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后。
皇帝瘋了之後,給我「改命」,讓我和婢女互換身份。
我笑了,第一個攙扶起跪在地上的婢女,恭敬道:「娘娘為何跪在地上?」
1
我作宮女裝扮,垂首跪在皇帝腳邊,雙手舉著果盤,充當人肉桌子。
此等情境下,誰能想到我其實是當朝皇后,是傳聞中皇帝深愛徹骨、不惜罷朝七日也要護住的發妻呢?
而我的丈夫——高坐在龍椅上的趙衍,正摟著一位頭戴鳳冠、衣衫華貴的妙齡少女,親暱地喚她「月奴」。
「月奴」是我的乳名,此時卻——哦不,應該是從昨日起,就成了我婢女明辰的專屬稱謂。
2
那日正午,我坐在榻上刺繡,明辰在一旁為我理線。
小姑娘杏眼桃腮,神情格外專注。
見她這乖巧的模樣,我整顆心都軟了,輕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放在她面前。
「十五歲生辰快樂。」
明辰眼神一亮,羞怯地笑了,朝我道謝後,打開錦盒,驀地一愣。
我勾唇一笑。早料到她會吃驚,因為今年的禮物不是什麼釵環衣裙,而是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
「為你挑選禮物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它。這是我阿爹送我的,不過我用不到了。不如送你,既美觀又能防身,手頭緊的時候,還能把寶石摳了賣掉。」
明辰急忙拒絕:「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再貴重也是死物,不如你珍貴。還是說,你嫌棄它是我用過的故意不收? 」
「當然不是。「明辰想辯解又不知該怎麼說。
「放心吧,這柄匕首沒看過血,你可以只把它當作裝飾物,無須害怕。「我拿起匕首遞給她,「握握看順不順手。」
明辰不自在地接過匕首。
我撐著手臂看過去,只覺冷刃與桃花麵搭起來,也有種奇異的美感。
正愉悅地欣賞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道玩世不恭的聲音:
「朕的皇后在做什麼呢?」
我臉色一變,心倏地提了起來。
3
趙衍剛繼承那幾年,稱得上明君,但如今他行事瘋癲,隨心所欲,是名副其實的瘋子,人人都躲著他。
見他來了,明辰一驚,慌忙將匕首背在身後,侍立在旁。
我強壓下心中厭惡,面帶微笑:「陛下來之前怎麼不派人說一聲,妾也好提前梳妝打扮一番。」
趙衍大笑:「月奴是出水芙蓉,不打扮才漂亮,若沾了胭脂,便俗氣了。」
我作勢嬌俏地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明辰出去。
趙衍卻看到了她手裡攥著東西,還未待我說話,他便按住她的脖子,猛地將她的頭砸在桌子上,怒道:「竟敢偷主子的東西?!」
明辰驚聲尖叫。
我大喊:「是我送給她的!今日是她生辰,這是我送她的禮物,她沒偷。」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擔憂趙衍不聽解釋,又隨意發瘋,幸好他臉色平和下來,輕飄飄說了句:「那倒是我錯怪她了。」
他抽走匕首,把玩著,原先作按壓姿態的手掌,一下下緩慢地摩擦著明辰的脖頸,像是在撫摸貓的脊背。
「幾歲了?」他柔聲問。
明辰跪在地上,嗓音微顫:「十五。」
「如花似玉的年紀。」他看向我,「皇后好像也是在十五歲,和朕訂下婚約的。」
我驚魂未定,故作鎮定地笑道:「是啊,距今都十多年了。那時好像也是春天,訂婚約後再相見,我們反而變拘謹了,傻傻地下了一下午的棋,一對視就臉紅,話也不敢說一句……」
趙衍沒接話,轉頭問了明辰的名字、家世,聽罷回答,道:「秋夏……月……月子,你們主僕倆的名字倒有些相像。」
語畢又謳笑道:「只可惜啊,一生下來命就不同。一個是驃騎大將軍的獨女,主子命;一個是被父母賣掉的賠錢貨,奴才身。這就是天命啊。」
他喃喃說著「天命」二字,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神一亮:「朕是天子,朕的命令豈不也是天命? ! 」
他興奮起來,俯身捏著明辰的下巴,「你這麼嬌美,一輩子給人下跪太可惜了,今日不是你生辰嗎?我送你一份大禮。」他指著我,對著明辰邪氣地笑著說,「我讓你當皇后。」
我眉心一跳,指甲掐進手掌。
明辰以頭觸地,懼道:「奴婢豈能和皇后娘娘相提並論?」
趙衍騰地起身,語氣中夾雜著些許的瘋狂:「如何不能?朕是天命之子,可以讓你們生,也能讓你們死。區區身份,有什麼不能改變的?不如玩場遊戲吧,從今日起,婢女便是皇后,而皇后便是婢女。怎麼樣,皇后,我看你對這婢女甚是喜愛,不會捨不得讓她過幾天好日子吧。」
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何必還多問我一句?
