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搭乘 Z1X9 次列車。
請各位旅客自覺遵守以下規定。
【第一條:本次列車為直達列車,中途不會靠站停車,無論發生任何情況,都請各位旅客千萬不要下車! (注意,千萬不要下車! )】
【第二條:本次列車全程禁煙,如您遇到吸煙的乘客,請盡快離開,並及時通報列車服務員。】
【第三條:為確保您的人身安全,請各位旅客依車票上指定的車廂座位號碼對號入位,未經其他乘客及列車乘務員的允許,嚴禁私自換座。】
【第四條:如遇到任何緊急情況,請盡快趕到您最近的衛生間內,利用無線電呼叫列車空服員。(注意,當浴室內的指示燈從綠色變成紅色閃爍時,請盡快離開! )】
【第五條:本次列車空服員統一身穿深藍色制服,如您遇到身穿其他顏色制服的乘務員,千萬不要與其產生任何言語和肢體接觸,請盡快離開! (注意,千萬不要與其產生任何言語和肢體接觸! )】
【溫馨提示:本次列車配備有流動售貨車,如有需要,可自行購買。】
最後,衷心祝福您旅途愉快。
1.
月台上,我低頭看著手機上剛收到的簡訊,一頭霧水。
「估計是垃圾簡訊,千萬別理。」
同行的學姐趙蓉收起手機,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呼出一口白氣。
「這鬼天氣,真冷啊。」
此時正值一月下旬,學校剛放寒假。
我兩個要等的這趟列車,到站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
此刻空曠的月台上旅客稀少,冷風順著領口拼命往裡鑽,讓我整個人恨不得縮成一團。
我和學姊的老家都是外省的小城市,距離遠,又沒有機場,只有這趟直達的列車,還要坐三天兩晚。
因此,每到放假、開學的時候,我和學姐都會順路搭一趟車,這樣彼此之間也能有照應。
「這班車該不會晚點了吧?我都要凍死了。」
學姐剛抱怨完,遠處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光暈。
緊接著,一輛墨綠色的列車緩緩駛進月台。
這時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周圍突然泛起了一陣濃霧。
白色的霧靄鋪散開來,濃到彷彿化不開。
森冷的空氣黏在皮膚上,讓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等到列車停穩後,我特意觀察了一下臨近的幾節車廂。 這一站沒有一個乘客下車,只有零星的幾個乘客在往車上走。
再遠的位置被濃霧遮擋,看不到了。
一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空服員站在車門口,負責檢票和指引車廂。
他戴著寬帽,低頭,臉色慘白,表情僵硬。
聯想到先前收到的那條短信,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可學姐已經拎著行李走進車廂,我只好連忙跟上,安慰自己一定想太多了。
走進車廂裡,開足的暖氣頓時讓我感覺舒服不少。
車廂的走道已經熄燈,只剩小桌板底下亮著黯淡的燈。
我和學姐打開手機照明,找到對應的 06 號和 07 號隔間,拉開門,裡面一片漆黑,只有一個胖男人悶雷般的鼾聲。
藉著走廊的燈光,我勉強看到 06 號碼的下舖,躺著一個肥胖的男人。
可下舖本來應該是我的位置。
2.
隔間裡沒有其他乘客,我想起簡訊上的第三條規定,鼓起勇氣,想把那個胖男人叫醒。
「您好,這是我的位置,5 號車廂 06 號下舖,您是不是找錯位置了? 」
那個胖男人滿身酒氣,不耐煩地揮揮手,含糊不清地說。
「我是上鋪,咱倆換一下。」
胖男人翻了個身,不再理我,很快鼾聲就又響了起來。
我一時間有點犯錯,學姐的位置就在我旁邊,她先放好行李,隨後拉著我走出隔間,忿忿不平地說:「走,咱們去找空服員。」
我倆剛走出隔間,就看到走道盡頭的連接處站著一個乘務員。
他背對著我們,上半身隱沒在黑暗中,走道底部的燈光只能勉強勾勒出他的下半身。
學姐快步走上前,我本想拉住她,卻還是慢了一步。
「您好,06 號下舖有個人非要換位置…」
還沒等學姐把話說完,我連忙拉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她拉著往回走。
「怎麼了?」學姐顯得非常疑惑。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低聲說:「那個人不是空服員。」
「啊?怎麼會?他不是穿著制服嗎?」
但他身上的製服顏色不是深藍色,而是黑色!
