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男主角養廢了。
這時候他應該要出口成章,提筆成詩。而不是不想自己單獨睡覺,掛著眼淚巴巴地看著我:「嗚——」
「……」
我穿進一本名叫《爭霸》的男頻小說,男主角克死母親,記為不祥。被打入冷宮,不管其死活。但這正好給了他自由,讓他逐漸強大,發展起自己的勢力。從而奪嫡成功,手段凌厲地解決了害死他母妃的真正兇手。最後勵精圖治,贏來了屬於他的太平盛世。
巧的是,不知道是被誰追殺,他出現在了我家的後山。
而我沒有穿書的任務目標。只當作毫不知情,將受傷的他帶回了家。
放縱他無憂無慮地長大,只願他順遂安逸。
直到有一天劍客的出現——我瞧見了他在離開與留下來之間遲疑不定。
1
「我想跟你睡嘛!」
「為什麼我不能跟你一起睡?!」
「你說會永遠陪著我的,你說話不算話! 」
漆黑眼眸眨巴巴地看著我,眼淚跟珠子一樣往下掉。
可憐又乖巧。
算了,才五歲半。
我五歲半還在過家家呢。
他邁著小短腿撲到我懷裡,我嘆了口氣,托著他的小身子,摸了摸他的肚子,這個年紀該有的青蛙肚他沒有。
養了他快一個月,都沒養回來。
2
一個月前。
我爸又去遠鎮賣肉。
我在家實在閒得沒事幹,去了後山砍竹。
準備為自己做一張新的小竹椅。
我隱約聽見有微弱的哭聲。
說實話,我本來真的不想管的,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憑藉小孩偷人拐騙的很多。
我突然驚奇地發現走過的每一根竹子上都有一道划痕。
看起來是個極聰明的迷路小孩。
我還是打算視而不見,我覺著我家只憑我爸爸打獵,我繡繡花養家已經很難的了。
大概率是權貴人家的小孩兒。
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尋到他。
我若無其事地準備下山。
突然腳踝處被一顆石子打到。
……
這個力道是故意的吧?
管還是不管?
嗯,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嘶——」
忍不了的,我倒要看看是什麼熊孩子。
我手揉著被打中的肩膀,往茂密的草叢走近,看著一團小黑影:「自己出來。」
他一動不動。
「不是丟石子挺來勁的嗎?」
他還是安安靜靜,只有急促的呼吸聲,我上前撥開半腰高的雜草。
啊,是個好看的熊孩子啊。
但是太瘦了吧。
逃荒來的嗎?
他跪坐在地上,穿著很久了的灰青色衣服,右腿有些扭曲地蜷縮著,臉紅彤彤地盯著我。
想錯了,不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啊。
我蹲下身,虛碰了一下他的腿,又摸了一把他的額頭。
我猶豫了,如果有錢還好說,帶他去治個腿,再帶他尋家,說不定還能得到一筆不錯的酬金。
沒錢,那,那我就是個好心腸的冤大頭。
嗐,我嘆了口氣,乾脆利索地抽了他的腰帶,又從背上的簍子拿了兩塊剛被砍的新鮮竹片。
「忍忍啊。」
給他固定好腿,才抱起他:「不會講話?」
「幾歲了?」
他虛弱地靠在我的頸窩裡,小聲地說:「五歲。」
我抱著他去了鎮上的大夫那:「六叔!」
「哎!你爹續弦了?」
「沒,這是我從後山撿來的。」
「六叔,他這腿還能治嗎? 」
「嗯,我看看,可以,年紀小,長得快。」
3
我坐在我爸,哦不,我爸親手做的小竹椅上。
遠處穿灰色衣服的,手拎著頭老母雞的是我爹,他氣洶洶地:「虎子!
「你不想吃雞嗎?」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不好意思,我喝的是假孟婆湯,吃雞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點哈哈哈哈哈哈齣戲。
「杳妹,你趕緊過來拉走他! 」
忽然被點名的我:「……」
我無奈地走過去抱起這隻剛撿回來的小豆丁。
是了。
這是我撿回家的男主角。
我突然意識到,竹林,斷腿,五歲。
這不就是我穿越之前看的男頻小說《爭霸》開頭嗎?
爭霸嗎?
本該爭霸的龍傲天,又跑去趴在院子裡的大缸上,興奮地看著我爸養的那兩條黑鯉魚。
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魚尾的時候,我喊了一聲:「虎子,過來。」腿好了,就開始撒歡了。
虎子這名字是我爸爸取的,因為他好像不是很想說自己叫什麼,我爸說:「那就叫虎子吧,虎頭虎腦的。」
也是,那個姓氏一出來我們就會知道他是皇室的人。
4
六歲是應該要學三字經了吧?
虎子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兩手托腮,安安靜靜地閉著眼。
「……」
這比我晚上跟他講童話故事還有效的嗎?
我悟了,以後再也不跟他講童話故事了。
我腦子裡正想著這些事,看他一個激靈醒了,我捏了一把他的圓臉。
總算是胖了點。
晚上他抱著我的腰,突然開口:「你定親之後,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嗎? 」
我詫異:「誰跟你說我要定親了?」
「劉婆婆說的。」
哦,是那嘴碎又異常熱心的劉媒婆,我懷疑她的終身理想就是讓全鎮脫單。
「不會,你別聽別人瞎說,我不會跟別人定親的。」
笑話,16 歲我就要結婚生子,我鐵定會英年早逝,不是難產就是產後憂鬱。
我的終身理想是,招一個贅鄢,而不是我嫁進後宅。
吃軟飯總比髒黃瓜好吧。
5
早餐是我熬的小米粥,配了鹽醃製的酸蘿蔔。
虎子吃得賊香,小臉下巴沾了米。
我努力回想起六歲的龍傲天該要幹嗎。
不好意思,記不得了。只能記得他後來有多少的紅顏知己,畢竟我當時站錯了 CP,大結局竟然是他無心情愛,遇神殺神,威震天下…
知道了,六歲了,他應該要學會自己睡了。
「怎麼了嗎?」
虎子擦了擦嘴,見我一直不動筷子,試探地抓住我的手。
一年相處下來,他真心把我當作了姐姐,但他:「杳妹,怎麼了! ! !你幹嗎一直盯著我看? 」
我不客氣地揉著他的腦袋:「叫姐姐!」
我有些奇怪,他為什麼一直不肯喊我姐姐。
「今晚起,你就要開始學會一個人睡覺。」
小孩反應了幾秒,下意識地摟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脖子裡哼唧,我不為所動:「別人家的小孩……」
「你說過做人不能太攀比!」
「……」
「你說我背會九九乘法表就可以得到一個獎勵!