我即刻進入狀態,話不多說,淡定一笑,迎著明辰驚懼的目光,走過去扶起她,恭敬道:「娘娘為何跪在地上?衣服都髒了,奴婢這就扶您到內室更衣。」
趙衍見此拍掌大笑,命左右奴僕:「快!快!告訴宮內所有人,皇后和婢女身份互換了,以後可別搞錯人。若是有人表現不對,當場給我斬了! 」
4
內室。
過去,明辰只是聽人講趙衍的癲狂事蹟,就膽戰心驚了。今日親身體驗了一番,身體都嚇得發顫。
她強撐著跟我互換了衣衫頭飾,末了扶牆癱在地上:「我……有點害怕……」
我撫著她的頭安慰:「怕也沒用,往後要牢記自己的身份,既然是皇后了,就要拿出皇后的氣勢來。陛下愛看戲,你扮得越像,越沉浸其中,他便越開心。」
「那您呢?」
「我?自然也是沉浸其中,認真扮成你了。」
想想今日之事,我竟然啞然失笑,自顧自說道:「真好,這人吶,不活到頭,還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能發生多少有趣的事。」
他說我是主子命?哈,沒他命好。
5
我生在軍營,隨全家在西北邊疆過了十三年。阿爹是個死心眼,自認軍隊頭領,要對將士們負責,苦他先吃,福是一點不享,白搭了一個將軍名號,全家過得比最底層的小兵不如。
我常常食不果腹,酷夏起疹子,寒冬生凍瘡,手腳俱裂,也曾做過吃飽穿暖、有人替我洗衣做菜的夢。
等我到了十四歲,阿爹被調回京內,家裡有了大宅子。這一年,我不僅夢想成真,還認識了趙衍。
當時他還是太子,溫潤如玉,我甚是喜爱,從他待我拘謹羞澀的態度中,我認為他也是喜歡我的。
我及笄那年,皇帝賜婚於我和他,我歡喜得一夜未眠,感覺整個人都在天上飄。
那時,我過得太順了,滿心滿眼都是自己,忽視了日益殘暴的皇帝、怨聲載道的百姓,即便是阿爹的那些愁苦、悲憤、猶豫……我也沒放在心上。
我像自顧自站在冰上做著幻夢的蠢人,完全沒注意到冰面正在裂開,非得等到自己掉進這裂縫,沉進冰水里,才能明白自己究竟處在何等危險的境地中。
十六歲,我成親。非常歡樂的一天,我爸造反,在城內藏兵,殺了皇帝,又欲殺太子,敗後,在太和殿前,被太子斬下首級。
我嫁衣還未脫,便要戴孝了。
當夜,趙衍登基稱帝,下令誅阿爹九族,卻獨獨留了我一命,甚至沒有奪去我的後位。
聽聞百官接連上奏讓他殺掉我,但他稱,與我已拜過天地,是結發夫妻,不忍奪我性命,並罷朝七日,以示心意已決。百官見此,只好作罷。
但我們雖有夫妻名分,彼此間卻隔著殺父之仇,如何能再如往常恩愛?
自那日後,他再也沒來看過我。
我理解他。他能念在往日情分留我一命,對我而言,已是情深義重,我只有吃齋念佛,日夜為他祈禱,以報答他對我的恩情。
清露宮實是冷宮,孤寂難耐,幸而有寶珠、明辰作伴。寶珠是我從家裡帶來的,年紀比我大,一本正經,像是姐姐。明辰是宮裡分配的,年度最低,靦腆怕生,我當她是妹妹。我們仨脾氣秉性不同,但相處得很融洽。
本來以為往後餘生都要如此平淡過下去,誰知道五年後,我聽聞,皇帝瘋了。
斬殺忠臣、寵信姦佞、淫人妻女、殺人取樂、鞭打生母……一樁樁一件件癲狂事蹟傳到我耳裡。
起初我覺得這些無稽之談甚是可笑,可漸漸地,我半信半疑,不只是因為這些傳言,更是因為我聯想到前兩位皇帝的生平。
趙衍的祖父也是當了幾年明君後,毫無預警的,突然發狂嗜血,蹂躪百姓。百官難以忍受暴政,於是聯手逼迫其退位,推四皇子,即趙衍的父親登基。
神奇的是,趙衍的父親又重走了父親的老路,頭幾年正常無比,而後漸漸發瘋,被我阿爹造反殺死在宮內。
我之前只把前兩任皇帝的瘋狂當巧合,而今一看,難道是這一脈天子中都潛藏著瘋子的天性?我阿爹是因為這個,才豁出性命造反,殺了皇帝後也要殺死太子?
雖是如此猜測,但因未親眼所見,我始終不願意相信,直到那一夜,他醉醺醺來我宮裡,嘟囔著說要跟我洞房花燭。
“如此美人,我竟空放在這冷宮多年,未曾享用過,實在是愚蠢。」
我看著那個多年未見的人,他衣衫不整,浪蕩癲狂,面上在笑,眼裡卻死一樣的寂靜,哪還有舊日沈穩儒雅的模樣?
詧異、焦慮、驚懼…複雜的情緒中,竟然還夾雜著幾絲「這一天還是到了」的沉痛感。
他祖父瘋了,他爹瘋了,如今,輪到他了嗎?