這番話我沒說出口,扭頭瞅了一眼,發現那位乘務員仍站在原地。
他分明是背對著我們,但我卻總覺得他在死死盯著我倆。
我不敢再往下細想,連忙回過頭,莫名感覺脊背發涼。
不知道剛才學姊跟對方說話,算不算違反規定。
如果算的話,又會有什麼後果?
胡思亂想到一半,我倆回到隔間,拉開門,驀地愣住了。
06 號下舖上空空如也。
那個一分鐘前還躺在我舖位上的胖男人,不見了。
3.
「這是怎麼回事?」學姐也蒙了。
我打開手機照明,發現六個舖位上都沒人。
那個胖男人真的不見了。
學姐聳聳肩,「沒準是被別的乘務員趕走了。」
先前被胖男人躺過的舖位整潔如新,像是被收拾過,床單上幾乎沒有一絲褶皺,被子也整整齊齊地疊好,擺放在枕頭上。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麼短的時間裡,真的能做到嗎?
隔間裡只殘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酒氣,能證明那個胖男人真的存在過。
學姐卻毫不在意,徑直躺到床上,開始玩手機。
車廂開始微微晃動,我掀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的一切仍然籠罩在濃霧中。
列車正在緩緩駛離月台,開始加速。
學姐擺弄著手機,冷不丁抱怨道:「嘖,這車裡訊號也太差了,連個訊息都發不出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掏出手機,果然一格信號都沒有,連緊急號碼也撥不出去。
我越來越覺得這班列車有點不對勁。
學姐已經關上手機,準備睡覺了。
沒過一會兒,平穩的呼吸聲迴盪在隔間裡。
我盡量平復好心情,鑽進被窩,閉上眼,同樣準備睡覺。
緊繃的情緒鬆弛下來後,倦意很快襲來,將我的意識拉到深淵。
…………
「陸瑤,陸瑤! 」
「快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迷糊地睜開眼,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一張模糊的人臉猛然出現在我眼前。
她伸著脖子,滿臉驚恐,雙手用力晃著我的身體。
我嚇了一跳,瞬間清醒過來,才看清那張臉是學姐。
見我睜開眼,學姊哆哆嗦嗦問我:「陸瑤,你、你聽到那個聲音了嗎? 」
聲音?什麼聲音?
「有人在說話的聲音……好多人……我周圍有很多人!」
學姐瞪大眼睛,雙手抓著自己的腦袋,整個人像是恐懼到了極點。
我根本沒聽到什麼說話聲。
況且這個隔間裡除了我和學姐,哪裡還有其他人?
但看學姐的樣子,又不像是惡作劇。
「學姐,你是不是做了惡夢? 」
我試探性地伸出手,想讓她先冷靜下來。
「別碰我!」學姐觸電般地推開我,瘋了一樣,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你們別碰我!」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學姐猛地拉開隔間門,慌亂地跑了出去。
我下意識想要追,剛準備起身,卻又硬生生停住了。
4.
一想到先前在走道上碰見的那位乘務員,我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忍不住泛起一陣懼意。
我強迫自己坐回床上,掏出手機看了時間——凌晨一點半。
我才睡了一個多小時。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要出去找學姐嗎?
可我總覺得,留在隔間裡或許會比較安全。
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學姐會不會遭遇意外?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楚。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竟然是學姐打過來的電話!
我連忙接起來。
手機像是訊號不好,只聽到對面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夾雜著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陸……快跑……它們要來……」
「學姐,你說什麼?你現在在哪裡?我聽不太清楚你說話! 」
「快跑……啊!」
伴隨著一聲慘叫,學姐的聲音戛然而止。
電話被掛斷了。
我想要回撥過去,手機卻還是無訊號。
隔間裡重新陷入死寂。
我攥著手機,坐在床上,感覺全身上下每一處都是僵硬的。
學姐在電話裡說的「它們」是誰?
