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男友的師妹騎電動車撞了,去了同一家醫院急診。
我肱骨骨折,她輕微擦傷。
隔著簾子,她的聲音嬌弱可憐:「師兄,我出車禍了,在醫院,一個人……」
在我和她之間,他選擇了去照顧她。
受傷的日子裡,我一個人,學會了單手煮飯,單手洗碗,單手綁辮子,單手照顧自己。
後來,我走了。
一個人的,變成了他。
1
在急診室拍完片子後,醫生和我說是右肱骨骨折。
所幸不算太嚴重,但也需先固定一個月,再進行復健訓練。
我拿著片子剛走到治療室門口,就聽到裡面傳出一個帶著哭腔的嬌弱聲音。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個女的突然出現,我來不及煞車,就……」
嗚嗚咽咽的哭聲透著簾子傳來,我坐在治療床邊上,靜靜等著急診護理師幫我關節的傷處消毒包紮。
「沒事了,沒事了,」一個溫潤的男聲透過簾子傳了過來,「現在的人,走路都不看道的,不怪你,她不也沒什麼事嗎,又沒死,你別怕。」
「她要是謳你,兄弟幫你出頭。」
這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
我的男友,嚴洵。
他口中那個「走路不看道,又沒死,要謳人」的人,是我。
騎電動車撞了我的,是他同門的小師妹,於果兒。
而我,之所以會來找他,是為了在我們的七週年紀念日,給他個驚喜。
2
知道於果兒這個人,是在上個月。
我和嚴洵的學校,有著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每週基本上只能見一次面。
因為他在學校附近有個小房子,所以基本上都是我過來他這邊。
那是晚上 11 點,他下樓去便利商店幫我買飲料,錯拿了我的手機。
我兩個手機型號一樣,鎖定畫面和支付密碼也一樣,是我們在一起的紀念日 XX0702,所以即便拿錯了,他也能夠付款,我並不擔心。
我正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的手機突然亮了。
我順手將手機拿過來,螢幕上閃爍著一行字。
「可愛果果:睡了嗎嘻嘻? 」
我看著這行字,陷入了沉思。
輸入密碼想開啟手機,輸了兩遍,卻都提示密碼不正確。
哦,原來,他把密碼改了。 他回來後,我舉起手機給他看。
他愣了下,「哦,那個啊,人家都說最好不用紀念日這種日子比較好,容易有風險。」
「這是我一個師妹,」他將手機按滅,將我摟進懷裡,「估計又是問我論文的事。」
3
其實,從那晚他遮遮掩掩的緊張模樣,我就已經猜到了一二。
我只是不想承認,和我在一起七年的男朋友,如今對別人動了心。
更是不甘心。
我和嚴洵是高中在一起的。
高二暑假剛開始補課的時候,因為迎接高三的氣氛太過緊張,班裡情竇初開的男生們做了個抓鋤局,十幾個男生,抓到哪個女生的名字,就要寫情書。
結果第二天,其他人都沒寫,只有他傻乎乎地帶了情書來。
還成了全班流轉觀摩的唯一信件,差點驚動老師。
而那封信的女主角,是我。
下課後,他局促不安地將我叫出了教室,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後又看著我的雙眼說:「其實,這不是一個玩笑。」
我愣愣地看著他。
「沉願,我……是真的喜歡你,你能不能…那個,」他深吸一口氣,「當我女朋友?」
我呆怔了很久,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低頭,輕聲回了個「好啊」。
得到答覆,嚴洵緊張的臉笑開了花,他趁著老師還沒來,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抱了我一下,在我耳邊說:
「那以後多指教了,女朋友。」
4
那封本來是個玩笑的情書,我一直留著。
我也一直以為,我和嚴洵的感情,是很好的,七年之癢,是不存在的。
我兩個大學雖然在不同的城市,但研究生卻一起保送到了同一個城市的兩所學校。
嚴洵其實可以保送本校的,但他在聽到我要到這個城市讀研究所後,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本校的名額,來了這裡的一所學校。
因為他說,不想再跟我異地了。
嚴洵家境比我好,研二剛開學時,父母幫他在這個城市買了個小房子,說就作為我們的婚房。
但正當我以為一切按部就班,畢業後就會披上婚紗嫁給他時,我所以為的一切,都似乎暗暗偏離了原先的軌道。
譬如嚴洵的師門,總是周末要加班做實驗。
譬如原來說不抱著我就睡不好的他,如今都是背對著我睡。譬如他主動打給我語音的次數越來越少。
再譬如,他第一次,忘了我們的紀念日。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因為改掉了手機密碼,所以忘了紀念日。
還是因為忘了紀念日,所以改掉了手機密碼。
5
護士過來幫我處理傷口時,我咬牙,沒吭聲。
「你還挺堅強,」護士邊給我擦藥邊說,「那邊那個,就擦傷一點點的,哭得跟個什麼似的,男友在那裡哄好久了。」
我對她笑笑。
她還不知道,在那邊的,是我的男朋友。
打完破傷風,我走到醫院門口,拿出手機,給嚴洵發了一封訊息。
「我今天打算過來,你在哪裡? 」
幾秒鐘後,嚴洵就回了過來。
「抱歉願願,實驗室這周太忙了,我還在實驗室呢,要不這週你別過來了吧。」