那夜過後,趙衍寵幸了我一陣,讓我從冷宮搬出,去清寧宮,並給了我皇后該有的一切尊榮與權力。
我沒有欣喜,只有對未知的不安。
看著他日漸癲狂,荒淫無度,我對他的愛與感激一天天減少,害怕與厭惡則日益增多。時至今日,過往的情誼竟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所剩無幾了。
昔日眷情侶,竟成怨偶。
其實,全族被滅後,我曾想隨父母而去,但還是貪生怕死,白綾都拴樑上了,又被我取了下來。
現在一想,幸好沒死,死了哪還能看到如此有趣的世界呢?
6
換好衣飾,我攙著明辰回到暖閣。
趙衍還在原處坐著,見我們出來,喜笑顏開:「朕在這坐了好一會兒了,皇后剛剛去了哪裡?怎麼不見人? 」
看來這才是戲的開頭,之前都算是幕後排演了。
明辰腦子也轉過來了,只是愣了一瞬,便接話:「奴……妾剛……剛剛在換衣服。」
趙衍臉色一變,起身將明辰摟在懷中,關懷地問:「月奴今日是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如此驚慌?」
他輕撫著明辰的手臂,「手臂在顫。」又摸上了她的大腿,「腿也發抖。」最後皺著眉頭,故作驚慌地說:「難道是得了重疾?要不要朕傳醫官來,把你的腿和手臂通通砍掉?這樣它們就不會再發抖了。」
他語調中飽含關切之情,如果你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還真會誤以為,他是要給你治病。
我一顆心沉下去,抬眼看向明辰。
明辰更慌了,呼吸急促,無法言語,一雙眼亮閃閃的,那是淚水在反光。她肯定是怕淚落下來,所以強睜著眼,一下也不敢眨。
我心臟泛酸,深呼吸,躬身施禮,替她解圍:「陛下,方才娘娘午睡時,做了個惡夢,現在如此,想必是受了些驚嚇,奴婢這就去燃些安神香。」
「原來如此。」趙衍鬆了一口氣似的,吻去明辰眼中的淚,「朕還以為皇后得了什麼重病,嚇得都六神無主了。」
他溫顏軟語,摟著真正六神無主的明辰坐上榻。
我側立在旁,一方面鬆了口氣,另一方面糾結著,在趙衍沒答覆我的情況下,現在到底要不要離開去燃香?
別看這事小,但極重要,關乎我的性命。
離開的話,他說不定會罵,「朕讓你走了嗎?你竟然不把朕放在眼裡,拖出去給朕斬了! 」
不離開的話,他說不定會罵,「傻站著幹什麼,非得朕催你是吧。這宮裡都是什麼廢物,拖出去給朕斬了! 」
很多種不同的情況,霎時間在我腦中飛快掠過。
伺候一個正常皇帝,難。伺候一個瘋皇帝,難上加難。因為事情的對錯只取決於他的心情,和你究竟做了什麼毫無關聯。
糾結片刻,我說:「安神香有帳中香和梅花香兩種,不知娘娘想點哪一種? 」
這個反問不錯,既不直接離開,也沒傻站著。
可緊接著趙衍斥道:「皇后都慌得不行了,這點小事也要讓她費心?趕緊燃上香才是正事。」
狗東西,如果我不問,到時候你聞著香味不喜歡,不又要找事?
我心裡罵著,面上神情不改,轉身退下去燃香。
背後傳來趙衍的低笑聲。
我心頭火起,盼著他快快死。
7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第二日,趙衍迫不及待地為這齣身分互換大戲招攬看客。他在宮內舉辦春日宴,宴請群臣,命明辰戴著鳳冠,與他站在一起接受群臣朝拜,而我則跪在他腳下給他們舉果盤。
對於趙衍所做的那些荒唐事,宮里人早已麻木,文武百官也無人敢攔,敢攔的人都死光了。
見此場景,坐於下位的大臣們皆面色如常,彷彿明辰本就是皇后,我本來就是婢女。
淑妃坐在趙衍右側。她素來看不慣我,最近又正得寵,故意對明辰說:「姐姐最近用了什麼駐顏術呀,幾天沒見,怎麼倒像是年輕了十歲? 」說罷摀嘴偷笑。
趙衍狂笑不止。
明辰不知道如何回复,坐立不安,小臉漲得通紅。
「愛妃的小嘴真是越來越甜了,該賞! 」趙衍大手一揮,示意我把桌上那碟櫻桃端給淑妃。
他這是要故意讓我難堪。
我面色如常地將盤子端過去。
淑妃好不容易抓到機會羞辱我,豈會錯過?她故意把盤子打翻,抬手一巴掌打在我臉上:「賤婢!盤子都端不好。」
我牢記自己的身份,立刻跪下求饒。
但淑妃不依不饒,當著眾人的面,對我怒罵不止。
我低著頭默默挨罵,想著此刻趙衍肯定看戲看得正爽,正盼她早早罵完,卻聽見明辰說:
「當著大臣們的面,妹妹這麼做,豈不是有失體統?本宮……代她向你賠罪,此事就這麼算了吧。」
我有些詫異地望著明辰,只見她端坐在上,強裝鎮定,稚嫩的面龐努力做出威嚴的樣子,但規規矩矩擺在腿上的手卻忍不住在顫。
明明怕得要死,還…
受辱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這時候我的淚水倒克制不住地湧上來了。
趙衍勾唇一笑,一副預備看好戲的樣子。
淑妃愣了半晌,氣笑了,咬著牙說:「一介婢女,真當自己是皇后——」
