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同事休假期間外出釣魚,在河裡釣出一袋人骨。
後來,警察找到了我。
他們竟想讓一個殺人犯替他們破案?
1
我在監獄裡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沒入獄前,我在警察局工作,協助警方破案。
出獄後,我再也沒參與過任何有關刑偵的事物。
有了案底,他們不再信任我。
可偏偏,因為一袋人骨,他們找到了我。
在案發現場,人骨被塑膠袋裝著,上面黏附著人體組織,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散碎的屍塊。
頭顱並不在塑膠袋中。
兩天後,警方通过 DNA 对比及失踪人口调查,锁定了合家村的一名中年男性,名为许则华。
凶手的分尸地点就在许则华家的后山坡上。
那儿有大量血迹和作案工具,一把斧头。
凶器上没有除许则华之外的人的 DNA。
那袋破碎的人体组织较重,已经在河底沉了几天才被发现,很难推断死亡时间。
我来到案发现场时,已经距离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过去了四天。
那是一条河,河中间架着一座桥,桥前的碑上刻着醒目的红字—水鬼桥。
「嚯,这名字起得这么邪乎。」
年轻的警官细细打量着那块石碑,颤着抖了抖肩膀。
正值寒冬季节,虽说这里一年四季如春,寒风一吹,盯着那血淋淋的三个字,心里难免发毛。
四五个人出行,我走在最後面。
这一行人里,有眼熟的前同事,也有不少新人。
多年没见,大家已经变得生疏。
黄达是我以前的学生,他刚进局里的时候,就是在我的手下工作。
他也是这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愿意主动跟我交流的。
「林老师,我们要去别处看看吗?」
看完了案发现场,黄达见我独自在碑前站着,過來問我。
我想去许则华的家看看,黄达立马领路带着我穿过桥,来到了河对面不远处的一座山前。
周遭荒草丛生,山前立着一栋房子,两层的构造,看着有些年头,墙面斑驳破旧。
许则华的家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有一条小路通往许则华的家门口,这条路不像是特意开辟的,倒像是人潦草地踩出来的。
许则华是合家村的村民,村民们说他老实憨厚,经常独来独往,家里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个人独居在此。
他的人际关系网,几乎是空的。
许则华的家里没有外面破旧,只是能看出来平常不大爱收拾和打点,房间里的床铺上杂乱摆放着衣服和一团被褥,床单也是皱皱巴巴,厨房则没什么使用痕迹。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
我翻了翻衣柜里那几件大衣外套,没有一件是新的,外面全是划痕和破烂的皮以及外露的棉絮,床上那堆也是如此。
「这都是垃圾桶里捡的吗?」
黄达在屋子里转悠,想起什么,又自顾自说道:「不过许则华家本来就穷,平时只能去附近工地里干点活挣钱维持日常开销,捡点衣服穿也不奇怪。」
的確,他的衣柜里有好几条裤子上都有没洗干净的水泥痕迹。
接著,我将整个房子都看了一圈,许则华家有一个不大的后院,他把这个后院开辟成了一个菜园,二楼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一口棺材。
我将那些酒瓶椅子衣服堆放在一起的杂物看了个遍,才去看屋子正中央放着的棺材。
棺材不新,上面盖着一层白布。
黄达说:「这边的村落有家里放棺材的习俗。」
我摸了摸棺材板,很干净,甚至比许则华睡觉的床还干净。
黄达盯着我看,忽然一笑,問:「老师是不是也觉得奇怪,你说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快死了才把棺材擦这么干净的?」
我摸了摸棺盖沿边,指腹在粗糙的木质上轻轻一擦,就落了不少木屑。
我摸到的那一块地方,已经掉了漆。
我放下手,朝他笑了笑:「说不定呢。」
2
許則華所在的合家村前幾年剛脫貧,這幾年經濟發展不錯,村裡大力搞基建,整個村子煥然一新。
「最起碼啊,現在的路好走,之前下雨路上坑坑洼窪,腳踩下去抬上來一鞋底的泥。」
走在路上,黃達把頭縮在衣服裡,打著寒顫跟我聊天。
我走在他旁邊,問:「之前来过?」
黄达点点头,「前几年,这村子也死过人,就死在那水鬼桥的河里,我那时候在局里值班,凌晨接到的报警电话,结果那人是因为喝酒醉了掉河里淹死的。」
「那才不是淹死的,那是被水鬼换了命。」
一位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板着脸驳斥黄达的话。
我们走到了村落的交集处,這兒類似鎮,開了幾家商店和餐廳,平常也會有人在這擺攤賣點東西,但這還是在合家村里。
這幾個村子都不大,平日人來人往住著哪些大家都眼熟,我們於他們而言是陌生人。
