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三年太子妃,臨登基,太子告訴我,他要立自己的白色月光當皇后。
我溫婉賢淑的笑容僵在臉上。
我提起裙子,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去你的,老娘嫁給你就是為了當皇后,你不讓我當皇后,那這皇帝就換人做!
1
我泡了杯一两万金的茶,恭敬地奉给我夫君。
我真不愧为京中女子之典范,我扶了扶鬢發,想到皇帝馬上就要嗝屁了,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嘴角含笑看著我的太子夫君,氣宇軒昂,英俊瀟灑,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就是這張嘴不怎麼討人喜歡。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屁話,「登基後,我不能讓你當皇后。」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笑溫柔,「夫君,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把你剛剛放出來的屁嚥回去,不會說話的嘴巴為妻可以幫你捐出去哦。」
任宝轩皱着眉拍开我的手,怒氣沖沖,「江攬月,我與你並無夫妻之情,你不要無理取鬧了,霏霏自幼與我情投意合,我早已許她正妻之位。」
我站起身,走向他,「我為你打理內外大小事宜,辛苦當了三年賢妻,是為了聽你說這句話的嗎? 」
努力凹出的優雅笑容從我臉上消失了。
我提起裙子,一腳將他踹翻,大罵道,「你個過河拆橋的劍杯,要不是娶了我,你個廢物點心當太子? 」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俊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的震驚。
我又補了一腳,綴滿了金珠的繡鞋踩在他胸膛上,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既你不想當皇帝,那就换个人当!」
扯了腰间凤佩砸在他脑袋上,讓他徹底躺平,我凝眉冷道,「實在不行,我就當女皇,这天家从此就姓江!」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敢说了。
毕竟我就是「储君之位空悬,太子妃已定」的那个太子妃。
我爹年轻时护新帝登基,成为摄政王。
当年为了对抗逆党,我娘死在那场战乱里,我爹身受重伤再难生育,膝下就我一个亲闺女,拿我當寶貝疙瘩心肝肉。
他就指著我當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生個孩子延續我江家香火,讓我江家血脈當皇帝。
我本也是千嬌萬寵地長大,是京中為禍一方的紈縐女郎。
三年前,我爸爸選了資質平庸但長得養眼的草包美男三皇子任寶軒給我當夫君。 嫁給任寶軒以後我收斂本性,一夕之間就轉成了京中賢良淑德溫柔端莊的典範,太子府內外皆有我打理妥當。
辛苦裝了三年端莊典雅的內宅婦人,就等著執掌鳳印了,临了任宝轩这个白眼狼竟敢叫我让位!
不废了他我就不配当江铁牛的闺女!
2
第二天,我被太子休棄的消息就傳遍大街小巷。
而我這個棄婦,正在王府聽小曲兒,吃著金絲燕窩,跟我爸湊在一起選新太子。
我問我爹,「我直接当皇帝不就行了?」
我爹说当皇帝太累压力太大,捨不得我受累,還是決定幫我找個怨種夫君。
我爸指著大皇子的畫像,「月兒,这个喜不喜欢?」
我搖頭,「太矮了。」
我爹又翻出二皇子的资料,「那这个呢?」
我又摇头,「太蠢了。」
我爹锲而不舍,打開四皇子的畫像,「这个?」
我接着摇头,嫌棄地推開畫像,「太醜了。」
我爹扒拉出五皇子,被我無情摁住手,「五皇子才八歲。」
我爹为难了,「皇帝就這幾個兒子啊,要嘛再讓他認個養子?可得盡快,他撐不了幾天了。」
我托着腮,百無聊賴,隨意指了指紙上一角的兩個字,「任朔是誰?怎麼沒聽過?」
我爹一愣,忽然拍了一下腦袋,「差點忘了,皇帝的胞弟,為避嫌留在嶺洲任職,此人天賦極高,三歲成詩五歲成文,我本意屬他當皇帝,可惜他當時年幼。」
我直奔重點,「長得好看嗎?」
我爸猛地點了點頭,然後從一疊畫像中翻出一卷攤開。
我只看了一眼任朔的畫像,當下一拍大腿,擦了口水,「就他了!」
自古蓝颜多薄命,这个蓝颜祸水,被我看上,算他倒霉!
