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见过赌徒吗?
见过那种赌得兴起,身家性命都输掉的赌徒吗?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赌局,我要在这场赌局里,赢另一个人,赌注就是我的肾。
如果我贏了,我就能娶我师父的女儿;如果輸了,我就要把肾卖给外科医生。
很荒唐,對嗎?
但这还不是最荒唐的。
人常说,十赌九输是因为诈,事實上,耍诈的老千,也是赌场的输家。
我师父叫刘阿九,是个老千。
在他身上,发生过一件最荒唐的赌局。
他很狂,绰号叫作邪赌王,他觉得出千被抓的老千,都是傻子。
当一个合格的老千不仅要会落汗那些基本功,还要学会控制赢钱。
譬如推牌九。
牌九有三門,莊家自己一門。
吃大的輸小的,如果發現被人盯梢了,就输几把……
一晚上下来,看著輸輸贏贏好像正常,其實,他早已贏了很多。
但是,賭場的老闆也不是吃素的。
劉阿九常賭牌的那家賭場,是一個道上人開的,姓苗,雖然當年他籍無名,但現在卻大名鼎鼎,原因很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收拾了刘阿九……
苗老板早就发现刘阿九出千了,於是,他就想了一个招儿,他找了一个自己认识的老千,让他扮猪吃老虎,和刘阿九赌钱,吃掉刘阿九。
按说,作为一个老千,做事应该尽可能低调,毕竟这东西是骗人的,不仅不光彩,而且被发现了也麻烦——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直接沉尸海湾。
刘阿九绰号叫作邪赌王,他的邪不仅体现在他赌钱的风格上,更体现在他做事的「鲁莽」上,所谓鲁莽也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正常老千遇到扮猪吃虎的同行,大多就一交手,便吐了自己赢过来的钱,弄一個體面收場-因為這也算個潛規則,畢竟我把錢還了,你也不好讓我斷手斷腳什麼的。可劉阿九不這麼幹。
他是邪賭王,他不僅邪,而且不怕事兒大,他是個極度自信的人物,從他說「老千被發現就是自己蠢」這種言論,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很狂妄……
所以,遇見扮豬吃虎的老千,劉阿九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贏他」。
他賭術高,千術更高,頭一天晚上,他就贏了十來萬,第二天又贏了七八萬。
按說對方沒找他麻煩,也沒找他茬兒,他也应该收手了吧?
沒有,邪賭王的字典裡,從來就沒有「收手」二字,我不僅要贏你,还要让你服我!
結果,他就栽了。
那是一把冤家牌……
2.
冤家牌经常能让赌徒输得倾家荡产……
老千经常用冤家牌骗别人,但老千却不会轻易上当。
因为老千经常用冤家牌赢别人,所以,他本应该是更加小心仔细的。
可「对方」恰恰利用了刘阿九「小心谨慎」的特点。
當時,刘阿九赢了很多钱,最后一把牌,是名副其实的冤家牌。
那一把,刘阿九底牌一张 J,明牌三个 J,一个 K。对方的牌面上,是同花顺,梅花 3,4,5,6。
当刘阿九拿对子的时候,对方拿同花,刘阿九拿老 K,对方还是同花。
正常来讲,对面两张一样的,点数也比自己大,自己这边小三小四,怎么也不可能跟,可对方就像红了眼神似的,发疯一样博同花。
同花吃三条。
对方赌同花的时候,押了很多钱,等刘阿九拿到第三张明面 J 的时候,对方牌面上拿到了同花顺!
对方押了一套房产,赢了不仅能回本,还能让刘阿九倾家荡产,他问刘阿九跟还是不跟。
尽管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同花顺,但刘阿九却不这样认为。
他老早就给牌落了记号,他知道那个人的底牌,不是梅花 7,也不是梅花 2,而是梅花 A。
刘阿九一直觉得,对方就是想偷底。
对方赌上了自己的房产,存款,问刘阿九跟还是不跟。
不跟,先前押的东西,全归对方;跟,劉阿九沒那麼多錢,尽管他知道自己稳赢!