黃達似乎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了,臉上浮現無奈的神情,「大哥,沒有什麼水鬼換命一說,那人就是喝酒醉了掉河里淹死的!」
大哥鼓着眼睛,用不善的視線在我們兩人之間來回打量,固執道:「你們不是我們村裡人,就是水鬼索命!」
我示意黄达先别反驳,笑著問:「这一说法怎么来的?」
中年男子脸上冒出的短胡茬随着他古怪的表情舞动,他似乎不想繼續說下去,目光挪开,抱着手迈步走远。
我听到他嘴里嘀咕:「都死了好多人咧,还有好几个娃娃。」
合家村虽然冬天没有雪,但吹来的风直直往骨头里钻,冷得头皮有些发麻。
黄达找了一家饭馆坐下,现在并不是吃饭的点,饭馆里的人不多。
店里跟普通饭店没什么区别,只是角落里用香供着一尊神像。
让人注意的是,这家饭馆的老板娘很漂亮,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很吸引视线。
我看她的同时,她也在看我。
她站在收银台前,棕色的大衣衬得她气色格外好,见我们进来,她拿着菜单往我们这走,颈间的长命锁叮铃作响。
「要吃点什么?」
她的口音,听着跟本村人不太一样。
我問:「有酒吗?」
老板娘点头,問:「要哪种?」
我說:「每种都来一瓶。」
聽到我的話,黄达这才把视线从老板娘身上挪开,有点震惊问:「老师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我不会喝酒,之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我没回他话,只是在老闆娘轉身到櫃檯拿酒時,隨口問了他一嘴:「你觉得老板娘好看吗?」
黄达有点害羞,猶豫了一下後點點頭。
「那你去跟她聊聊。」
黄达明显愣住,「不好吧。」
「聊案件。」
「……」
他有点尴尬,在老闆娘送完酒回到收銀台後起身過去。
我看著桌上的幾瓶酒,沒有喝。
耳边是黄达和老板娘断断续续的谈话。
「许则华我见过几面,他很少来这里,不太熟。」 我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回到座位时,捕捉到老板娘看我的视线,很快,几乎一瞬,她淡然挪开。
3
从店里走出来,黄达提着一塑料袋的酒,有些无奈道:「您也不喝,买这么多酒干嘛?」
应该是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惊扰了村里的人,剛進來的時候外頭只有些零散的行人,這會兒街上就跟看戲似的聚集了不少人。
他們神色各異,打量著我們。
「林老師別介意,案發當天來村裡調查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場面,習慣就好。」
黄达走在我旁边,低聲說:「不过老板娘是真好看,近距离看她的皮肤都没有瑕疵,也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
我一边听着他碎碎念一边打量着人群,我随意地朝站在店门口不远处的路人问:「你好,请问这家老板娘结婚了吗?」
被问中年男子明显有些错愕,不过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沒有吧,看她都是一个人。」
「她是合家村里的?」
人群里有人抢先回应:「不是,前幾年搬來的,算半個合家村人咯。」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饭馆,拉門關了一半。
一路往外走,黃達一直默不作聲,等到走出合家村,他才問:「要去调查老板娘吗?」
我没否认,順帶給他加了一個任務。
調查水鬼橋下死的人。
晚上,我回到家,忽然发现家里多了几个客人。
以前局子里的老朋友。
周浩和李维州是这次案件的负责人,尸体就是周浩发现的,也是周浩找到了我,要我帮助破案。
他们带了几个年轻的警察来我家,邀请我参与局里的案件讨论分析,并给我在工作附近安排了住处。
李维州说:「覃哥,你之前犯过事,再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上级肯定会有戒备,沒辦法,别介意。」
我沒什麼意見,立马收拾东西,第二天,跟着住在我旁边房间的新警员一起来局里上班。
這些年,局里没什么变化,该在的人都还在,还多了很多新面孔。
他们跟我打招呼,但都不愿跟我有过多的交流。
我能理解,我在他们眼中,是杀人犯,犯过法,谁会愿意跟一个杀人犯有联系呢?
我的到来让原本热闹的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因为坐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老熟人,見到我,免不了吃惊。
这是许则华案的第二次会议讨论。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
大家提供的信息都没有什么新突破。
许则华的人际关系网太空,找不出什么熟人,但這又是一起明顯的報復性殺人案,所以大家都一籌莫展。
