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外一個、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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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一場大型商務宴會,程策是帶著倪辰一起去的。
去了之後,倪辰發現,尹瀾澈和陸湛也一起來了,還帶她去見了陸洺的太太薔瑤。
藺瑤是藺氏玩具的掌門人,人長得嬌小可愛,卻是個女總裁。
另一邊,程策拍了拍陸洺,打趣道:「難得陸教授也來這種場合。」
陸洺笑笑,指了指藺瑤,「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單純陪老婆來的。」
這種宴會,其實很累人,畢竟大家是來社交,而不是來吃飯的。
於是散場後,陸湛提議,要不三家一起去吃火鍋。
兩總裁一教授一致舉手同意後,齊刷刷地看向對面的老婆們。
集體徵求同意的模樣,乖巧得一點都不違和。
火鍋店裡,男人聊男人的話題,女人則聊女人的話題。
尹瀾澈和陸湛的雙胞胎不過一歲多,藺瑤也才剛懷孕,而倪辰是這裡唯一沒有懷孕經驗,卻有豐富育兒經驗的人。
她掰著手指頭,將養育一個 0 到 7 歲孩子的經驗現身說法,聽得尹瀾澈和藺瑤就差沒拿筆出來記了。
接近凌晨,對面三位男士都困得打哈欠了,這邊還聊得火熱。
還好第二天是星期日。
程策是個極為自律的人,生理時鐘一向準,且不論前一天多晚睡覺,第二天七點都會準時起床。
他才給倪辰和倪墨做好早餐,就收到了一個「巨型快遞」。
「程總您好,我是藺氏玩具的,這是藺總安排送給您太太和孩子的。」
一個與人等高的箱子裡裝的全是玩具,多達五十多種。
程策看呆了,直接撥了個電話給陸洺,對方過了好久才接,聽聲音也是沒睡醒。
「這個啊……」陸洺打了個哈欠,「我家瑤瑤說,昨天和你太太聊得很好,學到很多東西,為表感謝,以後你們家所有孩子一直到 18 歲的玩具,我們都包了。」
列,不愧是財大氣粗的藺氏玩具。
程策讓快遞小哥幫忙,將玩具整齊碼放在廳裡,卻一個不小心,碰倒了之前倪墨放在這裡的巨型夜光奧特曼。
他將奧特曼扶正,仔細看了看,突然笑了。
說到底,他和倪辰能重逢,也要感謝這個奧特曼當天拖住了倪墨。
回憶的口子一開,往昔便剎那間如潮水般湧入腦海,程策收拾玩具,坐在地上,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些事。
那時候,姜昕請他幫忙,做她一個學期的假男友。
兩人算是發小,姜昕之前又曾幫他,於情於理,他便應了這個忙。
他本來就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日常行事高調,有了女朋友,自然也受人矚目。
當然,分手也同樣人人關注。
姜程兩家是認識的,姜昕為了避免給他帶來麻煩,和他商量,對外就說是自己甩了程策。
於是大三學期快結束時,他和姜昕「分手」了。
學校裡一些好事之人,開始四處傳他和姜昕的分手八卦,說他被甩後,傷心欲絕,每日鬱鬱寡歡。
他聽了不過笑笑,也懶得去辯解。
暑假來臨,他報了商學院暑期學校的幾門課。
他那時已經接管了一部分公司事務,沒有就業壓力,自然暑期也不用像其他同學一樣忙著實習,反而想趁著清靜,好好享受下美好的校園時光。
結果,還真是有意外發現。
有個不認識的女生,總是在他周圍轉悠。
很快他就從別人口得知,那是工業設計系的小系花,叫倪辰。
「小系花?」他隨口問了句,「還有大系花不成?」
幾個同學面面相覷,「大系花不就是你的前女友姜昕……」
「哦。「程策恍然大悟。
「你們說,工業設計系的小美女天天來商學院旁聽課,為的是啥啊? 」課間,有人不禁疑惑。
「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別臭美了你!」
男生對美女總是充滿興趣,有人轉頭問程策:「程策,你覺得呢? 」
他愣了下。