3
演了三年的贤妻,我踹了任宝轩以后就懒得再装了,彻底放飞自我。
翻出我的珠翠宝石头面,镶金绫罗绸缎,穿戴整齐,梳妝打扮。
看著鏡子中華貴美艷不可方物的大美人,那叫一個舒坦。
實話說,真想親親我自己。
裝點妥當我便要去赴孫尚書家的秋日宴。
下車時聽到一些抽氣聲,和角落裡的竊竊私語。
我昂首挺胸,儀態大方,當他們都是喵喵叫的野驢。
不用聽我也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无非是说我被太子休弃,背地里论我是非。
反正他们也没有任何一个敢舞到我面前来,除非想带全家人去塞北种地。
我在席间见到了我的怨种前夫,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女人一身素白,头戴木簪,长得我见犹怜。
在珠光宝气中确实引人注目,太素了,比尚书家的丫鬟穿得都俭朴,很难注意不到她。
任宝轩似乎也没料到我此刻没躲在家里伤心欲绝,竟还能出来参加宴会,瞪了我一眼。
我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打量着他身边的女子。
我知道与他苟合的那人是谁。
云京城才女,薛霏霏。
我曾在他书房见过一本簪花小楷抄的诗集,书中夹了一朵风干的玉兰,矯揉造作得很。
我翻了兩頁實在看得牙酸,撫平書頁把書放了回去,假裝無事發生。
我以為他兩個是郎情妾意談談情說說愛,若任寶軒真喜歡,到時候給她一個貴妃當也不是不行。
我沒想過,這個女人竟敢肖想我的鳳位。
說來好笑,多年前薛霏霏想掛第一美女的頭銜,当时我尚是纨绔女郎,当街纵马,一身月白骑装就胜了她一身素朴,她再不敢提这茬。
而今我满头珠翠,更衬得她清汤寡水,素得寡淡。
我款步走到薛霏霏面前,她怯怯地往任宝轩身后藏。
任宝轩将她掩在身后,跟要咬人的狗一样,就差龇牙咧嘴了。
我怕被疯狗咬,在离他俩三丈远的地方驻足,扶了扶头上的玛瑙镶金头面,笑問,「这些年委屈我也便罢了,他怎么也舍不得给你花银子置办些体面的衣裳?」
原先任宝轩就又穷又抠门,我也不好太张扬,成日里打扮得清汤寡水。
虽然看着简朴素雅,但我又怎么会真的委屈了自己,曾经我身上的素袍用的都是最好的西域绢。
她身上这衣裳,确实素朴又廉价。
薛霏霏咬着唇,不甘地望着我。
唉,还是太年轻,不知深浅。
舍不得为你花钱的男人,不能要。
她实在不聪明,不但没悟到我的好意,甚至开始茶颜茶语,「我抢走了太子殿下,姐姐不会怪我吧?」
我搖頭,「不怪你,但是劝你一句,赶紧另谋他路吧,任宝轩马上就配不上你了。」
薛霏霏扯了扯嘴角,趾高气扬,就差往脸上写:装什么不在乎,硬撑罢了,你江揽月就是在嫉妒我。 我但笑不語。
第二日京中传遍了太子被废的消息。
4
任宝轩则在我家府门口跪了一整晚,一身狼狽。
为免受牵连,薛霏霏連夜找了門親事匆匆把自己給嫁了。
而我,看著丫鬟小牧收拾大包小包。
我爸這幾日催得急,皇帝快不行了,他攆我趕緊去見見…去相個親。
跪在門口的任寶軒見我出門,突然撲過來,深情地抓住我的手,「攬月……」
我瘋狂甩手,甩出幻影,一臉嫌棄:惡咦…
一脚把他踹开,我拎着裙子后退几步,提出灵魂质疑,「你是不是有病?」
这狗东西害我差点破功,大庭廣眾之下我可是很注意形象的。
差點沒收回我踩到狗屎的表情。
我爸爸在我身後拎著我的點心盒子跟上,路過任寶軒也踹了一腳,啐了一口。
我被我爹塞上車輦,不停蹄地趕往嶺洲。
從雲京城到嶺洲,一個多月的路程。
長路漫漫,我閒得無聊,與隨行馬車的侍衛聊天。
那侍衛低著頭,戴著頭盔,頭盔帶著護面,遮住他大半張臉。
我喊他時,他抬頭,露出一雙灩桃花眼,含笑看我。
我學著嬤嬤們,有一搭沒一搭地盤問,「小伙子你看著不大呀,几岁了?」
「二十三岁。」
「那也不小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属下尚未婚配。」
嚯,稀罕,我捂着嘴将头探向他,他笑得更温柔,侧身附耳过来,认真地听我讲:「你是有什么隐疾吗?」
他浑身一僵,险些跌下马,亏他手脚利索抓住了马鞍,堪堪躲过一摔,他坐直了身子,没再对我笑了。
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后来无论我怎么唤他,他都没再搭理我,冷冰冰晾着我。
肯定是被我說中了。
我撇嘴,嘁,小心眼兒。
我抓了把瓜子兒,讓女僕小牧給我念話本。
小牧深吸一口氣剛起勢,就聽外面有人喊我名字。
小牧出去一看,回來時臉色不大好看,「小姐,有人攔馬車。」
「是废太子。」
我可忒无聊了,頓時整了整衣衫,正準備下去會會那狗男人。
馬車外我家侍衛卻道:「我家小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正欲撩开车帘的手一顿。
我听到任宝轩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的路!」
小侍卫嗤笑,「您似乎忘了,您现在已被贬为庶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
马车外一阵静默,我拿回手,坐了回去。
很快,车又缓缓行驶起来。
我听到任宝轩的声音越来越小:「揽月!江揽月!」
心情有点好啊怎么办,我又撩开车帘,打量着那个目视前方骑马随行的小侍卫。
寬肩窄腰,挺拔如松,氣質清冷,这侧影,越看越合我胃口。
5
此路虽远但一路尚算顺遂,我在车里看话本子看腻了,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
小侍卫用杨叶包着一捧果子顺着窗口塞进我怀里。
我眼疾手快握住他的手,他皮肤白皙,掌心有薄薄的茧,温热干燥。
我笑道:「替你看看手相?」
他手指有些僵硬,却没抽回去,闷闷嗯了一声。
我翻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描摹,「小伙子,你桃花劫要来了。」
他手指微微一颤,我彎著眼睛從他那雙桃花眼中新到捕捉到一絲羞澀與無措,他驀地收回了手,順手打下我的簾子,鵝黃窗簾落下來,堪堪遮住了我的視線。
看不清他的臉,怪可惜的,真想看看他盔甲底下是什麼模樣。
就算模樣生得不周正,身材看起來也挺不錯。
小伙子運氣不好,遇見我,在我脑袋里被看光光了。
我咂咂嘴,重新拾起话本。
忽的马车晃了两下,我没防备,被震得头磕在车壁上,疼得我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我冲外头喊:「怎麼了?」
该不会是任宝轩那个脑瘫来劫车了吧?