「根據村裡人提供的信息,許則華母親是孤兒,生他的時候難產而死,他跟父親一起長大,不過五年前父親也死了,所以家裡沒什麼親戚往來。」
我問:「怎么死的?」
汇报的警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愣了一下,隨後說:「死在了水鬼河里,酗酒醉倒掉进河里淹死的。」
我面前放着黄达连夜调查的资料,上面写着水鬼河里近五年死的人,里面除了许则华父亲许则国外,还有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小孩是两个月之前死的,名叫李童。
很快,会议结束。
另一个角落里,有人在凑头讨论:「听说他杀过人?」
「是啊,杀了他的老师。」
议论的人眼光不时瞟到我,但我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4
我有午睡的习惯,但不熟悉环境总是睡得不安稳。
以前在牢里,睡觉时头顶上的灯总是开着,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后来睡觉,我就再也没法关着灯。
因為我總是能在黑暗中看到我的老師季述,他血淋淋躺在我面前,而我手裡,握著殺死他的刀。
我又一次夢到我殺了他。
驚醒的時候,我全身都是汗。
黃達坐在我對面,被我的過激反應嚇了一跳。
「林老师,怎麼了? 」
我定了定神,搖搖頭說沒事。
起身去洗臉時,我莫名又想起指腹摩挲許則華家裡那口棺材沿邊的感覺,那時候上面掉了很多木屑。
沿邊的漆已經磨掉了。
我忽然想到什麼,便跟黃達再去了許則華家一次。
黃達看著我在棺材週邊看,自己便在雜物堆裡翻找起了東西。
他拿起裡面的酒瓶看,疑惑道:「這什麼牌子,沒見過。」
我看着头顶的屋顶,回道:「國外的酒。」
「嚯。」黃達驚呼一聲,想到什麼,說:「所以您昨天买那么多酒是为了排查这个?」
「饭馆里的酒一般都很齐全,週邊商店裡有的牌子酒她那應該都有,但我看過,沒有一款跟這個酒瓶相似的。這個酒瓶放著有些久了,上面的圖示都模糊不清,我昨晚查過,應該不是國內生產的,至於是哪一款酒,暫時不清楚。」
黄达拿着瓶子左看右看,提出疑問:「万一是盗版杂牌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盯着棺材底下的灰落痕迹看,突然問了黃達一個問題:「你一般在哪睡觉?」
「……」
黄达反应了三秒,確定我問的是在哪裡睡覺這種問題後,扯了扯嘴角,說:「床上,不然还能是哪?棺材里吗?」
「我死了才睡棺材。」
我看着他笑了笑,他臉上的表情忽然凝住,隨後眼神有些驚恐。
「他不会睡在棺材里吧?」
许则华的房间虽说像是有人居住,可仔細看過後,發現他床上被褥的邊邊角角上,有很重的落灰痕跡。
那些堆放衣服的地方,灰塵痕跡則被抹去了。
這口棺材卻是格外乾淨,棺材底下深淺不一的落灰痕跡能說明開館時會造成棺體不同幅度的移動,棺蓋因為經常打開所以沿邊磨損嚴重。
房間只是堆放衣服的地方,真正睡覺的地方,其實是這口棺材。
我問黃達:「老板娘的信息查清楚了吗?」
黄达有点窘迫,說:「基本資訊有,但是其他的還沒查到。」
「沒事,慢慢查。」
从许则华家出来,往外走大概五分鐘,便能看到水鬼橋。
寒冬天早黑,天光漸隱,遠處刮來的風讓人睜不開眼。
橋頭處站著一個女人,正是老闆娘。
黃達剛剛跟我說過她的名字,徐畫妙。
5
「警官,该怎么称呼你?」
徐画妙皮肤很白,唇色比初見時要稍微艷麗一些,今天的打扮與之前不同,戴了耳飾捲了發,精心打扮過後的容顏更加引人注目。
我對她笑,說:「我不是警察。」
她微微顿首,思考了下後道:「我聽那個年輕人叫你林老師。」
「我叫林覃。」
徐画妙看人的眼神很温柔,給人極強的親切感,跟她說話,莫名會覺得心情好。
「老板娘什么时候搬来合家村的?」
坐在桥边,我與她搭話。
徐畫妙說:「五年前。」
「以前住在哪呢?」
「宜城水化。」
水化离这并不远,但是個大城市,那的生活可跟合家村不一樣。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徐畫妙主動解釋:「我祖母住在這,病危的時候我來送她終,後來就一直住在這件事了。」
桥边道路上走着几个行人,我把目光移到河面被風吹起的波紋上,問:「老板娘没想过找个人结婚?」
她叹口气,「年輕時沒遇到好的人,現在到了這個年紀倒沒這個想法了。」
見我不說話,她倒是主動說起我有興趣的話題:「我知道你們來調查許則華,他這個人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偶爾出去幹點零時工賺點吃飯錢,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跟這種老實人有仇怨。」
「为何你们都觉得他老实?」
据我了解,因為許則華的孤僻,村裡人對他的了解不多。
徐畫妙笑道:「他雖然性格孤僻,不太愛跟同儕聊天,倒跟小孩聊得不錯,我只是想,這樣的人應該壞不到哪裡去吧。」
「……」
「老板娘家里有棺材吗?」
我記得,黃達說村裡人家裡放置棺材是習俗。