「事出反常嘛……」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卻剛好與她偷偷看過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嚇壞了,趕緊低頭佯裝看書。
他回過頭,笑了。
事出反常,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晚不跟你們吃飯了,」他對其他幾個同學說,「我要去酒吧。」
是誰說得來著?高級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存在。
程策就是這樣一個高級的獵人。
他故意放出話去,說自己失戀情,痛苦不堪,要去酒吧買醉。
畢竟總得給小膽子的她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跟他搭話的機會。
他在酒吧等了三天,終於,她來了。
「同學,」她穿著一件雪白的連身裙,怯生生地走過來,「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幫忙?」
他抬了抬眼皮,裝作醉到不行的樣子,「你是誰啊?」
「我是和你一個學校的,同級的,之前在學校活動見過你。我,我是設計院的,工業設計系大三的倪辰。」
小傻瓜,程策在心裡笑。
就這麼把自己的訊息全說了。
「你醉得不輕啊……」她咬了咬唇,結結巴巴,「那個,要,要不要我幫你? 」
「好啊……」他抬起一隻胳膊,懶洋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著依舊「神智不清」,「謝謝你啊同學,就麻煩你送我回下學校吧。」
這就是兩個人的開始,皆處心積慮,亦皆未料到,他們將就此糾纏一輩子。
交往的那一年,程策覺得自己愛慘了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小女生。
他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她的一顰一笑,被他逗到生氣的模樣,乖乖巧巧的模樣,膽小害怕拉扯他衣領的模樣,他都愛。
從小到大,倒追他的女生不少,但他從來沒有對哪個女生如此喜歡過。
她不會罵人,能說出口最兇惡的話也就是「討厭」二字。
「程策!你討厭死了!我最討厭你了!」每次故意逗她後,她總是氣呼呼地控訴。
可是只要他抱她,低聲軟語地哄哄她,她就又會原諒他了。
口是心非,明明就是很喜歡他。
每次這個時候,他都在想,要不要畢業後,直接把她娶回家算了。
他想天天都跟她在一起。
那時候,一個玩得野的富二代曾提醒他要小心。
「這種灰姑娘啊,心思最多了,小心被套路啊策哥。」
他不以為然,「怎麼可能?」
他的倪辰,怎麼可能會套路他?
倪辰沒有父母,只有一個生病的爺爺。
看她因為爺爺生病著急的模樣,他心疼她,主動提出要幫忙負擔醫藥費。
「謝謝,我一定會還你的。」那天,她撐著哭腫的雙眼,對他說。
倪辰爺爺葬禮那天,他去晚了,卻在門外,意外聽到了她和家人的對話。
她說:「我有本事,能讓有錢人喜歡上我,願意聽我的話,願意給我花錢,你們有這個本事嗎? ! 」
那一瞬間,他覺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四目相對,她眼中都是驚詧,卻沒有辯解。 她默認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這一年真情實意的付出,在她那裡,居然真的只是一場利用。
她看上的,只是他的「錢」。
因為他是個「有錢人」。
後來,他避著不見她,她的姑姑姑父卻找上門來,拿著偷拍來的照片,言語之間還是想要錢。
程母來問他是什麼意見。
他是個商人,信任一旦有了裂痕,便本能地懷疑一切。
偷拍的照片?真的是偷拍的嗎?還是她故意讓他們拍的?
他以為在這段感情中,掌握主動權的,一直是自己。
誰知自己卻不過是個被玩弄套路的對象。
而他在她眼裡,又到底算什麼?
一個人傻錢多的提款機?