「我現在就要獎勵,獎勵你再跟我一起睡! 」
謝謝,並不是很想要這份獎勵。
我沒去糾正他的話,準備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拎回去。
他突然仰起頭:「姐姐~」
奇怪消失了。很好,原來是有事叫姐姐,無事喊杳妹。
6
「你怎麼不去跟二丫他們去玩?」
虎子一句話都不說,嘟著屁股趴在床上。
原本一張能說會道的小嘴此刻閉得緊緊的。
我把他抱了起來,他神色懨懨。
「嗯?為什麼?」
他抬頭看了看我:「我一定要去跟他們玩嗎?」
表情認真。
彷彿我說一定,他一定會聽我的。
我想了想,看著他黝黑的眼珠子,奇怪:「你不想交好朋友嗎?」
「好朋友會說我是沒娘的孩子嗎?」
我心顫了顫,摸了摸他涼涼的臉,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起爭霸裡面對於虎子的描述,生來克死母妃,記為不祥。
我還沒想好怎麼安慰他,他把臉埋在我脖子裡,小聲地說:「我確實是沒娘的孩子。」
在大人看來,孩子就像一張白紙,父母的行為舉止都是他們學習的模板,我相信鎮子裡大多數都是淳樸的老實人,但確實存在著喜歡嘴碎的人。
「虎子,你出生的那天一定是你娘最幸福的一天,你娘只是缺席了你的成長,但她會一直守著你,希望你天天都開開心心的。
「如果你不願意跟他們交朋友,我們就不跟他們交朋友。
「明天帶你去學堂好嗎?學堂裡還有很多小朋友。
「嘴長在別人身上,總是會有人對我們說三道四,但是我們管好自己,堂堂正正地,就不怕他們胡說八道。
「餵!你不會哭了吧??
「我看看是誰掉小珍珠了?
「姐姐也是沒娘的孩子,不過姐姐不還是有你,有爹嗎,你也有姐姐,也有武叔呢。」
7
鎮子上來了位劍客,我去買菜的時候,瞥見他端坐在酒攤上,灰衣,手邊放了一柄長劍。
我沒怎麼特別在意,直到我去接虎子放學的時候,看見虎子跟他說話了,那位劍客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假裝沒看見,在牆角站了一會,等他走了,才若無其事地牽過虎子的手,說:「晚上吃芹菜炒肉絲。」
晚上在他睡著後,我嘆了口氣,敲了敲我爹的房門。
我爸詬異:「杳妹,咋了? 」
「爹,虎子可能要走了。」
我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挺捨不得的。」
是我忘了,他不是什麼虎子。
他是爭霸的龍傲天啊。
8
我趁著虎子去上學把他的衣服整理出來,想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
估計他走了之後,也穿不著了吧。
哼哼,估計也看不上這種布料了。
我繡工太平庸了。
中午,我去河邊洗衣服,憤憤地拍打虎子的褲子。
啊啊啊啊啊。
白眼狼。
沒良心。
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可惡。
算了,他是要去爭霸的。
結果沒等虎子主動提離開,我就發現那位劍客搬到我家隔壁了。
他單手拎著壇酒,察覺到我的視線,側頭向我看過來。
目光從我的臉上掃過。
我先轉開了視線,扛不住。
他有點帥。
9
我和我爸對這個劍客的態度,大概就是,就當給虎子免費請了個武術師傅。
早安,我戴著草帽,頂著大太陽,看著虎子紮馬步。
中午,我捧著香甜蓮子湯,看著虎子打木樁。
晚上,我撲撲扇子,打著蚊子,看虎子踢腿。
我觀察了一天,這個年輕的劍客超級嚴厲。
「用力。」
「站穩。」
「看準。」
「腿用力。」
「手臂伸直。」
我感慨,要是這麼教我,我已經準備好叛逆了。
但是虎子一句苦一句累都不說。
小臉滿是汗,嘴唇蒼白。
10
我爹親切地已經開始稱呼他:「大俠啊,來,教叔怎麼把豬肉切得好好看點。」
他表情冷淡地舉著劍,我正準備偷笑,他往我這看了一眼。
我立刻轉了頭,如果我爸知道這個是天下第一劍客,一定會驚喜若狂吧。
甚至想拜師求藝。
一眨眼的工夫。
哇哦。
我覺得他的劍臭了。
11
過年的時候,我爹塞給我一個紅包要我給那位劍客。
我:「……」
「爹,我覺得人家不缺。」不如給我。
我爸:「心意要到位,這一年他可幫我家不少。」
啊,確實,又是劈柴又是殺獵。
儘管他的本意可能只是讓他的小殿下過得好一點。
我給虎子穿上了新做的冬衣,人小小的,臉紅紅的,他還沒睡醒。
我跟他商量:「虎子,這個小紅包是你的,把大紅包去給你師傅。」
虎子瞇著眼:「不去。」
「?」
「去了,他突然反悔不讓我休息怎麼辦? 」
「……」
「我今天一天都不能出現在他眼前。」
說完,他又歪倒進被子裡:「好杳妹,讓我多睡一會兒。」
看來這一年,真是苦了他了。
12
其實我有點怕這個劍客。
儘管我知道他是《爭霸》裡的正派。
但他武力值天花板,就,就很讓人畏懼。
到了團圓飯的環節,我爸又開始喝酒吹牛皮了。
深夜霧重,我去煮醒酒湯,身後傳來動靜,我扭頭:
「要什麼嗎?」
我哦了一聲,從懷裡拿出焐了一天的紅包,終於找到機會了。
「這個紅包是我爸爸給你的。
「收下,一定要收下,不然我爹要念我了。
「祝你新年吉祥。」
男人背著光,身姿挺拔,靜靜地站著。
我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氣,最後溫聲說了一句:「你也喝一碗吧。」
13
我發現虎子開始看國策之書的時候,依舊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有時候裝聾作啞,會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
我不想讓我和爸爸牽扯到虎子的爭霸抱負裡面。
偶爾還會想:他怎麼還不走。
「該你了,杳妹。」
我回神,看著桌上的「大富翁」。
……已經要破產向金錢了。
我滿心期待地投骰子,六,六,六! ! !
