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 18 歲那天,我爸失蹤了。
後來,我在他房間發現了一張懷孕檢查單。
診斷結果:懷孕 6 週+。
患者姓名:宋晨。
我爸就叫宋晨。
1
十八歲成年禮這天。
爸媽陪我過的生日。
媽媽表現得格外興奮,美豔的臉上滿是笑容,眸中閃著綠光,兩片紅唇激動得顫抖。
「真好,陽陽終於成年了!
「可以繼承你爸爸的衣缽咯!」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我爸不過是個普通的公司職員,我能繼承什麼?
莫非,咱們家是什麼隱藏的富豪?等我繼承億萬財產?
我激動地扭頭去看爸爸,卻發現他的臉上一片死沉。
不見往日的俊秀優雅,也沒有給我生日祝福,祂憐憫地看著我。
是的,憐憫。
我心裡咯噔一下,欲言又止。
我們如往常一樣,一家三口溫馨地吃了晚餐,分享了美味的蛋糕。
媽媽伸出纖細的指尖,玩自己的大波浪捲髮,又一邊催促爸爸:「快去洗澡。」
這語氣裡,滿滿的急不可耐。
真羨慕他們,人到中年,感情還這麼好。
我看著她的舌尖輕輕滑過唇角。
好像是我的錯覺,我看到了屬於動物的信子。
空調開得有些低,我莫名起了一道雞皮疙瘩。
「我……我再陪陪宋陽吧。」爸爸死死地抓著我的手臂,不願意挪動分毫。
彷彿那個浴室,是什麼人間煉獄一般。
直到我的手臂都被抓痛了,看爸爸神色緊張,我安慰他:「沒事,老爸,洗個澡而已,我又不會消失。」
的確,我沒有消失,但他消失了。
他被媽媽一手拎去了浴室,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2
也許是喝了點紅酒,我回到房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聽到門外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又或是「咯吱咯吱」的聲音。
像樹枝被一雙手斷裂。
後來我回想了一下,也可能是骨頭。
嚼得咔嘣脆,就在那間浴室裡。
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媽媽一臉和藹地告訴我:「你爸有急事出差了,媽媽帶你去東鳩島旅遊吧,就當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啦! 」
她看著我時,眼裡不只是溫柔,更是多了急切。
機票已經買好了,不容我拒絕。
我知道「東鳩島」,一個偏遠的海島,地處東沿海,她的故鄉。
自從她嫁給我爸之後,就沒有回去過。
我也從未去過。
3
媽媽一直是強勢的,就像是我爸不願意去洗澡,她就直接單手把他拎進去。
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力氣。
我從小就不敢忤逆她,這次當然也是。
可是,總覺得爸爸「出差」有點問題。
從我十八歲生日開始,媽媽的行為也變得有些奇怪。
從前慵懶慢吞吞的她,忽然像吃了個火藥桶似的,做什麼都急不可耐起來。
趁著她在外面收拾行李時,我偷偷溜進了她和爸爸的房間。
他以前出差常帶的行李箱,正安靜地躺在角落,衣櫃裡的衣服,一件沒少。
一定有問題!他不可能是出差去了!
爸爸以前跟我說過,他有個藏私房錢的地方,是衣櫃的一個角落。櫃子脫了一塊板子,裡面可以藏東西。
我一邊盯著房門口,一邊小心翼翼地摸向那個角落。
果然有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本黑皮日記本。
裡面一片空白,只在中間某頁寫著:「兒子!小心你媽!遠離有水的地方!」
字跡潦草,看得出,他寫的時候非常著急、心慌。
小心媽媽?遠離有水的地方?什麼意思?
門外,傳來媽媽悠長的問詢聲:「陽陽!你收好了嗎?」
我「嗯」了一聲,正要合上日記本,溜回自己房間。這時,本子突然掉落一張紙。
我好奇地撿起來一看,這……居然是一張懷孕檢查單!
檢查時間:十八年前。
莫非是我媽當年懷了我之後,爸爸特意收藏起來做紀念的,我仔細看去。
患者姓名:宋晨。
咦?這是我爸的名字。我揉了揉眼睛,再確認一次。
等等!懷孕的人是我爸? ? ?
可是,他是個男人啊!
4
你想過有一天,會懷疑自己是誰生的嗎?
現在的我,就是如此。
這簡直顛覆了我的認知,讓我瑟瑟發抖。
爸爸讓我小心媽媽!我媽……好像真的有問題,我不喜歡她那種黏膩的目光,看我的時候,像是在看獵物。
她不再是我那個溫柔可親的媽媽了。
明天,我們就要出發去東鳩島。
我忽然想起爸爸說的:「遠離有水的地方!」
東鳩島,就是海島啊……我該怎麼辦?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窗外的夜風盪起窗簾,裹挾著一絲陰寒,可,這是夏天。
我拿起手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跟誰說家裡的詭異之處。爺爺奶奶早就過世,外公外婆沒看過。
爸爸媽媽都沒有兄弟姊妹,咱們家庭的成員組成,簡單得可怕。
我想得出神,端起床邊的水杯,正要喝水。
低頭一看!杯子裡面,忽然出現了一張美豔的臉,她正笑嘻嘻地盯著我,表情鮮活得可怕。
「陽陽,你怎麼還不睡啊?明天要早起趕路呢。」
這個聲音,竟然是從杯子裡傳出來的。
我嚇得猛地丟掉杯子,水漬灑了一地,拼命朝門外跑去。
客廳卻適時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是怎麼了,你是想逃跑嗎,陽陽? 」
我強忍著心慌,扭頭去看,媽媽穿著黃色的吊帶睡裙,正靠在沙發邊,笑意盈盈地凝視著我。
水杯裡剛出現的那張臉,那個聲音,跟她一模一樣。
媽媽搖曳生姿地走到我床邊,坐下。
「寶貝兒子,你睡吧?別怕,媽媽守著你。」
有你在,我才害怕。
小的時候,聽說同學的媽媽會唱搖籃曲,我格外羨慕。
因為,我的媽媽不會。
從小到大,她對我是溫柔的,卻也是疏離的。
一度讓我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兒子,可是,爸爸總是告訴我:「媽媽就是這個性格,她是愛你的,你別怪她。」
今晚,她居然說要守著我睡覺。
究竟是守護,還是監視呢?