「我没那么多钱,但我跟!」
对方听了这话,說:「你一句你跟,就能頂我一間房子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這樣,你要跟,押上你老婆,你輸了,让你老婆陪我一个月!」
刘阿九的老婆,也就是我師娘,那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她以前,曾在一家夜总会里唱歌,只卖艺不卖身,后来有个富豪相中她,便想包养她,她拒绝了,富豪说,你拒绝我,就别想在这一片继续唱歌,於是,师娘就跑到了手表厂,当工人去了。
师娘温柔,漂亮,对刘阿九不离不弃,唯一的缺点就是眼光太差,她找了个赌徒当丈夫。
她怎麼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丈夫当作赌注。
刘阿九一门心思想赢,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对方掀开了底牌,不是梅花 A,而是梅花 7!
刘阿九的脑子嗡的一声,输了!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对方绝对出千了。
「你不可能是梅花 7……」刘阿九喃喃自语,然後,他拿过那张梅花 7,将它又重新翻了过来,他赫然看到了自己做的记号!梅花 A!
這個時候,賭場的苗老闆出現了,他瞧著劉阿九,告訴他,我早就發現你落汗的手法了。
3.
師娘根本不該嫁給賭徒。
當天晚上,劉阿九做了師娘最喜歡吃的「百花鴨掌」,師娘以為是老公要搞什麼小情緒,一臉笑容地吃了菜,過了沒多久,她就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红色的大圆床上面,旁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满脸陌生的男人。
刘阿九站在床的另一边,冷冷地瞧着,那目光里的冰冷,让师娘感到无比陌生,「这是怎么回事?」
陌生的男人告诉她,我是赌场老板,你丈夫把你输给了我,所以,你得陪我一个月。
師娘懵了,她一臉不敢相信地瞧著劉阿九,劉阿九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然後便是餵藥。
在藥物的作用下,師娘變成了苗老闆發洩慾望的獵物。
劉阿九看著眼前的一切,依舊面無表情,臉若寒冰。
沒多久,師娘就自殺了。
她受不了這種屈辱,對她而言,她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從未想過會和丈夫以外的人發生什麼關係,她覺得那是一個女人該有的底線,可是,最終底線還是被打破了。
她清楚地記得這一切,記得自己在藥物作用下,喪失了身為人的一切尊嚴,她堅持了三十年的想法,在一個晚上就被打破了。
打破她這種堅持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丈夫。
她清楚记得丈夫看着自己时,冰冷冷的眼光……
4.
那一刻,师娘终于意识到,对赌徒而言,这世上根本没有亲情,他身边的一切——朋友、爱人都会是他的赌本。
她是服毒自杀的,自杀前,她把自己八岁的女儿刘慧玲叫到身边,問她,自己如果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會不會跟著媽媽一起走。
那時候的劉慧玲雖然歲數小,但已經知道很多事了。 她見到了父母的爭吵,和母親無止盡的哭泣,於是,她仰著小臉,一臉鎮定說自己不怕。
師娘不是不愛女兒的母親,但她實在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任何理由,因為對她未來,過去的恥辱洗刷不了,而未來又是永恆的黑暗深淵。
所以,師娘就拿出了準備好的百草枯,想和女兒一了百了。
師娘先喝下了毒藥,給女兒做了示範。
劉慧玲剛要端起毒藥,劉阿九突然衝了進來,他一把就打掉了刘慧玲手里的药……
谁也不知道刘阿九当时在想什么,正如,我就算再怎麼描述,也描述不出师娘叫刘慧玲和她一起喝毒药时的绝望。
刘阿九冷冷地看着师娘倒在那里,师娘痛苦的呻吟声,让他想起了那晚师娘屈服于欲望的耻辱,於是,他的眼神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师娘临终时感受到,便是刘阿九如寒冰一般的目光,她怕是到死也不知道丈夫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5.
当赌徒输得一无所有时,他早已输掉了生而为人的一切。
对刘阿九而言,师娘的死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刘阿九输掉了一切,是因为那把冤家牌,他明明在冤家牌上做了记号,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
没有人能知道他落汗的手法,也几乎没人知道他是怎样落汗的,除了师娘,虽然他没有告诉过师娘,但经常让师娘帮他去买一些材料。
在刘阿九的观念里,师娘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女人,经常和邻居的长舌妇们闲谈打发时间。
一定是她说漏了嘴,泄露了自己落汗的材料,所以才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6.