結果,掉到了劍客腳下,他彎腰撿起,平淡地說:「六。」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放下骰子,我湊過去看了一眼。
哇哦,不用破產了,我要發財了。
遊戲結束的時候,我斂了笑,也沒再去看虎子練武。 14
「杳妹,你最近怎麼不來看我練武了? 」他委屈巴巴地看著我。
「嗯?拜託,看你受苦我會心疼的好嗎? 」
「……可你已經看了一年了,還拿吃的饞我! 」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不是不去了嗎? 」
「為什麼啊?」
我揉了揉他的腦袋,他這一年長高了很多,隨口扯了一個理由:「天太熱,太陽好曬,我不想曬黑。」
暑氣蒸烤,半真半假的理由成了真。
院子裡的蟬鳴吵得要死,我嘆了口氣,拿了根長桿子,頂端兜了個網。
烈陽下,仰頭久了,眼睛會暈,頭會暈。
我撐著桿子,等這個短暫的暈眩過去,頭頂傳來一片陰影。
「站遠點。」
我大腦放空地看著他幫我,又拿著他的劍,來幫我捉蟬。
啊,大材小用了。
我訥訥地道謝後,想走,但他微微低頭,曬久的臉蔓延出點嫣紅。
「你可以坐到那兒。」
我視線順著落過去,在那片空地上,多了一小片的棚子。
15
樹葉翠色欲流,帶著微微的涼風。
我小口吃著西瓜,坐在棚子下,陰涼裡,看虎子耍木劍。
一次次被打落。
「慢了。」
「慢了。」
「再來。」
臉尚帶著稚氣的虎子,毫無氣餒,越戰越勇。
等他能接住劍客的招,轉頭就對我笑得燦爛:「杳妹,你看! 」
帥不過一秒,我還來不及誇贊,「咚──」的一聲,木劍就被打落。
劍客眉眼疏淡,只說:「專心。」
16
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鎮上又來了一位老先生。
我明白了,爭霸得能文能武才行。
……如果知道他這麼愛耍賴皮的話我根本不會跟他玩五子棋。
他溫良無害地說:「杳妹,我剛剛走錯了。」
我:「……」算了,尊敬老人。
虎子汗淋淋地跑過來,急忙忙地大灌了一口茶,指了個位置,又跑掉。
「啊,對對對,我應該下在這。」
怎麼能這麼賴…
17
我一邊搓著手中的麵粉,一邊聽著彥先生的絮狀叨叨。
他實在饞,想吃鮮湯雲吞。
“先生,不是說君子遠庖廚嗎? 」
「嗤,我又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
他摸了摸鬍子,繼續燒水添柴。
沒多久,劍客腳步如往日一樣沉穩,手抱著一堆已經劈好的柴。
他冷淡孤傲的丹鳳眼望了過來,我見他望來立刻低頭。
他安靜地放下柴,彥先生轉了轉眼珠,看著他的頭頂突然說了一句:
「生有緣,去有因,因緣天定。」
我心裡默默補上:莫強求。
18
當看見我爹同劉媒婆並排走的時候,我心裡咯噔一下。
特別是我見劉媒婆嘴都要咧嘴了,完蛋。
等了好幾天沒見我爹開口,直到我看見我爸同一婦人走在一起。
我爸神色輕鬆。
原來不是給我說媒,是在給我爹說媒啊。
也是啊,我爹單了好久了啊。
我偷偷去打聽過,是個寡婦,性子直爽很好相處,有一個年已二十的兒子,但不在身邊。
夜間,我爸已經熄了燈,虎子去了彥先生那兒。
我躺在床上心思百轉,披上了衣服,悄悄地出門。
我在酒攤買酒。
「杳妹!」
「怎麼晚上出來了?」
我乖巧溫聲答:「幫我爹買酒。」
隱隱聽見後面有腳步,我驚疑地向後看去,沒有人。
我提了酒壺,快步走,回了家才鬆了口氣。回到了院子,順道去拿了個碗,然後癱坐在那個棚子下。
「嗐。」
秋風瑟瑟,和我的心一樣,其實我應該高興才對。
身下的椅子,是我爸依我的身形親手做的,又貼心又舒適。
我吸了吸鼻子,其實我很會喝酒,這個體質帶到了今生。
上一世我爸媽的臉,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
我也不知道今生生我而難產的娘長什麼樣。
這酒很辛辣,辣得我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五歲還不講話,不是我不會講,而不是我怕我講得太流利,嚇到我爹。有小孩指著我罵小啞巴,我爸放下屠刀就衝過去低喝,我拉著他粗糙的大手,第一次喊他「爹」,一個老大粗滿眼通紅。
第一次初潮,我爸彎著腰壓著他的大嗓門去問鎮上的婦人怎麼做小布條。
其實我繡工真的很差勁,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我爸每次去別的鎮上還會帶小女孩的東西。
他從不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甚至我說二十五之後不想成親只想招贅也由我。
我真的應該為我爹高興,想開了,我手抱著酒壺準備回房藏起來。
月光下,屋簷上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
我與他對上眼:「……」
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地落地,然後闊步向我走來。
我抿著嘴別過頭,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他神色如往常一樣寡淡,只是單手勾走了我懷裡的酒壺,漆黑的丹鳳眼看我。
不用看我也知道腫了的眼皮被他盯得有些灼熱。
皎潔的月色鋪在他身後,他移開身,淡淡地說:「早點睡。」
19
又到了年底,悠閒的時光總是走得很快。
虎子偷偷給我了塊玉,問他為什麼,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我不懂他為什麼要把這麼重要的信物送給我。原是他母親妃的遺物,為什麼要給我呢?是已然將我視為親人了嗎?沒白養呢,我在心中感慨。
「杳妹,你等等我。」他笑裡帶著平常不多見的靦腆,眉眼彎彎,聲音堅定。
我猜是讓我等他爭霸完。但是爭霸完了他不就稱帝了嗎,還會回到這鄉野村莊嗎?