我盯著這句話,竟然笑了。
風吹得眼睛痛。
我回了個「好。」
6
我其實沒有回去。
我去了嚴洵的房子,將我準備的七週年禮物,放在了壁櫥裡。
那是我們兩個在七年的戀愛裡,我用攢下的照片,信封和票根做成的紀念冊。
和他剛開始大學異地時,我很想他,每次分別時,總是哭。
他看到我哭,眼睛也總是紅紅的。
兩人總是在火車站難捨難分,不知道誤了多少次車,又手牽手去補票。
那時他便和我說,會每週寫信。
後來,他真的寫了整整四年。
我將那些信視若珍寶,後來還一封一封掃描成電子版,保存了起來。
我關上嚴洵家的門,看了下手機上於果兒的朋友圈。
是的,因為這次意外是她闖紅燈全責,她和我加了微信,需要負擔我的醫藥費。
微信上,五分鐘前,她剛剛發了一條朋友圈。
「嗚嗚,流年不利,還好有師兄在。「
底下,嚴洵的讚格外刺眼。
7
我突然,就有些不甘心。
拿出手機,還是給嚴洵發了微信。
「我骨折了。」
嚴洵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
「怎麼了願願?怎麼突然骨折了?」
「想來找你,然後被一輛電動車撞了,醫生說一個月都動不了了,我能來你這邊住嗎? 」
「願願,」電話那頭,他突然笑了起來,「你騙我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想我,但我最近實驗太忙了,真的走不開,」他頓了頓,「等我忙完這陣子,就去陪你,好不好? 」
「嚴洵……」
「抱歉願願,導師叫我,我晚點再打給你。」
說完,他就掛了。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在醫院和於果兒的溫柔軟語,我或許真的會相信,他是因為實驗太忙,而無法脫身。
我沉默地站在嚴洵家的門口,一個人,右臂打著吊帶。
而我的男朋友,陪著僅僅是擦傷的小師妹,甚至沒有過多求證,就斷定我是在騙他。
原來,根本不用比,也不用戰,還沒開始便輸了的人,本就是我。
不多一會兒,於果兒又更新了一張照片。
「謝謝師兄一直陪著我,嗚嗚嗚,只要師兄在,就什麼都不怕! 」
看到這張照片,我突然頓悟了。
我對嚴洵的愛,經過七年,一如既往,甚至更烈。
而他,興許已經倦了。
8
我離開了,回了老家鄉下的房子裡。
這是爺爺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城裡的房子早就被姑姑賣了,幾個大人分了錢。
而這個沒人要的房子,居然成了我唯一的棲身之所。
宿捨不是不能住,只是上下床,我一個手臂不能動,爬起來還是吃力了一下。
此時已經是暑假,今年剛開始時,我和嚴洵曾一起規劃過今年的各大事項,他那時強烈要求我暑假搬到他那裡去住。
「爺爺都去世了,你回那個家幹什麼? 」他溫柔地摸著我頭髮,「願願,既然我買了房子了,你就有家了,這裡就是你的家。」
他也曾在爺爺過世時,抱著哭個不停的我說,「願願,你還有我,以後每年過年,我都會陪你過,我就是你的家人。」
如今,我如約搬過來了,他卻忘了。
我才知道,原來忘卻,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9
右臂骨折的地方完全動彈,老房子沒空調,我手臂長了痱子,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左手做事終究不是很靈活,我甚至没办法给自己扎一个辫子。
於果兒將治療的費用給我轉了過來,依舊每天發著朋友圈。
「師兄說,要多吃豬蹄,皮膚才能快點恢復好。」
「嗚嗚嗚,太感動了,師兄專門給我海淘了祛疤神器,這下不怕留疤! 」
「師兄帶我出來玩啦,雖然我還是很怕曬太陽會色沉,但是師兄說,多曬太陽可以好運,厄運退退! 」
在我一個人艱難地洗澡,煮飯,穿衣,照顧自己時,透過朋友圈,我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在無微不至地關懷另一個人。
也許是為了證明他真的很忙,他甚至沒有寄一個微信。
後來,我在於果兒的朋友圈,看到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手寫信。
「師兄說他以前有給女朋友寫過信,在我的死纏爛打下,他終於答應寫信給我啦,嘻嘻,這個年頭,請問誰還收到過手寫信?不服來戰! 」
配的照片,是一封滿頁紙的信。
這封信的字跡,我無比地熟悉,也曾無比地珍惜。
我曾以為,這是只屬於我和嚴洵的浪漫和秘密。
沒想到,連這個,他都給了她。
我愣愣地看著螢幕,眼角酸意上湧,這麼多天,終於湧出了止都止不住的淚。
10
我將嚴洵拉黑了,也不再看果兒的朋友圈,只是在微信上問她,除了醫療費,其他賠償怎麼算。
我知道,她一定會覺得我在訥她,進而去找嚴洵幫忙。
沒多久,她果然發了一封微信過來。
「你是沉願?」
緊接著,就是一個影片申請。
於是,我把她也封鎖了。
我其實不是想要什麼賠償金。
只是這件荒謬而狗血的事,總歸要有個終結。
在家又待了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高中同學的電話。
「天哪,你跑哪裡去了?嚴洵找你快找瘋了! 」她在電話那頭問,「他說你受傷了?滿世界地找你,你到底在哪裡啊? 」
11
我在電話這頭沉默了。
上一次嚴洵滿世界地找我,是什麼時候來著?