徐畫妙點點頭:「家裡放著的棺材一般都是兒子買給父親用的,而且這個習俗是,死去的人得是完整的才能放到家裡準備好的棺材裡,若是車禍意外那些讓屍體不健全了,是要另外買一副棺裝,不然不吉利。」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主動問她:「老板娘知道村里水鬼的说法吗?」
徐画妙有点意外我问她这个,道:「我也是搬來之後聽來店裡吃飯的人說過一兩回,這條河裡被淹死的人有很多,之前大家覺得是意外,可後來頻繁發生這種事,他們說,上一個在河裡淹死的人會變成水鬼,拖那些站在河邊駐足的人下水,讓其接替自己水鬼的位置後,才能投胎轉世。」
「河里有水鬼,橋頭有斷魂。只有水鬼找到替身,才能讓橋頭的斷魂進入輪迴。」
风忽然停住,平靜的水面像一面鏡子,倒映著藍天白雲。
盯著河面,那彷彿有個深邃的洞,吸引著人踏往深淵。
天黑了。
徐畫妙起身,身上的細微的叮鈴聲隨之而起。
我看到她脖子上纏繞的黃色帶子,隱約露出點紅色。
我問她:「水鬼,老板娘信吗?」
徐画妙笑了笑:“我不相信。」
我回头看她。
「是嗎?我也不相信。」
6
會議室裡,許則華的照片被放映在大螢幕上。 那是一個滿臉短鬍渣的男性,他的五官十分硬朗,但眉目和善,他的身材在男性中偏矮,顯得有些瘦弱。
村人說,許則華不喜歡跟大人交流,倒是喜歡跟半大的小孩玩。
许则华对小孩很好,在水鬼桥里淹死的那个合家村的孤儿李童,是他出棺材钱葬的。
「哪有人会喜欢睡在棺材里?无稽之谈。」
周浩看着新提交上来的调查报告,语气满是嘲讽,「黄达,你写的是什么?论断要讲究证据!你的证据呢?」
「我们要做的是替死者伸冤,現在有一個殘忍的兇手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肢解拋屍還逍遙法外,你在這裡做無頭推斷,当什么警察?!」
这份报告,是我寫的,只是用了黃達的名義而已。
「證據已經寫得很清楚,圖片也附加在旁邊。」
周浩见我开口说话,愣了半會才鬆了鬆語氣道:「覃哥,我知道你很久不碰這些事有些生疏,但是這種證據...我們無法認可。」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许则华穷吗?」
周浩似乎觉得我在强词夺理,語氣有些不耐煩:「許則華家裡的經濟狀況還不夠明顯嗎?他家我們已經去過很多次了,住着烂房子平时靠打零工生存的农民哪里有钱呢?」
我从文件夹里拿出照片,放在桌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农民,却能穿得起几万块的大衣,每一条沾着水泥的裤子都不低于三位数,就连用来当抹布的破烂上衣,都是上千块。」
照片里拍的,正是许则华床上和衣柜里的那些破旧衣服。
週浩愣了愣,隨後反駁道:「怎麼可能?」
「这些衣服之所以破旧,全都是人為損害,破爛是用刀割的,髒舊也是故意的,大牌衣服只要把商標剪掉,其實看起來跟地攤貨也沒什麼差別,真正的區別是質量,但品質好不好只有穿的人才知道,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如果只有一件衣服是这样,那我就當許則華運氣好能撿到,但他家可是每件衣服都這樣,你说你该上哪个垃圾桶去捡几万块的大衣呢?」
會議室裡,突然一片噤聲。
黃達也是才知道這件事,此時正瞠目結舌地看著我。
我不否认黄达对那个酒瓶的猜想,只是后来我再次观察那个早就被时间磨损不堪的玻璃瓶时,发现它拎在手里的份量,并不是一个盗版仿制的杂牌能做得出来的。
同樣的,我再次去到许则华的房间,看到那堆垃圾似的衣服,才发现棉服、大衣上的划痕全都是刻意的刀痕。
那些衣服,其實,全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
李维州拿起那些照片,严肃开口:「可是,能穿得起这个价位衣服的人,就算是生活在大城市的月入几万的上班族都难,别说他一个打零工的农民了。」
「不看细节破案,不敢大胆去猜想,你永远没法找出凶手。」
会议室里一度陷入沉闷和压抑,周浩也只是平静地盯着我。
我看到他眼底的风云涌动。
我挪开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我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一声嗤笑。
「所以你是因为太大胆了,才敢去杀人的是吗?」
7
季述死的时候,全身上下的皮肉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法医尸检的时候,共檢查一百多道大大小小的傷口。
他就像被劃開的衣服般支離破碎,綻開皮肉是外露的棉絮,整個人是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他曾經是犯罪心理學界的天才。
我十二歲起就跟著他。
我也是他眾多學生中,最像他的人。
「林老师。」
黄达拿了一杯咖啡放在我的桌子上。
我回過神,看著那杯咖啡搖搖頭,我已經不習慣喝這東西了。
「浩哥這人你也知道,說話不過腦子,但他不是有意的。」
周浩是不是有意说这些话我并不在意,眼下還是許則華的案子比較棘手。
这些衣服是不是他购买的?他的钱又从哪里来的?