5
這一夜,我嚴重失眠。
那雙幽深的眼眸一直盯著我,我忽略不適,佯裝閉眼,調整呼吸。
不知不覺,我真的迷迷糊糊睡著了,但我似乎做了許多惡夢。
我是在搖晃中醒來的,像是置身水波之上。
睜開眼,是陌生的環境,鼻端縈繞著海鮮的腥臭味。
這是一個狹小的空間,斑駁的牆上掛著幾張漁網,和一些奇怪的工具,帶著鋒利的鉤子。
我驚訝地坐起身來,透過面前的小窗,我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大海。
是的,我在一艘漁船上。
「很快就到媽媽的家鄉了,陽陽,你再睡會吧。「我再次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她穿著一件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頭戴沙灘遮陽帽,紅唇鮮翠欲滴,美得驚人。
我揉著腦袋,疼痛無比,抱怨道:「不是說要坐飛機來,怎麼……突然就到海上了? 」
媽媽端給我一碗湯,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麼,聞著就想吐。
「傻兒子啊,你暈機了,咱們早就下來了,都已經走水路了。」
但我完全沒有印象。
關於如何上了飛機,如何抵達,一片空白。
她依舊是平和的模樣,注視著我手上的藥碗,眼睜睜地看著我喝了下去。
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船艙之後,我立刻撲到窗邊,摳著喉嚨,把藥吐了出來。
爸爸說的,小心媽媽!
這兩天的事太詭異了,我不敢再母慈子孝。
吐到最後,我突然發現,黑漆漆的藥與海水相融,竟然漸漸變成了紅色。
血的顏色。
6
很快,搖晃停止,船停了。
隨著擱淺,我在媽媽的呼喚聲中,下了船。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近乎荒蕪的小島,一眼就能看到頭,破敗的木屋佇立在空地上,形成村落。
在乾涸的沙灘上,是滿地的海洋垃圾,爛魚死蝦。
甚至還有一頭巨大的,掏空了軀殼的鯨魚。
是的,鯨魚。
環繞著島嶼的,是黑臭的海水,海浪打來,充滿腥味。
emm……說好的海島風情呢?這怕是荒島驚魂吧!
「歡迎回家,陽陽。」站在惡劣的環境裡,媽媽依舊笑容燦爛。
我難以置信地問:「不吧?老媽,這就是東鳩島? 」
媽媽點了點頭,挽著我的手,走向站在沙灘不遠處的那群人。
「是啊,這裡就是媽媽的故鄉,東鳩島,喜歡嗎? 」
走近那群人,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全是美女!
年紀大的,即使滿臉皺紋,也看得出當年美女的痕跡。年紀小的,都是美艷無雙,長裙飄飄。
我活了 18 年,還真是沒有談過戀愛,這些年只知道埋頭學習。
面對這麼多美女,我著實有些臉紅了。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媽媽,你的外婆,也是咱們東鳩島的族長。這是我的姊妹們,你的大姨、小阿姨。」
初次見面,我乖巧地一一打招呼。
「這位,是你的表姐,海雙雙。」媽媽著重介紹了一位年輕女孩,把我拉到了女孩面前。
雙雙表姐長得極為好看,穿著一條紅裙,墨髮飛揚,紅唇輕勾,眼珠子像是磁鐵一樣,死死地盯著我。
「表姐好。」我低下頭,企圖避開這種灼熱的目光。
東鳩島的女孩子,都這麼熱情嗎?
「宋陽表弟,你好呀。」海雙雙走上前一步,緊緊地擁抱了我,不留一絲縫隙,我被她硌得有些不舒服。
耳邊傳來她輕輕的氣息,讓我汗毛直豎,她說:「真好,又見面了。」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絕對是第一次!
7
我跟媽媽,在這個破敗又詭異的東鳩島住了下來。
奇怪的是,偌大的海島,居然看不到一個男人。
每家每戶都住的木屋,裡面又有很多小房間,跟咱們在城裡的格局差不了太多。
我拿著衣服走到所謂的「大廳」,一片茫然,耳邊忽然傳來女孩魅惑的聲音:「陽陽表弟,你幹嘛呢? 」
扭頭看去,正是海雙雙。
「呃,表妹,你們浴室在哪裡啊?我想去洗澡。」找了半天,也沒看到浴室。
海雙雙的表情瞬間冷了幾分:「也就你們人……嗯,就你們城裡人矯情,咱們東鳩島哪有水幫你洗澡啊,喝的都不夠呢,你看看外面都污染成什麼樣子了! 」
這番指責的話說出來,我驚呆了:「所以,你們夏天不洗澡嗎? 」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們常年不洗。」
見我一臉生無可戀,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水性很好,實在受不了,就忍著那些海洋垃圾,去深海裡遊一圈。」
「只不過,越洗越髒罷了。」她滿臉嘲諷。
我垂頭喪氣地正要回房間,被她拉住,她遞給我一隻碗,又是先前在船艙裡時,那熟悉的湯藥。
「喝了。」她的語氣不容置疑,跟我媽一樣強勢。
我皺著眉頭,仔細地凝視著藥,忍不住問:“我沒病,為什麼喝這個? 」
「你也看見了,咱們這環境不好,怕你水土不服。快喝了吧,別得傳染病了,乖。」
見我不動,她上前一步,趁我沒有防備,竟然捏著我的下巴,把藥給我灌了下去。
她的力氣很大,我堂堂一個 185 的大男孩!居然沒有反抗之力!