哦,是我們大二的時候,一起去海邊的那次。
我兩個因為一點小事吵了架,我一生氣,就只帶著手機出門。
我們去的是一個未完全開發的海邊小鎮,我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迷了路。
手機好巧不巧沒了電,天色越來越暗,我一個人走在不知是哪裡的路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正在這時,隔壁路上,走過來了一大群人。
原來是當地的人,在辦一個祭祀活動。
我本來就是個膽子小的人,登時嚇得站在原地,兩腿發抖,但視線卻穿過重重人群,看到了他。
他也在人群中,滿臉都是焦急,額頭的汗水在燈光和火光下格外明顯。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瞬間。
我們在人群中對視,明明有那麼多的人,那麼耀眼的火光,但我卻只能看到他。
他逆著人流,衝到我面前,雙眼通紅,一把緊緊抱住我。
那一刻,他的身子都在發抖。
「嚇死我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我的髮,「願願,找不到你,我真的嚇死了。」
背我回旅館的路上,他邊走邊跟我說,剛才的他,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還要我保證,以後不論再怎麼生氣,都不能玩失踪,不能讓他找不到。
「我再也不亂跑了,以後就算我們走散,我也一定在原地等你。「我趴在他背上,聲音嗡嗡的。
「一言為定。」他將我放下,月色下,孩子氣地要跟我拉鉤。
從那之後,我確實一直都在原地,再也沒有亂跑過。
而先走散的人,卻變成了他。
12
我沒有告訴同學我在哪裡,只說我很好,讓他們都不必擔心。
但是三天後,我還是見到了嚴洵。
家門口,姑姑站在他的身側,看到我,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呀,也這麼大了,有什麼事吵架不能好好說的了?小嚴找你都找到我那裡去了,還好我還記得這房子怎麼走,要不你躲這窮鄉僻壤的,你說他怎麼找得到? 」
我沒吭聲,她大約覺得沒趣,沒待多一會兒就走了。
就剩我和嚴洵,沉默地站在門口。
「願願……」兩週不見,他似乎頹廢了許多,眼中的光不見了,甚至連下巴的鬍渣,都沒有剃乾淨。
他走上前,一把緊緊抱住我。
「對不起願願,「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
「嚴洵,」我默了下,輕聲張口,「你是替於果兒,來跟我談賠償金的嗎? 」
他身子一滯。
「我右臂動不了,實習也去不了了,你知道的吧,這個實習,還挺重要的。」
這個實習機會,是我之前努力爭取來的,八月開始,若是表現好,很大機率畢業後就可以留在那個本地知名的集團工作。
可如今,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機會了。
「你說,你覺得你的師妹,應該賠我多少錢? 」我輕聲道,「誤工費是不是總該有啊?這應該不算簹她吧,當然了,如果你覺得我在謳人,要替她出頭…」
「願願,」他一下子抱緊了我,聲音中透著可見的痛苦,「對不起,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說,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我明明打過兩通電話的。
第一通,是我剛被撞,交警來定責的時候,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又受了傷,很害怕。
我想打電話給他幫忙,他卻一直沒有接。
第二通,我告訴了他我骨折的事,他卻說我在騙他玩。
「願願,跟我回家吧,好不好,暑假的實習我已經推了,老師那邊我也請假了,讓我好好照顧你,好不好?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輕輕地推開他,說話的語氣淡得就像一汪平靜的湖水。
「嚴洵,你知道嗎?我本來以為,很多事情,自己一定是做不了的。」
「比如出了事故後,自己去看醫生,拍片子,打吊帶,打針,處理傷口,又例如只有左手可以動,該怎麼穿衣,吃飯,甚至給自己綁頭髮。」
「願願……」他眼角發紅,神色痛苦地看著我。
「可是我錯了,你看,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我頓了頓,「那時,我以為這三個月,不靠你,我肯定生活不了。」
我笑了笑,指了指抓在自己頭上的髮夾,「可是不過兩週,我就單手可以做那麼多事了,你看,連抓髮夾這種事,我都想出了解決辦法。」
「願願……」他上前一步。
我搖了搖頭,後退一步。
「嚴洵,我不需要你了,」我輕聲道,「我們分手吧。」
他怔怔地看著我。
「不,我永遠不會跟你分手的。」他拉起我的手,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語氣卻異常堅定,「願願,我們回家,你給我解釋的機會,好不好?我和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就是個師妹,我的女朋友,是你啊! 」
「回家?」我輕輕地重複說。
「對啊,回家。」
我慢慢地用左手從口袋掏出手機,翻出了前一陣子,於果兒的朋友圈截圖。
「你說的家,是這裡嗎? 」
截圖裡,是於果兒在嚴洵家中的一張自拍。
「來師兄家裡玩啦,話說,師兄家裡好乾淨啊。」