还有...徐画妙。
我腦中閃過她站在橋頭的身影,莫名覺得與記憶中一個模糊的影子很相似。
「徐画妙的资料查清楚了吗?」
听我问,黃達這才想起,說:「能查到的都在這。」
「徐画妙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徐画秀,姐姐有一個孩子,不過一年前死了。」
「徐画秀有先天性器官衰竭的病,三天前離世了,不過徐畫妙跟她姐姐關係似乎不好,徐畫秀死的時候,徐畫妙沒去上葬禮。」
我看着资料上的照片,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徐畫妙喜歡笑,知性而溫柔,但徐畫秀卻截然相反。
「那天我讓你去做的事,做好了嗎? 」我問黃達。
那天在許則華家,我讓黃達在合家村村口裝一個監控。
许则华的关系网太空,至今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合家村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村,几乎没什么外来人员。
许则华死亡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在村内,这件事传出去的消息少之又少。
装监控是为了捕捉那些耐不住性子的人,总会有人主动找上门的。
黄达在我说的那天就已经让人装好了,可至今都沒找到可疑的人。
我讓他別急。
黄达是个好苗子,只是性子太急,往往按耐不住就容易暴露。
「老师为什么怀疑徐画妙,我查了这么多东西,她似乎没什么嫌疑。」
黄达见我把徐画妙的资料看了又看,忍不住提出疑问。
「你记得徐画妙的店里有什么吗?」
黄达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半响后才道:「有一尊像。」
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道:「开店的人供个财神爷很正常吧。」
「这句话没错。」
「但那不是财神爷。」
黄达忽然抖了抖身子,似乎有了那次睡棺材结论的后遗症了,对我接下来的话总有些心惊胆战。
我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那是道教的地官。」
「道教有三神,天地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一个开店的人不供财神供地官,身上的长命锁还缠着辟邪的符咒,她跟我说不信水鬼。」
「那她就是那个鬼。」
8
装在村口的监控最近拍到一个女人,陌生面孔,开着车停到了村口,与村口的村民聊了两句后匆匆离开。
经过调查,那个女人是来问许则华的。
那个女人带着口罩和墨镜,开着八十多万的车。
警察通过那辆车的车牌查到了那个女人,她叫涂丽。
涂丽住在水化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小区内。
「许则华那些衣服不会是这个女人送的吧?被包养了?」
我听着黄达独自嘀咕,伴随电梯门开,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是涂丽。
她正准备出门。
「……」
「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涂丽家里,在对话的过程中,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关于许则华的。」
涂丽闻言,眼神有一刻呆滞,随后摇摇头,說:「我不知道,不認識。」
「不认识你就不会让我们进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露着紧张的女人,她不断地揉捏着自己的手,目光始终看向下方。
「……」
黄达正准备问问题,涂丽忽然目光诚恳看向我们,她语速有些快,着急证明自己。
「他的死跟我没关系,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黄达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涂丽顿了一下,才說:「情人。」
「他有时候会过来这里跟我一起睡觉。」
「每个月...他会给我一笔钱。」
「……」
我把目光从涂丽家的酒柜上挪回来,問:「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那个酒柜上,有一款酒的瓶身跟许则华家那个高度相似。
涂丽说:「三十万。」
「打到银行卡里?」
「不是。」涂丽躲开我的目光,道:「现金。」
我突然想起那口棺材,問他:「他睡觉有什么习惯吗?」
涂丽愣了会,随后道:「他会要求我抱着他睡。」
「……」
回到警局的时候,天黑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大暴雨。
「每个月用三十万现金包养情人,许则华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维州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这么久不查案了,覃哥还是有东西在身上的。」
「怎么没把涂丽带回来?」
我把在涂丽家的对话录音给了李维州,說:「她知道的东西不多,许则华几乎没有对她透露过什么。她之所以会知道许则华是合家村的,是之前聊天时她听许则华说漏嘴,因为太久没联系到他了,才来这里问的。」
黄达拉开椅子坐下,說:「涂丽的房子和车,都是许则华给她的钱。」
「这些钱来历不明,而且据涂丽所说,房子和车子的钱都是现金。不能存进银行,数目又这么大,这个渠道肯定不干净,」
警局外忽然响起了雷电声,緊接著,暴雨落下。
有人跑进会议室,說:「下午在许则华家的菜院里,找到了许则华的头颅,应该是有人从山上抛下来的。」
9
審訊室裡,坐着一个女人。 白炽的光照着她的脸,平日里温润的眼睛此时显得有些冰冷。
她今天,穿着红色的呢绒大衣,衬得皮肤雪白。
「我杀了许则华。」
从进警局到现在,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这次谈话,是她自首。
我坐在徐画妙对面,問:「老板娘是怎么杀的?」
徐画妙冷淡盯着我,语调平而硬:「你不是警察,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我一如既往地冲她笑,摇摇头道:「我这不是审问,只是和您聊聊天而已。」
她挪开目光,不再說話。
