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及笄時,父親把我拉到書房,遞給我一沓畫像。
「女兒,你儘管選,這都是老爸為你打下的江山。」
太子,狀元郎,丞相嫡子,将军小公子……
父親,你好資源。
1
我快及笄時,父親含蓄地打探我是否有意中人。
我搖頭否定,我爸的眼睛熄了又亮。從書櫃暗盒裡拿出了一沓畫像,让我好好挑选。
我翻看着画像,新科状元郎,丞相嫡子,将军小公子,太子……
都是京城顶好的少年郎。
父亲看着我一脸震惊的样子,眉眼中尽是得意:「女兒,你儘管選,這都是老爸為你打下的江山。」
爹爹,你好資源。
2
父亲在我旁边疯狂推销着他手中的画像,可是我却为难地皱起眉毛。
「丞相家的嫡子才貌双全,前段时间刚入仕便得了皇帝重用,前途無量,確實是個當夫君的好人選。」
我爹频频点头,附和著我的話。
「但……他幼時在學堂尿了一回,我到現在還記得。」
我爸:「……你在意人家小时候干什么?」
我不讲话,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我爹。
我也不想啊,奈何記憶太深,實在忘不掉。
於是我爹默默放下了丞相嫡子的畫像,再從中挑選另一幅畫卷。
是將軍家小公子的。
「這小伙子身高 192,一身腱子肉,軍功已經拿了好幾個了,年輕有為。」
「为父见过几回,心眼實在,是個好孩子。」
我再度叹了口气,看著畫像裡的人。
「將軍府的小公子年齡與我相仿,為人單純良善,確實不錯。」
「但……他如今却仍贪玩,与稚子无异,怕是担不起成亲后的责任。」
我爸:「……女儿,你先扬后抑学得挺好的。」
3
我与我爹一起挑了几户人家,但总能被我挑出几处错。
到最后也没挑出个人选。
我爹的眉毛皱成三折,我为了宽慰他,连忙拿起最后两张画像。
「爹爹,这还有两张呢,说不定我中意的在这里头。」
我爹的眼里再次燃起希望,看着我把画像打开。
……太子式安。
我的笑容立刻落了下去。
这是什么晦气东西! 4
我和式安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是当朝太子,我是侯府嫡女。
我俩一直不对付。
我讨厌他那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他好似也讨厌我这副端着的样子,見到我後,总是将目光移开,嫌弃之意不用多说。
我不愿与他有交集,但我大忠臣的爹对我最常说的话便是:「当臣子做臣事,忠心耿耿办实事。」
我深受他的熏陶,于是我小时候便跟在他屁股后,蹙着小眉,摇头晃脑地说「不可以」。
「不准抄作业。」
「不准打架。」
「不准爬树。」更是成了我学堂时期的三大名言。
世家宗族都知道,侯府那个独女整天跟在太子后面念规矩。
太子念不过,便将脾气都发泄在狗身上,京城的狗没一只见他不跑的。
5
式安性子臭,贵为太子也没人敢靠近。
我作为他身边的唯一女性「生物」,与他的「不可以」CP 竟也成了京城大热,常年霸占榜首。
说什么规矩少女 vs 暴躁少年狠狠磕到了。
就连式安的母亲皇后娘娘都喜欢叫我进宫,拉著我的手,欣慰道:「還好有你,要不然……」
大概是愧疚,每次说到这,都会送我一大箱的珠宝。
珠宝很好,但男人不行。
就式安那性格,我嫁过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另一张画像我看都没看,就說:「爹,女儿觉得更中意这个。」
我爸:「……」
咱就是說,就算狗来了,也比式安好。
6
另一张画像当然不是狗,是新科状元苏玉晏。
最近,我也在诸多京城贵女的口中听说过他。
儒雅俊朗,品貌非凡,唯一不好的便是出身。
苏玉晏出身寒门,家中父母双亡,朝堂之上無依無靠,仕途之路怕是會走得艱難。
這也使得大部分貴女都打消了嫁他的心思。
我倒是不在乎這一點,我家世代簪纓,誰娶了我,自然誰便有了倚仗。
而且嫁給他,也無內宅矛盾。
如此說來,蘇玉晏確實不錯。
正好三日之後,長明公主會在府中舉行賞菊宴。
他作為新科狀元,一定也会参加。
到时候我便可以去见见他。 7