嚴洵愣愣地看著那張截圖,「不,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要藉我的一本書,剛好吃完飯路過家裡,我就帶她上去拿,她就待了五分鐘,願願……」他的語氣幾近哀求,「我和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你信我好不好? 」
他說,就待了五分鐘。
「嚴洵,你知道,那五分鐘,我在做什麼嗎? 」
「我洗澡的時候,腳下打滑,一下子磕在水泥地板上,你和她在一起,欣賞房子,發朋友圈的那五分鐘,我正在用碘附,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處理新增的傷口。」
原本以為,過了這兩週,我已經能放下了。
可是此刻,淚水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才知道,原來那些痛難過,從來都沒有離去。
「願……」嚴洵抱住我,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我該死,都是我的錯,你別哭,願願你別哭好不好?你給我一個補強的機會,咱們回家,好不好?我哪裡也不去,誰也不理了,房子我誰都不讓來了,好不好? 」
我搖了搖頭。
「嚴洵,那不是我的家,是你的房子。」
我輕輕推開他,「你走吧,我要回家了,等 100 天後,等我康復,會去你那裡拿東西的。」
13
嚴洵還是沒有走。
他不同意分手,而是在老屋住了下來,包辦了我的一日三餐和所有家務。
每天起床,桌上已經放了一杯溫開水,而洗手間裡,刷牙水已經準備好,牙膏也擠好了。
他本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以前在一起,也都是我做菜的。
如今卻看著食譜,也能做出一鍋骨湯了。
我請他不要再做這些了,他卻語氣近乎哀求,「願願,我知道你心裡怨我,甚至恨我,但在你傷好之前,讓我照顧你,別趕我走,好嗎? 」
我看著他,突然有了一絲恍惚。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覺得,這是他愛我的表現。
可是現在,我實際上有些不確定,他做這些,是因為愛,是因為愧疚,還是為了讓他護著的那個小師妹,別有罪惡感。
他真的是為了照顧我嗎?
還是怕我找那個女孩的麻煩?
抑或怕我把事鬧大,讓她在學校難堪?
我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如果那天於果兒沒有撞到我,是不是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對她,是那麼的溫柔照顧。
而我們異地的那四年,他會不會也有過這樣的小師妹,只是我從來不知道。
想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無論嚴洵對我再好,我們也回不去了。
因為我曾經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如今已逐漸被控制不住的猜疑所覆蓋,永遠回不來了。
14
晚上,我坐在老屋的台階上,看著院中的梧桐樹發呆。
以前我們的高中,也有這樣的梧桐樹。
那是高三一模結束後,我發揮得不是很理想,班主任老師叫我到辦公室,問我是不是因為談戀愛耽誤了功課。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後,我眼睛揉得紅紅的,晚自習時,嚴洵未發一言,將我帶到了那棵梧桐樹下。
樹下,我仰著頭看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直到他突然低頭,輕輕地吻上了我。
那是我們兩個第一次接吻,也是彼此的初吻。
我瞪大雙眼,被他嚇得幾乎屏住了呼吸,不過一瞬,他便站直身子,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聽說,這個學校的傳說,在這棵梧桐樹下接吻,就能將自己的好運傳給對方。」
「真的嗎?」我不大相信。
「當然了,」他揉揉我的頭,閉上眼睛許願,「梧桐樹上棲鳳凰,我願將我所有的好運給到願願,下次考試,一定旗開得勝。」
我被他一臉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只問他:「可你的好運都給我了,你怎麼辦? 」
那一晚,樹旁的路燈壞了,周圍安安靜靜,整個世界,似乎只有月亮,梧桐和我們。
他說,「傻瓜,我的好運,就是你啊。」
後來,也許真的是那晚的梧桐樹顯靈,我們兩個高考都考得不錯,去到了心儀的學校,還成了同學眼中的模範情侶。
幾年過去了,當年高中同班中的幾對情侶,分了好幾對,寒暑假同學聚會,來的人也越來越少。
大四那年寒假,我和他參加完同學會,天空起了飛雪,我們兩個手牽手回了學校,又走到那棵梧桐樹下。
聊到那幾對分手的情侶,我不禁感慨:「要是我們兩個以後沒有走到一起,我想,我也不會來同學會了…」
結果話未說完,就被他捏住了嘴巴。
我「嗚嗚嗚」的抗議,卻被他從後面抱住。
「不許亂說,我們怎麼可能沒走到一起? 」他的身上暖暖的,用手點著我的鼻尖,「我這輩子,只會結一次婚,只會有一個老婆,就是沉願。」
後來我想,可能是梧桐樹,終究覺得我們太過貪心吧。
所以第二次的許願,就不靈了。
15
鄉下的地址,很多快遞不願送,嚴洵似乎加了錢,才讓一些快遞可以送貨上門。
這天,他在洗碗,我去開了門,是一個快遞員。
這是個到付件,我剛要回屋裡拿手機,嚴洵便走了過來,因為他濕著手,便讓我幫忙從兜里拿一下手機付款。
可我拿到後,卻怔住了。
我不知道他手機的密碼。
他似乎也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下,還是輕聲告訴了我:“0523。」