师娘自杀以后,刘慧玲一直思念。
我和戴广看在眼里,不約而同地來到劉慧玲身邊,安慰她。
戴廣說,自己從小就跟奶奶住在一起,從未見過爸爸媽媽的樣子。
我說,我倒是見過我媽媽,但她在我五歲的時候就死了,你媽媽陪你那麼久,比我好多啦……
三个小孩相互安慰,報團取暖,這個時候,劉慧玲突然說了一句:「那我长大以后嫁给你们一个好不好?」
我听刘慧玲这么说,心突然動了起來。
老式樓房裡的吊鐘,滴滴答答在敘說著時間流淌的軌跡,窗外頭很好的陽光,慵懶地躺在那張老舊的紅色地毯上,投下了一團很漂亮的光影。兩個情竇未開的小男孩,在那個下午,同时迎来了爱情的第一次叩门,他们不约而同对望一眼,近乎一致地点头同意。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在刘阿九的眼里,却突然变了质。
他看到了翻本的机会!
刘阿九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翻盘点子。
當然,绝妙是针对刘阿九而言的,这点子对其他人,则是一种灾难。
7.
有一天,刘阿九把我和戴广叫到身边,问我俩,喜不喜欢刘慧玲。
「喜歡。」我和戴广异口同声。
「既然你们都喜欢,那麼,等你们长大以后,我就让你俩赌一把,赢了的,就能娶我女儿,好不好。」
「好。」
「赌需要钱,你俩有吗?」
这话让我和戴广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知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两个肾?」刘阿九眯着眼睛,瞧著我和戴廣,「沒一個腎,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按照刘阿九的想法,他會給我倆聯絡一位外科大夫,讓我倆把腎賣給他,賣腎臟的錢,就是我兩個日後賭局裡的賭本。
我和戴廣當年都是孩子,根本不知道這場賭局的殘酷性,我俩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按照刘阿九的说法,未来我和戴广会有一场赌局,屆時,他会邀请一些赌徒来赌场外,我和戴广每赌一场,他就赌同样一场「外围」。
「肯定有很多人过来赌,」刘阿九说,「到時候,赢的钱,我就拿出来当我女儿嫁妆!」
在以后的日子里,刘阿九不断给我俩灌输这种想法:只有赢了对方卖肾的钱,才能讓劉慧玲活得幸福。
這種觀念很假,又很可怕,它等於捨棄了自己,成全別人。
你覺得荒唐嗎?不,它一點也不荒唐。
這世上有很多扶弟魔,更有甚者,不惜變賣自己家裡的房子,去幫助弟弟,過去還有一種人,家裡的其他人可以做牛做馬,卻一定要讓能傳宗接代的活得瀟灑。
為什麼呢?
因为认知。
人类的认知形成于周围的环境和大人的教育。
小時候,大人教我们怎么做,我们就会怎么做。
所以,当刘阿九双眼发光地瞧着我俩,阐述他未来的翻本大计时,我和戴广都深信不疑,跃跃欲试,因为我和戴广都觉得,最后输的人,肯定不是我。
沒多久,刘阿九便将刘慧玲也叫到了屋子里,和她阐述了自己的计划……
刘慧玲听着听着就哭了。
她哭着瞧着我们三个人,大聲喊道:「我不是赌注,我是人,我是人……」
刘阿九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女儿,他瞧着眼前的我俩:「不用管她,她的一切由我做主。」
「我不听你的,不听,我谁都不嫁……」
說完這話,刘慧玲就哭着跑了。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时过境迁以后,用回忆的眼神去想那天下午,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样的。
刘慧玲的哭喊声打破了那天宁静的阳光。
曾经无话不谈、相互慰藉的三个人,突然之间有了隔阂,兩個在劉阿九房子裡準備參與賭博的孩子,木然地轉過身了,卻只看到女孩兒顫抖的背影,漸行漸遠。
真的是漸行漸遠。
8.