赏菊宴那日,苏玉晏穿了一身青衣。
我找到他時,他正微微屈身欣赏着他眼前的菊花,眉眼含笑,不禁惹人多看几眼。
「苏公子爱菊?」
我站在苏玉晏面前作揖行礼,輕聲問道。
他见我连忙回礼:「算不上爱,只是眼界浅显,未曾见过开得如此好的菊花,一時看入了神罷了。」
说话直白诚恳,確實如傳聞一般大方無隅。
我順著他的話,與他聊起了菊。
從詩詞歌賦聊到名人大家,相去甚遠。
蘇玉晏言辭得當,行為有禮,實乃君子。
我的笑容越發真切。
杉玉明,他著實是當夫君的好人選。
8
「晚晚。」
一声幽怨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轉身看去,是長明。
差點忘了,我答应与她一同赏菊来着。
我刚准备打招呼,就看见长明身后的式安。
……见狗了。
式安还穿着一身骑装,裤腿上还沾染些泥土,大抵是刚回来的。
他刚回来,我便遇见。
我是有些倒霉在身上的。
9
我朝苏玉晏告辞,向着长明走去。
刚走远些,长明就兴奋地问我,苏玉晏的品行如何。
我是否看上他了。
我還未開口,就听见身后「切」的一声。
吓了我们一跳。
原来式安一直跟在我们俩身后。
他站在樹下,抿了抿嘴:「江晚,你的眼光不行。」
刚上来就人身攻击?
我都未说,你如今和泥猴一样脏呢。
我氣笑了,直接懟了回去:「没选你,就说明我的眼光至少没坏。」
也不知道为何,我平常待人都是谦和有礼的,唯独见了式安这家伙,脾气控制不住。
不過也是,我想打他很多年了。
有点脾气也正常。
毕竟也算死对头。
10
我不打算在这与式安吵起来,拉着长明就打算离开。
誰曾想,手往旁边伸,却什么都没碰到。
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远处,朝我挥手。
「晚晚,你和我哥好好聊啊,我先走了。」
「慢慢聊哈!」 我:「……」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闺中密友?
11
我仰起脖子瞪着式安。
虽然脖子酸痛,但气势足。
我在式安面前,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也不知過了多久,式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就这么想嫁给苏玉晏?」
?
这又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
我不过与苏玉晏见过一面。
我还未张口,式安又说,话里还带着一丝委屈。
「江晚,你……为何不考虑我?」
?
式安疯了吧?
否则怎么会在这一脸认真地说胡话!
「式安,我们可是死对头啊!」
我震惊地退后两步。
死对头之间,怎么能说这种污言秽语。
这下轮到式安困惑了,「什么……死对头?」
我傻了。
还能是什么死对头?
当然是那种见面都嫌晦气的死对头了。
我缓了缓心神,才開口:「若你不将我当作死对头,那你将我当作什么?」
我刚问出这句话,就看见式安眼睛亮了起来:「……夫人。」
我看着眼前我当了 14 年的「死对头」,最后只吐出句「休想」。
12
式安看着我,渐渐冷了脸,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我拉了过去。
「为什么休想?」
「我刚回京便得到消息,说你在挑选夫君。我衣服都还未换下,便来了宴会找你。」
「江晚,你說,你为何不挑我做夫婿?」
式安按住我妄图挣扎的手,想向我讨一个答案。
我试图挣脱,式安却紧紧按住我的手不放。
我被气急了,冷笑。
「你说为何?」
我抬头直视他,晃动那被攥紧的手,「这就是原因。」
「式安,你覺得我喜歡這樣嗎?作為女子,當街被人拉著無法逃脫,完全處於被掌控的劣勢中,沒有一點安全感。」
「我亲爱的太子殿下啊,您告訴我,谁喜欢这样?」
式安的身子一僵,隨後放開了我,退步到三步之外。
他耷拉著眉眼,聲音像是卡在了喉嚨裡,酸澀得很:
「……我只是喜歡你,从很小很小就喜欢你。」 我的天爷啊,他的喜欢谁看得出来?