0523。
我是個對數字不甚敏感的人,可是瞬間,我就想到了這組數字代表著什麼。
是果兒的生日。
交警當時給我們兩個開立的交通事故認定書上,是有兩個人的身分證號碼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依舊不敢相信他真的將我們的紀念日換成了那個女孩的生日,而他看到我的神情,也瞬間明白了我知道了什麼。
他急忙慌地擦乾淨了手,拆了快遞。
裡面是他買給我的鈣片,燕窩,還有祛疤凝膠。
這些日子,他確實很照顧我,可我看到那管全英文的凝膠,控制不住想到的,卻是果兒的朋友圈。
「願願……」他看著我,語氣著急,「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一次打賭,規則規定,輸的人要用贏的那個人的生日做鎖定螢幕密碼三個月,所以才……」
我已經不想聽了,拿起那凝膠,冷冷地打斷他,「我聽說,這凝膠很有用。」
他愣了下,「是……」
他話沒說完,我已將凝膠狠狠丟到了地上。
「所以,是因為她用了好用,你才買給我的? 」
他怔怔地看著我。
我轉過身,「她用的東西,我不需要。」
「願願,」嚴洵沉默了下,低下頭拾起凝膠,語氣近乎哀求,「你別這樣,好不好? 」
是啊,我也不想這樣。
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可是嚴洵,是因為你變了,所以我也變了。
我變得刻薄,尖酸,內心憤憤不平。 因為我難受,便想要傷害我的人也體會我的痛苦。
我覺得不公平,所以會不斷傷害你來彌補自己。
這樣的我們,總有一天,會由最親密的愛人,變成互相憎恨的怨偶。
我永遠不會忘記,隔著簾子聽到自己男友安慰另一位女生的溫柔語,也永遠忘不了 0523 這四個數字。
你呢?你又能背負這份背叛的罪惡感,前行多久?
16
這天夜裡,嚴洵告訴了我關於果兒的所有事。
他說,於果兒的繼兄是個混混,常來學校騷擾她,她每天都很害怕。
而她因為在一次實驗數據上犯了嚴重錯誤,讓同門的幾位師姐熬了幾宿修正,導致同門其他人,都對她有些偏見。
她無依無靠,又沒有朋友,只能求助於他。
於是他會在晚上師門開會結束後送她回宿舍,也會在學業上給她指導,幫她做那些困難的實驗。
她會因為感謝請他吃飯,也會在每次開會前幫他買杯咖啡。
而那封手寫信,是因為她剛出車禍,又被導師罵了,他安慰她時,她哭著說自己從未收到任何鼓勵,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可以寫一封鼓勵信給她。
他還說,給她寫的信,和寫的信,是不一樣的。
「她知道我有女朋友的,」他抱住我,「願願,手機密碼我改回來了,我們再過一次紀念日吧,好不好? 」
我木木地任他抱著,沒有說話。
怎麼再過呢?
紀念日之所以為紀念日,不就是因為只有那一天,是特殊的日子嗎?
「我開始只是覺得她一個人很不容易,想照顧她,願願,我真的從未想過,要和她在一起。」
是啊,他的小師妹,是一個人,她只有他一個可以依靠的師兄。
我不管他的小師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地打著曖昧的擦邊球,可他呢?他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一個人啊,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啊。
夜色下,我們並肩坐在梧桐樹下,我平靜地問他:「你說你對她只有照顧,那你覺得自己對她的照顧,越界了嗎? 」
他沒有說話。
「你累不累?」我問他。
他抬頭,疑惑地看向我。
「同時要照顧兩個人,」我看著他,語氣依然波瀾不驚,「你累不累?」
他或許是不累的,甚至是享受的。 可是我好累。
「願願,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緊緊地抱住我,「我已經把她刪掉了,我再也不跟她聯絡了,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好不好? 」
我終於哭了聲。
「我被未減速的電動車撞倒在地時,整個人都是蒙的,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死亡,就是一瞬間的事。」我流著淚看他,「那時候,我顫抖著手撥你的電話,多想能和你撒撒嬌,和你說我當時有多害怕,骨折有多痛,我也好想你能抱抱我,和我說一句,不要怕,有我。」
「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一定要在醫院裡,讓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又是有多捨不得你,才連掀開醫院裡那面簾子的勇氣都沒有,而是自己偷走? 」
「機會,我給過了啊……」我的眼淚不斷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電話裡,我明明告訴你了啊。」
我摀著臉大哭了起來,「我明明告訴你了啊……」
那一晚,我哭了很久,很久。
強撐的堅強,吞下的委屈,似乎如洪水決堤,傾瀉而下。
我痛苦,正是因為,我太喜歡他。
多少個夜晚,我因翻身而痛醒無法入眠,淚流滿面地看著房頂,七年來的點點滴滴如墨落白紙,佔據著我的心神,讓我控制不住地想他。
多少次,洶湧的思念令我顫抖著手,想再給他撥電話。
可理智又逼我,一遍又一遍去看於果兒的朋友圈,讓自己清醒,讓自己放下。
我真的好痛苦啊。
年少的喜歡,七年的愛戀,他似乎已經存在於我的每一個記憶細胞中,佔滿了我的整個青春,又怎麼能那麼輕易放下呢?