長久以來,程策都是個驕傲的人,他有自己驕傲的資本。
但這次,他的自尊和驕傲,似乎在那一瞬,都破碎了。
無法壓制的怒意上頭,他終於失了一貫自持的理智。
「給他們吧,」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順便幫我問問她本人,想要多少。」
倪辰不要錢,只堅持要見他,找了他很多次。
他其實很痛苦,一想到她就更痛苦,他不想見她,也不知道她到底還要見面做什麼,明明都提出給她錢了。
難道是捨不得他這個長線提款機?
也是,綁住他這個傻瓜,能得到源源不絕的錢,當然比只拿一筆要划算很多。
這算盤也未必打得太好了。
於是他答應了見面。
倪辰哭著對他說對不起,她承認利用了他,卻說自己是真心喜歡他,問他能不能聽她好好解釋。
他看著她,不知為何聽到她說「喜歡」這兩個字,只覺得更加生氣。
翻湧而上的怒氣讓他聽不進她的任何解釋,只冷笑道:「你是覺得你很值錢,還是我的愛很廉價? 」
她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他從未見過她在他面前哭成過這般模樣。
「你滾吧。」他怕再看下去,自己會忍不住心軟,於是背對著她,第一次對她說了重話,「看到你,我就覺得噁心。」
她沒有走,還說了很多話,但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倪辰,你滾遠點,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這是那天,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聽完這句話,倪辰最終擦乾了眼淚,沒有再解釋。 「對不起,錢我一定會還你的。」她的聲音輕如羽毛落地,「你說的,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打擾你。」
如果他知道,她將就此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七年,那個時候,他一定會拉住她,放下所謂的自尊、驕傲,好好聽她把想說的話說完。
可惜,並沒有「如果。」
幾個月後,他的情緒慢慢平復,才重新冷靜下來,開始理智思考很多事情。
兩人相處的點滴不斷湧上心頭,他從小就具有商人的敏銳神經,很多時候,對方是不是說謊,他總是第一時間可以察覺。
而她明明那麼膽小,最開始,連跟他搭話都不敢,又怎麼可能騙了他整整一年,演到令他一點都沒有察覺?
也許開始想利用他是真,可感情,也是真的。
想明白這點後,他開始後悔自己當時太過衝動。
她說可以解釋的。
有什麼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但他卻找不到她了。
他去了她本來畢業簽約的公司,卻被告知她並未入職。
他去了她的老家,見到了她姑姑一家,幾人支支吾吾,說不知她的下落。
自從收了他的錢後,這一家人便換上了諂媚的嘴臉,許是知道他和倪辰分手,甚至急忙撇清自己和她的關係,「她畢業後不久就跑了呀,這種撿來的孩子就是養不親的,程少放心,我們早和她這種人沒什麼關係了呀。」
他走時,她姑姑家的兒子李步居然還諂笑著對他說:「哎呀,程公子,倪辰那種女的到處都能找到,您要是還喜歡這口,您隨時找我,我立刻幫你找幾個來,包您各方面都滿意。」
他看著貪得無厭的這一家人,愈發肯定了拿照片要錢這事,倪辰並不會參與。
之前,她從來不帶他去見除了爺爺外的任何親戚,他問她,她也只是隨口說句「跟他們不大熟」而一笑帶過。
原來,她在這個家裡,是被這樣看待,是被這樣對待的。
他怎麼沒有早點發現呢?
相處一年,他享盡了她的好,卻從來沒有主動去察覺她的不容易。
她從來沒有跟他哭訴過任何難事,也從來沒有問過他要用於爺爺治病以外的一分錢。
可她明明,一直過得很難。
幾個月後,他怔怔地躺在床上,回想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他說讓她滾,說再也不想見到她時,她說什麼來著?
她說知道了,以後不會再打擾他了。
他伸出胳膊,擋住了眼睛。
他怎麼就忘了呢?