我喜歡的女人,很早就和别的男人开房去了……
有一天晚上,劉阿九一臉憤怒地把我和戴廣叫了過去,說是要陪他去找劉慧玲,最終,我們在一家旅館,找到了劉慧玲。
把她從旅館翻出來的時候,她衣衫不整,頭髮凌亂。
劉阿九見女兒這副模樣,怒不可遏,上前打了她一巴掌。
劉慧玲摀著被打的臉,大聲嚎哭。
劉阿九怒道:「 你才多大,你就和人開房,你不要臉,我还要脸呢!」
「你把我妈妈卖了,那叫要臉嗎?你倒是不怕當活王八! 」劉慧玲說完,她就打開了窗,「你是不是想让我死给你看?」
「你敢?」刘阿九大喊。
「有什麼不敢?」劉慧玲說完,就要往下跳,我和戴廣連忙跑過去,把她攔住。
她想掙脫,但我兩個都沒有放手。
那是我第一次牽劉慧玲的手,她手指修長,掌心有一點硬繭。
「別攔她,讓她跳,我就不信她敢跳!」刘阿九在一旁说。
「你卖了我妈,还卖了我,难道你以为我会活着等你卖?」说完这话,刘慧玲突然挣脱了我的手,一个纵身就往下跳,幸好戴广在一旁一直拦着,这才让刘慧玲没掉下去,接著,我和戴广一起,又把刘慧玲给拽了上来。
刘慧玲拼命挣扎,甚至搔破了我倆的胳膊,但我兩個誰也沒有放手。
最後,劉慧玲被我兩個救了上來。
從那以後,刘慧玲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刘阿九怕她死了,她是他父亲日后翻本的关键筹码!
一个父亲,關心女兒的本質,竟是希望女兒日後能讓他翻本,多麼可悲,又多么可笑?
刘慧玲意识到这件事以后,就開始變本加厲。
她不僅三頭兩頭換男人,有時候乾脆把男人領到自己家來。
每當這個時候,劉阿九便躲在房子裡,一個人抽煙,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就上去打了劉慧玲男友一巴掌,結果對方人高馬大,反打了劉阿九一頓。
劉慧玲在一旁瞧著,拍著手鼓著掌,待看到劉阿九奄奄一息、满脸是血以后,她又生气起来,叫那男人滚,那男人骂了刘慧玲一句,轉身離開了,刘慧玲便一个人跑到阳台那开始抽烟。
我默默在角落看着,心里头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值得嗎?
9.
在那场赌局之前,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值得嗎?
这样的女人,值得我为她付出我的全部吗?
她很早就和别的男人开房去了,甚至不到兩三個月就換個男朋友回來,她繼承了師娘漂亮的臉蛋,卻生就了一副淫蕩的身體。
值得嗎?
这样的女人,值得我娶,值得我付出吗?
我应该理解她,她母親死了,自己又被父親賣了,所以青春叛逆,所以,她放縱於肉體歡愉,換了一個又一個男朋友。
可是,她又为何从来不考虑过我?
因为以后有可能会嫁给我么?
甚至戴广,都成了她的男朋友之一,为什么从来没有找我?
或许是因为脸?
我相貌平平,没有戴广帅气?
可我也有比戴广强的地方啊,至少我鼻子是好用的,不像戴廣,先天嗅覺失常,几乎闻不到什么味道,小時候,他经常臭烘烘的,他自己闻不到,后来看楚留香,倒是让他染上了洗澡的好习惯。
然後,他就可以和刘慧玲在一起了。
我有好几次看见他俩走进了宾馆。
後來,他俩干脆就不隐瞒这段感情了,有时候甚至公开走到刘阿九家的小卧室里。
每当此时,我就会躲在外面,一個人默默看著天空。
值得嗎?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后悔药的,無論如何,賭局都如期而至。
10.
賭局開始以前,我去了一趟山神廟,買了一堆果品,等我回來時,戴廣和劉慧玲他們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劉慧玲坐在梳妝台前精心打扮自己,她說今天這場賭局決定她未來的丈夫,所以,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戴广从后面抱住她,說,咱们都知道,我会赢。
刘慧玲想推开戴广,但戴广力气很大,他从后面抱着刘慧玲,将手伸进了刘慧玲的衣服里,他說,这是进行白天场的告别,等晚上的再度重逢。
我看在眼裡,一言不發。
为了确保赌局的公正性,刘阿九还从澳门请来了一个荷官,让他负责发牌。
當時,人很多。
劉阿九老早就找了人,對人宣稱了這場賭局,這場賭局決定他女兒的婚姻,為了讓眾人相信,他還讓他們看了我們與醫生簽訂的合同,合約顯示,我和戴廣自願捐出身體的腎臟。
很快,大家就開始投注了,我和戴廣賭梭哈,一局一結帳,三小時為限,誰籌碼多,誰贏。場外人可以壓小場,也就是押一小场的输赢,當然,小场限制赌注上限,而最终我俩输赢场,却无任何限制……
场外有压我的,也有压戴广的。而我俩每个人的赌金,就是医生给我俩肾脏的预付款。
11.