7 歲那年,他带着我把蜂巢放入夫子屋里,逃跑时却未带上我,害得我被罚抄经书二十遍。
10 歲那年,他要与将军家的小公子打架,被发现后,便将罪责全推给我,谎称他们两个在争夺谁当我夫君。
就连去年,我看上了拍卖行里的一支珠簪,他硬是花了三倍的高价买了回去,都不留给我。
我将多年来的桩桩件件,一一列举。
最后越说越气恼,怒声问道:「式安,你说这是哪门子的喜欢?」
若是你的喜欢是这样的,那我不稀罕。
式安沉默着不敢讲话,就站在那里听我数落他,颇有股委屈的味道。
但我才不管,我都快气死了,还管他委屈?
我甩头就想走,式安卻又拉住了我,神情真摯。
「江……江晚,你別生氣,我一定學,學會喜歡你。」
「我发誓!」
13
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
男子口中的誓言是最不真切的东西。
女子若是信了,便會倒大霉。
我直接拒絕,「不必了,如今我也要及笄了。我爹也在為我尋找夫家。我们两个怕是有缘无分,太子还是留着你的喜欢给别人吧。」
我想要甩开式安的手,他却抓得更紧,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还欠我一件事,對吧? 」
我一怔,随之想起那段记忆。
前年我去城外上香时,差点被土匪劫了去,是式安救了我。
那次我为了感谢他,便说我可以答应他一件事情。
我微微點頭,表示我记得此事。
要是他要我嫁给他,我就将旁边的花盆砸到他脑袋上,打死这个登徒子。
我在心中暗想。
14
式安并没有要我嫁给他,只是向我提出一个赌约。
离我及笄还有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若是我喜欢上了他,我便嫁给他。
若是没有,那便桥归桥路归路,他再也不来烦我。
我答应了式安这荒唐的赌约。
但我也定下要求,在此期間,我也可以与其他男子接触。
式安听到这个要求时,沉默了片刻,静静地看了我好久,最后从喉咙里闷声答应。
他知道,这个机会也只是我想给她,他才能有的。 15
自我答应赌约的第二天,式安便时常来侯府找我。
式安会在早朝后亲自去给我买那家我很喜欢,但限量的糕点。
我并不觉得感动,只是觉得他好傻。
我并非得不到这糕点,要是想吃,我自会派下人去买,又何须他费神。
于是他送来的第三回,我便直接与他说了。
「若是想靠糕点打动我,那太子殿下还是趁早放弃吧。」
我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说道。
式安并没有在乎我的冷言冷语,反而是自顾自地将今日买的糕点又递给我。
「我知晓的,只是下朝恰好经过便给你买了些。」
皇宫在城东,这间铺子在城西。
这算哪门子的经过?
「若是就这点东西就能取悦你,那未免也太便宜了我些。」
听完式安这话,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怎麼回事?
不过三日不见,就这么会讲话了?
……听着还怪舒服的。
但我仍是故作冷淡,瞥向他,「你知道就好。我可是很难追的。」
「對對對,所以我会多加努力的。」
該說不說,看见式安如此,心里还怪爽的。
16
式安还是会给我送糕点,但更多是些别的东西。
西域的青泥珠,江南的绸缎,或是大家的字画。
还有去年我未曾得到的那支珠簪。
这些东西放在外面,件件都是惹人争夺的珍宝。
怕是只有式安这个太子,拿着送人了。
我越来越期待式安的下一件礼物是什么,半月都未曾出过府,一直在等着他来。
直到我的丫鬟檀香无意中说了句,「小姐,今日你还是要坐在后院等太子殿下吗?」我清醒了。
天啊,我差点陷入式安的「礼物诡计」!