她很聽話的,很聽他的話。
所以他讓她走,她就走了,為了不再出現在他面前,走到了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之後的七年,他一直在找她。
無數個午夜夢回,他醒了,都在後悔,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對她說了重話,為什麼要趕她走。
爺爺走了,她明明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身邊的家人都像是吸血鬼,她鼓起勇氣來跟他坦白、解釋,他卻聽都不聽,說她噁心,讓她滾。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會痛的人,最後傷她最深的,卻是自己。
各種方法,各種人脈他都試過了,但老天像是在懲罰他,總也找不到。
希望的火苗著了又滅,反覆之下,他甚至開始害怕,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直到倪辰在新聞裡看到老房子要拆遷的消息,主動打電話給鄰居阿姨拜託幫忙登記了自己的新號碼,他這才透過多方管道,得到了她的聯絡方式。
還好,他欣慰地想,她沒出事。
他也終於知道,她這幾年,原來住在離海城不遠的江城,不是一個人,還帶著他已故堂哥的孩子。
她沒有固定工作,做自由畫家,作品皆用化名,生活簡單,所以難找。
而那孩子,已經六歲多了。
不用想都能知道,她一個剛畢業的女學生,帶著一個孩子,這些年,過得會有多麼的難。
電話號碼就在他的手上,但他卻有些不敢打。
也是可笑,找了那麼久,臨到關頭,他卻退縮了。
七年了,他還喜歡她,可是她呢?
當年那麼決絕地將孤苦伶仃的她趕走,她會恨他嗎?
負責那個拆除工程的房地產商與他相熟,他暗中拜託對方,對倪辰多加留意照顧。
一天傍晚,那個房地產老闆打電話過來,「程總,你之前拜託我留意的那位倪女士,今天來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心臟都收緊了。
「她……看著好嗎?」他拿電話的手一直不停顫抖。
「挺好的,她帶著孩子,我們員工告訴我說剛才和她聊天,她好像接下來要去海城時代廣場買玩具。」那個老闆笑道。
放下電話,他想都沒想,直接開車去了海城時代廣場,直奔三層玩具區。
遠遠地,他看到了她。
她似乎一點沒變,依舊是七年前的模樣,正細聲細氣,哄著地上打滾耍賴的孩子。
說了半天,孩子依然沒有聽進去,她抬頭嘆氣,卻冷不丁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看出了她的慌亂和想要離開的舉動,那一剎,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她拒絕不了的,讓他正大光明進入她生命的理由。
他快步走上前。
「這孩子,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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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倪辰對他的抵觸,遠遠超出他的預料。
明明這麼多年的商場歷練,他早已是理智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她卻總可以輕易控制他的情緒,讓他又變成當年那個幼稚愛衝動的男生。
他想,這輩子,能這樣讓他無法冷靜的,應該也只有她了。
她斬釘截鐵地表示孩子和他沒有關係,並且不斷地對他下逐客令。
明明此番他是來追回她的,但他卻突然就有些賭氣,氣他自己,也氣她。
七年未見,她就不能稍微對他好一點,就算是給一句好話,問一句他過得可好,都好。
可是都沒有,她只是怕他真的以為這孩子是他的,拼命地解釋,努力與他劃清界限。
那碗骨湯麵,他根本不敢動,怕一口下去,就會跟在商場第一眼看見她那般,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流浪許久,終於找到主人,但求寵未遂的可憐小狗。
那天晚上,他被迫留宿,陪倪墨玩時,還是在倪墨的電話手錶裡錄了自己的號碼。
想了想,他在電話姓名那裡,寫了「星星」兩個字。
「這是叔叔電話,如果有什麼事,打電話給叔叔,叔叔就會來幫你們的。」他和倪墨說。
那個會發光的奧特曼,他是故意放在床頭的。
放完以後,連他自己都覺得幼稚得像個小學生。
果然,她膽子還是那麼小,而慌亂之間,居然本能地去揪了他的衣領。
這一舉動令他多少有些驚喜,他抱著她,一邊暗罵自己無恥,一邊欣慰。
還好,她害怕時依賴他的反應還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也許,不是沒有希望。
而且,她多少應該還是有些心疼在意他的,要不然也不會將床讓給他。
再次打著孩子的名義去見她,卻一眼就看到了她臉上的瘀青。
他幾乎瞬間就失去了理智。
是誰欺負了她?