小牧探了个头进来,「小姐,车陷进沼泽地了。」
我掀开帘子,站在车前室,打眼望去有些难以接受。
云京城之中道路平坦,因为赶路去岭洲所以抄了小路,我从没走过这么颠簸的路。
现在情况是,车行到了泥泞的路段,没想到车轮会陷进沼泽,马腿都陷进泥里去了,车能不能救得出来都不知道。
眼前不得不下车了,我皱眉看着马车下的污泥,有些犯难。
车下人的鞋袜衣角都踩得泥泞不堪,我忍不住皱眉。
我不愿脏了脚上那双缀了斗大珍珠的绢丝履。 拎着裙子站在车沿,我脸都苦巴巴皱成一团。
要么,脱了鞋?
这么多外男,不好吧?
我正猶豫不決,聽到有人低笑一聲,「嬌氣包。」
我抬眼望去,想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不待我找到人,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黑影,那個不理我的小侍衛策馬走到我面前,跳下馬,彎下腿,衝我伸出手,目光純善,「小姐,屬下抱您。」
嗯,聲音真好聽,剛才就是他喊我嬌氣包。
我咬咬牙,有意给他难堪,踩着他的膝盖,坐在他肩头。
他竟也能稳稳拖住我,站起身,将我颠起来。
我驚呼一聲,紧紧抱住他的脖颈,生怕他给我摔了。
他却是一只手臂穿过我的腿弯,另一只手臂托住我的背,手虚虚扣在我的肩膀,不曾逾矩。
我瞇起眼,敢耍我?
将我抱到一块石头上放下,小侍卫又回头去帮忙把马车从沼泽里拖出来。
所幸随从人多,大家弄得满身泥泞把马车拖了出来,好歹是没有太大损失。
只是剩下的路也不好走,这段路过得艰难,路过坎坷的路段,在车上还不如在车下安生些。
每次下车小侍卫都会主动过来抱我下车。
他的话也越来越简短。
比如现在,他仰头,将双手摊开在我面前,「小姐,抱。」
我低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眸光水光潋滟,有些勾人。
我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看他,搂住他的脖子落入他怀里。
6
那天夜裡,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朦胧中有人拽住我的手腕,我心中猛然一悚,一下子清醒了,刚想叫人,一双大手捂住我的嘴,压低了声音凑在我耳边:“說謊,有贼人。」
熟悉的聲音,是小侍卫,我的心莫名松了下来。
漆黑夜色中他的眼睛透亮,眼神凝重。
咫尺之间两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这里太危险,我帶你走。」
我點了點頭。
他就搂着我从马车后面跳下去,无声翻滚过草丛。
我的肩膀被石子硌了一下,忍不住闷哼一声,声调一泄我就立刻紧紧捂住口鼻。
但似乎还是被发现了。
人群向我们的方向追来。
我俩也不藏了,小侍卫一个鲤鱼打挺,拽起我就跑。 我驚魂未定,那些歹徒杀我的随从们就跟杀小鸡仔一样,都是高手。
我哪想过,没有人来劫车,倒是有人来杀我。
侍从们大片大片地倒下,我缩着肩膀瑟瑟发抖,一聲不敢吭。
說實話,嚣张了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
小侍卫把我护在身后,为我杀出一条血路。
我被他拽得踉踉跄跄,努力迈着腿,咬牙跟着。
活命要紧。
可能是嫌我跑得慢,他弯腰一把将我扛在肩上,跑得飛快。
我觉得他可能有点超速,因为我被颠得头晕眼花,快要吐出来了。
在我即将两眼一翻昏过去之前,小侍卫终于停下来,将我竖着插在地上。
这里大概是树林,不知道,我看不清,只能听到树叶被风摩擦的簌簌声。
被晃得晕头转向,在这四周黑黢黢的地方,我眼前冒着小星星。
「哎呀妈不行了,我……」
我就不省人事了,最后意识消散之前,我感觉脑袋扎在热乎乎硬邦邦的一堵墙上。
完成,这不得摔得头破血流啊,我的花容月貌呜呜呜
7
醒過來時,映入眼簾的似乎是個黑鵬鵰的大腚。
我眼一瞪,伴隨著嗷地一聲,我一腳踹了過去。
對方不設防,猛地趴在地上。
我一个鲤鱼打挺!