這絕對不是藥的味道,像是血!我曾經吃過鴨血。
被迫吞下去,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彎下腰嘔吐前,看到海雙雙兩眼迷濛地盯著我。
帶著慾望。
8
不能洗澡,水資源不足,吃的東西比石頭還硬,每天讓我喝那個奇怪的藥。
整個島,散發著臭烘烘的腐爛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沒有網路。
我跟外界失去了聯繫。
自從回了東鳩島,媽媽早出晚歸的,整天跟著外婆、大姨、小阿姨,神神秘秘。
我下定決心,找她借手機:「媽媽,你的手機借我上網,我看看新生群組裡說了什麼。」
是的,我剛剛結束了高考,考得還不錯,大學錄取通知早就收到了。
媽媽深深看了我一眼,遺憾地笑了:「哎,我們東鳩島這裡就是訊號不好,我的手機也是一樣。」
我跟其他人不熟,我不敢找她們借,也不敢相信她們。
這天,等家人全部再次出去之後,我出門閒逛了起來。
這裡好像是個小漁村的佈局,沙石路上,隨處可見倚在門口的女人,個個容貌驚人。
我像是闖進了女兒國的「劉姥姥」,無比震驚。
她們看著我的眼神令我很不舒服,有玩味,有打量,有興奮,有慾望,還有仇恨。
「這裡不能進。「兩個手持長棍的中年女人,在一座枯萎的土山前,攔住了我。
我認識她們棍子前端的彎鉤,在來的船艙看過。
「喲,感興趣啊? 「眉心有痣的阿姨晃著長棍問我。
另一個短髮阿姨也接話:「哈哈哈,這東西,殺人放血,可是一把好工具。你聽過切西瓜的聲音嗎?啪——就是那樣,人的肚皮,就開了,然後,就可以取出裡面的……」
她們就像是尋常的都市女郎,在描述今天的天氣怎麼樣,等會去哪裡喝下午茶。
有痣阿姨看到我臉色蒼白,急忙笑著打斷她的話:「跟你開玩笑呢,宋陽,這工具啊,是用來殺魚的,咱們畢竟住在海邊嘛。」
我猛然抬頭看她。
我沒有說過我的名字,她怎麼知道?
「哎呀,行啦,趕緊走! 」短髮阿姨揮舞著木棍,驅趕起我。
我點了點頭,往回走去。
走了一段路之後,在她們沒注意的時候,我拐了彎,從另一邊的海邊,繞了上去。
這座土山,肯定有秘密。
9
我走了很久,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把守的人。
可能她們覺得這裡是東鳩島,她們的地盤,很是放心。
土山上,交相掩映的枯萎叢林深處,出現了一棟巨大的木屋,幾乎有常規的兩層樓別墅那麼高。
正門口,又是兩個手持長棍巡邏的本土女人。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她們,藉著枝葉的遮擋,躲到了一樓窗戶下。
窗戶竟然還是原始的紙糊的,裡面傳來說話聲。
「這批貨不太行,出去的族人們也該帶新的回來了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媽,你以為所有人都跟我一樣快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嬌瞋著,這……這裡好像是我媽媽。那另一個人,就是我外婆了!
「沒辦法,這裡的環境越來越惡劣了,死去的族人越來越多,必須得有新生命。」外婆再次嘆息。
「別擔心,陽陽一直在喝藥,很快就傳承完,就可以跟雙雙……」媽媽安慰外婆,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對啊,媽,別擔心,雙雙一直等著他呢。」大姨出聲。
「對了,小妹,你家那位,在底下關了那麼久,你還捨不得放血呢?那你兒子的傳承怎麼辦? 」我媽又問。
「沒……沒……」小姨嗔嚅著。
資訊量太大,我飛快地轉著腦袋,消化著。
沒一會,她們的聲音消失了,我抓耳撓腮,實在是太好奇了,舔了舔手指。
輕輕地捅破了窗戶紙,瞇著一隻眼睛湊上去。
沒人。
再看大門口,也沒人!
好機會!
10
我溜進了木屋,什麼都沒有,很是空曠。
不遠處,是上二樓的樓梯。
可是,從我的腳底下,傳來了微弱的交談聲。
竟然有一個地下室!我躡手躡腳地順著台階,屏住呼吸,往下走去。
「你們倆快點,這幾個死了的男人,都抬出去丟海裡去,處理得乾淨些。」外婆吩咐兩個門衛。
「嘶——給我們吃了吧!」兩個女人垂涎欲滴。
「屍體也吃,沒出息。」外婆笑罵了一句,卻也沒有責備她們。
兩個女人笑嘻嘻地抬起了第一具屍體。
聽這意思,是正準備上來。
我加快腳步,底下竟然是石頭砌的房子!擠成一團,密密麻麻!像是都市的格子間。
在她們經過之前,我眼疾手快地衝向了最近的一間石屋。
門沒關,也許是她們剛來看過,忘了。
我躲了進去。
等她們的聲音完全消失之後,我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扭過頭去,在屋子裡,看到了一個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人」。
他瘦得脫了形,軟軟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
手腕和腳腕,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
衣衫殘破地掛在他身上,露出的皮膚上,滿是橫縱交錯的刀疤,新舊交替。
頭髮亂得跟稻草似的,像個瘋子。
整個屋子裡,都是凝固的血跡,觸目驚心。
如果不是他突然出聲,我都以為他死了。
「殺了我……」他抓住了我的褲腳。
11
「你相信男人能生小孩嗎?」瘋子問我。
他的話像是一道驚雷,振聾發聵,讓我觸摸了爸爸失蹤的真相。
見我臉色蒼白,瘋子大笑了起來,口中彷彿含著血:「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東鳩島的女人,都是怪物,她們能讓男人生孩子,哈哈哈哈……求求你了,你殺了我吧,求求你。」
我的腦中逐漸清晰起來,串聯起之前種種。我蹲了下來,凝視著瘋子,試圖問出最後的真相。
「她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長髮蓋住了瘋子的一隻眼睛,我只能看到他髒污的臉,還有臉上鋪天蓋地的恨。
「你知道東鳩海神嗎?他把這些女人變成了怪物。」
12
東鳩海神。
我第一次聽說。
「東鳩我知道,就是現在這個島。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是東鳩海神。」
這世界怎麼可能有神呢?
見我陷入迷茫,瘋子忍不住開口打斷我,語調滿是質問:“你不相信我?