但他偏偏變了。
逼我不得不剔骨削肉,忍著那些痛,將他一點一點,剝離出我的生命。
17
八月初,我拆了吊帶,複查骨頭已經長好。
八月底,右邊手臂已能簡單活動,我拒絕了嚴洵去他家繼續休養的建議。
我回了學校。
嚴洵默默地送我到了宿舍樓下,他好像也意識到了,我這次,是鐵了心,要跟他分手。
研三沒有課,我一邊準備畢業論文,一邊找工作。
之前的那個集團人力問我九月還願不願意實習,我想了想,拒絕了。
我將履歷,都投到了北上廣深。
嚴洵依然躺在我的黑名單裡,但他會常常來找我,甚至發動了很多人來勸我。 包括我們的高中同學,我的閨蜜,我的室友,他的師姐,甚至他的爸媽。
他的博士師姐約我喝咖啡,告訴我果兒已經被調到了另一個剛調職過來的老師門下。
「導師本來也不大喜歡她,幹活慢,愛出錯,說實話,我們幾個也不喜歡她。剛好那位老師剛來沒學生,便調過去了,現在組會都不跟我們一起開了。」
咖啡廳裡,她問我:「怎麼樣?有沒有解氣一些?」
我搖了搖頭。
解氣嗎?好像也沒有什麼感覺。
「她怎麼樣,其實我並不關心。」
我的閨蜜也來勸我:「你真的要分手?你要知道,到了社會上,真的很難遇到比嚴洵對你還好的男生了。你難道能保證,遇到的下一個男生,能堅持七年不變心嗎? 」
我的室友也問我:「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我們的高中同學,他的好哥們,甚至專門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
「你知道當年,大家玩那個情書遊戲時,嚴洵開始抽的,其實不是你。」
「當時抽中你名字的,是我。他要跟我換,我開玩笑要他那個有明星簽名的籃球,平常那個籃球,他都不讓人摸的,結果他真的給我了,只為了有一個正當的理由接近你。」
最後,他說:「沉願,這麼多年,我們都看著,他是真的在乎你。七年的感情,應該好好珍惜的,你們如果分了,真的太可惜了。」
是啊,七年的感情,是要好好珍惜的。
正因為要好好珍惜,所以我才要離開他。
因為於果兒的事,總是會像一根刺在喉嚨的小刺,一枚藏於心底的細針,看不到摸不著,卻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感到疼痛。
未來的日子裡,我會耿耿於懷他曾經的背叛,他會煩躁於我為何抓住一個錯誤永遠不會放。
我會疑神疑鬼,總怕他再次變心,而他則會束手束腳,心懷愧疚。
這樣的兩個人,又能愛多久,走多遠?
那時,我們所珍惜的感情,又能剩下多少?
18
三月,我收到了北京一家公司的 offer。
畢業論文都已修改好了,公司打電話來,希望我能在畢業前過去實習一段時間。
而嚴洵不知從哪裡,知道了這件事。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打著傘下去時,嚴洵已經在宿舍樓下,淋著雨等了我三個小時。
「願願,」他的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你要走了,對嗎? 」
我將傘挪過去,遮在他的頭頂。
「阿洵,別這樣,會感冒。」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亮光,甚至說話都結結巴巴:
「願願,你說……什麼? 」
我看著他的雙眼。
這雙眼睛,以前清澈明亮,看我的時候,總是含著綿綿愛意,我真的很喜歡。
「阿洵,我們,再去一次海邊吧。」
19
幾年前未開發的海邊小鎮,如今已是網紅旅遊勝地。
早春的海風還帶著些許的涼意,我和嚴洵並肩走在傍晚的沙灘上,看著夕陽的餘暉,傾撒於海面之上。
小鎮變了,變得更好了,變得讓人認不出。
而我們,也變了。
他知道,我也知道。
我們兩個,就這樣牽著手,靜靜地看著太陽一點點下山去,等著喧鬧的人群慢慢散去。
我們坐在沙灘上,聊了高中時他送我但差點被老師截獲的小紙條,聊了大學時他突然空降我學校的驚喜,聊了研一那年,他到學校陪我上晚自習後,兩人共吃的那一麵,到底有多美味。
是回憶,亦是告別。
月亮升上來時,我站起了身。
他也站了起來,月色下,他的表情,是不捨,是懊悔,還是難過,我看不清。
可我知道,不論怎樣,都該結束了。
「願願……」他的聲音很輕很輕,「真的,不可以了嗎? 」
我搖了搖頭。
「我愛過你,甚至可以說,我現在還愛著你。」
「我想好好守護這份愛過的回憶,這樣,到了七老八十,當我回憶起這段感情,可以告訴自己,我愛得熱烈,分得體面,我對得起自己。」
「阿洵。」我上前一步,最後一次,輕輕地抱了抱他,和我這七年的青春告別。
「再見了。」
微涼的海風吹亂了我的發,我們靜靜地相擁著。
「這七年,謝謝你。」
他哭了,眼淚一顆一顆滴落在沙灘上,我放開他,轉身離去。
在這個海邊小鎮,我們曾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樣對視過,相擁過,答應彼此,永遠不再走散。
但我們終究是走散了。
而這一次,我沒有回頭。
額外的 1 嚴洵
沉願走了,去了北京。
她幾乎沒有再和這邊的人聯絡,我知道,她是為了躲我。
我進入了本地一家公司工作,周圍有同事開始打探我有沒有女朋友,並且熱心地要為我介紹。
我一概都拒絕了。
不只一次,午夜夢回,我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我沒有接於果兒的電話,而是給沉願回了過去。
電話那頭,她抽著鼻子,告訴我她被電動車撞了,骨折了。
我匆忙趕到醫院,她一看到我,眼圈就紅了。
我心疼地抱住她,她則在我懷裡撒著嬌:「阿洵,我好疼啊,疼得手臂都抬不起來,我會不會變成殘疾啊。」
我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沒事啊,別怕,老公在,都會好的。」