没打起来。
扶著地面撐著坐起來。
「嘚!何方小賊,我可是大奸臣江鐵牛的閨女,你敢動我,我爹肯定会抓住你剁碎了喂狗的!」
眼前光线暗淡,什麼都看不清,我又脑袋懵懵的,没敢跑,不敢輕舉妄動。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爬起来,我听到他似乎是扑了扑身上看不清的灰。
腳步聲漸近,我在他身后,看到一丝跃动的火苗。
我如临大敌,「你想烧死我?!」
对方声音无奈,嘆了口氣,「小姐,属下不敢。」
哦,是小侍卫啊。
我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我沒看清。」
「無妨,小姐踹得很準,下次別踹了。
「下次也別這麼自報家門了,你這麼一說,更容易招惹是非。」
頓了頓:「讓人平白生起一股想殺之後快的勇氣。」
我嘿嘿干笑两声。
「你……你不会想杀了我吧?」
我頭皮發麻,反正現在他殺了我,也没人知道,可能我尸骨都让这儿的野狼吃了,我爹都找不着我。
嗚嗚嗚,我还要做皇后,我不能当饲料啊。
這時,一只香喷喷的兔腿递到我嘴边,「抱着太瘦了,喂饱了再杀。」
真会开玩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兔腿,试探着问:「没下毒吧?」
他輕笑一聲:「小姐放心,属下忘了带。」
要不是看不清,我现在就翻个大白眼给他看。
夜里温度低,我出来时穿着薄薄的寝衣,却没怎么觉得冷,摸了摸身上粗糙的料子,还带有男人身上碾碎过草木汁液的味道。
是小侍卫把盔甲下的外衣脱下来给我披上了。
四周环境晦暗不清,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在他身边,安心不少。
我抱着兔腿啃起来,暗暗发誓,要是他把我平安带回去,我一定让我爹给他加官进爵。
怎么也得给他个侍卫头头当。
方才他被我踹进污泥里,全身髒兮兮,现下终于舍得脱下那头盔了。
嘿嘿,我想瞧瞧他护面之下的小脸蛋儿很久了。
可森林之中光线不好,还是看不太清。
只影影绰绰,看得到他臉部輪廓清晰,骨相勻稱,應當生得不賴。
再不濟,也不會很醜。
聲音也好聽,他說:「吃飽了我們就要繼續找路,這裡情況不明,一怕那些人追上來,二怕有野獸。」
我顺从地「嗯」了一声。
小侍衛背著我走了很久,終於找到出林子的路。
我看到濛濛天色的那一瞬間,雀躍地摟住小侍衛的頭貼了貼。
出了密林,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
我問:「这是哪里?」
他将我在一块石头上放下:「屬下不知,看天色快下雨了,得找個地方避雨。」
我蹲在石头上,低頭看著濺到鞋面的泥,皺了皺眉。
罷了,人們已經淪落至此,狼狽在所難免,我那些小潔癖就收收吧,我不願意給他添麻煩。
小侍衛順著我眸光看下來,彎下身,細細擦去我腳上的泥點,彎著眼睛對我笑,「待到了客棧,我會替小姐處理乾淨的。」
我看着他脏污看不清五官的脸,明明到現在都沒看清他長什麼模樣,但心卻微微一動。
我點頭,「好。」 8
沒走多遠,只聽得空中轟隆幾聲雷鳴,有閃電劃破天空。
天公不作美,算我俩倒霉。
还没找到避雨之处,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小侍卫下意识地将我护在怀里,将披在我肩上的宽大外衣拢起,把我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他弯下腰,用身躯搭成避所,用脊背替我遮住雨水。
他这一套操作毫不拖泥带水,待将我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口鼻贴在他锁骨处时,我才渐渐回神。
疾风骤雨中,听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我抬手整了整衣衫,露出眼睛去看他,天光昏暗,我只能在闪电划过时,借着那一缕光隐约看到他衣领下白皙修长的脖颈,弧线完美的下颚。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从下颚滑到脖颈,带着他的体温,滴落在我脸上。
天地间似乎静谧下来,耳畔只有两颗心跳动,震耳欲聾。
這一刻,我忽然生起一个荒谬的念头,要么不当皇后了,跟小侍卫私奔吧。
天高海闊,我不做凤凰做山鸡。
9
阵雨轰隆了小半个时辰,即便是被护着的我难免也被潮气浸湿。
雨勢漸弱,我被他護在懷裡蜷縮著身子,腿都要麻了。
在我小聲地抗議下,他鬆開了護著我的手,身體似乎也有些僵硬,不甚自在地抻了抻背。
我站起來,雙腿發麻,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小侍卫眼疾手快将我扶住,一把將我抱起,輕聲安撫:「你歇歇吧,很快就会找到住处。」
他的怀抱带着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哪怕前路未卜,我都没有了恐惧的念头。
我微微仰头,额头抵住他下巴,「你叫什麼名字?」
他沉默了半晌,剛想說話。
我又道,「罷了,不重要。」
一个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罢了。
雨停了,梦也该醒了。
我可能是有点喜欢他,但我更喜欢我自己,更喜欢那尊贵的鸾凤椅。
我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当皇后的。