「她們是東鳩海神的追隨者!她們都是瘋子!是魔鬼!她欺騙我,跟我結婚,讓我懷孕生下一種!放我的血餵孽種!還問我愛不愛她! 」
他好像徹底瘋了,又哭又笑。
也許是太久沒有人跟他說話,他有著很強的傾訴欲。
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癱坐在地上,聽他說了起來。
從他顛倒四的話語裡,我總結出了來龍去脈。
這是一個毛骨悚然的故事。
他真的生過一個孩子。
13 ——李鑫
我叫李鑫。
從小生活在一個幸福富裕的家庭,後來,爸爸意外被人殺害,媽媽繼承了家務,把我拉扯大。
大學畢業後,遇見了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她叫小冬。
她主動接近我、追求我,讓我陷入了愛的沼澤,相信了她精心編織的謊言。
美滿的工作,光明的人生,令人羨慕的愛情。
我以為,我的人生,近乎圓滿。
我跟小冬,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有親朋好友無數的祝福。
她靠在我懷裡,害羞地笑:「阿鑫,我終於嫁給你啦! 」
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婚後一星期,小冬就變了。
她似乎還是那麼溫柔,但是,她的眼睛不再清澈,看著我時,總是糾結又隱忍,讓我說不出地難受。
她變得暴躁,開始喜歡待在浴缸裡。我以為,這只是她性情有些變化,並沒有懷疑什麼。
直到那天,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李鑫先生,你懷孕了。」
我的世界觀崩塌了。
人要臉樹要皮,男人懷孕,說出來丟人。我換了幾家私人醫院檢查,答案如出一轍。
我驚呆了。
小冬卻高興極了,她好像癲狂,摟著我又哭又笑:「阿鑫,對不起,你會原諒我吧?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你開心嗎? 」
我跟她虛與委蛇,花費了很大的功夫試探和調查,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她是個怪物。
能讓男人懷孕的女人,不是怪物是什麼呢?
也可能,她根本就不是我當初才認識的小冬了,一個惡魔,幻化成了小冬。
這只是我的猜測。
她一如既往地說:「阿鑫,我愛你。」
她愛我,所以,她禁錮了我。
「阿鑫,我們這是世仇啊,是你們先對不起我的,所以,讓你也嚐嚐女人經歷過的痛苦吧。」
我當即吐了大一口血,世仇?女人的痛苦?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噁心的女人!
她甚至還繼續耀武揚威。
「阿鑫,你懷了我的寶寶哎,你開心嗎?這可是男人千載難逢的一個經歷。」
哈哈哈哈哈……她竟然問我開心嗎? !
到底是我瘋了,還是她瘋了?
我想逃離。
我想找警察。
可是,海冬神通廣大,我根本無法逃出我跟她的窩家門。只要有水,她就可以快速抵達。
偌大的城市,成千上萬的地下通道。怎麼可能沒有水呢?哪怕是我端起杯子,想喝一口水,她也能出現。
有一次,趁她不注意,我好不容易逃了出去,還沒到十字路口,她立刻就找到我了。
我試著流產。
這個孽種就跟長在我肚子裡了一樣,怎麼也不掉。
我想自殺,她拿我的媽媽威脅我。
我沒辦法啊……我真的沒辦法,作為一個男人,我變成了一個怪物的禁臠。
我逃不掉,也殺不死海冬,她太強大了。
為了我媽,我只能忍氣吞聲。
最終,我像個女人一樣,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了這個孽種。
孽種健康長大,我們的人生順風順水,看起來,一切都跟原來一樣。
十八年如一日,我活在海冬的監禁之中。
直到孽種十八歲生日這天。
海冬把我們一起抓回了東鳩島,把我關在了這裡。
而那個孽種,也被關在隔壁不遠處的石屋裡。
「只要兒子喝下你的血,連喝四十九天,他就能完成傳承,變成純正的東鳩族人。他跟東鳩族的女人結婚,就會生下最優質的後代。
「感謝海神的仁慈,給了我們報仇雪恨的機會,給了我們東鳩島傳宗接代的機會。」
她說,是東鳩海神幫了她們。
看到我震驚又憤恨的眼神,海冬高高在上地告訴我:「只要你說你愛我,我就偷偷地放了你和兒子,怎麼樣? 」
她企圖再次威脅我。
我笑了:「我怎麼會愛上一個魔鬼呢?」
她挑了我的手筋和腳筋,試圖毀滅我做男人的尊嚴,讓我痛苦。
我依舊告訴她:「我不愛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立刻就死!」
於是,她折磨我,逼迫我。
沒用的,沒用的,海冬。
看她氣得臉色通紅,我心裡暢快無比。
海冬的媽媽,也就是那個所謂的東鳩族長,似乎忍不了了,帶了人來放我的血。 每天,反覆復,用我的血,去餵那個孽種。
好痛啊……真的好痛,比生孩子還痛。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解脫了?
14
李鑫躺著地上,像是油盡燈枯的老人,垂死掙扎。
我回想著他的故事,手心冰涼。
海冬……那是我小姨。
所以,從輩分上來說,李鑫是我小姑父。
內心一陣惡寒,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我「哇」的一聲,衝到牆角吐了起來。
原來,天天給我喝的,所謂的藥,真的是血啊。
那是我爸爸的血。
我爸,或許已經遭遇不測了。
李鑫費勁地側頭,見我流了眼淚,他問:「你是第二代吧?」
父親是第一代,父親與東鳩島女人生的孩子,是第二代。
我點了點頭。
「既然你出現在東鳩島,你爸,大概率是屍骨無存了。
「你知道嗎?東鳩海神給了女人們強大的力氣,禦水的能力,美豔的外表,讓男人生孩子的本事,他當然有所求。」
我顫抖著牙齒問:「所求是什麼?」
「男人的命啊!那些生完了孩子的男人,都被獻祭給了海神,或者說,獻祭給了水。
「我們不過就捕了一點小魚小蝦,往海裡排了些垃圾,居然就說咱們污染了海洋,說惹怒了海神,說這都是神的責罰。
「魚蝦生來不就是給人吃的嗎?女人生來不就是生孩子的嗎?她們竟然試圖顛倒這個世界!」
我沉默地聽著他的話,克制住想揍他一拳的衝動。
瘋子的頭髮不知何時散落開來,他仰頭看著我,眼神露出懾人的笑:「我猜,你的爸爸,是在有水的地方消失的吧? 」
「是的,浴室。」我沉重地點頭。
生日那晚,浴室傳來的咀嚼聲,不是做夢。
我咬牙:「你怎麼知道這些?」