式安,果真心机深沉!
明日便是花灯节。
我立刻给苏玉晏发了帖子,约他明晚看花灯。
又给式安递了信,说我明日不在府,不必来寻我。
原是想也叫上长明与我做伴,她也可给替我看一下苏玉晏的为人。
但按照她那护哥样子,怕是会马不停蹄地告诉式安。
17
我刚到约定的地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潮当中的苏玉晏,神情冷清,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我看得出神,苏玉晏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也朝我这边看来。
然后嘴角扬起温柔的笑容,像一潭清澈的湖水。
我走了過去,言笑晏晏:「不愧是苏公子,纵然人再多,也是能一眼看见的。」
苏玉晏拱手行礼:「江小姐说笑了。」
因为是花灯节,今天晚上街上的人格外多。我与苏玉晏挤在人潮里前行。
看着眼前数不尽的人头,我差点两眼一抹黑。
我是来接触男人的,不是来接触人的。
苏玉晏大抵是见了我皱眉叹息,便先一步走在了前面,替我开路。
如此,倒也真的穿过了那条人满为患的街道。
我低头看着不知何时拉在一起的手,好像是我主动的,也好像是苏玉晏主动的。
我記不清了。
只是在人群中的某一瞬间,我们为了抓住对方,手便合理地,自然地牵在了一起。
蘇玉晏好像也注意到了,慌忙放開了手,眼睛慌亂地瞥向別處,假裝淡定,卻不知那通紅的耳尖早已暴露了他。
「江……江小姐,剛剛是玉晏唐突了,抱……抱歉。」
我沒忍住,笑了。
「蘇公子,是我得謝謝你抓緊了我,凡事別先道歉,你沒有做錯。」
苏玉晏晃了晃神,随即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笑,「江小姐教导的是,玉晏受教了。」
這才對嘛,凡事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18
接着苏玉晏也不知怎么回事,对我忽然殷勤起来。
我随便看一眼的兔子灯,買。
眼睛扫过的逗趣戏班子,赏。
稍稍逗留过的摊子,包摊。
問他,他只道:「钱为佳人,我之幸也。」
文绉绉的。
但蛮好听。
和最近几日的式安有得一拼。
19
「江晚。」
我低头观赏我手上精致的兔子灯时,却听见前方有人唤我名字。
我一抬頭,便撞进了式安那双深墨色的眸子。
「真是……巧得很啊。」
那脸拉得与驴一样长。
不用猜,都知道他此时心情不爽。
我假装不察,笑着向他打招呼。
苏玉晏也屈身行礼。
式安只是敷衍地点点头,随后看向我,「你倒是挺快乐,就单单留我一人在府无聊得很。」
這話說得,怎么还带着点幽怨。
我嘆了口氣,「我向你递信说了的,我今天约了苏公子。」
「那这不是恰好遇见?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同游?」
式安目光灼灼,步步緊逼。
我有些為難,这也不是不行,但好像不好。
于是我侧头看着苏玉晏,想问问他介不介意。
他笔挺地站在我身侧,面容冷淡,薄唇微抿,听见我问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介意。」
随后他又像是意识到回答得太快,神情懊恼,但在看了一眼我后,目光又逐渐坚定。
「我介意。」
那这就没办法了。
我看着已经黑了脸的式安,露出遗憾的神情。
「式安太子还是一个人慢慢逛吧,一定也很有趣。」
接着他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齒:「是嗎?」
苏玉晏还作死地嗯了一声。
小苏,你完喽。
就式安那心眼子,怕是给你穿什么小鞋都想好了。
20
游玩过后,我刚与苏玉晏拜别,准备进府,就听见旁边巷子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细细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像是……式安?
我走进那无人小巷,便看见式安拉着条狗……讲话?