誰還敢欺負她?
表面,他是去給倪墨買藥,卻把藥局裡消腫祛瘀的各種藥買了個遍。
連他自己都覺得心酸,別人都是給自己女人大筆一揮,將店裡的衣服買個遍。
他倒好,把藥局的藥買了個遍。
還怕她不收,得打著孩子的名義。
小心翼翼,放下就走,怕把她逼急了,又跑了。
回去後,他想了想,讓助理去查了她姑姑一家。
「程總,倪小姐姑姑好像自從那棟房子確定了要拆除,就一直在找她,說她…」助理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說什麼?」
「說她和她那個表弟是一對……」
程策皺眉,她那個混混表弟?怎麼可能?
那晚,他過去式,她不在家,打電話給孩子也關機。
他有些擔心,便一直站在樓下等。
終於等到她回來,卻看到了站在她身邊的鄒帆。
他頓時覺得又氣又委屈,站在樓下等了她四個小時,是為了看她和學長卿我我嗎?
都是久別重逢,將他拒於千里之外,百般推拒,對鄒帆就那麼微笑以待。
還接受了他的藥。
自己買了幾十種的藥給她,她還去收別的男人的藥。
那晚,兩人都說了傷人的話。
她說自己從來都不喜歡他。
他背過頭去,嘴上說著冷冰冰的話,卻覺得自己快哭了。
回去他就後悔了。
後面的一周,像懲罰自己,他埋頭工作,沒日沒夜加班,回家還是睡不著,就自己一杯一杯喝酒。
直到倪墨給他撥了電話,哭著說「媽媽倒了」。
他立刻丟下工作,開車衝了過去。
她就那樣靜靜地倒在家裡的地板上。
他一邊抱起她一邊拼命喊,終於喚回了她的一絲神誌。
她意識模糊,叫他「阿策」,哭著說自己害怕。
他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自己這幾天,到底在幹什麼啊?真是個混蛋。
雖然一直跟她說「不怕」,但其實當天,他才是最害怕的那個人。
他害怕還未重新開始,就又失去了她。
什麼她喜不喜歡,利用不利用,對他態度冷還是暖,在那一天之後,都無所謂了。
她首先得好好的。
他強勢地把她拉到自己公寓裡休養,她卻不省心地喝了他的高度數洋酒。
看著她醉酒的模樣,他想到鄒帆,還是沒控制住醋意,又問了那個問題。
結果她還是說自己誰都不喜歡。
他想,算了,就這麼認了吧。
起碼她也沒有喜歡鄒帆,這樣自己還有希望。
後面的幾天,他其實有點不敢見她。
他怕自己逼她太緊,反而讓她更想逃離,不如自己不在家,讓她安心休養好身體。
剛巧那幾天,程氏和陸氏的戰略合作經過一系列前期的談判,即將達成,他連著三天,約了陸氏的總裁陸湛一起商討未來兩家公司的合作。
誰承想第三天才七點多,陸總就不幹了。
「程老闆,我已經陪你加了兩個晚上的班了,」陸湛罷工道,「咱們的策略合作早一天晚一天的真不是事,今天是周五,咱倆就別捲了行嗎? 」
程策:「……」
除了是商業夥伴,兩人原本就是大學同學,說話也隨意慣了。
陸湛疊著腿,繼續調侃:「程老闆,海城咱們這幾個人,還真沒人能捲過你……就前幾年,我家老頭子一見我稍微懈怠點,就說你看人家程策怎樣,你這拼命程度,都快成我們其他人的惡夢了你知道嗎? 」