不會了吧。
我看著他線條漸漸明顯的小臉,他真的長大了。見我遲遲不接話,他同小時候一樣撒著嬌:「杳妹。」
好久沒見到他撒嬌或哭了。
我含含糊糊地應下了,心裡有了其他打算。
這個年,我爸爸沒有大辦,樂呵呵地燒了一桌好菜。
葉姨確實直爽,但面對我時總有些不自在或有些討好。她在吃飯前將我拉進房裡,給我塞了衣裳,樣式很好,布料柔軟。
衣服是我不常穿的櫻桃紅色。
她說:「女孩家家的怎麼總穿灰不溜秋的。」
我看著她略帶緊張的臉,誠摯地笑:「我很喜歡,謝謝葉姨。」
我換了這身,走出來,她一臉慈愛地為我理著領口。
我說:「葉姨,我幫你梳髮吧。」
飯間,我爸面上的笑如何掩都掩不住,他與彥先生喝著酒。
謝沉舟的刀子放在他的腳邊,他今日身上的薄冰似是化了些,長眉舒展。
虎子興奮地拉著我的手點砲仗。
他笑得開懷,說:「杳妹,新年好。」
20 過完年,開春的時候,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虎子會把玉送我了。
因為,虎子已經做好了決定,他們要走了。
話是彥先生先說開的。我想,如果是虎子開口,我定是會無比難過捨不得的。
我從窗外看著一絲不苟習武的虎子,才想起,日子過得太平淡舒坦,都快忘了他是要去爭霸天下的。
我面上掛著笑,依舊去棚下,這兩年,虎子個頭躥得極快。
他走過來咕嚕咕嚕地喝水,我看著他,突然抬手。
他抹了一把汗,見狀乖乖地將頭湊來。
我頓住了手:「全是汗,走走走走。」
他的眼睛「噌」地就暗了,嘴裡說著「嫌棄我」,腦袋強硬湊了我的手心。
晚上,虎子來敲門,我開門。
他遲遲說不出話,我輕笑出聲,跟他開玩笑,「幹什麼,這麼大了還想跟姊姊睡? 」
虎子耳朵紅了,愣在原地訥訥道:「啊,不是……」紅暈蔓延到了臉,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讓我懷疑我的臉上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一個莽衝撲到我懷裡,我哎喲了一聲,捏他耳朵:
「你現在幾歲?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力氣很大?」
他像以前一樣摟著我的脖子,認真且小聲地說:「杳妹,我會來接你們的。」
「你要等我。」
21
隔壁搬了空,我嘆了口氣準備往回走。
謝沉舟一身灰衣,黑髮如往常一樣鬆鬆地綁著,他垂著眼看我。
哪有人送捕蟬的竿子餞別的。
我無措地想接過,他低眸移了手,先一步進了院子,穩穩地搭在了牆邊。
我跟在他後面,呆滯地看他腰間的劍,頭皮彷彿都要炸開。
走時,他只留了一句:「日後不要飲酒。」
22
夏天快要來的時候,我同我爹和葉姨商量著搬家。
我害怕真的被捲進爭霸,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們根本防不住刺殺。
想起虎子留的話,我只能默默抱歉了,我根本不會等他。
葉姨說等幾日,我那素未謀面的繼兄要回來。
我撐了傘見一男子站在虎子房門口。
他面容溫和,帶著書生氣,語調上揚:「杳妹?」
葉姨與我說,先讓葉庭住在虎子那家。
23
這雨接連下了好幾日。
月光如銀,照得院子一片清明。
每一個都是清晰的記憶,鮮活,朝氣蓬勃的虎子笑著說:「起晚啦杳妹!」
彥先生泡了壺新茶同我在一起坐在棚子下:「不應該下這啊,杳妹。」
謝沉舟隨微風搖擺的外衫,他沉默不語直直地望過來的眼神。
「杳妹,收拾好了? 」
我回頭:「嗯。」
葉庭微微躬身,輕聲道:「我們明日就走,早些睡。」
24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可能是先前沾了虎子的男主角光環,他離開後,我的氣運值暴跌。
我特地挑了個《爭霸》書中從未出現過的小鎮。
但它突然就爆發了時疫。
葉姨皺巴巴地穿著一件衣裙,戴著口巾為我爹擦臉。
我狠狠掐著手心,我是不是做錯了,我們應該老實地待在原地。
等待我爹康復的日子磨人又漫長,我看著天黑了亮,亮了黑。
老大夫拿著藥方,把了把我爹的脈,看了他的眼珠,口舌。
「杳妹!」
「杳妹!」
「杳妹!」
我愣怔地看著葉庭,他一身玄衣拉著我的胳膊,「我們先出去。」
葉庭端著一碗白粥,語氣無奈:「杳妹,先吃點。」
我聽著自己紊亂的心跳,受傷,都怪我,我為什麼要硬要搬家。
葉姨摸了摸我的額頭,手是溫暖厚實的,我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選這個小鎮,都是我……」
葉姨舒顏展眉:「怎麼能怪你呢,你爸快醒了,先吃點東西。」
25
我去酒樓給說書人賣了幾個故事。
「杳妹,你又賣故事了? 」
「嗯。」
「這次是什麼?」
「白娘子傳奇。」
我幫葉庭收拾藥堂,興致賊高地告訴他白素貞大戰法海。
葉庭眉梢微挑,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本正經地在關鍵點給予提問。
「走了。」
「嗯。」
「阿兄,爹的咳疾好多了,多虧了你。」
葉庭著白衣,提著燈,溫和地笑。
26
我也在酒樓聽來了虎子的消息。
三皇子下台,聽說斷了腿。 大皇子登基,這是第三年,根基不穩,可能要打仗了。
皇家沒有多餘的嫡親公主,酒樓雜七雜八地說著,要是多個公主就好了,一個女人也許就能平息戰事。
多麼不公義的世道。
「阿兄,這是新方子嗎? 」
我將茶杯放在書案上,湊過去瞧。
27
沒隔多久就傳來「好消息」,說是有位流落在外的公主,現已冊封。
我不知道這是大皇子的主意還是虎子的。
也跟我沒什麼關係,我現在只好奇「女追男隔層紗」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兄,她又來了。」
葉庭笑落下來,長嘆一聲:「我去跟她說幾句。」
我看著從藥堂紅著眼跑出去的妙齡女子,悟了。
追人不能擾亂公共秩序,比如說像她那樣沒病天天來看病。
葉庭這樣性情的,可能不吃這套,他只會覺得礙正事了。
28
家中有位大夫就是方便,我有點中暑了。
「杳妹明日你就別去了。」
「嗯。」
葉庭摁壓著我手臂上的穴位,又酸又麻。
我聽著院子裡的蟬鳴,有點後悔搬家的時候沒帶那根竿子。
葉姨做了幾碟蛋餃,我跟葉庭兩個人分著吃完。
「很吵嗎?」
我疑惑:「嗯?」
「外面。」
他臉側過去,目光淡淡地看著院子。
我理了理袖子,垂下眼,腦海中浮現了一個沉默但很會做事的身影。
「還好,也沒那麼吵。」
像是意料之外的回答,葉庭淡笑:「好好休息。」
「嗯。」
29
春去秋來,聽聞那位公主突然香消玉殞了。