「狗兄,你听我讲,今日江晚真的太过分了,不邀请我逛花灯,却与那个苏面瘫玩了一整晚。我看见时,那笑得眼睛都弯弯的,还……怪好看的。」
式安好像意识到现在说这个不合适,顿了顿又气愤地开口。
「狗兄,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出來了,你也是如此觉得的,是吧? 」
「我好气啊,但我还是喜欢她。啊啊啊我更气了。」
「狗兄,你不要跑,我还有一袋子肠,我们再聊会儿。」
我就站在巷口默默地听着式安对着狗碎碎念。
他很难过我没有邀请他逛花灯节。
他不喜欢苏玉晏那张永远神色淡然的脸,他说那是面瘫。
……
他说了那么多,最后却又避无可避地认命,他还是好喜欢我。
我将手缓缓地放到左胸膛的位置。
那里的心,跳得好快。
21
今日的花灯节,我也有想过与式安一起。
但…
但我实在被他乱了心。
我怕他爱我爱得不真切,也怕我只是喜欢他送来的东西。
于是我邀请了苏玉晏。
我想看看自己的心。
我想问问自己的心。
22
「餵,式安。」我冷不丁地开口。
式安立刻转头,看见是我时,直接吓坐在地。
「江江江……」
我好心提醒他:「江晚。」
式安走出巷子时,整张脸通红,像煮熟的虾一样。
我覺得好笑,指着夹尾巴跑走的狗,故意打趣道:「式安,你的狗兄走了,你不送送吗?」
式安更羞恼了,抬头瞪我一眼,「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知道没有,江晚?」
我點點頭,然后真诚说道:「式安,你的狗兄真的要走了,你快去和它告辞啊。」
式安:「……」
这个欠,我是一定要犯的。
23
调侃几句过后,我便准备进府。
式安却犹犹豫豫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江晚,三月未到,我……还有机会吗?」
我站在石阶上,垂眼看着式安。
過了很久,我才如释重负般开口:「有。」
与苏玉晏相处时,我在问心,问是否对他有意。
看式安与狗讲话时,我也问了我的心,问是否喜欢式安。
我的心在那时,便有了决断。
我确实,对式安很心动。
我确实是掉进了式安的喜欢陷阱。
「所以,给你一个邀请本小姐的机会。」
我高高昂起脖子,眼神却仍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式安,你不要不识抬举。
式安眼睛亮得惊人,「那……江小姐想不想去城外寺庙上一炷香?」
城外只有一座寺庙,姻缘很灵。
我看着天上繁星点点,亮得像式安的眼睛。
于是我答应了,「好」
24
去寺庙的那日,我早起打扮了整整一个时辰。
果不其然,式安失神片刻才哑然开口:「……好漂亮。」
算你会说话。
我抑住快扬起的嘴角,倨傲地点头,「嗯,有眼光。」
到了寺庙,我却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苏玉晏。
他站在寺庙门口,像是刚从庙里出来。
见到我时,便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身后偌大的「月老」二字,试探性问道:「蘇公子,你来求姻缘?」
苏玉晏不承认,也沒否認,「求佛,問心。」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求姻缘?
文人说话,一定要如此文绉绉的吗?
我还未张口,身后的式安便回道:「苏公子若是求完,便可以走了。别挡着别人的姻缘路。」
陰陽怪氣的。
苏玉晏惹他了?
我扯了扯式安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少说几句。
作为太子,能不能礼贤下士点?
苏玉晏倒是不恼,只是定定看着我,「玉晏想求问江姑娘一件事。」
天啊,状元郎向我求问吗?