赌局开始了,荷官走过来,想要发牌,但刘慧玲却不同意。
她想当荷官。
她說,她是這場賭局的獎品!如果不同意她當荷官,她就当场自杀!
說完,她忽然拿出了準備好的刀子,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有人都被刘慧玲吓到了。
劉阿九知道女兒不是在說笑話。
他強裝鎮定,說:「你別胡鬧,你又不会赌钱!」
「但这赌局关系我的命运!」刘慧玲说。
刘阿九瞧了一眼苗老板。
苗老板害得刘阿九家破人亡,但他却是第一个被刘阿九叫来「合作」的,刘阿九对苗老板说,这场赌局的输赢,我决定不了,我徒弟也决定不了,我想和你看他俩谁输谁赢。
刘阿九把这场赌局的计划,告诉给了苗老板:「你可以在这场赌局里,当个庄家,收益肯定不少!到時候,咱倆五五分成。」
面对这一提议,苗老闆有些心動,劉阿九又給他看了合約,說了規則。
然後,苗老闆就同意了。
他不僅同意,而且動用自己的關係,又找了一大批喜歡賭的賭徒,他們都期待這場賭局。
面對劉阿九的目光,苗老闆冷笑一聲,瞧了一眼眾人,問道:「你们都是押了这场赌局的,你們同意嗎? 」
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
「不行,她是刘阿九的女儿,她当荷官并不公平。」
「我想到了一个公平的方法,」苗老板说,「你们把钱都拿回去,重新下注。」
他說完,让人找了一口箱子,「你们把押的筹码都写在纸上,把纸投进箱子里,這樣,就没人知道谁押了什么。」
苗老板的提议深得人心,可还是有人担心刘慧玲会有所偏袒,這時,一个人突然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
「那麼,抽一成给我,让我来监督怎么样?」站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說,「我叫沈一成。」
12.
神眼沈一成。
沈一成有一双神眼,专门负责监督赌局,当年台湾符号洪绍兴和香港地产大亨许光州那场旷世豪赌,就找的沈一成当场外监督。
沈一成有很深的黑道背景,他是退伍兵,早年偷渡到香港混黑道,曾单枪匹马救下某黑道帮派话事人,後來,和那话事人结拜,成了兄弟,话事人和他一起做买卖,经营酒吧,桑拿房。
在黑道里,他也算响当当的人物。
沈一成不仅眼神好,而且,心狠手辣,从不留情。
有一次,他给人当裁判,对面有人出千,被他看见,他当场就断了出千人的一手一脚!
他当时四十左右,一身腱子肉,打起來,一个人单挑三五个小混混啥问题也没有。
沈一成号称神眼,从不漏下任何一名老千。
然而,他当裁判,却有一个规则,那就是,他要抽一成「收益」。
众人见沈一成自告奋勇想当裁判,多多少少都感到了一些靠谱。
「抽一成给我。」沈一成说,「这是规则。」
众人再度将目光看向刘阿九和苗老板,他俩是庄家,沈一成所谓的抽一成,就是从庄家那里收一成钱。
「好!」刘阿九说,「我给你一成。」
於是,赌局也就开始了。
13.
刘慧玲确实不适合当荷官,正常荷官,手上是不能有任何饰品的,可是,她却戴着一只「钻戒」,一副伪钻石手镯……她洗牌、发牌的手法,都非常外行,可是,我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连续几把都没摸到好牌,只能选择不跟,而戴广总是抓了一手不错的牌。
我心下狐疑,瞥了一眼劉慧玲,我总觉得是她在搞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僅僅輸底,就輸了三千多。
我看起來沒有出千,但幾次摸牌之後,早已在一些牌上下了記號,這些記號,除了我之外,是沒有人知道的。
這一把牌,我起手是一張草花 A,我用手擋著自己的底牌,不讓戴廣看見,我確信,戴广一定在这张牌上做了记号,他和我一样,把手放在牌上,這樣,我就看不见我落在牌上的记号了,我也如此,同样用手遮挡着牌。
刘慧玲继续发牌。
我是一张红桃 A,戴广的牌面是一张草花 K。
我瞧了戴广一眼,說:「一万。」
「跟!」
第三次發牌,我得到一张方片 A,戴广的则是一张草花 Q,我兩個都加了碼,第三次發牌,我得到一張草花 9,而戴廣則得到了一張草花 J,這一次,我兩個都沒有加碼,第四次發牌,我得到了另一张 A,戴广得到了梅花 10。
现在我的牌面是三张 A 一张 9,戴广的牌面是梅花 10,J,Q,K。
「牌面同花顺的说话。」
他不可能是同花顺,因为草花 9 在我牌面上,他也不可能有草花 A,因为草花 A 是我底牌。
他可能是一张 9,那么他就是顺子,也可能是一张草花,那么他就是同花。
但他绝不可能是同花顺,因为草花 9 和草花 A 都在我这,所以,他必输无疑。
可是…
如果戴广是同花,他不可能不防我的三条,我名牌三张 A 一张 9,在他看来不是四条,也可能是葫芦,难不成他在赌我只是三条么?