李鑫諷刺一笑:「海冬說的啊,她為了證明自己對我的愛,不打算獻祭我。只要我愛她,好好跟她在一起,她會帶我逃離。」
他的話音剛落,石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越來越近。
最後,停在了我們石屋門口。
我和李鑫屏住了呼吸,門外也一片安靜。
「宋陽。」
過了很久,門外的人叫了我的名字,是媽媽。
我忍住顫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身,打開門。
正對上了一片幽深的綠,像蛇的瞳孔,蘊藏著詭異的火光。
媽媽無情地凝視著我,那眼神,帶著蠱惑,以及對我神經的刺痛。
我暈了過去。
15
再次醒來時,我一眼看見的,是海雙雙明媚的臉。
「呀,表弟,你醒啦? 」她驚喜萬分,握著我的手,摩挲著,像是個登徒子。
只是身分調換了,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她似乎由衷地為我開心,可是,有點過度熱情了。
我聞著她身上的海腥味,忍著噁心,用力地抽出手:「表姐,我媽呢? 」
她認真地看著我,眸中泛著關心,語重心長地勸我:「宋陽,以後不要亂跑了,秋姨生氣了。」
果然,暈過去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夢。
李鑫說的,都是真的。
相處的這些天,海雙雙除了逼我喝藥,也算是一直照顧我。她對我,似乎是有些奇怪的感情在的。
我試探著問:「東鳩海神,究竟是什麼? 」
一隻冰涼的手摀住了我的嘴,味道並不好聞。
海雙雙驚慌地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別瞎說!她們會殺了你的!這可是我們東鳩島的秘密!」
我心裡更肯定了,李鑫說的是真的。
雖然利用女生有些不恥,但是,我別無他法。
「我也是你們生孩子的貨物嗎?」
「別說了!」她猛然站起身來,把藥碗推到了我面前,「趕緊喝了吧,不然等會秋姨來了,你又得受苦。」
我深深地凝視著那碗東西,當然沒喝。並且,憤怒地打翻了碗。
伴隨著「咚」的落地聲。
滿地都是濃稠的血。
海雙雙說對了,我媽來了。
我被我的親生母親,掐著脖子,從木床上拎了起來。
媽媽眸中的綠色更盛,透露著無情的冷,紅唇輕勾,戾氣滿滿。
「宋陽,我是不是太慣你了? 」
16
呼吸困難之際,我想起了小時候。
我的身體比同齡人差了很多,時常生病,爸爸放下所有工作,徹夜不眠地守著我。
我的爸爸,跟李鑫是不同的。
他很愛我。
雖然他作為男人生了我,可他從來不視我為恥辱。 而我的媽媽,卻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問候一下。
她溫柔地看著我和爸爸,笑得薄涼:「真不愧是你生的好兒子啊!」
那時,我總是疑惑,這麼好看的媽媽,為什麼脾氣那麼古怪呢?
「再看,再看我就吃了你。嘶——」她邪惡地舔了舔唇,把我嚇得哇哇大哭。
那時,我不懂。我是爸爸生的好兒子,難道我不是媽媽生的好兒子嗎?
我明明是她的親生兒子,她為什麼總是對我透露出敵意?
可能,在我的媽媽眼裡,她和李鑫一樣,我也只是孽種而已。
「爸爸,媽媽不喜歡我嗎? 」我憋著眼淚,撲進爸爸懷裡。
爸爸抱著小小的我,摸著我的頭,聲音溫柔:「媽媽也很愛你,只是,我們對不起她們……」
我確信,五歲那年,高燒不退的我,從爸爸的嘴裡,聽過「我們對不起她們」這幾個字。
因為對不起,所以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正如現在,她掐著我的脖子,把我高高地舉了起來。
我的頭已經頂到木頭做的天花板。
呼吸困難,腦袋缺氧。
海雙雙焦急萬分地扒拉著媽媽的手:「秋姨!秋姨!宋陽不是故意的!他每天都有喝藥!你放過他吧!」
媽媽俯視著她,語氣裡,有不可置信,也有些許悵然:「雙雙,你居然真的喜歡上了他。」
海雙雙囁嚅著哀求:「秋姨,求求你了放過他吧,我保證,我以後會看好他,他會乖的! 」
我得救了。
媽媽放下了我,她把 185 的我狠狠地丟到床上,如同一塊破布,聲音不屑:「你們宋家人,真噁心。你爺爺、你爸、你,虛偽做作,一脈相承。」
我猛然抬頭,死死地瞪著她。
打我可以,踐踏我可以,不能侮辱我爸。
但我沒有傻到直接跟她起衝突,咬牙忍了下去。
17
我被關在房間,每天由媽媽親自送藥。
一天一餐,保證不餓死就行。
海雙雙跑到我房間門口勸我:「表弟,你別再忤逆秋姨了,只要你堅持喝四十九天藥,然後跟我結婚,你就自由了,想去哪裡都可以!我也可以帶你回你的家! 」
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我嗤笑出聲:「海雙雙,你是我表姐,近親不可通婚。」
「可是,我們這裡不看這個。」門外,海雙雙的聲音有些低沉落寞。
我死死地抿緊了唇,不再多說什麼。
我厭惡死了東鳩島。
厭惡死了我媽。
厭惡死了海雙雙。
這什麼破地方!我堂堂一個大男人,憋屈死了!終於明白了李鑫一心求死的感受。
門外的人繼續勸我:「宋陽,我是東鳩島這一輩血脈最純正的,你跟我是同系血脈。只要喝下藥弄完傳承,就能生出最純正的後代。」
都什麼年代了?還最純正的後代,這種封建糟粕!
我想找到我爸,或給他報仇。
我想活著離開。
…………
於是,我開始慢慢地變乖了。
每天強忍著噁心,在媽媽灼灼的目光下,喝下了血。
爸爸會理解的吧?對不起…
我吃著那些臭魚爛蝦,補充體力。
每天喝完血,我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裡面肯定摻雜了什麼,防止我逃跑。
我的皮膚越來越白,軟嫩嫩的,令我噁心!
我身上多餘的毛髮開始脫落,像剝了殼的蛋,令我驚慌!
更難以啟齒的是,我的胸脯,越來越漲…
我是個男人啊! ! !
我想到了李鑫的故事,想起了爸爸日記本裡的懷孕檢單。
白紙黑字,清晰地寫著:
“患者姓名:宋晨。」
“患者性別:男。」
“病情檢測:懷孕 6 週+。」
爸爸懷孕的時間,剛好跟我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對得上。
所以,我真的,是我爸生的。
18
晝夜交替,煎熬度日。
我整整喝了四十九天的血。
這天,媽媽打開了房門,湧進一群女人,在我這個房間忙碌不停。
看那些行為,似乎是在佈置。
人類美學的本質或許都一樣,大紅的綢緞掛滿,她們比畫著動作,對我念著我聽不懂的東西。
也許是祝福,也許是詛咒,誰知道呢!