話一說出口,淑妃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全場寂靜無比,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趙衍。
趙衍臉瞬間冷下來,陰沉地問:「愛妃剛剛說了什麼?再說一遍。」
淑妃後退兩步,差點跌倒,擠出一個笑,天真又無措地說:「嗯?妾什麼也沒說呀。」
趙衍抽出身旁侍衛的長劍,朝她走去。
「明明是皇后,卻說她是婢女,明明說了話,卻說自己沒說話。」他直勾勾盯著淑妃,幽幽地說著。
淑妃接連後退,她怕極了,轉身要逃,卻被趙衍一劍砍倒在地。
在淑妃的尖叫聲中,趙衍越砍越瘋,叫著:「愛妃神智不清,果實真是瘋了,這皇宮,不能有瘋子! 」
群臣驚慌躲避大叫,但無人敢離場。
等到淑妃像攤爛泥一樣徹底發不出聲音後,趙衍才喘著氣停手。
這時,禮部尚書徐宗敬站出來,畢恭畢敬地扶住趙衍,沉聲道:「陛下,瘋子已經被您斬殺,可以安心宴飲了。」
這位可是個人才,我大婚時,他還是為趙衍牽馬的馬夫,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了。
我摟著驚慌的明辰,冷眼看著徐宗敬。
到底是發達了,長身玉立,全然沒有過往窘迫的模樣。
恰好徐宗敬回頭,和我對上了視線。
我眉心一跳。
他竟然挑釁地對我笑了。
8
殺死淑妃後,趙衍的興致更盛,與眾大臣狂歌痛飲至深夜,宴會散後,還硬舉明辰去明月軒賞月,我想跟上去,卻被攔住了,他說什麼只想與皇后共度良宵。
我關在明月軒外,看不見裡面的情況,心中焦躁,便避開人悄悄溜到軒後,想爬窗一看究竟,誰承想還沒開始爬,人就被拉到牆根旁的一棵大樹下了。
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徐宗敬。
我皺眉甩開他的手:「徐尚書這是做什麼?」
他笑盈盈地:「這位姐姐脾氣倒不小,我看你在宴會上被欺負得很,本想過來安慰你兩句的呢。」
接著給我演戲是吧,好,陪你演。
我躬身施禮:「不勞徐尚書費心,天晚了,您該回哪裡就回哪去吧。」
正要走,他擋住我的路,悠悠道:「照我說,你當一輩子婢女也挺不錯,畢竟,婢女和馬夫,相配得很。」
我瞪了他一眼:「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他輕笑一聲:「我以為他再瘋,也不會瘋到你頭上。但現在看來……今天他讓你當婢女,你猜,明天他會不會取你的命?不如和我在一起,讓我保護你啊。」
我冷笑一聲。
真當我久居深宮,什麼都不知道嗎?誰在朝廷上還沒兩三個耳目?
趙衍近來瘋得越來越厲害,誰都不認,前些日子,還當著朝臣的面讓徐宗敬下不了台。他以為他的好日子還能過多久?我跟他誰先死還不一定!
還保護我?真是令我笑死。
正如此想著,突然,明月軒內傳來喊聲,只聽趙衍大叫著:「月奴,月奴你在哪裡? ! 」
9
出事了。
我不再理會徐宗敬,不管不顧地衝進明月軒。
宮女們不知何時都進來了,瑟縮著擠在牆角。趙衍昏昏沉沉,在軒內邊喊邊轉,見我過來,眼神一亮,跑過來抱住我,神經兮兮地說:「月奴,你去哪了?你怎麼穿得像婢女?啊,我知道,是妖怪搞的鬼! 」
他踉蹌著領我到床邊,指著床上的明辰說:「剛剛,我迷迷糊糊一睜眼,見這個陌生女人躺在身邊,嚇得立刻清醒了。我問她是誰,她竟然說自己是皇后!哈,我會不認得皇后長什麼模樣嗎?我又把宮女們喊進來,想讓她們戳穿她的謊言,哪想到!她們竟然也說她是皇后。我立刻想到這世間有一類妖怪,專能蠱惑人心。她必定是妖怪所變,宮內人全受了她的妖術蠱惑! 」
我愣愣地看著安安靜靜的明辰,有點喘不上氣。
她躺在床上,沒了呼吸,細小的脖頸有一圈刺眼的青紫痕跡。她是被活活掐死的。
耳邊又傳來趙衍的聲音。
「不過莫怕,妖物已被我殺死,妖術肯定也失效了。」他轉向宮女,「你們再看看,躺在床上的是誰? 」
宮女們面面相覷,一致說:「是妖物,不是皇后娘娘! 」
趙衍捏著我的後脖頸把我摁在懷裡,喃喃:「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桀桀低笑了起來。
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衫,我身體止不住地顫,恨不得撕碎了他。
他什麼都知道,知道明辰是婢女,知道她為什麼躺在他旁邊,知道她為什麼說自己是皇后,也知道宮人們為什麼附和,但他裝成不知道的樣子來演戲。
看著所有人都順著他演戲的荒唐場景很好玩嗎?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很有趣嗎?隨心所欲地殺人會很興奮嗎?