有些荒唐。
我正了正脸色,洗耳恭听。
「若是有一件宝物,它闪闪发光,惹得众多人喜爱。你也想得到它,且也有机会得到它,但手段或许卑劣,江小姐会去争取吗?」
哦,我聽懂了。
苏玉晏爱上了一个人,但很多人爱她,他在犹豫自己是否要去争取那位姑娘的芳心。
我笑了笑,「會。」
「我不喜欢错失机会后的懊悔,我愿意坦然面对争取不成后的失败。」
「蘇公子,别犹豫。」
苏玉晏愣了愣,随即展颜。
「谢江小姐,玉晏知道如何做了。」
25
上香过程中,式安一直在我身边碎碎念,说苏玉晏对我不安好心。
这怎么可能。
我拉过式安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没听懂吗?苏公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刚刚走得匆忙,怕是已经去找人家姑娘了。」
式安怀疑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信。
我顿时感觉受到挑衅:「真的!我们回去怕是就能知道消息了。」
确实得到消息了。
是苏玉晏来我家提亲的消息。
我刚回府,连马车都还未下稳,檀香便跑了过来,向我禀明。
我傻了。
式安在我一旁冷笑,「心上人。」
「一回来便能收到消息了。」
式安在我旁边重复着我在庙里的话。
一句一句,听得我很想捂住他的嘴。
式安,有时真的很找打。
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搞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26
我快步走进府内,便看见我爹与苏玉晏站在一起,苏玉晏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我爹看着玉佩,老淚縱橫:「既然是晚晚她娘定下来的亲事,那我肯定是赞同的。」
苏玉晏眼眸微闪,嘴角微微上揚。
什么亲事?
爸,你又在赞同些什么啊?
我爹见我来了,将玉佩又转交给我,说一句掉一滴泪,「晚晚,这是你娘当年的贴身玉佩。」
「苏玉晏便是你娘为你指腹为婚的对象。」
我傻了。
我真的傻了。
我缓缓转头看向苏玉晏,他还淡定地朝我行礼。
「江小姐说的,别犹豫。」
……可我当时不知道你所说的主角是我啊。
我看着眼前这幕,开始头痛。
若是三个月前,嫁与苏玉晏,我或许会满意点头。
但如今……我想嫁的人是式安啊!
事情的发展怎会如此?
式安也进了府:「一个玉佩而已,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就定亲呢?」
我听到这话脸色一变,赶紧看向我爹。
我爹一生最爱两个女人。
一个我娘,一个我。
我爹爱我娘,比爱我要多得多。
我自小便知道。
即使有人只凭一张口,说我娘曾与他说过什么。
我爹都会信三分。
我娘死后,更是如此。
更何况苏玉晏还有我娘的贴身玉佩。
式安呐,你可算结结实实踩着我爹的雷点了。
果然,我爹立刻变脸,「太子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相信苏状元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要是无事,太子还是请回吧。」
瞧瞧,瞧瞧,我爹即使是忠臣,但盲目起来,太子也照怼不误。
式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我爹却已经拂袖不搭理他了。
27
我的亲事便在口头上,这么定了下来。
很荒唐,又很合理。
我知道的,我知道。
我爹爱我,只是因为我是我娘生的。
我爹要我嫁给苏玉晏,也只是因为这是我娘定下的亲事。
我爹最爱我娘。
明明是自小便知道的道理,但我怎么就这么伤心呢。
我闷在被子里止不住地掉眼泪。
哭得正伤心时,忽然听见窗户旁有动静。
我伸出脑袋,便看见式安正跨在窗户上,准备翻进来。
看見我時,还挥手打招呼。
「嗨,江晚。」
我掉著眼淚,呆呆地看著他,「式安。」
看见我哭,式安慌了,连滚带爬地跑到我身边。
「江晚,你怎么和小时候一样啊,都喜欢在半夜哭。」