我縮在角落,全身沒有力氣,只能看著她們折騰。
「今晚你就跟雙雙結婚洞房了,我的兒子啊,終於長大了。」媽媽神色複雜,撫摸著我的腦袋。
我卻只覺得毛骨悚然。
傍晚很快降臨,我摸了摸耳朵。
幾個女人拖著擔架出現,給我套上了一件鮮紅的衣衫,既喜慶,又詭異。
一個女人直接把我搬到了上面,她們這些女人,力氣一直這樣大嗎?
我懊惱地掃視了一眼自己已經快不存在的肌肉。
她們喜氣洋洋地敲鑼打鼓,唱著我聽不懂的小調,明明是喜慶的,卻透著哀婉與淒絕。
我的耳膜刺痛,最後,竟然流出了血。
也許對人類來說,這就是音波攻擊。
她們抬著我,朝著土山木屋走去,是的,我又回木屋了。
我的新娘,海雙雙,在木屋等我。
今晚,我和她要在這裡舉行祭祀海神的儀式,共度「良宵」。
19
這是我第二次進入這棟木屋。
仔細看去,裡面雕樑畫棟,有著她們自己的族內文化。
她們把我抬到了一樓的正中放下,裡面滿滿噹噹的,全是女人,清一色的容貌出眾。
牆壁正前方,擺放著無數塊靈牌。
這棟木屋,類似她們的祠堂。
結婚這種大事,肯定要來這裡。
看來,我賭對了。
在前面的高地上,站著我的外婆,我的媽媽、大姨、小阿姨,她們中間,放著一尊巨大的雕像。
人身魚尾,手持三叉戟,長髮飄飄,雙目幽綠,活靈活現。
我多看了一眼,瞬間頭皮發麻。
這,就是她們信奉的東鳩海神嗎?
台下正中,站著一雙紅裙的海雙雙。毫無疑問,今天的她,是格外美的。
她像蝴蝶一樣朝我撲來:「宋陽!你今天真帥!」
台上幾個長輩搖了搖頭,四周的人群裡,也發出指指點點的聲音。
「嘖,族長一脈出情種啊! 」
「是啊,怎麼可以為了個男人搞得這麼隆重! 」
「噓!族長可是她奶奶,別說了。」
「怎麼不能說?她們是不是忘了咱們經歷過什麼?忘了咱們的血海深仇!真不要臉!」
四周絮絮叨叨,我盡收耳中。
我看了眼海雙雙,一向張揚的她,竟然害羞撲閃著眼睛,期待我的誇獎:「你喜歡嗎?」
我當然喜歡啊。
我捏了捏指甲。
這,可是我唯一的機會。
20
外婆拄著龍頭拐杖,引領著所有女人,對著雕像,虔誠地跪倒在地。
先是說了一連串的我聽不懂的話,後來,終於說了國語。
「尊貴的海神大人,這是東鳩島第二代,他叫宋陽,今天將和雙雙結婚,傳承海神大人的意志,延續東鳩一族的血脈,願大人庇佑! 」
海雙雙見我還站著,猛地拉了我一把,壓低聲音警告我:「快點跪下,別惹怒了海神大人。」
我忍著腦神經的刺痛,仔細地凝視著海神鵰像,我不信這世界有鬼鬼神神!
忽然,我看見雕像發動了綠色的螢光,所有女人引為神蹟,大呼著跪拜。
等到拜堂儀式開始,我偷摸地伸手滑過雕像。
堅硬的石頭而已,沒有其他不妥之處。
即使有不妥,那也是科學範疇能解釋的。
我了然一笑。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神呢?
21
今夜的東鳩島,格外喜慶。
似乎因為我和海雙雙的婚禮,給了這個枯敗的島嶼一絲鮮活之氣。
東鳩族的女人,靈活得像是蛇,搖曳身軀,拿著木棍彎鉤,穿梭在木屋裡。
夜深人靜,明月高懸,洞房花燭好時機。
我和海雙雙的新房,在二樓。
周圍房間傳來許多吵雜的聲音,二樓關的,是那些懷孕夫,像在切西瓜。
「咔嚓,咔嚓,砰。」
一個,一個,又一個。
「生啦!生啦!這個貨不錯,是女娃呢! 」
「哎呀,我這兒這個竟然是個男娃! 」
「好啦,還有這麼多貨呢,今夜有忙了,別聊了! 」
或欣喜,或失望,或無奈,伴隨著新生命的哭泣。
她們像是瘋子,我好像闖進了精神病院,這一刻,我的感受非常深刻。
無數聲音如潮水,湧進我的耳朵,折磨著我的神經。
我想起了地下室的那個男人,李鑫。
「你知道男人生小孩是什麼感覺嗎?」他問我。
我沒有經歷過,搖頭。
他躺在地上,咧嘴一笑:「男人是沒有子宮的,懷胎十月,拔乾了精血,硬生生地在肚子裡造了個房子,擠得五臟六腑啊,都快碎裂。」
「女人懷孕是嘔吐,男人也是啊,一吐,一口的內臟碎片。
「小伙子,你知道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肚子像個球一樣長大,不敢去醫院,也不能去,會被當成怪物。只能等十個月到,等那個噁心的女人,用她的彎鉤,把我的肚子剖開。
「咔嚓——聽過熟透的西瓜被刀碰一下,自己裂開的聲音吧?就是那種感覺。」
我難受極了,問他:「痛嗎?」
李鑫愣了愣:「痛啊,就算海冬用超能力快速治癒了我,可是,我的心,真的好痛啊。」
「小伙子,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李鑫問我。
「殺了我。」
22
紅影翻飛,把我拉回了現實。
「宋陽,我終於嫁給你了。」海雙雙臉頰緋紅,跟我並排坐在床上。
我沒有動作。
她朝我撲了過來。
我看著她迷濛的眼睛,伸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
不得不說,她是東鳩島最美的女人。
「雙雙表姐,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吧?我總覺得,對你一見如故。」我壓低聲音問她。
我的指尖,從她的眉眼滑過,掠過鼻子,停在了紅潤的唇上。
她俯視著我,看著我笑:「當然,我常去看你。」
「嗯?」我疑惑。
她強忍著渴望,給我解釋。
「沒有啦,現在我們結婚了,我也沒什麼好告訴你的。我們東鳩一族,接受過海神的祝福後,力大無比,極度擅長禦水。但凡是有水的地方,我們就能快速抵達。
「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想念秋姨,我偷偷遊過整片海,去找她。我意外地看見了你,那年,你七歲。從那以後,我就常常偷偷地去看你。
「你不知道啊,我為了見你,都要穿越了整個東海…畢竟,我們對水的管控力,也就只有一步一百公里左右而已。