「還好你不是我的對家,要不然,我必須被你捲死不可。」陸湛撫著額感慨。
程策忍不住笑了,「行,聽陸總的,今天就到這裡吧,」他頓了頓,看向陸湛,「已經這個點了,要不一起去吃晚餐? 」
「不要。「陸湛拒絕得乾脆俐落,「我老婆煮飯了,我要回家陪老婆孩子。」
也許是陸湛這句話觸動了他,抑或是刺激了他,他想了想,給張阿姨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回家吃晚餐。
他從未想過她會為自己做面。
他是個很挑剔的人,不吃蔥和香菜,她一直都記得。
那碗麵,是他無比留戀的專屬味道。
面是溫的,吃完後,心也暖了。
半宿未眠,第二天一早,他專程去了早市,買了她愛吃的海蝦,做了海鮮炒飯。
他本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認識她以前一直覺得做是件很無聊的事,也就是為了她,才學會了煮飯。
那晚,她來幫他蓋被子時,他其實並未睡著。
溫熱的指尖撫上他的額頭時,他再也無法偽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對,他看到了還未來得及隱藏起情緒的倪辰。
那是他曾經見過的,夢裡想念過的,滿目都是愛意的倪辰。
就那一刻,他知道了。
她撒謊了。
她明明就喜歡他。
但她還是不說。
那晚,他講完故事,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只能自己委屈巴巴地嘆氣。
「就想聽你說句喜歡我……就這麼難……」
但是沒關係,他已經不懷疑了,也不糾結了。
第二天,他從倪墨突然掛斷的電話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回撥給家裡阿姨,阿姨說倪辰回了自己租的房子。
他匆匆趕到,推門而入,看到她和姑姑一家在對峙。
她確實不是之前那個任人欺負的小女孩了,以一敵三,居然未落下風。
甚至為了這一天,她早就做好了準備,網路攝影機,防狼噴霧,她全都有,對姑姑一家將計就計,讓他們承認了當年做的那些事。
他站在那裡,聽她一字一句地說自己和倪墨的這些年,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荊棘一般刺痛著他的心臟。
過去七年,他沒能成為她的倚靠,她傷痕累累,卻像野草般頑強,不屈服,不認輸,也再不靠別人。
他們終於好好地說了一次話。
她誤會了他和姜昕的關係,覺得他對她好,不過是為了報復她,或可憐她。
她又想推開他,說不喜歡他。
他知道她還是怕,她想逃。
但他不能讓她逃。
再也不能讓她逃了。
他不再以退為進,而是直截了當地展開了攻勢。
果然,只要冷靜理智,他依舊是那個優秀的獵人。
她慌了。
接下來,他一步一步,一句一句,將她逼到角落,退無可退。
雖然不捨,但他不能讓她一直退縮。
「倪辰,算我求你,能不能對我說句真話? 」
她想跑,祂不許。
她終於敗下陣來。
她求他放開她,但他怎麼放得開?
她想他,他又何嘗不是呢?