她點點頭,「嗯。」
她開始跟我講事故經過,說怎麼好端地綠燈過馬路,就被一輛電動車撞了,而開電動車的女生,因為邊開邊看手機,既沒有看到紅燈,也沒有看到她,甚至沒有絲毫減速。
「被撞擊的一瞬間,真的好害怕,以為要死了呢……」
我抱住微微顫抖的她,想到她一個人當時害怕的模樣,滿心都是自責,「願願,對不起,我應該早點看到電話的。」
早一點看到,就能早一點陪著她,她就不會這麼怕了。
「沒事啊,」她抽了抽鼻子,「你這不是來了嗎?我就知道你一定在忙,看到就會回電給我的。」
她就是這樣。
對我,總是包容的。
我陪她仔仔細細做完所有檢查,回到了家,她不顧全身的傷和不能動的右臂,打開行李箱,單手翻來翻去。
我問她在幹嘛,她神神秘秘,讓我閉上眼睛。
是一本紀念冊。
原來,她今天,是想來給我個驚喜的。
「結果驚喜差點變成了驚嚇。」她撅著嘴小聲。
「現在還痛不痛?」我看著她滿身的傷,還是心疼不已。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笑嘻嘻道:「本來挺疼的,可是你陪著我,感覺好像就又沒那麼痛。」
我和她依偎在一起,一起翻閱紀念冊。
我們一起聊著以前的一樁樁一件件事,她吊著右臂,雖然一動就痛得皺眉,但眼睛卻彎彎的,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
情到濃時,我忍不住轉頭吻上了她,她嗷嗷抗議:「我是傷兵誒,你有沒有人性。」
後來,我推掉了實習和其他所有事情,一心一意在家照顧她。
暖黃燈光下,我每炒好一個菜,回頭,就看到她坐在餐廳裡,歪著頭看我。
「阿洵,」她笑起來一向美得不可方物,「有點想早點嫁給你呢。」
「只是有點想?」我走過去,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想什麼呢?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我。」
無數次半夜醒來,我多麼希望,可以永遠待在夢裡,甚至可以有一台時光機,讓我回到研二開學的那一天。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一次,我會拒絕於果兒可憐兮兮的求助,會和她保持距離,而不是懷著僥倖心理,一邊享受著願願對我的信任與愛,一邊和師妹玩著曖昧的遊戲。
我確實錯了,錯得離譜。
可是夢,終歸只是夢,而時間,也不會倒流。
願願離開了。
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她都沒有再回頭。
在我們曾經一起擁抱相吻的海邊,她離開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但她又是那樣的好,好到最後分手的一刻,仍給了我一個輕輕的擁抱。
她說,阿洵,再見,這七年,謝謝你。
那一刻,我才真的明白,我是多麼的愛她,多麼的捨不得,卻也真的失去了她。
願願做的那本冊子,我是在她走後,才在壁櫥裡找到的。
她受傷當天,本是我們的七週年紀念日,而這本冊子,是她給我的驚喜。
翻開第一頁,是一行雋秀的小楷:
「願與阿洵,長長久久。」
我淚如雨下。
我最愛的女孩,曾經最愛我的女孩,終是被我弄丟了。
額外的 2 沉願
來到北京工作的第二年,我認識了我的先生。
他和我在公司同一樓層,是隔壁部門的團隊組長。
那天晚上,離婚的上司又過來約我吃飯,我組織著禮貌的語言拒絕,但他這次似乎也不想放棄。
正在這時,他突然出現,笑著攬住我的肩膀,對上司說:「林總,這都七點半了,又讓我女朋友加班啊? 」
上司呆愣了半晌,在眾人目光中落荒而逃。
他送我下了電梯,走出公司,我道謝的話還沒出口,他倒是先道歉了。
「抱歉,剛才那種情形,因為看你很為難,沒多想就說了那種話,」他不好意思道,「現在想想,好像不太好。」
我笑笑,「我無所謂,其實這樣更好,以後他也不會找我了。倒是你,剛才好多加班同事應該都聽到了,只怕……明天整個樓層便會傳遍了。」
我之前雖和他不熟,但也知道,他這個人,帥氣陽光有能力,在這棟大樓,還是有不少粉絲的。
「我也不介意。」他笑笑。
「那……謝謝。」我道了謝,準備走。
「等一下!」他突然叫住了我,有點不好意思道,「那,既然我們都不介意……要不要……」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要不要假戲真做……試試看?」
後來,我們便在一起了。
我們都不是北京本地人,和他在一起後,兩人週末一起,逛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
我們一起開車去草原露營看過星星,一起去香山看過紅葉,一起去崇禮滑過雪。
也一起去海邊看煙火大會,去山裡泡溫泉,在湖邊打著瞌睡釣魚。
他會在迪士尼樂園,專門跑到商店裡,給我買一個想要的毛毛夾,自豪地說我女友今天是這裡最美的公主。
也會在環球影城坐雲霄飛車時,緊緊抓住膽小的我的手,說放心啊,我永遠不會放開你的。
我們一起做飯,他會為我做最喜歡吃的炒豆腐,我則會給他熬好粥,囑咐他要好好養胃。
我生病發燒,他整夜不睡,怕耳溫槍弄醒我,便輕輕地用額頭給我試溫,還自豪地說自己比耳溫槍測得準。
那年,獅子座流星雨來的時候,我玩心大發,拉著他大半夜出去看,結果乾巴巴等了一個小時,才看到了一顆流星。
他突然就像個孩子一樣,衝著天空大喊:「我要和願願永遠在一起!」
路人的目光一下都聚集在我們身上,我慌得拉起他就跑,兩人邊跑邊笑,一直跑到了一個安靜的巷口。
我說你在做什麼啊,大半夜擾民小心人家出來打你啊。
他說沒辦法啊,你不是說對著流星許願最靈嗎?好不容易來了一顆,不得抓緊機會嗎?