我看向徐画妙大衣里的长命锁,說:「老板娘有没有杀许则华我不敢肯定,但老板娘应该杀了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叫李童,跟...您的儿子八字很相配,应该是成为您儿子替死鬼的人。」
「……」
徐画妙的神情瞬间僵硬,目光在空中漫游了片刻,像是被唤起了什么记忆,她变得有些呆滞。
「我沒有。」
這句話,听起来苍白无力。
徐画妙的长命锁在光下变得白而亮,她在克制自己的情绪,长命锁下的铃铛随着胸腔起伏微微晃动。
「我一直很好奇您供奉地官,到底忏的是什么悔,后来我看到了您脖子上带着的长命锁。」
「它很新,看着不太像是您的。调查的资料显示您有一个姐姐,姐姐有一個孩子,名为徐仲展。」
「可是,在徐仲展出生之前,徐画秀的病情就已经很严重了,还去医院治疗过很长一段时间,先天性器官衰竭,那时她的身体状况压根不允许她怀孕生产,這個孩子,不可能是徐画秀生的。」
徐画妙此时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徐仲展是怎么死的?」
徐画妙不说话。
「我观察过,您店里那尊佛像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东西,后来黄达去村里问也找人算过,那就是李童的八字。」
「那张纸,被一块玉压着。」
「……」
不知過了多久,审讯室的沉默才被徐画妙打破。
「對。是我把李童从桥头推下去,淹死的。」
「徐仲展是我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我没有结婚,我姐怕毁坏我的名声,所以对外宣称这是她的孩子。」
「祖母那时候病重,我一直在这里照顾她,小展也一直跟着我姐。有時候,他们会过来这里。有一天我姐带着小展过来的路上,她把小展弄丢了,她没有及时告诉我。」
「晚上,我路过水鬼桥的时候,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那段時間,村民们说水鬼桥最近不太平,我很害怕,即使觉得那个声音耳熟我也没有过去看,后来我姐跟我说小展不见了,我心慌,再跑过去水鬼桥那边,小展已经淹死了。」
徐画妙眼眶通红,眼泪就这样直直掉落。
她哽咽著,强行忍着自己的悲伤,「那天晚上,我抱着小展的尸体在河边哭,许则华看到了,他跟我说水鬼桥下死的小孩必须马上下葬,不然小展会过得很惨,我自责,如果我听到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小展就不会死了。」
「我马上就下葬了小展,村里的水鬼传说是真的!我不想小展一直呆在冰冷冷的水里,所以我去算了命,找到了李童。」
徐画妙抬眼看着我,她咬牙道:「我一直以为是我姐弄丢了小展,所以我一直在怪她,怪她没有看好小展,但其實,是许则华把小展带来村子里的,他趁着我姐不注意,把小展拐到了村里!」
「他才不是真的喜欢爱护那些小孩子,他就是个人贩子!」
「……」
「所以,我杀了许则华。」
徐画妙面无表情地重复这句话。
「他的头一直藏在我家里,后来我把它扔到了他家的后院里。」
10
「你没有参加你姐姐的葬礼,是因为你误会了她,對嗎? 」
徐画妙听我问话,缓缓点头。
我笑了一下,問:「你儿子的父亲是谁?」
徐画妙呆了一下,随后下挪视线,看样子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徐小姐其实说的很好,只是有一点,许则华可比你姐姐先死。」
如果徐画妙真的因为许则华害死了徐仲展痛下杀手,那徐画秀死的时候,便不存在误会,她就不会不去了。
「是我杀的!」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杀了许则华!」
审讯室的门关上,彻底隔断了里面发疯似的喊叫声。
門外,黄达在不远处站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同于往常,显得严肃。
他正看著我。
「我觉得您很厉害。」
看了半响,他忽然夸了我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生活太久,我似乎不太会不抱目的跟人交流,这样闲适的聊天,我却无话可说。
我只能冲他笑笑。
我正准备迈步离开的时候,黄达忽然说:「所以老师应该不会杀人,你如真是杀了人,他们怎么可能抓得到你。」
他在说笑。
但我不置可否,若我真的杀人后,想逃脱,他们不可能抓到我。
「黄达,你相信我吗?」
離開前,我问了黄达一句话。
我什么都没有解释,他也什么都没问,但他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许则华的案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天,凶手至今未落网。
眼下要找的,是许则华贩卖人口的证据。
许则华确实干着一些丧尽天良的事,他自己也知道,他在害怕。
晚上,如果没有狭窄的空间或者有人陪伴给他安全感,他便难以入睡。
那天,我们依旧在许则华家调查。
黄达整理了所有的案件资料,提了一个疑点:「如果真的是人口贩卖,那许则华为什么要替李童收尸?死人明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难不成是他平常坏事做多了,想做点好事?」
「死人也有利用价值的。」
我反驳他的话。
「村里人的棺材都在哪定制的?」
黄达想了想,說:「合家村只有一家做棺材的店,几乎全村的棺材都是从那出来的。」
我盯着身边的棺材,道:「你帮我去问问,许则华家里这口棺材是什么时候定制的。」
黄达立马动身。
许则华家上上下下都翻找过,我忽然想到那片菜园。
我跟局里做了报备,很快,周浩带着几个人过来,准备挖开这片菜园。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我跟周浩已经许久没说过话。
这次倒是他主动来找我聊案件。
谈话的最后,他问我为什么杀季述。
我说不出来。
因为人不是我杀的。
我没有杀过人。
除了是我的老师,季述还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不可能杀他。
11
我结束和周浩的对话时,黄达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店里的师傅说,许则华一共定制过两幅棺材,一副是六年前定的,还有一副最近定制的棺材,给了李童。」
「而且我跟师傅确定过,他很肯定,许则华现在家里这副是六年前定给许则国的,因为许则国爱钱,他生前要求棺材外头的样式要多刻钱币图案。」
许则华给他父亲许则国下葬时用的棺材,并不是之前定给许则国的那副。
许则国是淹死的。
我看向黄达,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他的一个疑问。