瘋子。瘋子!
那夜,我徹夜未眠,當第一道晨光照進宮殿時,我想清楚了。
之前,我爹殺了趙衍爹,而趙衍留了我一命,令我總抱著贖罪的態度過日子,忘了我身為皇后的職責。
我本該輔佐皇帝處理政事,若皇帝做了錯事,該勸他改正,而不是任由他胡來。
皇帝瘋了,可本宮還清醒著。
10
其實,我有一味藥可以治他的瘋病。
這藥是我派人暗中尋訪天下名醫所得,可惜之前因藥物副作用太強,易使人精神渙散,難戒斷,我一直狠不下心給他喝,現在我改主意了,早喝早好。
喝了,他安穩了,我也能奪走他的權力,他擁有的那種肆無忌憚踐踏他人、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權力。
我把藥下在茶裡,只不過讓他喝了一次,他便再也忘不掉了,因為那感覺太好了,令人飄飄欲仙,以至於他日日來我宮裡喝茶,最後索性住了下來。
不到半年,趙衍對我言聽計從,極少發瘋,宮廷內外安定下來,外界傳言,是我用愛治癒了他的瘋病,重獲盛寵。
可盛寵有什麼用?
前幾年,徐宗敬之流不過是仗著趙衍殘存的威信才能作威作福,如今國家被折騰得不成樣子,百官早就對趙衍失望了,誰還願意跟隨祂?大廈將傾,臣子們私底下都想著造反呢。
當「盛寵」無法獲得權力時,它就一文不值。
我穩住趙衍,不過是為了拉攏臣子時,為他們謀一個「名正言順」的主子,重新累積一股屬於我的力量。
身居後宮,我要把手伸到朝堂上,得先找個中間人。
送上門來的許宗敬勉強強可以。說什麼要保護我的屁話,誰信誰傻。他不就是看趙衍快靠不住了,才來找我的嗎?
畢竟,如果我有一個孩子的話…
11
定下主意後,我攛掇著趙衍讓徐宗敬進宮,陪他消磨時間。
趙衍果真如此行事。
那日午後,趙衍和徐宗敬下棋,我在旁沏茶。
端茶給徐宗敬時,我的手微微滑過他的手指。
他先是一愣,然後微不可聞地笑了:「多謝皇后。」
我面色如常,柔聲對趙衍說:「陛下昨夜做了惡夢驚醒,怕是有什麼邪祟纏身,妾想著今夜到佛堂誦經,為陛下祈福。」
「誦經祈福的事讓和尚道士去做不就好了?你這一夜走了,我怕是更睡不好了。」
我嬌瞋地瞥了他一眼:「和尚道士哪有我誦經誦得誠心?念個一夜,我也好心安。你若是不想一個人獨守空房,就去別的宮好了。」
趙衍笑道:「別,我現在懶得動,不如留在你宮裡品茶。」
這時徐宗敬又說:「臣家中有柄桃木劍,是從大師手中請的,辟邪有奇效,臣明日就讓人送宮裡來。」
趙衍一臉欣慰,左手牽著我,右手牽著徐宗敬:「難得你們掛心,有愛妻與摯友相伴,夫復何求? 」
12
當夜,我與許宗敬在佛堂相見,次日天明方散。
此後,我藉著他的手在朝中斡旋,培植勢力,約莫一年後,朝政基本上都是我在把持了。同時,我還在宮內外散播消息,說皇帝身患重疾,無法處理朝政。
此話倒也不假,畢竟他有瘋病是全朝皆知的,我不過是點明了而已。
一日,我批閱奏摺的時候,宮人急匆匆來傳話:「娘娘,陛下他……又發瘋了,哭喊著要見你。」
我丟下筆起身,快步往清寧宮走:「不是說了,遇到這種情況就先把他綁起來紮針嗎? 」
宮人小聲說:「您不在,都不敢動手啊。」
我趕到時,趙衍正踢桌子砸碗,喊著:「刀呢?給朕拿刀來,朕要通通砍死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 」
「陛下,您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又鬧起來了! 」我大聲喊著。
趙衍看見我,忙撲過來,急得要哭:「月奴,我的茶呢? 」
「不是說過了嗎?宮裡沒茶葉了,正十萬火急地運來呢。」
我怕他喝死,所以隔一段時間會給他停藥。
他一聽就不幹了,哀號著,躺在地上打滾,磕頭,扯自己衣裳。
我示意宮人們拿繩子綁住他,結果一個沒注意,肚子狠狠挨了趙衍一腳,跌坐在地上。
宮人們要來扶我,我喊道:「別管我,先讓陛下鎮定下來。」
一時間,眾人齊心協力將癲狂的趙衍綁在床上,醫官施針讓趙衍昏睡了過去。
我鬆了一口氣,起身走了兩步,忽感腹部墜痛,低頭一看,小腿處竟劃下一道血痕。
13
「胎兒才兩個月有餘,正是容易滑胎的時候。臣觀脈象,娘娘體虛血弱,有操勞過度之症。這次出血,孩子能安然無恙,真是萬幸,以後娘娘務必要多加小心,護好龍種。」
