说您是藏不住事儿的,这种事情既然安排下去了,就放手干,干脆直接找了个巫师将自己的记忆抹掉了。」
我嘴张得老大。
合着我之前这么莽?
牛逼。
「之后呢?」
「之后我就按照您的计划一步一步实施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册子,上面零零散散写了几条建议,草率得一塌糊涂。
「這、这……我之前的胆子真大,谋划这点就敢造反。」
肖驰缩缩脖子。
「您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只要紧跟变化走,就有九成胜算。」
「……行吧,那藩王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您亲舅舅。」
「嗯?我竟然是捡来的!」
「确切地说是抱养的,连太子他们也是……前任陛下他不能生育。」
难怪后宫这么和谐。
「等等,那太史策的消息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說到這,肖驰红着脸挠挠头。
「这个我是听您的安排,把从父亲那里得知的动态全供给藩王殿下了。」
我看着眼前笑得又和之前一样天真的肖驰,忽然可怜起在吃牢饭的老将军。
合着老将军年年都上当,还当当不一样。
「嘖嘖嘖,肖驰,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你可是朕的大功臣啊。」
「那殿下,请您将我和父亲关在一起吧。」
肖驰展颜露出一个哭样的笑。
「臣又败给了太史策,眼下也对不起父亲和将军府众人。」
「……行吧。」
肖驰从位子上站起来,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谢——陛下。」
走時,只余下地面湿湿的两块印子,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