14.
我知道戴广在偷鸡,而且,他不可能赢得了我的手牌!
我押了所有,但还少六千。
「我已经净手了。」我說。
「钱没了,就用别的东西代替。」戴广眼睛眯了起来,瞧着我,「你可以用你的一只眼睛来代替!」
赌眼睛!
「允许吗?」我问。
明眼人一看就应该,戴广是同花顺,按照他的赌法,他就是在买同花顺,可 A 和 9 都在我这,我四条除了同花顺又什么也不怕!
冤家牌!
场外的赌徒看到冤家牌,全都高潮了,此時,苗老板号召众人下注,因为这把赌局是不设上限的,大家乱哄哄的,让我们等一等,刘阿九让人给我和戴广一人端过来一杯水,让我俩稍等一会儿,然后场外开始下注。
待场外下注完毕,他们开始瞧着我,不知道我敢不敢因为六千块钱就赌上自己一只眼睛。
我喝了一口水,看了一眼戴广,然後說道:「为什么不敢,不過,赌一只眼睛干吗?我用一双眼睛赌你一只眼睛!」
「那我就再用一只眼睛赌你一只手!」
我本想再加下去,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於是,我就没有再进行加注。
我說:「开吧!」
戴广冷笑一声,将底牌亮了出来,竟然是一张草花 A!
「同花顺!」
戴广的赌法,确实是同花顺的赌法,可他不可能是同花顺,因为草花 A 在我这儿!一副牌怎么可能有两张草花 A?
难道是刘慧玲做的手脚,我明明也是草花 A!我将自己的底牌掀了起来,也是一张草花 A!
一副牌里,怎么可能会有两张 A?
「你出千!」戴广指着我说道,「你不可能是草花 A。」
「我底牌就是草花 A!」我說,「你才出千!」
「我起手就是同花的 A,K。」
我瞧了一眼刘慧玲,难不成是她在帮助戴广出千?可一副牌里有两张 A,这也太离谱了!
刘慧玲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很顯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15.
「两张草花 A!」沈一成走了过来,将我和戴广的手牌,拿了起来,他先是瞧了瞧,接着便嗅了嗅,问苗老板道:「你觉得他俩谁出千了?」
苗老板摇了摇头,說:「我没看出来,你呢?」
「我知道是谁出了千,」沈一成道,「你俩谁出千了,承认吧!念你们年少,又都是刘阿九的徒弟,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和戴广都不说话。
「不承认是吗?」沈一成面色一冷,瞧着我,忽然又转向戴广道,「你出千!」
面对沈一成的指责,戴广一言不发。
沈一成道:「你手里的这张 A,不是这扑克牌里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戴广依旧一言不发。
「不见棺材不落泪!」沈一成冷笑一声,「刘慧玲是女孩子,手里擦着香水,洗过的牌,上面都沾有香水的味道,这张牌(他指着我手里那张草花 A),虽然很淡,但能闻到香味儿,你手里这张牌,却一点味儿也没有,你怎么解释?」
戴广微微一愣,他想開口說話,但他只是张着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
「我已经看到你出千了,你还说你没出千?信不信你现在袖子里就有装备?」
沈一成铁面无私,又是暴脾气,他最恨老千被抓以后拒不承认,當下,他一脚将戴广踢飞,接著,便有两个人按住戴广,沈一成走上前,将戴广的衣服解开,那裡,果然藏着袖里乾坤的装备!
沈一成更是冷笑,瞧着戴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知你手法很快,快到甚至骗过了我的眼睛,但这东西你又怎么抵赖?」
接著,他不由戴广分辩,直接把手指插进戴广的眼睛里,硬生生地将戴广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戴广在地上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我別過臉,不敢去看,如果在赌桌上被看见出千,即便戴广没有和我赌眼睛,下场也是如此,或者断手,或者挖眼。
戴广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然後,那医生走了过来,他让人把戴广抬走,因为他要把戴广抬到医院,一方面替他治疗眼睛,另一方面要取走戴广的一个肾。
这是赌博的代价。
自始至終,我一直都在一旁瞧着,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16.