这并不是式安第一次翻进我的屋子。
小时候我曾在皇宫住过一段时间。
一个人睡,我害怕。
他为了找我,翻过好多次窗户。
也曾被皇后娘娘发现过,还挨了打,但式安依旧是翻。
嘴里嚷嚷着:「江晚妹妹说了她怕黑,我去给她举灯睡觉,有什么不对!」
「你们不是说她是我媳妇吗!」
直到后面皇后娘娘专门派了个人哄我睡觉,他才没再翻了。
结果时光兜兜转转,式安再次翻进我的屋子。
28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式安轻轻地擦拭掉我的眼泪:「可能是猜到你今晚会哭吧。」
我一被安慰,便更觉得委屈了,哭得止不住。
良久才开口道:「式安,我好难过。」
「为什么我爹不问问我想嫁给谁呢?」
「我爹是不是只爱我娘,根本不爱我?」
「他若是问了我,再让我嫁给苏玉晏,我也是願意的。」
式安原只是默默地听着,待我说出这句后,他才開口。
「不,你不願意。」
我:「……」
气氛全无,我连哭都没心情了。
只得岔开话题。
「你來幹什麼?」
式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我手里。
我打開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玉簪。
这玉品质极好,晶瑩剔透,簪身勾勒出条条生动的波浪。
是江。
很漂亮。
式安的眼神温柔地扫过玉簪,最后定定地看着我。
「江晚,我今日来原本是想问你,你是愿意嫁给我,还是愿意嫁给苏玉晏。若是你愿意嫁给我,我便求一道赐婚圣旨,你与苏玉晏的婚约从此作废。若是你不想,我便放手,坦然祝福你们。」
「可是,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不这么想了。我只想你嫁给我,无论用什么卑劣、不堪的手段,我都只想你嫁给我。」
「我真的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到喜欢这个词,我的脑海里只会浮现出无数个你。」
「所以啊江晚,我不想放弃。」
「我不是什么好人,那个赌约也只是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手段,纵然赌约输了,我也会以太子身份强行娶了你。」
式安勾唇,像是嘲讽自己的卑劣不堪。
「这不合礼。」
我握着手里的玉簪,待到万物寂声,才又接着开口:「但没关系。」
沒關係,式安。
我也喜歡你。
我想嫁与你。
人在寻找爱时,也是在问心的路上。
问是否感受到了爱,问自己是否爱他。
我心中意中人的形象由模糊逐渐清晰,最后竟变成了式安的模样。
且我甘之如饴。
我想,我也很喜歡你。
29
一道圣旨,一桩赐婚,确实可以直接解决这个问题。
但我不甘心,我还是想去问问我爹。
是我重要,还是我娘的玉佩重要。
于是隔天,我便跪在了我爹书房。
然后开口,「爹爹,我不想嫁给苏玉晏,我有我想嫁的郎君。」
我爹在房里反复踱步,气得指着我,「江晚,这是你娘给你留下的婚事!你怎么能拒绝!」
「你让你娘在天之灵怎么办!」
「你娘看见你这样,有多失望!」
我爹气上了头,甚至砸了那个他最爱的花瓶。
我低著頭,眼前忽然浮现我娘拿着拨浪鼓在我眼前晃,然后笑着对我说:「我的小晚儿啊,一定要做京城最快乐的姑娘。」
是了,我娘从来只希望我平安喜乐。
我抬眼看着我爹,輕聲說:
「爹,可是娘她爱我,她说只要我平安喜乐。」
她肯定不舍得我嫁给我不爱的人。
她肯定舍不得我跪在这里。
她肯定舍不得我与你因为她吵架。
我爹没再开口讲话,只是别过脸去,用袖子偷偷擦眼泪。
然后看了玉佩良久。
「是啊,你娘……很爱你。」
30
我爹终究还是答应了。
他带着我去了苏府,将玉佩递了过去,说明缘由。
苏玉晏听完后,没有接过玉佩。
「玉佩也本就是侯夫人的物件,侯爷不如拿着作个念想。这……桩婚事,江小姐若是不愿意,便也作罢吧。」
我爹听得连连点头,又宝贝似的将玉佩放入怀里。
……我就知道。
我爹今日拿出玉佩准备来退亲时,便苦着张脸。