只要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任我爹翻出什么风浪,都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小侍卫抿起唇,低頭,长睫微垂,掩下眸中情愫。
乌云散去,露出漆黑的天色,微薄月光打亮崎岖的山路。
我坐在他懷裡,搂着他的脖颈,仰头看夜空。
假装听不见耳畔他的心跳,咚咚作响。
眼皮微微发涩,我閉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只觉温软的触感蹭过我的额头。
10
到达我爹在岭洲置办的私宅时,已是半月之后。
我爹他老人家听闻我遇刺,吓得差点先皇帝一步归西,当下怒不可遏,彻查朝中上下官员异动。
而我求见了任硕半个月,仍旧没能见到他。
闲得无聊的我,干脆在岭洲最大酒楼的雅间里醉卧美男膝,屋内筝乐声不绝于缕。
姿容似雪的少年郎修长的食指捏起葡萄,仔细地剥皮,塞进我嘴里。
我握住少年被葡萄汁浸润的指尖,「虚舟,你剥的葡萄可真甜啊。」
少年羞赧地低头,两颊飞上红霞,纤长睫羽微微颤动,「小……小姐喜欢,奴再给小姐剥。」
「我现在不想吃葡萄了,想吃……」我眼角含笑,抬手擦过他手腕上飞溅的汁水,顺着他纤细的腕骨往袖中滑去。
他紧张地将身体绷成一根弦,喉结微微滑动,眸光闪烁,不敢看我。
「吱呀——」
门被煞风景地推开。
少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整个人弹跳起来,直接将枕在他膝头的我扔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想摔死我啊?」
虚舟脸色煞白,连忙跪在我面前磕起头来:「奴该死!奴该死!」
我無語,敛了敛散乱的衣袍,坐起身。
站在门口的小侍卫面色不虞,目光在虚舟身上一顿,眸光中有一瞬微不可查的寒意,在看向我时又恢复平静。
他双手一拱:「小姐,京中有消息到了。」
我扶着腿要起身,忽的膝头一股刺痛传来,我龇牙咧嘴地冲小侍卫伸手,「快,腿磕到了,扶我一把。」
小侍卫冷着脸,伸出手将我拽起来,我单脚跳了两下,一个不稳栽倒在他怀里。
小侍卫立刻把我推开,一副贞洁烈男的表情。
……
不是,他戴着面具硬邦邦的样子,谁会对他有兴趣啊?
当日出了荒原,他就立刻把脸遮住了,谁稀罕看他似的,莫不是长得太丑有碍观瞻?
我瞪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信。
信上寥寥幾句揪住我的心,我沉下臉,罵了句髒話,一腳踹翻了小幾。
任寶軒那個草包,竟敢夥同大皇子和四皇子起兵造反,挾持了皇帝,還幽禁了我爹!
11
我爹在雲京城勢力之強橫,想必那幾個草包也不敢輕易動他。
不過狗狗急跳牆,其他幾個還好說,但谁也不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任宝轩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嫁给他这么多年,我是最清楚他脑子有多不好使的。
怀揣着担忧,我命人去召集我爹在岭洲地界能用的兵马。
我爹在岭洲的势力并不多,将附近所有部下召集起来,最多也只有两万兵马。
不夠,遠遠不夠。
思虑过后,我当下拿起披风,「走,去找任硕!」
这是他的地盘,找他最为合适。
虽然他从来不参与京中争斗,却不代表他没有这种能力。
以我爹对他的赞誉,他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事到如今,我只能搏一搏了。
我问小侍卫:「打听到他去哪儿了吗?」
小侍卫一顿,「正巧听说他游历归来,快到岭洲地界了。」
我舒了口氣,拽住丫鬟小牧:「去备上几箱子聘礼,記住,都要岭洲最好的最贵的。」
小牧茫然:「啊?干啥啊?」
我:「去安王府求亲。」
小侍卫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出去。
我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又嘱咐小牧:「再把任硕的画像给我看一眼。」
身後,虚舟怯怯地喊了我一声,凤眼微垂,眼角微红,我見猶憐:「小姐可还要奴?」
我是没心情欣赏了,揮了揮手道:「暂时安置在江府。」
到了書房,小牧抖开任硕的画像,我捏着下巴细细打量,「啧」了一声。
「这品相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才华的样子啊。」
小牧:「小姐,人不可貌相。」
我指了指畫上男子那雙勾人的桃花眼:「這雙眼睛,我覺得實在眼熟。」
然後我的指尖轉向小侍衛,指尖抵住他的下巴,將他微垂的頭抬起來。
他屏住了呼吸,與我對視,眸光闪烁,似有螢火。
12
我遺憾搖頭:「他還沒你的眼睛好看呢。」
小侍衛微微舒了口氣,岔開話題:「若那任碩不肯就範呢?」
我持筆,在紙上畫下常跟我爸爸玩兒的列陣圖,「我可是江鐵牛的閨女,就算沒有助力,也不一定會輸給那幾個草包。」
小牧很快就籌備了聘禮,我正準備上馬車,卻發現小侍衛不見了。
沒時間等他,我便帶著小牧去了安王府。
迎親隊伍敲敲打打,我在安王府門前下馬,带着私卫毫无阻碍地闯了进去。
安王府幽静的院子尽头,一个男子穿着鸦青色长袍站在廊下,背對著我。
看着他衣袍上金丝织就的麒麟图案,确定这就是任硕没错了。
我清了清嗓子,「安王殿下,小女云京江揽月,特来上门提亲。」
那身影微微晃动,衣袂在空中飘了个旋,轉過身,素雅的院落因他陡然亮了起來。
他淡然立在我眼前,卓卓如野鶴,似玉般清雋矜貴。
比畫像上長得好看無數倍。
我腳步一頓,忽然有些怯懦了。
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會紆尊降貴,助我一臂之力嗎?