「不像孫猴子,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我們還是很辛苦的。路上也會遇到一些不長眼的魚,但是,每次見到你,我就很開心了。
「宋陽,我對你真的是……」
我根本沒有在意她後面的話。
難怪……難怪啊,爸爸的日記本上寫著:「遠離有水的地方!」
擅長禦水。原來如此。
我勾起唇角,指尖摩挲著她的紅唇,輕輕一笑:「多謝了,表妹,得罪。」
海雙雙暈了過去。
我走了出去,瞳孔仔細地掃視著二樓的房間。
這裡,彷彿是世界的 bug,人間的煉獄。
一個個九尺男兒,挺著大肚子,躺在地上哀嚎。
如同沙灘上瀕死的魚,任人宰割、挑選。
滿地的血。
肚子被繃得發白,尖銳的彎鉤劃下。
「不……不要……」他們痛哭流涕地哀求著。
「砰——」無人在意,只有清脆的破肚聲,還有嬰兒的啼哭聲。
喚醒了罪惡。
23
渡輪停滿了這片海域,各種特殊武器對準了這裡。
無數直升機盤旋在上空,轟鳴不止。
五百公里以內的水域,都被海底的武器控制起來,就連一隻蒼蠅,也不可能輕易地飛出去。
裝備精良的戰士們將整座島嶼圍得水洩不通。
探照燈大開,所有的罪惡,都無處遁形。
「真沒想到啊,這片海域污染如此嚴重,早年西海岸深山裡不知道幹什麼,排了很多化工污染物,海洋生物都變異了。」
領導者看著周遭的環境,感嘆不已。
是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海神。
她們所有的一切,所謂的超能力,都是長期被海洋垃圾環繞,被有毒海水輻射的結果。
「宋陽同志,做得不錯,記一等功! 」特殊部門的老大拍著我的肩膀,誇贊著我。
我扯開艷紅的衣衫,露出由衷的微笑。
是的,我是特殊部門的一員。
「孕夫詭事」,早就是咱們的 S 級任務。
我剛進部門時,就接了。
我摸了摸腦袋,寵辱不驚。
多虧了耳朵裡的衛星定位晶片,還有指甲蓋裡的,對東鳩女人有作用的迷藥。
甚至,我的瞳孔,也早已裝上高科技自動拍攝儀。
這些,全都是東鳩族犯罪的證據。
其實,從我爸懷我的那一刻開始,確診單出來,我就被特殊部門盯上了。
當然,其他的第一代第二代也是。
但他們選中了我。
也許是因為我學習優秀,性格溫和,聰明機靈。
經過考察,在 18 歲生日的一個星期前,我被特殊部門錄用。
正式成為裡面的一員。
24
我看見了很多熟人從東鳩島裡面,被押解出來。
首先是那些女人們。
她們瞪著綠眸,惡狠狠地盯著我,恨不得食我肉,啖我血。
「叛徒!」
「虧我們那麼信任你!」
「你是海秋的兒子,你怎麼可以背叛東鳩族! 」
「你會得到報應的!宋陽!」
「果然啊!那些男人的後代也是噁心的東西!我們應該殺了他們!應該殺了他們的!」
我也看到了,當初在後山把守的,有痣阿姨和短髮阿姨。
她們突然暴起,不顧各種特殊武器,舉著長棍和彎鉤,朝我衝來。
「宋陽,早知道如此,那天在後山,就該把你開膛破肚! 」
「你媽把你帶回來,就跟我們通氣了,讓我們稍微關照一下你吧!你對得起她嗎? 」
「你個小人!狼心狗肺的玩意!跟你爸一樣冷血無情!去死吧!」
我沒死,死的是她們。
被武器洞穿眉心,殺傷力極大,專門針對東鳩族,一擊致命。
無數聲音朝我撲面而來,我挺直了腰板,紋絲不動。
的確,我身上流著東鳩族的血,我媽是東鳩族人。
但是,我首先,是個人。
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25
接著押解出來的,是我外婆。
那個我跟她沒有太多交集的老人。
她枯瘦的臉扭向我,目光專注得可怕。
許久許久之後,她咧嘴一笑:「宋陽,你想給你爸爸報仇,是吧? 」
老人推開押解著她的手,不顧一切地開始解衣衫。我們紛紛扭頭,雖然她是個老人。
可是,她卻癲狂地嘶吼:「你看!你們看看!看看我身上的傷疤!看看我的肚子!」
我們忍不住好奇地看過去。
像蜈蚣一樣的刀疤,密密麻麻的,爬滿她的肚皮。她肩上,背上,全都是各種陳舊舊傷。
「族長!」被押在另一邊的女人們痛哭起來。
「這些,都拜宋家和李家所賜。宋陽,明白嗎? 」外婆仇視著我,惡狠狠地繼續說。
「宋家和李家真有錢啊,真幸福啊,當然了,最大的人口販賣組織頭目嘛!看到了嗎?我們,全都是受害者! 」
外婆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指了一圈女人們。
「我們並不是所謂的族人,苟且的倖存者,復仇者聯盟而已!
「我有過多少個男人啊,我生了多少個孩子啊,我忘了,他們都拿去賣了,哈哈哈哈哈……」
老人沙啞難聽的聲音環繞在我耳邊,字字句句,椎心泣血。
我瞪大了眼睛,面露不忍,原來,這才是她們做這些的真實原因。
26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外婆還是個花季少女的時候,她在回家路上被綁架了。
隨後,她和許多年輕的女孩們一起,被送到了東鳩海的一個深山里。
那些姑娘,有些是被綁架來的,有些是被拐賣來的。最大的不過 35,最小的,不過 10 歲。
在那裡,她們經歷了慘絕人寰的半輩子。
她們被鞭打,被教訓,被馴養,不聽話的,被殺分屍,丟進海餵魚。
形形色色的男人們,來到了山里,她們成了供他們玩樂的工具,這座山,也成了銷金窟。
等過了 30 歲,容貌衰退,不能接待了,便開始生孩子。
什麼?高齡產婦有生育危險?他們在乎嗎?不在乎。
外婆忘了她生了多少個孩子,她甚至沒來得及見一面,那些孩子便成了待價而沽的商品。
被送去全世界販賣。
品質不好的男孩子,被直接殺死。
而品質一般的女孩子,便留在了山裡,延續她們母親的「事業」。無數姐妹們,死在了那座山裡。
外婆恨啊,恨得不行,可是,她一個弱女子,怎麼鬥得過那些牛高馬大的男人呢?