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正当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时,苏玉晏轻声道:「江小姐,我能和你聊聊吗?」
我瞥了眼我爹。
我爹大抵是感激苏玉晏的玉佩之情,很自觉地走开了。
真是我亲爹。
我正了正身子,「蘇公子。」
苏玉晏问得很直接:「你爱式安殿下吗?」
我思索片刻:「爱吧。虽然他有些讨人嫌,也会惹我生气,还会破坏氛围,但是我确实很喜欢他。」
苏玉晏的脸色逐渐惨白,蓦然失笑,「江小姐,为什么我明明努力过了,还是不想坦然面对结局啊?」
我没吱声。
我与式安相识 14 年。
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太早太早了。
也出现得太巧太巧了。
是小时候的举灯,是如今的翻窗。
我身在黑暗时,式安总能及时出现,带着光。
苏玉晏声音中含了丝希冀:「倘若……倘若我与你从小一起……」
「蘇公子,可是世间没有倘若。」我抬眼认真地看着他。
苏玉晏一怔,苦涩道:「對,是玉晏受教了。」
31
式安也许是怕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我退亲的那日,赐婚的圣旨便也到了府里。
一及笄便成亲。
成亲那日,我被繁琐的礼仪累得发蒙。
刚沾上床,便靠在床沿边睡着了。
醒來時,头上的红盖头已经被揭下。
式安便坐在我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看着我醒了,才敢开口。
「江晚,你是我的太子妃了。」
语气里充满了喜悦。 我眉眼含笑,「夫君。」
式安立刻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我。
最后将吻落在了我的嘴角。
然后第二下,第三下,数不尽的细细密密的吻落下。
吻得我发昏。
只能紧紧攥着式安的衣襟,承受着。
等到我以为都要行周公之礼时,式安却只是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語音路徑。
「江晚,再长大些吧,再长大些。」
要我刚及笄便与你成婚的是你,如今嫌弃我小的也是你。
我暗暗掐了一把式安腰间的软肉,瞪了他一眼。
算了。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番外——苏玉晏
1
我的母亲在我还未出生时,便为我订了门亲事。
我只知道她在京城,叫江晚。
母亲死后,我唯一的依靠便没了。
于是我将所有的念想寄予那块玉佩,寄予京城的江晚。
每当我熬不下去时,我便想着。
世界上总有人在等我吧。
比如我的——江晚。
寒窗苦读数年,我考上了状元,到了繁华似梦的京城。
也凭着状元的身份有了在京城立足的底气。
可是啊,我见到了我念了多年的江晚。
她是侯府的嫡女,如那月亮般,遥不可及。
我积攒的所有底气在她那儿,都不值一提。
丞相府的嫡公子中意她,尧将军家的小公子心悦她,就连尊贵的太子殿下的眼里也只有她。
而我,配不上她。
但月光却洒在我身上了。
江晚曾在花灯节那日,说我是君子。
我不是,我只是在沟渠里仰望月亮的人。
2
月亮,你温柔却又残忍。
让人看见,却又高高挂起。
上天,你告訴我。
我该如何遗忘那些洒向我的月光?
番外——式安
1
侯府的江晚妹妹自小便是我的小跟班。
我以为她是喜欢和我玩。
沒想到,是替她爹,替我父皇,替我母后看着我。
我但凡做出点出格的事情,她就会蹙着那小眉,奶气地念道:「太子哥哥,不可以呀不可以。」
好氣。 但我又舍不得骂她,于是我只好祸害了京城的狗。
狗兄啊狗兄,江晚她又念我了。
狗兄啊狗兄,江晚真的很可爱。
狗兄啊狗兄,你不要跑,我还有话要讲。
唉,京城这么多条狗,怎么没有一条狗愿意听我讲完呢?
江晚真的很可爱啊!
定是狗不懂。
2
我越来越喜欢江晚,江晚却越来越讨厌我。
从一开始的「太子哥哥」变成了「太子殿下」,最后又变成了「式安那狗东西」。
辱骂太子,我真应该治她的罪。
但其实我也没有多生气。
因为江晚即使叫我「狗东西」,声音也是悦耳动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