我聽著醫官的話,輕輕撫上小腹,慢慢地笑了。
趙衍知道我有孕後,異常興奮,還未等孩子出世,便滿世界搜羅了一整庫的珍寶要送給他。
懷孕六個月的時候,他趴在我肚皮上聽胎動,我看他認真的模樣,心頭一暖。
但他聽著聽著,臉色微變,看起來越來越難受,我知道他該喝藥了,便說:「別陪我了,回去歇著吧,我這邊還有許多奏摺未批呢,你待著也是礙事。」
趙衍訌地坐起身,「那我就先走了,「摸了摸我的肚子,「留你在這裡陪娘親吧。」說罷,看著我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我目送他遠去,心中感慨萬千。如果他不用藥續著,也能這麼正常,那該有多好。
「人都走了,還看?就這麼依依不捨? 「徐宗敬挑簾從後殿走出來,譏諷道。
我回過神來,冷聲道:「孩子都是你的,至於吃這份閒醋嗎? 」
我不想再生出一個帶有瘋子血脈的小瘋子,所以每次與趙衍過夜後,都會喝避子湯。徐宗敬才是我孩子的親爹。
「怎麼不至於?孩子雖是我的,但也得喊他爹。」他摟住我的肩,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以後大了,不會不認我吧。」
我瞥了他一眼:「血濃於水,他不認你認誰?有朝一日他登了帝位,你就能在這朝中橫著走了。」
他舒心地笑了,突然又眼神一轉:「要不要我先在宮外預備下一個男嬰?你也知道,若懷的是公主……」
「不必麻煩。」我摸著肚子,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有預感,他一定是位皇子。」
14
生產艱難,我從早熬到黑,力氣都快沒了,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才聽見一聲啼哭,接著產婆大喊:「生了,是個皇子! 」
我滿頭汗水,白著張臉,欣喜地笑了。
這時趙衍不顧阻攔,推門衝了進來。
外面風大,吹進屋裡,產婆急忙把孩子包好,裹緊,喊著:「快把門關上!別讓娘娘和皇子著了涼!」
她邊把孩子移給趙衍,邊叮囑:「這孩子難產而生,身子弱,千萬不能受涼,要裹嚴實一點。」
趙衍忙說:「那再多拿幾條小被子裹著。」
我笑了:「也不能包這麼多,又要熱到了。」
趙衍笑吟吟地把孩子抱給我看。
孩子皺巴巴的一張臉,噤嚶呀呀,小手亂動,我越看越愛,一顆心都被填滿了。
孩子一降生即被立為太子,取名為趙鶴明,乳名軒郎。
因為趙衍常和孩子在一起,我怕他發瘋傷到孩子,不敢再給他停藥。他常常一天裡有半天是睡著的,這樣我倒也省心。
人一過得太順,便容易放鬆警惕。
是我疏忽了,沒能時時刻刻注意宮內的狀況,直到趙衍突然開始抗拒喝清心茶,我才驚覺,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那日,趙衍如百爪搔心一般扯著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打滾,我在旁勸他:「陛下,喝口茶吧,這樣您能好受點。」
他猙獰著:「喝了我就要睡過去了,我不喝。」
說罷,他掙扎著起身要往外走:「朕要回朕的永壽宮,快送朕回去! 」
我皺眉,當我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眼神示意身旁的宮人按照往常的規矩把他綁起來。
宮人隨即一擁而上,四人抬趙衍的手腳,將其放到床上,六人拿粗繩綁住他整個身子。在門口候著醫官進來施針讓其昏睡。
等他終於安靜下來後,我鬆了口氣。
「太子呢?」我問宮人。
「太子有些著涼,喝了藥睡在承安宮了,今日並未過來,娘娘不必憂心。」
「近來,陛下病有些加重了,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能讓陛下出清寧宮一步,更不能讓太子和陛下見面。」
宮人得下令後,我又派了一群侍衛守在宮外,隨後立即讓寶珠查查趙衍最近為何舉止反常。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宮內竟然不知何時流傳出一些謠言,說我與徐宗敬不清不楚,還說太子未必是皇上的孩子,我將要謀朝篡位了!
一派胡言!