「死人也是有价值的,刚死不久的人,四到六小时内,他身上的部分器官,还能用。」
我的话一说出口,黄达恍然大悟。
许则国不是一个好人,不是因为心里的良知让他出钱安葬了李童,是因为他想要李童的身体器官。
他干的,不是贩卖儿童,而是人体器官。
警察在许则华家的后院里挖出一个地窖,那里存放着大量的现金以及两部手机。
把那些现金从地窖里搬出来时,周浩正站在我身边抽烟,黄达则蹲在一旁。
「许则国应该也成了许则华买卖交易的商品之一,他卖了他父亲的器官,所以许则国变得不完整,对于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不完整的尸体要另制一副棺材入土,不然会有厄运。」
「许则华没有在村子里定制那副棺材,他父亲是淹死的,村里的人都知道,所以他去别处买了一副棺材,在取出有用的器官后,葬了他的父亲。」
黄达在一旁出声:「难怪被人肢解成那样。」
那堆现金上丝毫未沾上潮湿的泥土,许则华把那些现金堆放在地窖里,用一层塑料膜盖着,保护得很好。
崭新的纸币,却格外肮脏。
周浩抽完烟,拍了拍我的肩膀,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接下来对许则华的调查,不再需要我参与。
再从许则华家走出来,我独自走上水鬼桥,穿过那条泡着尸体和游着冤魂的河,在桥头处停下脚步。
我想起那个温和漂亮的女人。
徐画妙的店已经关了。
饭店的推拉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金属锁,街道外依旧是来往的行人。
我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忽然有人过来跟我搭话:「老板娘这几天不在,听说是回城里去了,得过段时间才回来。」
我往里面看了一眼,冲那人说:「她不会回来了,前几天她跟局里自首了,许则华是她杀的。」
那几天正值合家村最冷的时候,说话时嘴里不断滚出白烟,往金色的阳光里飘,然后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白气消散之间,我看到那人震惊的脸,他张着嘴说不出话。
「那案子都破了,警察已经要对她定罪了。」
那人慢吞吞回话:「哦这样。」
「沒想到啊,怪瘆人的。」
12
警方通过许则华那两部手机追查到了一个买卖人体器官的组织,而许则华参与的买卖活动共有 11 起,共获利千万。
在对许则华的事件做报道后,警局里来了一个新面孔。
他也是来自首的,他说他叫刘图灵,是徐仲展的父亲。
審訊室裡,刘图灵坐在之前徐画妙坐过的位置上,我走进审讯室看到他时,他正平静地看着我。
「这是——」
黄达觉得在哪见过他,片刻后凑近我耳边问道:「这不是你之前问老板娘结婚没,回你的那个路人吗?」
我对他很眼熟,除了今天之外,我一共看到他四次。
第一次是我进徐画妙的店里,他站在饭店不远处的商店买东西。
第二次是我从饭店里出来,他站在街边,在人群中看着店里。
第三次是我跟徐画妙在桥头说话,他在不远处看着。
第四次则是我跟路人说徐画妙杀了许则华那次,他站在我第一次见他的商店里。
我那话是说给他听的。
刘图灵戴着黑框眼镜,中长发,穿着黑色大衣,身材高大,长相儒雅,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一点。
「许则华杀了我的儿子,他亲口承认的,他还说他卖了我儿子的肝脏,所以我杀了他。」
我问他怎么找到许则华的,他说因为李童。
他看到了许则华把李童血淋淋的尸体放进棺材里埋掉。
许则华在埋李童的时候,得意于自己做的这些事没有一个人发现,得意忘形地松口说出了拐卖徐仲展这件事。
「徐画妙那蠢女人还以为我帮她埋了她儿子,我就是想要她儿子的尸体而已,她还谢谢我,她儿子就是我拐来的,如果不是那小孩不听话,我还能送个活人过去搞更多钱。」
刘图灵平静地把许则华的话说出来时,我在心底深处感受到了悲愤。
我想起了季述死的时候,那种全身涌上来的无能为力的窒息感,刻骨銘心。
「许则华的头颅是我从山上丢下去的,我知道你们会找到我,但在此之前,我只是想多陪她几天而已。」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我杀的人,但她挺笨的,还来帮我替罪。」
刘图灵笑了笑,语气轻松道:「她来这闹这么一出,不是帮你们更快抓到我吗。」
「……」
徐画妙和刘图灵年轻的时候就相爱,他们从校园走到婚纱前。
那時,刘图灵总觉得自己没用,他没法给徐画妙好的生活,所以他想用他仅有的资本去赌,可惜天不如人意,后果是输得一败涂地。
生活的失意,争吵的痛苦,爱意就这么慢慢被消磨。
一切的一切,让他们两分开。
徐画妙从水化到合家村,刘图灵也从水化到合家村。
他在徐画妙身后跟了十多年,看着他们的孩子渐渐长大,健康又可爱,看着她享受于自己的生活,平静又安稳。
刘图灵想着,自己这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看着她就好。
直到许则华杀了他们的孩子。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结束审讯前,刘图灵突然问我。
他给了我一个信封,让我交给徐画妙。
信的内容得先给警方过目。
我给了周浩,周浩扫过几眼后准许了这件事。
我拿着那封信去见徐画妙,她带着手铐,脸色有些苍白坐在凳子上。
我把信给她,她起初没拆,只是问我:「你们抓到他了?」
我回答:「他自首的。」
徐画妙情绪没什么变化,目光静静落在那信上。
我见她迟迟没有要看那信的意思,便想着跟她聊聊。
「老板娘替他顶罪,应该——」
我還沒說完,徐画妙就打断了我的话:「我只是赎我的罪,跟他没关系。」
见她表情执着,我没多说什么,只是我好奇:「老板娘什么时候知道人是他杀的?」
徐画妙沉默了很久,才說:「从他敢在我面前露面开始。」
她抬头看我,語氣平靜。
「我太了解他了。」
「……」
我路过商店,莫名想抽烟。
即使这东西我已经戒了很久,偶尔还想重温它的味道时,我都会克制住。
可今天却没有克制住。
我买了一包烟,坐在湖边。
今天的天气不错,晴空万里,阳光洋洋洒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一片,很漂亮。
水波涌动间,我忽然看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泪,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化作一颗颗眼泪,直直滴落。
徐画妙在看完那封信后掩面哭泣。
她把那封信放在身前的桌面上,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信封前几句话。