13
走出安王府時,我整個人腳步虛浮,跟做夢似的。
耳畔還迴盪著任碩清朗的音調:「好。」
短短一个字,在我耳畔回荡了好几遍。
我上马车时,腿都使不上劲,这时不知所踪的小侍卫忽然出现,熟练地抬手托了我一把。
我踏上马车,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回头,手不经意间一甩,只听「啪嗒」一声。
小侍卫的面具被我打掉,露出一张如玉面庞,他愣住。
我也愣了,这张脸我才刚刚见过。
「任硕?」
「你……」我捡起面具扣在他脸上,拿下来,又扣上去,如此反复几次。
我终于反应过来:「小侍卫,任硕??」
任硕心虚地撇开脸:「啊,對。」
14
回到府中,任硕便不肯再出现在我面前。
咋?不会是反悔了吧?
他不来见我,我只好去找他。
夜色撩人,任硕屋门紧闭,我直接推开他的窗户钻了进去。
他屋内有白雾缭绕,一股子湿润的香气扑面而来,我這才反應過來,任硕八成是在沐浴。
潺潺水声响起,我往声音来源一瞧。
烛光洒在男人后背弧线优美的肌理上,水珠颗颗滚落成线,看得人血脉偾张。 我只觉得血气上涌,连忙捂住鼻子,鼓起勇气问:「任硕,朝夕相处这么久,你就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任硕披上外袍转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忽然想起來,他二十三岁至今都没有娶妻后院也没有女人,这……他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那他还答应我的求亲?
不过我也不好质问他的隐疾,只好讪讪放下手,「不好意思,冒犯了,我这就滚。」
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白长这副好看的皮囊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此時,一只潮湿的手拽住我的手腕,声音裹着清冷的香气:「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吧。」
我吞了吞口水,「好。」
我跟任硕面对面坐着。
湿润的头发披在他身后,他垂眸煮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茶桌上游走,提壶捏碗,清澈的茶汤倾泻入瓷碗,一套操作如云流水。
这份气度,不愧是高山仰止的安王。
我单刀直入:「你可愿帮我?」
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如今世道艰难,南有洪灾,北有旱灾,流寇横行,民不聊生
「他们为了那个皇位撕扯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得民心者得天下,谋权谋世,最不可憾力是民心。」
任硕的目光也难得郑重,「你的意思是?」
我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清君侧。」
他挑眉:「清了君侧,然后呢?」
我又作从前做太子妃时贤良淑德待客的模样,「然後,我把赌注全压在你一人身上。」
他怔愣片刻,忽地笑起來,那一笑仿若云销雨霁,使我惶惶不安的心都静了下来。
他长臂一伸揽住我的腰,将我拽到他怀里,抬手揉散了我脸上的表情,捏得我嘟起嘴巴。
我脸上挂不住,恼怒地瞪他。
他却笑得更开怀,低头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唇,「夫人不必伪装,为夫最喜欢夫人这副可爱的样子。」
15
我怀揣着先帝留给任硕的虎符,怀里烫呼呼的,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可是号令万军的虎符啊,即便是当今圣上也遍求不得的虎符啊,任硕就这么轻易给了我?