我愣在原地,站在腳步測量的土地上,聽著老百姓的嘀嘀咕咕,抱怨不平。
「怎麼就死了呢,真晦氣。」
「那是不是得徵兵了?」
「再送個『公主』不就好了。」
「你當蠻人很好糊弄嗎?」
「……」
第一次清楚地體認到,戰事可能真的要來了。
這不是前世的和平年代。
平靜的日子可能要結束了。
30
果然徵兵了。
葉庭關了藥堂,平靜地整理東西,時不時得應上葉姨幾句。
我站在門口,看著葉姨滿是淚的臉,看著我爹沉默灰暗的臉。
感覺光影在眼前扭曲。
「杳妹。」
「杳妹。」
葉庭頗為無奈地看著我,揉了揉我的腦袋:「老愣神。」
「阿兄。」
他語氣溫和,似是在寬慰葉姨,也在寬慰我:
「保家衛國,男兒理所當然。」
「倒是你,得辛苦你照看爹娘了。」
「你們也多多小心。」
31
我背過的詩句,如今現在我眼前。
角聲滿天秋色裡。
在這混亂的環境裡,我緊緊挨著葉姨。
烏壓壓的人,都在往京城的方向逃。
「葉姨,你看見我的玉了嗎? 」
收拾包袱的時候我找不到虎子留給我的玉了。
葉姨聲音很輕,她緊張地拉著我的手:「什麼?什麼玉?」
我爹沙啞著出聲,手握著他的獵刀:「跟緊了。」
32
我努力回想《爭霸》的劇情,晚了兩年,這場戰本該發生在兩年前,我以為不會再發生了。
全民募兵,說明虎子那邊並沒有足夠的軍戶。
救命,為什麼我當時只著重看感情線。
夜裡,有舉火把的士兵巡邏。
越靠近京城,氣氛越緊張。
城門外的許多宅子空了出來。
我們三人坐在草堆上,我爸溫聲安慰著葉姨。
我在腦中瘋狂回想劇情,哪裡有什麼不對呢。
三皇子下台時是沒有斷腿的!他通敵!
那虎子知道嗎?
33
宅子裡冷冷清清,地面都是冰冷的。
我有點焦慮,嘆了口氣。
抬頭的一瞬間,好像讓我回到了三年前。
他怎麼總是無聲無息的。
他站定在我面前,我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我乾澀地開口,第一句話竟是:「三皇子他通敵,你們小心點。」
他的手有點冰,指腹帶著點糙,輕輕擦了擦我的眼角,「嗯。」
忽然想到什麼,我懊惱:「虎子給我的玉,我弄丟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有人帶著援軍來了。」
我驚愕:「我阿兄嗎?」
在玉不見後,我隱約有了預感,補了一句,「他叫葉庭,是他嗎? 」
謝沉舟低低嗯了一聲。
34
戰事在一個半月後平息。
我們被安置在京城的一座宅子裡。
虎子像是被拔了苗一樣,長高不少。
如今他應該是十二了吧?
他乖巧地坐在我爹旁邊,我爸大力又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誇讚他:
「虎子,好樣的啊! 」
然後和彥先生講著自己怎麼挨過的時疫。
謝沉舟一如既往地只聽不說,神色淡淡。
我笑著看著這一幕。
準備去後廚幫葉姨。
卻被葉庭叫住。
「杳妹。」
他伸手將玉給我:「抱歉,物歸原主。」
我注意到他手上的疤痕,搖頭:「阿兄,多虧了你,你知道趙雅芝嗎? 」
他抬眼,疑惑:「誰?」
「……」
我仔細地打量著他的神色,不似作偽。
怎麼會呢,那他怎麼知道這玉的作用!
他突然道:「上輩子,武叔沒有女兒。」
「我……我……」
我驚詧,支支吾吾不敢再開口。
他笑,寬慰似輕拍了一下我的肩:「有了個妹妹也挺好,這半年辛苦你了。」
葉姨端著菜從我們身邊走過:「兄妹倆在這嘀嘀咕咕什麼呢,還不去吃飯? 」
35
飯後,我還想找葉庭再聊聊的。
他的房門未關,只見他利落地剪開衣服,露出精瘦有力的胸膛。
看著他或大或小的傷口,我愣在門口:「阿兄,要叫我爸來幫忙嗎? 」
他眉心微蹙,大概是不想讓他們擔心,搖頭:「你幫我把那瓶藥酒拿來。」
謝沉舟提著劍,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他淡聲:「我來。」
葉庭神色未變:「那杳妹,幫我去打盆清水吧。」
等我回來時,房門緊閉,我清了清嗓子:
「阿兄,水放門口了。」
「謝謝杳妹。」
36
我將玉還給虎子,揪著他的臉:
「長本事了啊?
「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留給我。
「要是我阿兄不帶著援軍,你打算怎麼做? 」
虎子笑嘻嘻任我捏臉,討饒:「杳妹。」
還特地彎了腰,小聲抱怨:「誰知道你還搬家啊。」
很好,被他反將一軍。
他哼哼:「你說,你是不是想丟下我! 」
我轉移話題:「你傷著了沒有?」
他登時笑了:「沒有。」
37
一聲驚雷,雨猝不及防地下了起來。
葉姨說:「明兒是個晴天。」
我點頭。
雨聲疾,聲勢駭人,也沒蓋過彥先生的耍賴聲。
「讓我一子。」
葉庭好脾氣地應了:「先生先走。「葉姨對此搖頭笑笑,備菜去了。
雨後的晚霞在天邊留下橘光。
風將樹刮得簌簌作響,我偏過頭:
「你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
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半分鐘。
他伸手。
「送我?」
他帶著微啞的聲線:「嗯。」
我僵著沒動,他就這麼垂著眼看我。
像是被他的眼神燙到,我別開眼。
他慢慢放下了手,喉結緩緩滾動。
丹鳳眼下方落入一圈陰影,顯得有些失意。
我還沒說話,只見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只需輕輕一觸即可。
平復下來的心又怦怦直跳。
簪子格外精緻,我輕輕握在手上。
38
「你都不知道他雕了多少支。」
虎子撐著下巴,似笑非笑。
我忍不住耳熱,錯愕:「你怎麼知道?!」
「嘻嘻,我看見了。」
「那日我就在院門口,沒敢進。
「哈哈哈哈……進來,我得被加罰了。」他笑得無奈。
我拿著簪子愣愣地看著,沒注意到虎子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他喊我:
「杳妹。」聲音不再像小時候一樣稚嫩,唇角的弧度變得有些僵了。
「怎麼了?」我抬起頭,望進他的眼裡,裡面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我將這思緒視為親人的擔心,寬慰道:
「好啦,我會好好想想的。」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我不欲與小孩多說,隻岔開話題,聊起了他這幾年的經歷。
39
天晴了,街邊有販貨在叫賣,百姓熙熙攘攘。
恢復了慣有的熱鬧與喧囂。我搖著骰子。
二二二! ! !