沈一成道:「各位,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了这出闹剧,戴广输了,释杰赢了,压戴广的,对不起了!」
沈一成来到局外赌桌上,数了数双发下的筹码,押我胜的一共有七百二十万,押戴广胜的,却有一千三百多万,赢的人喜笑颜开,输的人却是愁眉苦脸。
他们纷纷表示不服,他们纷纷指责沈一成,问他怎么发现出千的。
沈一成道:「因为出千的不仅仅是戴广自己!」
「人手的速度,绝不可能超过眼睛的速度,之所以没有被发现,不过是有人给他打了掩护罢了!」沈一成瞧了一眼刘慧玲,「为他打掩护的,就是刘阿九这个宝贝姑娘!」
聽了這話,刘慧玲也吃了一惊,說:「我沒有!」
「答案就在你的手上!」沈一成说道,「你手上戴着一堆反光的东西,这东西能扰乱人的视线,因此,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戴广能一直摸到好牌,因为他就是趁着你发牌的时候,可以利用袖里乾坤,随意更换自己的底牌。」
「但!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呀!」
沈一成又再度冷笑一声:「你以前也经常佩戴这些饰品么?」
聽了這話,刘慧玲不说话了。
「說。」
「不是。」刘慧玲道。
「那你为什么要戴这些饰品?又为什么今天想当荷官!说!」
沈一成暴怒的话,令刘慧玲吓了一跳,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大哭起来:「我喜欢戴广,我也没想到那么多,我俩上过床,是情侣,他说他喜欢我手上的饰品……然后,我就一直戴着,我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越说,刘慧玲的哭声越大,「我哪里知道这些!」
17.
在一旁的刘阿九叹息一声,說:「我是这场赌局的公证人之一,也理应为这场赌局负责!我女儿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左右了赌局的公正性,我应该负责。」
說完這話,刘阿九突然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刀子,他拿着刀子,說:「赌场规矩,坏了公正就要受罚!」
說完,刘阿九一刀切掉了自己的三根手指,他痛苦地叫了一声。
沈一成冷冷地瞧了一眼刘阿九,繼續說道:「戴广利用了刘慧玲的单纯,出了千;刘阿九为这场赌局的公正性,付出了三根手指。赌场规矩,出千被发现的人,输掉赌局。所以,凡是押戴广的,全都输了。」
众人还能说什么?
戴广昏迷不醒,被医生抬下去,不知是准备手术,还是准备给他止血。
刘阿九断了三根手指,鲜血染红了桌子。
刘慧玲在哭,哭声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赌博……
自然是有输有赢的。
18.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晚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刘慧玲,她瞧着我,我瞧着她。
刘慧玲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說:「我以后可就要嫁给你了,我問你,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还?」
「我知道你以前爱我,现在呢?」刘慧玲说,「如果你还爱我,我們就結婚;如果你不爱我,我们就没必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刘慧玲冷笑,「是不是因为我有过很多男朋友?甚至还和戴广上床?」
「这或许是其中困惑的一点吧。」
「其中?」
「對。」
「那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當年,师父把我从垃圾堆里翻出来,對我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徒弟了,」我說,「在师父旁边,有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儿,她双手掐着腰,正对我的时候,阳光就在她身后停留,她對我說:叫姐姐。然後,我就喊了一声姐姐。」
这是我和刘慧玲的第一次相遇,是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聽了這話,刘慧玲不知怎的,突然沉默了,接著,她的眼光就变得柔和起来,說:「你还记得呀?」
「有一次我生病了,三十九度,师娘把我送到医院,我躺在病房里,病房的窗户开着,外面,明亮的月亮将树木的影子拉得好长,這時,窗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一个小女孩儿突然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她用手把我的眉毛抹在一起,接著,她跑到窗边,对猫头鹰大声喊:你数我眉毛吧,别数我弟弟的,很可笑是吧?小女孩儿一直以为猫头鹰会数人眉毛,数完人的眉毛,人就会死,後來,猫头鹰数完了她的眉毛,她就哭了,她说她要死了,再也不能陪她弟弟了……」
「这也是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往事……」我瞧着刘慧玲,「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一辈子,都要让这小女孩儿获得幸福。」
听了我这话,刘慧玲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她說:「我自妈妈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可你竟然记得那些我都忘了的事情。」
「我问你一件事儿,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你想问什么?问我是不是爱你?」
「戴广能回来吗?」
19.