直到有一天,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我是東鳩海神,你願意獻祭你的靈魂嗎?我可以幫你報仇。」
於是,外婆跟「海神」做了交易。
山裡的男人全被殺死,包括宋李兩家頭目,也就是……我的爺爺。還有,李鑫的父親。
帶著倖存的姊妹,還有她們的後代,來到了東鳩島。
聽完前因後果,在場的人無不唏噓不已。
「父債子償,宋晨和李鑫,不冤枉吧?他們明明知道他爹所犯的罪,敢去自首嗎?不敢。所以,他們活該經歷一次我們的痛苦。」
我攥緊了拳頭,難以置信,我的爸爸,竟然跟這件事情有關。
所以,他知道嗎?
27
再接著被押解出來的,是我的大姨海夏、小姨海冬。
「宋陽,你怎麼這麼狠心啊?雙雙對你那麼好! 」大姨哭喊著指責我。
「……」我沒辦法回答她,別無他法。
小姨卻沒有施捨我一個眼神,只是癡痴地看著海島另一邊,那些被救出來的男人們。
她在找人,沒有找到。
神色漸漸焦急起來。
她的身體還對著人群,腦袋卻扭了過來質問我,滿臉猙獰:「李鑫呢?李鑫呢?把他還給我!」
李鑫呢?
李鑫死了。
那群蓋了白布的擔架,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屍體。
我想起李鑫跟我說的最後兩句話。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如同一攤爛泥,躺在地上,哀傷地問我。
「殺了我。」
我來不及回答他。
就看見了那雙突然出現在石屋裡的腳,來人踩著血跡,俯視著地上的爛泥。
「表弟,你好,初次見面。
「我叫李卑。卑微的卑。」
回過神來,我嘆了口氣,抬高視線,看向某個瘦弱少年。
他筆直地站在陽光下,站在人群裡,對我點頭微笑。
28
之後被押解出來的,是海雙雙。
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飛揚的魅惑。
唯有淡淡的愁緒,還有看著我時,無盡的複雜。
經過我跟前時,她突然瘋狂掙紮起來,掙脫開束縛,無數武器瞬間對準了她。
她絲毫不畏懼。
徑直走到我面前站定,仰著美艷絕倫的臉,對我輕輕一笑:「老公。」
她第一次這樣叫我,帶著狡猾:“我不是怪物。」
我緩緩點頭,想伸手摸她的腦袋,最終還是放下。
我看見她眼底的淚光,聽見她哽咽:「你是不是嫌我髒,所以不願意跟我結婚啊?可是,他們沒有碰過我……」
我心裡疼痛不已,猛地抱住她:「不是,不是……對不起。」
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了外婆和媽媽她們。
如果不是拐賣,她們本該有幸福的一生。
的確,是我們宋家對不起她們。可是,我現在能做什麼呢?
感受到我的懷抱,海雙雙笑了起來:「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抱我,我很開心。
「其實,你不用害怕吶。就算你生了孩子,我也不會獻祭你的。她們只是想讓你們感受到女人的痛苦,宋陽,我知道,我能感受到的,你是個好人。
「你跟你爺爺不一樣,宋陽。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從你七歲,到你十八歲,喜歡了十一年。」
這次,我終於聽清楚了她剩下的話。
29
最後一個被押解的,是我的媽媽,海秋。
她還是那麼高貴優雅,即使是作為階下囚。
知道我是毀了東鳩島的「幕後黑手」,她也只是雲淡風輕地瞥了我一眼。
「不錯,長大了,算計了所有人。」
我不再恨她了,心好疼,想拉一拉媽媽的手。
「對不起,媽媽……我不知道……我會幫你找齊當年販賣集團的每一個人,讓他們接受法律的製裁。
「不用了,那些被抓來生孩子的男人,就是還活著的他們,或是他們的後代啊……」
媽媽笑了,笑得髮絲亂顫,笑得眼淚垂落。
「你們知道為什麼只有海夏海秋海冬,沒有海春嗎?她是我們的結拜大姊。
「其實我們都是沒有家人的,在那個山裡,也分不清誰是誰的孩子。
「逃離深山那晚,她被三個男人點了,叫去伺候,那一年,她才十三歲!
「海神幫了我們,我想叫她一起逃跑,卻只找到她的屍體。開膛破肚啊,就用那些殺魚的彎鉤。」
她冷酷的綠眸掃視一圈海島眾人。
整個東鳩島,陷入死寂。
特殊部門的領導放下武器,脫下帽子,對著我媽媽,對著東鳩島所有女人,緩緩垂頭,語氣沉重。
「我很抱歉,曾經,確實有那樣一個人口販賣集團,只是,他們太神秘了,我們遲遲沒有抓獲。」
媽媽擦了擦眼淚,嘲諷一笑:「無所謂了,我們已經報仇了。」
四周被押解的東鳩族女人們,也都哭了起來。
特殊部門的領導頭垂得更低了,四周的戰士們也垂下頭,有羞愧,有哀悼。
媽媽繼續數落條條罪行。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感同身受,只有你們自己經歷了,才會懂。」
所以,才有了懷孕夫。
30
終於要結束了。
媽媽被押走前,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最後還是淡淡地說:「你爸走得沒有痛苦,海神給了他痛快。」
真的沒有痛苦嗎?
我回想起生日那晚,浴室傳來的骨頭碎裂聲。
心悸不已。
人群有序地登船,我不知不覺落在了最後一個。
追上兩步,拍了拍前面的人的肩膀,低聲問:
「兄弟,你覺得真的有海神嗎? 」
「為什麼不信呢?」
「世界上哪有神,如果有,不應該早就出來幫她們嗎?將她們一開始就帶離深山。」
「人可真有趣。「前面的人背對著我笑起來,「不反思人的問題,反而責怪神來晚了。
「宋陽,所以,你真的是個好人嗎? 」
他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他竟然長著跟木屋雕像一樣的臉,那尊海神的雕像。
我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