如同上次那樣,掉在謝沉舟腳邊。
他準備彎腰,我連忙按住他的胳膊,先他一步將那顆小骰子撿了起來。
虎子笑彎了眼,眼神在我與謝沉舟之間流轉:「破產了啊杳妹。」
彥老師也笑了:「五千兩過路費。」
我盯著那個一個小紅點,喔了一聲。
謝沉舟微微動了動,我才清醒般地把手從他胳膊上移走。
遊戲結束。
謝沉舟語氣平淡:「出來練劍。」
虎子:「……」
走之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向我做了個鬼臉。
彥先生留下跟我一起收拾棋盤,高深莫測地開口:
「萬水千山都是情,冥冥之中靠天定。」
40
葉庭在京城重開了個藥堂。
救助的都是些前線士兵。
我注意到不遠處幫忙配藥方的女子,挑眉:
「阿兄,那是誰? 」
葉庭抬眼,眼神平和地看著那位:
「是那位香消玉殞的公主。」
41
我被蟬鳴吵醒,打著哈欠看著虎子打樁。
「過來。」
虎子騰騰地跑來。
我頂著太陽,瞇眼:「你不用回宮裡嗎?」
虎子絲毫不在意:「有我皇兄。「燦爛的陽光映得他雙眼炯炯:「你在趕我走嗎?」
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納悶:「你不想當皇帝嗎?」不稱霸了嗎?
虎子抹了把汗,眨眼:
「杳妹,我該報的仇已經報完了。」
他笑:「論治國,皇兄比我強多了。」
42
我爸爸去湖邊釣魚。
「杳妹,幫我先把這桶提回去。」
「哦。」
一雙黑靴出現在我眼前。
他單手接過我手中的木桶,瞥了一眼我的手,走在我前面。
我跟著他來到後廚,「就放到那吧。」
他握著劍:「不用去鱗?」
「……」我搖頭。
天下第一劍,不應該用來去魚鱗。
43
天下第一劍,也不應該用來除蟬。
他氣定神閒地擦著劍。
望過來的眼神,像春天溫潤的溪,像夏天纏綿的雨。 更像高山融化的冰。
「你怕我?」
沒了惱人的蟬聲,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他的問話。
我搖頭。
他將劍別回腰間,然後伸出手。
這次比上次還要精緻了許多,花樣也繁瑣了許多。
我低頭,好看的手,好看的簪。
44
「喲,杳妹,簪子不錯啊。」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的。
我拍了一下虎子湊過來的腦門:
「就你話多!
「你就等著加練吧。」
「好啊,變成師娘就不痛我了是吧? 」
我瞪他:「你再胡說八道,我就……」
他吐舌:「你能拿我怎麼樣?」
謝沉舟手提兩壺酒走進來,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
虎子一下子噓聲,乖巧:「師傅。」
他走到我身邊,慢慢地,細微地,勾了勾唇角:
「明早加練。」
晚上,我爸大口地喝著酒,打著酒嗝跟彥先生說,冬日的魚太難釣了。
葉姨溫柔地陪那位受過難的公主講著話,說,庭哥沒為難你吧。
公主臉紅,葉庭淡笑。
虎子明亮而清澈的眼裡全是期待:「師父,明天讓我休息休息吧。」
我偷笑。
45
我從懷裡拿出一個紅包:「又是我爹給你的。」
謝沉舟沉默地註視了我一會,毫無預警地俯身過來。
肩膀被他輕按住,我揚起頭不得不去迎合他的吻。
他壓著我的後腦勺,淡聲:「給你。」
46
年後的日子好像跟以往沒什麼不同。
不,還是有的。謝沉舟提親了。
我爹磨刀霍霍,冷笑。
「…
「看不出來啊。
「悶聲乾大事啊謝大俠。
「難怪,難怪。
「……」
葉姨笑著過來勸,好了好了。
「我看謝大俠挺靠譜的。」
47
確實可靠啊。
我被他牽著手,小聲地說:
「為什麼這麼多金子?」
他神色如常:「懸賞。」
又補了一句:「沒有濫殺無辜。」
我失笑:「我知道。」
他低頭,嗓音帶笑:「入贅金夠不夠?」
48
我坐在棚子下,看著謝沉舟挺拔的身姿。
彥先生:《甘露戰金伊》。」
「……」
我回頭:「將軍。」
「……欸,重來重來。」
49
我睡得正熟,被人輕輕地攬進懷裡。
「回來了?」我蹭了蹭他的胸口。
真結實。
「嗯。」
他親著我的耳朵。
「受傷了嗎?」
「沒有。」
「虎子呢?」
他默了一會,平靜地回答:「无。」
领口松松垮垮地落在我的臂弯,我伸手撑着他的腹部。
肌肉紧实,腹肌分明,一览无余的流畅线条,还带着些伤疤。
我仰头亲在了他的疤痕上。
带着茧的大手一瞬施力而上。
50
開春的時候,余党应该是彻底处理干净了。虎子突然来跟我道别了。
「杳妹。
「我要走了。」
我愕然,又由疑惑,转为释然,最后是担忧。他瞧出了点什么,側過臉,自嘲般笑了一聲,補了一句:
「只有我走。」
又繼續道:「想了想,大好的江山都沒怎麼看過,有些……可惜了。
「幫我皇兄體卹體恤民心,利發政施仁。」
突然變得很成熟了啊,我望著他越來越靠近原文形容的俊美無儔,點了點頭:
「這樣啊。」
原文裡他爭霸天下,現在變成遊走天下:「那……」
天色漸漸變暗,他低頭看我,晚霞落在他的背上,聲音漸漸低了,莫名有些沉重:「你一直都說話不算話。」
我努力回想他的小時候,又回憶起他的少年期,除了一個沒等他,也沒有什麼吧。想著想著,我心情變得不太好了,養大的雛鳥要飛走了,嗐,到底是不放心難過的:
「你在外面要注意點,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會記得回來看看我們的吧,我把你養……」
突然被抱住,我聽見了他異常的心跳聲,只是一小會兒,很快就鬆開。他如往日般笑意盈盈,目光落在我的身後,他道:
「會的。」
番外謝沉舟篇
謝沉舟本以為受了難的小皇子不太好找。
他打探著訊息,來到這個小鎮。
「哦哦哦,你說小娃娃,杳妹家就領養了個小娃娃,長得好看。」
杳妹。
他以為會是個年紀略大的嬸子。
他坐在酒攤上,守在那個杳妹的必經之路上。
「杳妹。」
一個姑娘笑著應,順帶著問了老攤主的身體狀況。
臉上未施脂粉,穿著素色的裙子。
再次見面的時候,他看起來不像受了難,甚至被養得有些圓潤的小皇子,沉聲說:
「該走了。」
小皇子明顯不太願意。
牆角突然多了個素色的衣角,謝沉舟看了過去。
杳妹目光始終清澈,回視了他一眼,就不怎麼在意地低了頭,似乎在等他們聊完。
小皇子不願意回去。
他只好買下了那屠夫家旁邊的宅子。
小皇子雖不願意回去,但還是願意吃苦習武的。
他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小皇子樂意被叫虎子。
日子安逸得過分。
那顆頭戴草帽靠在樹上,偶爾看向虎子的眼神,總帶著憐憫和笑意,她偶爾會幫小皇子擦擦汗,偶爾嘲笑小皇子發抖的腿。
年紀不大卻比她爸還要顯得老沉。
蓮子湯,西瓜汁,備著兩份,總叫小皇子幫送他一份。
好像看著她,心就能平和下來,柔下來。
但她似乎有些怕他,新年那天她總是偷看他,卻欲言又止。
她挽著袖子,小鍋騰騰地煮著水,聽聽他的腳步。
其實讓她不發覺也很容易。
但他想讓她知道。
她轉過身,小聲地問:「要什麼?」
謝沉舟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拿出一個紅包,不怎麼好意思地說:
「收下,一定要收下。
「祝你新年吉祥。」
她慢慢地笑起來,眼睛清澈,簡簡單單的一句祝福讓他心底被奇異的感覺包裹。
她並不計較他沉默寡言的性子,甚至多說了一句:
「你也喝一碗吧。」
骰子掉到他的腳邊,他垂著眼,不知怎麼的,看著那個四淡聲說了:「六。」
她太警覺了。
連著幾天不再去看小皇子習武。
謝沉舟站在她身後,看著她仰高了頭,費力地去夠蟬,因為分不清方位,只落下幾片樹葉。 她一頓,身形一晃。
謝沉舟走過去:「站遠點。」
因為他沒帶著小皇子回宮,彥先生找了過來。
他摸著花白的鬍子,眼神在謝沉舟和她身上打轉:
「生有緣,去有因,因緣天定。」
像是在敲打著他,莫強求,他不適合杳妹。
原來她也不是那麼沉穩,半夜去買了酒,謝沉舟在她身後跟著。
她一個人坐在院子裡,邊哭邊喝。
一張白嫩的臉,滿是淚,臉上再也沒了平常的淡笑和平和。
像小貓獨自舔傷,連哭都不敢哭得很大聲。
謝沉舟坐在屋簷上,目光無聲地看著她。
等到她情緒穩定,她抬眼看見了他,整個人像呆住了一樣。
臉不知道是醉酒還是因羞恥而紅。
氣氛靜了一瞬,謝沉舟眼神柔和,强硬地勾走她怀里的半壶酒,看着她哭肿了的眼睛:
「早點睡。」
她红透了耳朵,乖乖地进了屋。
谢沉舟坐在院子里,将她剩下的半壶,喝尽。
若是他偏要强求呢。
又到了年底,她罕见地穿了一身樱桃红。
光华流转,夺目得亮眼。
谢沉舟长眉舒展,看著她。
年後,他们不得不走了,再不走二皇子就要登基了。
走之前,他做了个女儿家顺手的竿子,她垂着眼,谢沉舟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只道:
「日後不要飲酒。」
他们三人回了京,联合大皇子搞垮了二皇子。
小皇子高兴地说,现在可以去接杳妹了吧。
回来的探子说那宅子已经没人了。
小皇子忧郁到吃不下饭,倒是彦先生早有所料。
她不愿沾染上纠纷,宁愿避开。
谢沉舟皱着眉,回到了那镇子,看见了角落里遗落下的竿子。
小皇子的志向变了:「彦先生,师傅,母妃的仇我报完了。
「不想杀过多的人,皇兄比我会治国。」
不巧的是,前朝还未安定,蛮人就要挑起战事。
不少大臣说是要送位公主去平息。
大皇子迫于无奈应了。
根基不穩,京城内乱,良将难求,粮草不足。
这已是上上策。
但小皇子说他有军士,只不过要那玉佩。 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带着玉带着兵进了京城。
谢沉舟皱着眉听他说起杳妹的名字。
三年后的重逢,她狼狈不堪,秀美的面容在月下,露出脆弱。
夜幕沉沉,她闪着泪:「三皇子他通敵,你們小心點。」
谢沉舟第一次越界,伸手给她擦了泪。
她好像跟她的阿兄之间很亲密。但再亲密也比不过她与小皇子。
好在,她也没有那么警觉。
雨声渐渐歇止,一切景致皆带有生机盎然之意,他低头想将簪子给她。
聪颖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是矜贵矫情的性子,但她偏偏犹豫了。
是为了她阿兄?还是为了小皇子?
还是她觉得他给不了她泰然自在的日子?