【妈妈,你好吗?】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游乐场,也有很多小朋友。】
【谢谢妈妈带我来了这里。】
【我一直都很幸福。】
13
从警局工作回来,我还是经常做噩梦。
有一天,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冲我笑,随后他拿东西扎进我的身体,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再醒来时,浑身被绑着,眼前是一片黑暗。
安静的周围,时不时响起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
我的心里格外平静,很快,我向房间里另一个人问好。
「師母,好久不見。」
那刺耳的声音瞬间停住,随后响起一个声音:「我很意外。」
我眼前的黑布被摘下,视线里,一个漂亮的女人正低头看我,她眼底是冰冷的厌恶。
「你竟然能猜到是我。」
高絮站在我眼前,不远处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具。
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黄达走进来,「老師。」
他這話,喊得是高絮。
黄达在高絮耳边说了几句话。
隨後,他转身出门。
全程,我都盯着他。
对视时,他只是平静挪开目光,彷彿,我们之前从未相识过。
「他每天都会跟我汇报你干了什么,我觉得你还挺信任他的。」
高絮话里都是嘲讽。
我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高絮冲我抬了抬下巴,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說:「你死之前,可以问我几个问题。」
我同样对她笑,搖搖頭,「我没什么要问的。」
高絮瞬间变了脸色,她口吻冰冷:「你知道我最讨厌季述什么吗?永远一副洞察所有的样子,你还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几乎跟他一模一样。」
「他背叛我们的婚姻被我发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样子,他一点愧疚都没有,你說,他为什么这么平静?」
「他凭什么这么平静?!」
我不知道跟眼前这个几乎疯了的女人说些什么。
我初次见到高絮的时候,十六歲。
她对我很热情,但我能察觉到她热情外表下整个灵魂散发的厌恶和冰冷,那种厌恶,几乎想置我于死地。
季述与我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他是我的父亲。
我只喊过他一次爸爸,就是初次见面。
他說,以后不准再这么喊他。
因为很危险。
即使他带我进入了这个危险的职业,但他希望我死在破案的路上,而不是死于我是季述的儿子。
季述是天才,众所周知的天才。
他的妻子高絮也是天才,一个化学家,整天呆在实验室里,有些偏执的科学怪人。
他们俩是因为家庭压力结婚,而不是因为相爱。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死于难产,我从小跟着外婆生活。
后来外婆去世,我才跟着季述生活。
高絮觉得,就算她跟季述没有爱,但这也不是季述背叛她的理由。
更何況,她爱季述。
即使别人都不觉得那是爱,但她觉得那就是爱,她很爱他!
一种常人都不懂的爱。
所以她知道季述背叛她的时候,她就想杀了季述。
这个想法,她用了十二年来计划执行。
「我杀了季述,本来也想杀了你,但是季述保护了你,我就想嫁祸给你,这个过程天衣无缝,但是你入狱的时候我却后悔了。」
「我想杀了你啊,你入狱了,我怎么杀你啊?」
「後來,我在季述的日记里看到,原来我嫁祸你他猜到了,他猜到了一切,而且他觉得,这是对你的保护。」
高絮眼眶里遍布了血丝,她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所有的东西都知道呢?」
「他是天才,但我被他蒙在鼓里,我被他看透了,我就是一个傻子!」
高絮音调渐高,述说着自己的不满。
「你出狱后,我想去找你,但我找不到,后来你重新回警局工作,我就想着,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我本来不想让你去调查那个案子,直接杀了你,但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季述对你这么看重。」
「结果确实让我大开眼界。」
我盯着这个灵魂已经扭曲的女人,問:「有更让你大开眼界的,想看吗?」
她愣了下,随后惊恐地看向房间外。
外面响起了枪声。
14
季述死的时候,很平靜,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
应该是熟人作案。
现场发现了我的指纹,毛发,我衣服上的棉絮,我就是那个凶手。
我时常惊恐于季述死亡的现场,那是我一生的阴影。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走出那样的噩梦。
后来我想找出那个凶手。
我知道凶手也想杀我,而且凶手对季述的恨,很深。
出獄後,我在季述从未对外公布的日记本上模仿他的字迹留下「嫁祸于他,也是我希望的,那样可以保护他」的字样。
我把那本只有我和季述知道的日记本交给周浩,并告诉他这是季述的遗物。
季述的所有东西都被警局收藏了起来。
周浩有了我的联系方式,後來,他找到了我,想让我帮他破一个案子。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凶手想找我,我也想找凶手。
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周浩和李维州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他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杀了人。
所以我联合他们上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
演给警局里的眼线看。
我并不知道眼线是黄达,但我从未相信过他。
周浩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我。
我在等凶手。
黄达来我家那一天,我让他绑架了我。
那一刻,我知道凶手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