「快跑」又是什麼意思?
是提醒我趕緊離開隔間嗎?
沒等我想清楚這些問題,隔間裡忽然響起「滴答、滴答」的聲音。
像是車廂頂部在往下滴水。
我的心臟猛跳起來。
緊接著「啪嘰」一聲。
眼前閃過一道黑影。
有東西掉了下來,摔到我面前。
我挪動著手機,慘白的燈光打上去。
一個肥胖的軀體趴在地上。
沒有四肢,腦袋是扭過來的。
臉上眼窩深陷,嘴巴大張,五官糾結在一起,帶著我前所未見的恐懼表情。
我張開嘴想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彷彿喉嚨被某些東西堵住,讓我根本叫不出聲。
儘管只見過一次,但我還是認出了那張臉。
就是先前躺在我舖位上,後來不見了的那個胖男人。
當那個胖男人緩緩直起上半身時,我終於聽見了自己的尖叫聲。
5.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隔間,大腦一片空白,沿著走道一路狂奔。
等我跑到車廂的連接處時,我忽然聞到一股強烈的煙味。
我停下腳步,喘著氣,感到口乾舌燥。
心臟猛烈的跳動聲將我淹沒。
車廂連接處的隔板後面,飄散出許多灰色的煙霧。
幾乎是同一時間。
一個橢圓形的腦袋緩緩從隔板後面探出頭。
最恐怖的是,那張臉上,密密麻麻長滿了嘴巴。
每一個都在往外吐著煙圈。
那一堆嘴巴中間還睜著一隻眼睛。
細長的豎瞳看向我,不停地眨眨去。
驚恐瞬間蔓延到我的神經末梢,令我皮膚發麻。
那個怪物像是注意到我,緩緩將整個身體露出來。
它只有一個光禿禿的軀幹,像是腫脹的肉瘤,幾乎把整個連接處堵住了。
肉瘤周圍長著數不清的手臂,每隻手上都拿著一根煙,不時塞進其中一張嘴裡,像個煙囪一樣,連續吐出嗆人的煙霧。
我整個人如墜冰窟,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直到它靠著手臂挪動著肉瘤,想要朝我靠過來,我才猛然間清醒過來,立即想起手機上的那條短信,連忙閃身躲進斜前方的衛浴裡,反手鎖上門。
一道嘎吱作響的擠壓聲從外頭傳來。
像某種生物趴到門上,想要奮力擠出來。
廁所很狹窄,只夠勉強轉身。
門框上方有一個亮著的綠色指示燈。
小便池旁的牆上掛著一部無線電通話機。
我來不及多想,取下麥克風放到耳邊。
這部通話機似乎只有一條線路。
響了兩聲後,對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組織了一下語言。
「5 號和 6 號車廂的連接處,有……”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個肉瘤,只好說,「有東西在抽煙。」
「好,我們會立即派乘務員去處理,請您暫時待在衛浴裡,不要出去。」
通話掛斷後,我躲在浴室裡瑟瑟發抖。
洗手台的鏡子裡倒映出我的臉。
此刻我臉上的血色褪盡,變成一種沒有生機的慘白。
我哆嗦著手,對著自己狠狠打了一巴掌。
痛,非常痛。
看來我沒有在做夢。
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但這怎麼可能…
現實中怎麼會有那種怪物?
胡亂思索的間隙,我注意到門框上的指示燈,突然從綠色的狀態變成了紅色閃爍。
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想起簡訊上的那幾條規則。
心裡頓時冒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恐懼感。
因為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條簡訊上說,當浴室內的指示燈從綠色變成紅色閃爍時,請盡快離開!
6.
一種不安的情緒蔓延開來。
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被丟進冰天雪地裡。
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門外有那個怪物。
可如果繼續留在衛浴裡,算不算違法規定?