那一刻,雙唇相觸,七年思念埋下的火苗,終於竄天而起,在兩人連著的心中,綻放出朵朵絢爛的煙火。
情緒宣洩之後,則是久違的溫存。
那晚,程策看著她熟睡的模樣,突然覺得這一切,真實又虛幻。
她真的回來了。
七年,明明很漫長。
但她回來了,七年又彷彿只是一瞬間的事。
而他們,未來會有很多個新的七年,很多個,很多在一起的七年。
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
「咣當」一聲,臥室門開了,倪墨像個小砲彈一樣衝了出來。
「哇!」看到一屋子玩具,他興奮地跳到程策身上,「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身後的倪辰顯然也一臉震驚,「這麼多玩具?」
「還不是夫人外交工作做得好?」程策調侃道,「荺總如此慷慨,不多生幾個孩子,我都覺得不划算了。」
「我要好多弟弟妹妹!」倪墨舉起雙手,興奮叫嚷。
「好啦,你們兩個,」倪辰臉色微紅,挽著程策的胳膊,「趕緊吃早餐了。」
窗外陽光傾灑入屋,倪墨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指著飯廳牆上的那幅畫,用稚嫩的嗓音拼著剛學會的英文。
「You are ……are……」他結結巴巴,讀不下去,「後面怎麼讀啊……什麼意思啊?」
程策與倪辰對視一眼,兩人默契一笑。
「你是我夢中的千萬星辰。」
而如今,已不止在夢裡。
他們永遠,都會是彼此的千萬星辰。
額外2、鄒帆
鄒帆與倪辰相識,是在大學社團。
其實早在那之前,他不只一次聽院裡老師講她。
家境貧寒卻很上進,設計作品拿了國內學生比賽好幾個獎項,每年的獎學金裡,也都有她的名字。
低調又努力,漂亮又恬靜,是設計院不少男生的夢中小女神。
那時候設計院有自己的官方社團,叫作「設計小屋」,是由院內老師組織每一屆優秀學生參加的社團。
鄒帆作為研究生學長,是社團的核心人物。
倪辰是大三進的社團,很快就成了骨幹。
社團裡氛圍很好,學設計的人多少有些浪漫細胞,幾乎人人有花名。
倪辰的花名,就是「小星辰」。
她漂亮又優秀,性格溫婉,樂於助人,真的就像夜空裡的星星一般閃亮。
鄒帆很喜歡與她一起工作,知道她的家境後,也免不了動了惻隱之心,對她格外照顧。
但他不知道,那時候的倪辰,其實是很自卑的。
棄嬰的身份和姑姑一家長久的嫌棄,令她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得到別人的愛,也害怕被拒絕。
他的關心,確實令她對他生出了好感,但她卻從未主動表露過。
兩人關係更近一步,是因著一場雨。
那時鄒帆剛感冒初癒,社團活動結束後,外面下起了雨,但他卻沒有帶傘。
「學長,「倪辰主動將自己的小傘遞給了他,「你病才好,打我的傘回去吧。」
「你有兩把嗎?」鄒帆疑惑。
「沒有,」倪辰笑笑,「但我的衣服帶著帽子,雨不大,我身體壯,跑回去沒問題。」
說罷,她就將帽子戴上,小跑出了教學大樓。
鄒帆愣了愣,追上了她。
「哪有讓女孩子淋雨的?」他笑著拉住她,「傘雖小,但擠一擠,還是可以一起打的。」
那是他們靠得最近的一次。
將他送回宿舍大樓後,倪辰撐著傘,在雨中向他笑著揮手。
那一刻,鄒帆突然知道了,什麼叫「心漏了一拍」的感覺。
可那之後,兩人雖然關係更近了一些,卻誰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依舊維持學長學妹的距離。
也許是性格使然,鄒帆做事本來就不疾不徐,他想著也許還不是時機,慢慢來,倒也沒關係。
但他沒想到的是,暑假他支教回來,她就成了程策的女朋友。
程策和他的性格截然相反,是個很高調的人。
正如之前他和姜昕的戀愛人盡皆知,很快,他的朋友和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了新的女朋友,是工業設計系的倪辰。
很多人私下都認為,程大少爺不過是愛玩。
畢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後,他也不過傷心了不到一個月,就有了新歡。
新歡居然還是前女友的學妹。
但鄒帆覺得似乎不是這樣。
那是一次在學校食堂,人不多,他剛巧坐在了他們不遠處。
雖說是在吃飯,但程策的心思與眼睛,明顯都在倪辰身上。
「你要多吃點。他將盤子裡的丸子強勢餵給她,「每天吃的比貓還少。」
倪辰嗚嗚嗚地抗議,他卻突然指了指門口,「誒?那是不是你們院老師?」
趁著倪辰分心看向門口,程策突然就吻上了她鼓鼓的側臉。 她嚇得躲,他偏偏圈住她不讓躲。