骰子又掉落在他脚下。
她急切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发丝擦过他的下颌。
在他開口前,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谢沉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白皙柔软。
「你怕我?」
她搖頭。
「我心悅你。」
她眨着眼,脑子像是一片空白。
谢沉舟重复了一遍。
微风拂过,时间慢了下来。
像是她一直给人的感觉,如一泓温水流于心尖。
她面颊一点点地变红,没有再装傻或是逃避,低頭。
慢慢地接过了簪子。
谢沉舟握住了她的手,唇角弯起。
叶庭成亲那日,院子里随处可见地贴着喜字,杳妹挽着袖子搓着手上的面粉。
谢沉舟走进来,問:「累不累?」
杳妹摇头。
他洗了手:「我來吧,你去歇歇。」
杳妹无奈:「没那么娇气。」
谢沉舟看了眼她的肚子,神色平静重复了一遍。
杳妹叹了口气,举起手:「好好好,我出去。
「揉不好,你就等着被骂吧。让你赶我!」
她扶着腰,被拎着去洗了手,谢沉舟俊脸带着柔和的笑意,给她放下袖子,叮嘱了一句:
「等会离爆竹远点。」
杳妹勾了勾手指,谢沉舟低头以为她要说什么。
脸上贴上微热,她看上去极为感动:「你今儿的话又多了。」
往年虎子都会玩闹般地拉起她的手,一起点鞭炮。近几年没了那瘦高的身影,不免有点伤怀。
「虎子又送了很多礼。」她想起什么,說,「但是人没到!他不是个闲散王爷吗?」
她有些纳闷,但也能理解。皇子怎麼能安居於鄉野呢,當個閒散王爺也挺好。
但是!為什麼她成親不來。葉庭成親也不來。
只有,一封不知道從哪裡寄來的信,裡面是「恩恩愛愛把手偕老」的祝福話和「真抱歉,實在趕不回來,但是禮送到位」的賠不是。
謝沉舟對此不發表任何觀點。
「他又去哪裡遊山玩水了?」
「不知。」謝沉舟面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真不知還是不肯說。
杳妹從他總是若有若無對小皇子的提防,看出了點端倪,誇張道:「你不會以為我是什麼香餑餑吧。」
「你在想什麼啊。」她有些好笑,「他年紀那麼小,是把我當姐姐的。」
謝沉舟「嗯」了一聲,依旧没多说。
說了,徒增烦恼。
彦先生敲打的那句说得不错,生有缘,去有因,因緣天定。莫強求。
番外叶庭篇
1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她不安地坐在马车里。
进了蛮人的地盘,就有几个长相凶悍的人将她从马车中拖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神色恐惧。
首领满足地笑了几声:「将她送到我营帐。」
「主,真要息战吗?」
云眠听不懂,反抗无能就被押到了营帐中。
2
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缩在了最外边昏昏地睡过去。
熬到秋天了。
她不敢死,却没想到蛮人竟会谎称她死了。
她被关押在了牢笼里,恍惚地想,还坚持什么呢?
没人会记得她这位公主。
刺耳的喊杀声,兵马交战的混乱声。
「哐当。」
面前的男人戴着盔握着剑,眉眼带着书生气,他說:
「公主,走吧。」
3
叶庭将药包给她。
他垂眼看着这位公主。
声音平静:「记得服。」
她弯起嘴角轻轻地道了声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在药堂里忙碌。
「阿兄,那是谁?」杳妹问。
葉庭抬眼,眼神平和地看著那位:
「是那位香消玉殞的公主。」
4
「午间会觉得气喘,胸闷。」
叶庭把着脉,耐心地问:「夜间呢?」
「夜间也是。」
他低头写着方子,云眠等在他旁边,一写好,她接了去。
她弯腰:「先生随我来。」
叶庭为下一个人诊脉,余光瞧到云眠,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他走神了。
5
云眠觉得不回皇宫当公主,在这小药堂当个帮手挺不错。
她本就不是个公主,在冷宫待久了,觉着阳光都特别的温暖。
她坐在院子里,与杳妹一起晒着太阳。
杳妹与她阿兄一样,是个温暖的人。
杳妹撑着下巴打着哈欠:「叶姨给你送了几件新衣服,晚上回去你试试。」
云眠愣住,呆呆地说了句好。
杳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湊到她耳邊,带着调侃:「叶姨想让你……」
云眠脸红地堵住她的嘴,神色紧张:「沒有的事。」
杳妹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沉默下来,喊了她一声:「云眠。
「你不想当我的嫂嫂吗?」
云眠忽然觉得眼尾酸涩,喉嚨哽咽,緩緩搖頭,过了一会轻声说:
「你阿兄他,值得更好的。」
杳妹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突然正声道:「可我阿兄,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阿兄!
「你说是不是!」
6
云眠一时之间不敢与叶庭对视。
她垂着头,长睫轻颤。
杳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院里只剩她与叶庭。
叶庭慢慢走近,她无所适从地盯着他的靴子看。
「公主。」
他的脚步很轻,和往常一样轻而稳,给她一种温柔如春风的感觉。
她轻轻说:「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嗯,云眠。」
她仰头,手不安地捏在膝盖上,紧张地吐出一个字:「嗯。」
叶庭慢慢蹲下来,与她平视,云眠微微后仰,避了避他灼人的视线。
如果她没有去和亲就好了。
云眠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庭想开口,云眠轻声说:「我与杳妹说的是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庭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他温声: 「我说的不是玩笑话。
「云眠。」
云眠愣住,不是玩笑话,耳边又响起杳妹的那句:「可我阿兄,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她摀著肚子,哽咽:“我不是,我……」
叶庭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到她:「身子可以慢慢调理,你忘了吗,我是大夫。」
她淚流滿面:「你不介意吗?」
他握上她的手,让她看他手上的疤:「你会介意这个疤吗?」
云眠的眼泪滴到他的手上,这道疤是因她留下的,她搖頭。
7
云眠脸上的妆容衬得她极为娇美。
杳妹在笑叶庭看呆了眼。
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她偷偷問:「前年你是不是也这样?」
谢沉舟扶着她的腰,唇边挂着笑:「嗯。」
要走时,杳妹在云眠耳边轻轻说:「等会先垫垫肚子。」
8
这是云眠第二次穿上大红的婚服。
她满足地低头笑。
這次,才是真正的嫁人。
外面的热闹渐渐歇了,她的心脏不可控制地跳起来。
听着叶庭推开门的声音,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云眠。
云眠羞红了脸:「別看了。」
叶庭笑:「刚刚被他们闹得没敢细看,想再多看一会儿。」
淡淡酒气逼近,他绕了绕她的头发:「饿不饿?」
云眠摇头。
叶庭拿了个湿帕细致地给她擦脸,她仰头闭着眼。他顺势低了头,亲了亲:「別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