我揉了揉耳朵,想起刚才他郑重道,「这是我的嫁妆,也是我的诚意,請月兒珍藏密斂。」
我搖頭晃腦試圖把這些兒女情長的念頭都揮散,我那親爹還讓那幾個草包幽禁著呢。
如此一來,我的勝算就升了七成。
順著迴廊踱步到房門口,小牧沖我使了個眼色,「方才虛舟來過了。」
我這才想起後院藏的小美人,瞬時打起精神,「他可留下什麼話?」
「在小姐房裡坐了一會兒,沒等到您就走了。」
怎麼能讓美人願望落空呢,我立刻提起裙子,手在圍欄上一撐,躍過花叢,繞著小路追去。
老遠見一襲白衣裊裊的男子拎著燈籠,步伐極快,踢得衣袂翻飛。
我坐在廊下,探出頭,將那人嚇得一個激靈,眼見虛舟嚇得面如金紙,倒退好幾步,踉踉蹌蹌跌坐在地。
我笑著吟吟看向他:「虚舟,你要拿著我的部署圖去哪?給任寶軒? 」
「你,你怎麼知道? 」他結結巴巴,聲音破碎。
我掐著腰俯視他:「第一次見就看你不對勁了,我冠絕京都二十年,沒看過哪個男的這麼趕自薦枕席的。
「我雖然顏控,但又不是傻子,你什么心思我看不出来?
「跟任宝轩一路的蠢货,肯定是他派来的。」
说完我弯腰抢过他手中的部署图,打開,冲他晃了晃:「我的自画像,美吗?」
虚舟面色惊慌,却还是强作镇定,浑身颤抖着跪在我面前,「小姐饶命,奴亦是被胁迫的!」
他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泪水顺着翻红的眼角滑下,看来他很清楚怎么利用自己的美貌作武器。
只是可惜了,我刚跟任硕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间珍品喝过茶,现下再看虚舟这副讨好的模样,只觉得廉价低劣。
我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扔给他:「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的眸光中闪过一抹杀意,抄起匕首就向我撲來,我一腳直接踹他心窩,將他握著匕首的手腕踩在他的胸口。
下一瞬,身後立刻出現幾十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將他摁住。
我詫異,看到他們身上安王府的圖案,一切都明了。
我心情不錯,懶得跟他計較:「既然給他痛快不要,那就送他去該去的地方吧。」
護衛們把他的嘴一堵,直接送往竹絲閣,據說那裡培養出來的小倌皆俱萬種風情。
我以虛舟的名義給任寶軒寄了封信,讓他先好好伺候我爹,別讓我爸餓瘦了。
而後我攤開一疊真正的部署圖,一一攤開,盤腿坐在地上,用盡我畢生所學去研究。
燭淚流滿面滿了燭台,紙團散落一地,燭光晃得我眼睛發酸,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任碩蹲在我面前,將我攔腰抱起。
他說:「地上涼。」
然後將我小心翼翼抱在懷裡,我忍不住濕了眼眶。
他輕輕吻去我眼角的淚:「別怕,你還有我,你把賭注都壓在我身上了,我怎麼捨得讓你輸。」
16
任寶軒這個蠢貨運氣還不錯,在皇子內鬥中,大皇子被四皇子暗杀,他如今站在四皇子阵营,打定主意要推倒江家。
推倒江家?
江家逆水行舟十八载,樹大根深,是那么好推倒的?
在与几个草包的拉扯三个月后,我银甲加身,带着虎符顺畅地进入云京城,挥剑直指任宝轩面门。
任宝轩目眦欲裂:「江攬月,你要造反?」
四皇子嚇得趕緊去後殿挾持我爹,可等他到後殿時,裡頭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床上躺著一個草扎的假人,穿著江鐵牛的官袍。
四皇子嚇得面色慘白,四處揪住侍女太監問:「那人呢?江鐵牛人呢?」
那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我掀起嘴角,「我爹啊,約莫著在家包餃子慶祝我得勝歸來呢。」
他歇斯底里地垂死挣扎:「大胆江氏,你要谋害皇子吗?我可是父皇唯一的继承人!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殿里传来太监的惊呼声,里头传来皇帝呼哧呼哧喘得跟风箱一样的声音。
四皇子大喜,他爹终于要死了!