她整張臉都紅了,氣得打他,「好好吃飯!」
他笑得不行,寵溺地看著她,「你都多大了,大四了,談戀愛還這麼怕老師? 」
「還不都怪你。」倪辰小聲,「我那天去交錶,我們院教務老師都問我,是不是在跟商學院的程策交朋友。」
雖然是在抱怨,可倪辰臉上露出的,卻是鄒帆從未見過的生動表情。
鄒帆發現,不過幾個月,她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還有一次,是在兩個月後。
那天晚上預報有流星雨,好多學生都提前跑到操場上佔觀景位置。
他們研究生師門的人也約了一起去,他到時,才發現操場上已經有很多人,他們的前方不遠處是一對小情侶。
雖是夜裡,雖是背影,但鄒帆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那是程策和倪辰。
程策坐在倪辰身後,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
倪辰眼睛不眨地盯著夜空,程策則顯然不是,他只是看著她。
「啊!你看到沒阿策?有一顆誒!」她一邊盯著天空一邊興奮地搖著程策胳膊。
「嗯……」程策根本沒看夜空,卻懶洋洋回道,「看到了。」
她轉過頭,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男生一下子堵住了唇。
鄒帆收回目光,他突然覺得,心裡好像有東西堵住了。
他有那麼一點不甘心,明明先認識她的人是自己。
明明自己曾經也是有機會的。
有機會可以擁有這樣的她。
那之後,他總是不禁去想,如果那個暑假,他沒有去支教,就好了。
可惜時間不能倒流,她已經是程策的女友,而他,也不會做第三者。
後來,他專心學業,跟著導師出去外省做項目,研三新學期開始,卻聽說程策和倪辰分手了。
「不知道為什麼分手,好像是程策先提出來的,」他沒聯絡到倪辰,去問林窈窈,對方與他說,「倪辰後來就走了,也沒去原本簽約的公司,也沒再和我們聯繫。」
於是,他第二次錯過了。
再見面,已是七年之後。
林窈窈和他在一家公司上班,一次吃飯,她無意中提起,說倪辰回海城了。
她帶著堂哥的孩子,還是單身。
那一刻,鄒帆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得快了一拍。
七年之間,他不是沒有女朋友,但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沒有走到最後。
她們交往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倪辰。
她就像是在他生命中一個曾經閃耀但消失的星星,留下了痕跡,卻沒了蹤影。
他想,也許這是上天的安排,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程策先他一步,找到了她,先他一步,救了她,又先他一步,將她接回了自己家。
重來一次,他以為自己有機會,卻依舊每一步都落在了程策的後面。
一步一步,越落越遠。
程策的愛,與七年前一樣,霸道、熱烈又不加掩飾,在醫院走廊裡,兩人僅是眼神交匯,他就感受到了對方那毫不遮掩的勢在必得。
他這次不想輸,卻也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兩人之間的磁場,和七年前一樣,並不是誰都可以進入和影響。
最後一次見面,倪辰說,程策和他不一樣。
他終於認清了。
也許,從一開始,從他沒有主動踏出那一步開始,從暑假他缺席的那一時起,從他去試著接受別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在這場感情的競爭中,他是最終輸掉的那個人。
程策一直站在原地等她,他卻讓自己向前走了。
開頭輸了,決定錯了,後面就再也追不上了。
九月,是學生開學的日期,他在以前的九月,看過他們戀愛,聽過他們分手,如今,和他們告別。
遺憾過,後悔過,而如今,釋然,放手。
原市離海城很遠,那裡,會有新的生活等著他。
飛機越升越高,他最後看了一眼海城。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抬眼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他向後靠了靠,閉上眼睛,默默祝福。
再見了,小星辰。
他笑了笑。
祝你萬事無憂,年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