我們都笑了。
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一年半後,我們結婚了。
公公婆婆都是很開明的人,他們沒有嫌棄我的家庭狀況,而是將我當作女兒一般,處處關心照料。
沒多久,我就懷孕了,九個月後,生下了女兒。
女兒三歲時,老家鄉下的房子因為蓋鐵路要拆遷,我便帶著先生和女兒回去了一趟。
老房子裡的東西,都是我畢業後從宿舍搬來的,女兒貪玩,推著各種紙箱子玩,結果一個箱子倒了,裡面的信全都灑了出來。
先生走過去收拾,開玩笑說:「哇,老婆,你以前可真受歡迎。」
我以前的那段感情,他是知道的,於是我笑著問他:「那你吃醋嗎?」
他搖搖頭,一邊將信重新封進箱子,一邊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我。
「為什麼我吃醋,難道不是這個寫信的人吃醋羨慕我? 」他走過來,抱住我,笑道,「畢竟,最後把你娶到的,可是我啊。」
後來,我們將房子裡的東西寄到了先生老家的一處舊宅子存放,包括那一箱信件。
一切辦理妥當,女兒鬧著要看媽媽的學校,於是我帶著先生和女兒上了高中的母校,可惜如今那裡,已經不讓隨便進出了。
先生去前面的便利商店買水,我便陪女兒一起,一邊慢慢地走,一邊數街邊落下的楓葉。
她數著數著,突然停下來,看著馬路對面,「媽媽,那個叔叔,好像在看你。」
我轉頭看去,愣了下。
四目相對,他似是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過來。
「好久不見。」他和我說。
「好久不見。」我點點頭。
「你女兒嗎?」他笑了笑。
「嗯。」
「很可愛,長得和你很像。」
「叔叔!」女兒童言無忌,「你和我媽媽認識?那你也有女兒嗎?」
他微怔了下,笑著蹲下來,「沒有,叔叔還沒結婚,所以還沒有女兒。」
「這樣啊,那你不如我爸爸厲害喔,我爸爸有女兒。」
他默了下,笑笑,「是啊,叔叔很羨慕你爸爸的。」
我走過去,拉住女兒,「墨墨。」
他站起身,沉默了下,說:「還,有些事,那……先走了。」
我點點頭,「好,再見。」
說罷,他轉身,走回街的對面,我則帶著女兒,繼續向前走。
樹葉一片一片,落了滿地的金黃。
沒走幾步,就碰到先生買水回來了。
女兒一下子衝到了爸爸的懷中,先生一手抱起她,一手將蜜柚茶從懷中掏出來給我。
我愣了一下,「怎麼還放懷裡,沒給袋子嗎? 」
他笑笑,「不是,便利袋的保溫櫃壞了,我怕太涼了,所以放懷裡給你暖和下再喝,畢竟秋天了。」
「我也要喝這個!」女兒指著我手中的蜜柚茶。
「那可不行,」先生故意逗她,「這是爸爸給媽媽暖的,你只能喝自己壺裡的水。」
我笑著挽上他的胳膊。
嗯,這個蜜柚茶,還是挺甜的。
傍晚,坐在回京的高鐵上,我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突然想到,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回老家了。
「在想什麼?」先生問我。
我看著懷中熟睡的女兒,笑著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在想,等我七老八十的時候,我們的孫輩,會不會像今天女兒一樣,翻出了那塵封許久的信件,纏著我跟他們講年少時的故事。
那時,我就可以跟他們說:
無論我有沒有遇見你們的祖父,我都不會後悔當年的決定。
信中的那個女孩,在青春的日子裡,她熱烈地愛過,毫無保留地信任過,也決絕地離開過。
她的青春沒有遺憾,也從未後悔。
——謹以此文,紀念我們愛過的青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