而就在此时殿门外传来马蹄声响,任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騎在馬上,烈風吹鼓他的衣袍,似翩翩馬上帶雙鞭,寶劍珠袍美少年。
四皇子看著任碩,久久不能回神,他倒不是震驚,而是完全沒認出來這人是誰。
我衝任碩揮了揮手,扭頭沖四皇子呲牙:「這可是你皇叔。」
任碩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繞各都城北上與我集合。
三天前他又调了一批精兵,与京中江家的精卫,宫中的眼线一起联合将我爹偷偷救出宫,来了个金蝉脱壳。
而今,任硕打着清君侧的名声,为我爹平反,又是民心所向,接下来都由我们说了算。
現在,草包双兄弟已经没有底牌了。
四皇子绝望地抽出侍卫的剑,自刎于殿前。
任宝轩则再次被我踩在脚下,血从他口鼻中汩汩流出,他至死都不能明白,江揽月一个骄纵跋扈的闺阁女子,是怎么接连两次把他反杀的。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皇帝的遗诏已经递到任硕手中,他向我看来,眸光熠熠生辉。
17
我一進門,我爹就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不愧是我江家女兒,巾幗不讓須眉,蓋世英雌! 」
我被他拍得連連咳嗽,坐在桌上準備吃我的慶功宴。
他又拉住我身後的任碩,上下打量一番,拽著他坐在桌前,面露紅光:「你們倆盡快成親,也好給我生個孫女孫子的! 」
我心裡一咯噔,趕緊拉了拉我爹袖子,小聲提醒:「爹,他不行。」
我爹面皮一抖:「啥?为啥不行?你不喜欢他?」
我凑在他耳边,「不是,是他有隐疾。」
「咔嚓」一聲,任朔的杯子被捏碎了,我看到他脸色发黑,额头暴起青筋。
他笑得我浑身一凉,我哆哆嗦嗦往我爹的方向靠了靠。
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就算猜出来也不好说啊。
我爹蒙了,「啊這……」
我低頭湊近他,「不過爸你也別慌,任朔的孩子不一定要是任朔的種,反正我生的孩子準是咱江家血脈……」
我話還沒跟我爸說完,我們面前的桌子就裂開了。
任朔正陰惻惻看著我,皮笑肉不笑,「江攬月!」
我一個哆嗦,任朔還是小侍衛的時候可愛。
任碩登基的前夕,我獨自坐在屋頂上喝酒,帶著溫度的披風攏在我身上。
我回眸,撞進墨色的眼眸,他眼裡流淌生動的愛意,叫我呼吸一滯,差點溺死其中。
他的體溫滾燙,我靠在他懷裡,忽然問:「任朔,我可以當皇后嗎? 」
修長的手指替我繫了繫披風的領口,指尖似无意拨弄过我脖颈的皮肤,带起一片酥麻。
他声音缱绻,呼在我耳畔,「只要月儿喜欢,皇位都坐得。」
「但若月儿要登凤位,皇帝只能是我。」
18
新婚當晚,任朔跟我深入交流了一整夜。
床帐摇晃间,他問:「我好看,还是那个虚舟好看?」
……
男的吃起醋来,真是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提醒:「他现在已经在竹丝阁千人枕万人骑了,连你的半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了。」
任硕轻哼一声,重新将我摁进被窝,「江攬月,你也来吹吹我的枕边风吧。」
次日一早,我瘫软在床上,是他试图给我穿衣裳,我攒起来力气,一脚把他蹬下床去。
他也不生氣,殷勤地扶着我的腰,湊在我耳邊,声调上扬地暧昧:「夫人,你看我行不行?」
我撑着虚浮无力的腿,扶着酸疼无比的腰,靠在門框上,含泪点头:「行,你可太行了!」
任朔番外:
我钟意一个叫江揽月的女子。
七岁那年逆贼谋反,逆贼的刀砍向我时,我被江夫人护在怀里,江夫人为了护我而死。
我怀里抱着江夫人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逃出来,那时江揽月才不到一岁,白白嫩嫩的一小团。
战火硝烟中,她咿咿呀呀,捧著我的臉,冲我吐泡泡。
不哭不鬧,天真無邪,尚不知已失去至亲。
從那以後,我的生命中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隐姓埋名在她身旁,看她长成窈窕淑女,看她冠絕京都,看她另嫁他人。
她十六歲那年,如石榴花一般濃艷。
她被護到高台之上,我被擠下台,她朝我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從她看向我的那一眼起,她就得到了我。
我從此就屬於江攬月。
我以為只要看著她幸福就好,但我卻好像不能容忍別人同她站在一起。
為了她,我籌謀多年,但是江揽月竟然主动扎进我怀里。
我还未出兵,战利品已经从天而降,跌进我怀里。
也罷,从前我磨剑为谋她,往后我磨剑为护她。
江揽月她必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我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配得上她。
她素来娇气,在泥泞的道路上,理所当然地冲我伸出手,傲娇地要我抱,我心裡壓抑已久的愛意突然破土而出,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她愛乾淨,我便掃乾淨她路上的塵土,用雙手墊在地上,掌心接住她的玉足,將她托到最高處。
明明無須這麼拼命,自有我為她籌謀,為她衝鋒陷陣。
但她有她的堅持,她是巾幗不讓須眉的江攬月,有她自己的志向,我当尊之护之。
她既然把赌注压在我身上,我必得让她旗开得胜,才不辜负这一场信任。
她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我心尖儿上,也让我心疼到骨子里。
至深夜她仍盘坐在地上画阵图。
我担心地上凉,将她抱起来。
她不服气地拿毛笔在我脸颊落了一笔,「近墨者黑,任朔,我是罪臣之女。」
真是可爱得让人想犯罪。
我亲了一下她的鼻尖,吹灭烛灯,抱着她走过长廊。
她难得柔顺,将我抱得很紧,脸颊软软贴在我胸膛,浸湿我衣衫,肩膀轻轻耸动。
我不忍惊扰,仰头看着月亮。
秋夜雾薄,月不甚明朗,那又何妨。
我的月亮正在我怀里,恣意发光。
怀抱着娇娇明月,我顿生孤勇,也敢为她去争寸寸山河,为她博一个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