趙衍八成是偶然間聽到這些才一反常態,既不喝清心茶,還想回他的永壽宮,下一步怕是要去上朝了。
為了不讓謠言愈演愈烈,我派人去抓嚼舌根的人,有一個殺一個。
宮內見了血之後,安靜了許多,但疑心一起,很難消解掉,我比之前更敏感多疑,為了不在火上添柴,如無必要,我也不再和徐宗敬見面。
可徐宗敬非得自己上門。
這天上午,他來我宮門前,說有要事相商,頗有不見面就不走的架勢。無奈之下,我只好讓他進來。
他一來,宮人自覺退了。宮內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不是說過了嗎,這陣子不太平,最好別來找我,怎麼這麼不聽話? 」我揉著額頭無奈地說。
「現在趙衍不過是個空架子,大權在握的是我們,有必要為了下人的兩三句話怕成這樣嗎?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我瞪了他一眼,他不出聲了。
不一會他又說:「現在太子也有了,他病得也不輕,不如——」他把手掌橫在脖子上,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他現在對我們又沒什麼威脅,何必多此一舉,更何況你以為神不知不覺殺掉皇帝很容易嗎? 」
「怎麼沒什麼威脅?他多在位一日,我們就多提心吊膽一日,憑你現在的地位,設計讓他暴斃,明明不是難事,還是說,你捨不得? 」
被戳破了心事,我臉色大變,把手中的奏摺甩到一邊:「以後這事無須再談,本宮自有打算,若無要事,徐尚書就請回吧。」
徐宗敬憤憤不平,甩袖而去。
我愈發煩躁。
趙衍安分的時候,的確會讓我顧念起往日的情分,不到萬不得已,我並不想取他性命。
只要他乖乖當傀儡皇帝,我樂意讓他安享晚年。
可惜,他不乖。
15
軟禁趙衍一個月後,宮人緊張地跑來告訴我:「娘娘,太子他不知怎地跑到清寧宮去了……」
「不知怎地?」我強壓怒火,「不是讓你們好好看著他嗎!」
宮人立刻跪下請罪,聲音發顫:「太子一直鬧著要去看陛下,是奴婢不好,一時沒看住太子,讓他偷跑了。奴婢本想把太子從清寧宮帶出來的,可是陛下不讓,說要跟太子玩遊戲,也讓奴婢來請您過去……」
承安宮的宮人看不住,守在清寧宮門口的侍衛也都眼瞎了嗎?一群廢物!
我心裡發慌,立刻想過去,但又停下腳,默默從箱中拿出了那柄匕首,塞在了袖中。
這匕首本來想送給明辰的,不幸被趙衍奪了去,也就兩年前,我在紫宸殿發現了它,它又回到了我手中。
今天,不如帶著,以防萬一。
16
一入清寧宮殿內,只見趙衍歡歡喜喜馱著軒郎玩騎大馬。
軒郎咯咯直笑。
我整理好情緒,伸出雙臂,笑著說:「來阿娘這,別累到你父皇。」
軒郎要跑過來,結果又被趙衍緊抱在懷裡。
趙衍摸著他的頭,皮笑肉不笑:「父皇在這宮裡寂寞得很,好不容易才看見你,可不能讓你跑了。」
「朕許久未見徐尚書了,很是想念,不如讓他也來宮裡一趟。皇后意下如何? 」說著,玩鬧似的掐著孩子的脖子。
這是在威脅我。
我一顆心提起來,強笑著:「既然陛下想見他,那就見好了。」
我派人快馬加鞭去傳喚徐宗敬。
就這還不算完,趙衍要我趕走宮人和宮門口的侍衛,說是看著心煩。
我怕他一個不開心就傷到軒郎,不得不通通答應了他,把自己置於了孤立無援的處境。
等宮內外一個人沒有的時候,趙衍訌諷道:「朕現在說話都不管用了,宮裡宮外,都是皇后在管,真是辛苦啦。」
說罷,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又挑眉問我:「皇后有沒有覺得,軒郎眉眼中倒有幾分徐宗敬的影子。」
我拉下臉:「陛下這是說的什麼話,軒郎是您的孩子,怎麼會像別人?你看他這對鳳眼,可不是跟您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嗎? 」
趙衍聽罷捧腹大笑。他笑得陰森,我心裡七上八下,如坐針氈。
似乎過了許久,徐宗敬在外頭大喊:「陛下,臣來了。」
「快進來!」趙衍興奮地大喊,又把手伸進袖子,對著我神秘兮兮地說,「朕為徐愛卿準備了一份薄禮,要悄悄給他一個小驚喜。」
他摀嘴偷笑,踮著腳尖溜到簾幕後躲了起來。
我急忙抓過軒郎,小聲說:「父皇要玩捉迷藏的遊戲了,你快去寢室床底下躲著,無論聽見什麼動靜,都別出來。如果父皇要抓你,你就趕緊跑,懂了嗎? 」
軒郎以為真的要玩遊戲,天真地點頭,噠噠噠跑開了。
門被推開,腳步聲漸近,我看到徐宗敬走過來,也看到趙衍掏出袖中之物,獰笑著將其猛地刺向徐宗敬。
那是一個斷掉的燭台,一端尖尖的。
徐宗敬連尖叫聲都沒發出來,細長的燭台柄就插進了他的脖子,他震驚地望向趙衍,摀著傷口,踉蹌後退了幾步,倚著牆無力地滑了下去。
趙衍桀桀笑了:「宗敬啊,這可是朕親手弄斷的燭台,現在送與你,看,剛好能插在你脖子上。」說完扭頭看向我,一臉天真,「怎麼樣,皇后是不是也想要一個? 」
「太醜了,我不喜歡。」我握緊匕首,背手藏在身後。