學姐驚恐的模樣浮現在我眼前,讓那種不安的情緒越發揮之不去。
我到底該怎麼做?
就在我的內心無比糾結時,指示燈忽然滅了。
衛浴的門突然拉開。
一個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空服員站在門口。
他的身材異常高大,起碼有兩公尺多高,戴著寬帽,臉龐彷彿大理石一樣僵硬,低頭直勾勾地盯著我,用沙啞低沉的嗓音說:「您好,抽煙的乘客已經被帶到警務室進行批判教育,您可以出來了。」
我膽戰心驚地走出廁所。
確實如空服員所說,外面的走道上空空如也,已經沒有了那個怪物的身影。
我總算是稍微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
「很抱歉,給您帶來了不好的乘車體驗,我們會繼續加強監管的。」
「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還有上車前我收到的那條短信,上面寫的那些規定,到底是什麼意思? 」
冷靜下來後,我連珠炮似的質問那位乘務員,一口氣把我積壓的疑惑全都發洩了出來。
然而空服員只是冷眼注視著我,不痛不癢地回覆說:「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請您自覺遵守乘車守則。」
說完空服員就準備轉身離開。
這時,我想起隔間裡的那個胖男人,又趕緊攔住乘務員,跟他複述了一遍隔間裡的情況。
「別擔心,我會處理。」
空服員打開手電筒,在過道的地毯上,蜿蜒出一道深色的痕跡,消失在了車廂另一側的連接處。
那個胖男人又不見了,只在隔間裡留下一攤黑紅色的血跡。
不斷有黏稠的東西從車廂頂部往下滴落,還帶著一股極為難聞的味道。
「十分抱歉,您所在的舖位已經遭受污染,暫時無法使用。請您稍等片刻,我們抓緊時間為您清理。」
遭受污染?
我心裡一跳,硬著頭皮問:「那可以幫我換舖位嗎?」
乘務員冷冰冰地說:「抱歉,現在車上的舖位都滿了,請您耐心等待。」
我剛想追問要等多久,乘務員又補充說:「另外,為了您的人身安全考慮,請盡量留在原地,不要隨意前往其他車廂。」
隨後空服員不再理我,掏出鑰匙鎖上隔間門,沿著地毯上的痕跡,前往了車廂連接處。
幽暗的走道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7.
我獨自坐在走道的小折疊椅上,手機還是沒訊號。
學姐也還是不知所終。
車廂裡燈光昏暗,一片死寂。
我記得先前那個空服員說,車上的舖位都滿了,我有點不太相信。
明明上車的時候,月台上都沒有多少乘客。
我起身走到旁邊的隔間門前,緊咬嘴唇,壯起膽子,握住了冰涼的門把手。
拉不動。
門是被鎖上的。
我走到下一個隔間。
還是拉不動。
整整一節車廂的隔間,全都是鎖著的。
一種莫名的驚恐瞬間翻湧上來。
聯想到空服員的那句話,一個詭異的猜測冒出來。
難道整節車廂的隔間,全部都被污染了嗎? 而隔間裡的乘客,也全都變成那個胖男人的樣子了?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同時,我感覺到列車的行進速度好像變慢了。
我掀開走道上的窗簾,外面霧氣籠罩,但還是看得出來,列車正在緩緩減速,駛進了一處月台。
這是怎麼回事?
這班列車不是中途不會靠站停車嗎?
像是為了解答我的疑惑,車廂裡響起一段廣播。
「尊敬的各位旅客您好,由於突發情況,本次列車將臨時進行靠站檢修,請各位旅客遵守規定,切勿擅自下車。」
廣播剛結束,車廂另一側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我扭過頭,看到學姐陰沉著臉,快步走過來。
「學姐?你、你沒事吧? 」
我又驚又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學姐除了頭髮有點凌亂,臉色略顯蒼白以外,看起來一切正常。
「陸瑤,這趟列車不對勁。」學姐扶住我的肩膀,緊張兮兮地對我說,「我們必須盡快離開!趕緊下車!」
我驚悚然一驚,難以置信地看向學姐。
然而學姐連行李都不打算要了,拉著我往列車的連接處走。
「學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一兩句話解釋不清,等下車再說。」
「可是剛才廣播說,乘客中途不能下車…」
「那個廣播是故意騙你的!」學姐凶神惡煞地瞪著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扭曲,「你要是繼續待在這趟列車上,遲早就得死! 」
我被學姐的模樣嚇住了。
她死死拽住我的手腕,甚至讓我感到隱隱作痛,好像生怕我會逃走。
8.