刘慧玲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所以,她問我:「我没明白?」
「我知道戴广最后会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刘阿九曾说:让赌徒输得倾家荡产的牌,往往都是冤家牌,因此,当你拿到冤家牌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这句话戴广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定是有万分把握赢我,所以才会和我赌的。因此,他的手牌绝对是一张梅花 A,而我的手牌,也是一张梅花 A。」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戴广为什么会被牺牲掉。」
「牺牲?」
「戴广有个身患重病的奶奶,急需用钱,於是,他就泄露了师父落汗的记号。」我說,「他等于间接害死了师娘。」
刘慧玲听见我说起师娘,忽然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我苦笑一聲,說:
「有一次,师父去找苗老板洗澡,回來之後,他看着戴广的眼神里,有一股被隐藏的怨恨,短暂,但却被我捕捉到了,」我說,「当时我就想,师父一定是从苗老板那里知道了什么,那能是什么呢?唯一能让师父生气的,恐怕只有当年那场赌局,他一直认为那场赌局是师娘泄露了自己的落汗手法,如今,他用这样的眼神去看戴广,想必是因为戴广才是罪魁祸首。」
「你干脆别去赌钱,去当小说家吧,」刘慧玲冷笑一声,「这脑洞,够写小说了。」
「也许这不是原因,但戴广却是被陷害才输的。」
「怎么陷害?」
「当我发现你和戴广越走越近以后,我就开始暗中监视过你……」
「你知不知道监视女孩子是一件很无耻的事儿!」刘慧玲冷笑,「不仅无耻,而且下流。」
「因为我不想输掉赌局,」我說,「我可不想被人当作筹码,所以,我必须监视你,因為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会出现在赌局里。」
「为什么?」刘慧玲继续冷笑,「對了,因为我是那场赌局的赌注……你们拿别人的人生当赌注,觉得很开心?」
「别说得我好像是操盘手似的,我也是工具,」我說,「但即便当小兵,我也不想惨死在棋盘里,所以,我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怕你到时候会出千害我。」
「我出千害你?」刘慧玲道,「你竟然以为我也会出千?」
「嗯……」我看着刘慧玲,「那年,你去和男人开房,师父叫上我和戴广找你,然後,我拉过你的手,你手心上有硬茧,那是练千术才有的茧子,你手上怎么会有,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其实也会出千,所以,当你和戴广越走越近,我就开始监视你,并暗中了解到了你的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
「在赌局前一段时间,你购买了大量的香水,这便引起了我的怀疑,后来我偷偷看你买的型号,我才发现问题的端倪。」
「什么端倪?」
「你在自己的胸口上,涂上了一层特殊的香水,这种香水最大的特点就是『无味』,这种无味的香水,可以中和掉你身上的其他香水味道。
「你知道我和戴广都喜欢用手挡着牌,因为刘阿九告诉过我们,一流的老千一定会在牌上留下记号,不能让对手看见你的牌。而不让对手看牌最好的方法,就是遮挡……再加上,你趁着发牌的时候,故意一直给戴广好牌,这便让戴广变得膨胀,他以为好运一直眷恋着他,所以,便肆无忌惮。」
20.
刘慧玲不说话。
我繼續說道:「你手上戴着的首饰,只是为了迷惑沈一成,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一成发现戴广一直出千!」
我瞧着刘慧玲,繼續說:「到時候,只要你做一副冤家牌,在牌局里放上两张梅花 A,那麼,沈一成便会以为是戴广出千。」
「是这样吗?」
「戴广狂傲的性格,以及先头一直拿着好牌,定然让沈一成觉得戴广有猫腻,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潜意识里他就会觉得戴广出千,再加上你佩戴的首饰,一定就能让沈一成相信戴广出千!」我说,「赌局中途,刘阿九给我和戴广一人送来一杯水,事實上,戴广的那杯水里,被刘阿九下了药,这药会让戴广短暂失语。」
我把话全都说了出来,刘慧玲就那样静静地瞧着我,末了,她問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还爱不爱我?」
我瞧着她,她依旧是一副宛如从前的模样,只是,人生永远没有宛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