趙衍一副早已猜到的樣子:「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所以給你準備了別的! 」
「看,」他狂喜,從懷裡掏出一條長長的繩子,繩子是用撕爛的衣料打結綁起來的,五顏六色,「試戴一下吧,這花繩纏到你脖子上,一定格外好看。」
他朝我跑過來,我第一個反應是趕緊逃,可惜沒逃掉,趙衍兩手扯著花繩勒住了我的脖子。
既然他先動了手,我便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雖許久沒動武,但早年在軍營練過的那些招式我又還沒忘光呢,與趙衍過兩招還是可以的。
更何況,我還有匕首。
我奮力用匕首割裂了繩子,一刀劃傷了趙衍的手臂。趙衍大叫一聲,怒目而視,不管不顧衝過來搶匕首。
爭奪中,匕首被甩了出去,趙衍將我壓在身下,雙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無法呼吸,猛地抓住趙衍的頭髮,把他的頭往一旁的桌角狠磕。
吃痛下,他鬆了手,我抓住機會,爬起來撿回匕首,一轉身,咬牙將匕首刺進趙衍的胸膛。
我以為,此刻我對他已再無半分情誼,可看著他那張痛苦的臉,淚水竟莫名其妙湧了出來。
他還想再攻擊我,我把匕首拔出來又插了一遍。
淚水落下的時候,他倒在了我的懷裡。
我出奇地鎮定,像排練了千百遍一樣,一步步走到殿後,推開了窗戶,再慢慢走回去,把趙衍摟在懷裡。
我哭喊著:「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
17
我對外編的故事是:當時,太子在寢室睡下了,皇帝、我、徐宗敬正在聊天,突然,一黑衣人從天而降,想要刺殺皇帝,徐宗敬拼死保護皇帝,不幸被刺,皇帝也不幸被刺,刺客見任務完成,奪窗而出,我驚慌大叫,侍衛魚貫而入。
其實,細究起來,此故事荒誕無稽,但是誰敢說這不對呢?有敢說的,殺著殺著就沒有了。
侍衛魚貫而入後,立刻去追擊刺客。
醫官匆匆趕來醫治趙衍和徐宗敬,可惜晚了,兩人雙雙死亡。
太子登基,成為新帝。因其年幼,我垂簾聽政,輔佐新帝處理政務。
皇帝遇刺死亡可不是件小事,一定要追查到底。我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幕後主使。
在這樁無中生有的案例裡,我順帶清理了幾個一直看不慣的大臣。
風波過去後,我勤於政務,六年後,政和景明。
這時,軒郎已經八歲了,幸而清寧宮一事發生時,他才兩歲,不記事,又躲沒親眼看到,所以精神沒受到多大的影響,如今長成了機靈的小少年,都已經開始因女孩子煩惱了。
他愁眉苦臉地說:「今天,嘉禾說以後要嫁給我,做我的皇后,」
嘉禾是兵部尚書的小女兒,常來宮裡玩,兩人是好朋友。
我笑道:「你不是也最喜歡嘉禾嗎?這是好事呀。」
「可是,哎! 」他瞥了我一眼,像是在埋怨我不知道他的心,貼著我耳朵小聲說,「成婚那晚,不是要脫衣服嘛,到時候,她發現我是女孩,就再也不跟我好了! 」
我忍不住笑了,小傢伙懂的還挺多。
沒錯,當朝皇帝確實是個女孩。
想當初懷孕時,徐宗敬問我需不需要先預備男嬰,我拒絕了,說一定是皇子。畢竟男子女子都是子嘛。
生產前,我早早買通了產婆,讓她別管孩子是男是女,都說是男的,只有這樣她才能獲得繼任權。
以前只讓寶珠時刻跟著她,叮囑她不要讓別人看見身子,前兩年,才向她解釋了自己的身世。
她現在還太小,很難搞懂自己的心,是友情,抑或是愛情,或許再過個十年,才有定論。
我捏捏她的小臉蛋,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十年後的事,十年後再愁吧,現在,」我敲桌子,指著攤開的《論語》,「抓緊時間念書,一會兒阿娘要來提問的。」
軒郎哀號一聲,不情不願地端坐到桌案前。
而我坐在旁邊,不由得操心起她的婚姻大事。
如果她真的愛上了嘉禾,而嘉禾接受不了真實的她……那倒也不是多難解決的事。
她可是皇帝,手握強權,威逼抑或利誘,總是能有法子把想要的人留在身邊。
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當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一句話就能決定他人的生死,改變他人命運的時候,究竟能不能克制得住肆意弄權的慾望呢?
我的手已經沾了血,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兒也滿手血腥,被後世唾罵。
我忍不住對軒郎說:「你想當個好皇帝嗎?」
她挺起胸膛,小大人似的:「那是自然,我要做千古名君,受萬世仰。」
我正色道:「既然如此,今日再多讀兩篇《春秋》。」
「這是明日的功課!」
“什麼明日,日日都得努力,得分秒必爭。以為君王是享福的嗎? ! 」
軒郎癟癟嘴,乖乖低頭念書。
我收起怒容,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