學姐將我拉到車廂連接處。
不知用什麼方法,她竟然真的打開了車廂門。
冰冷的空氣瞬間湧進來。
狹窄的門外,白色的霧氣依然沒有散開。
學姐硬是要把我拉出車廂。
驚慌之下,我身體裡湧起一股力氣,奮力甩開學姐的手,往車廂裡後退了好幾步。
「那你就自己留下來等死吧!」
學姐朝我丟下一句話,不再管我,轉身跑出車廂,身影轉眼間就淹沒在外面的濃霧中。
我愣在原地,外面一片寂靜。
難道就像學姐說的,那些規定都是騙人的?
但我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
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喊刺進耳膜,嚇得我渾身一抖。
緊接著慘叫聲戛然而止。
白色的濃霧深處,突然迸發出一道紅色的血花,甚至還有幾滴鮮紅的液體,甩到了車廂門口的鐵板上。
我吞了一口唾沫,喉結來回滾動。
一個身穿紅色制服的乘務員從白霧中走出來。
他低著頭,寬邊帽遮擋住他的臉。
手裡拎著一個球狀的物體,還在不斷往下滴著液體。
那是學姐的腦袋。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
那個乘務員走進車廂,反手關上車廂門。
在他抬起頭看向我的瞬間,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衣服。
我在他臉上,看到了暴露在外面,密密麻麻的血管。
「你要去哪裡?」
我聽到他開口問。
血跡已經在地板上匯聚成一小攤水漬。
死亡的恐懼也隨著血液,開始侵蝕我的大腦。
我根本不敢回應他。
剛準備轉身就跑,卻發現連接處的另一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乘務員,堵住了我的去路。
這次我看到了他的臉。
他的皮膚像是被烈火燒過,已經完全碳化。
五官徹底失去了原有的模樣。
「你要去哪裡?」
「不許走。」
我害怕得牙齒打戰。
幸好衛浴距離不遠。
我像之前那次一樣,迅速躲進廁所,準備拿起牆上的通話機呼叫空服員。
可是通話機像是斷電了,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我忽然想起來。
一般列車靠站停車時,浴室都會上鎖的。
可為什麼…
我像是有所預感般抬起頭,發現門框上的指示燈,變成了紅色。
剎那間,我整個人都被恐懼徹底吞噬。
我拼了命地想要從浴室跑出去,卻怎麼都打不開門。
直到我最後一次用力,伴隨著肩膀處傳來的劇痛,我才終於撞開了衛浴的門。
但我看著外面扭曲變形的車廂走道。
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恍惚。
9.
此刻的車廂像是遭受劇烈的衝擊。
外殼凹陷,走道一側的硬臥隔間擠成一團。
但整趟列車仍處於行駛狀態。
猛烈的冷風從破碎的窗戶吹進來,幾乎讓我睜不開眼。
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往車頭的方向走。
勉強擠過變形的連接處,我走到隔壁車廂。
一股燒焦的味道撲面襲來,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這節車廂像是遭遇過嚴重的爆炸。
放眼望去一片焦黑。
隔間裡的床鋪幾乎只剩下一副骨架。
我掩住口鼻,想要強忍著噁心,穿過這節車廂。
可我剛準備好要踏開腳步。
有人突然從身後摀住我的嘴,將我硬生生拉了回來。
我正要拼命掙扎,卻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說謊,別出聲! 」
「學姐?」
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學姐鬆開手,神情緊張,朝我比畫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想起學姊當時離開車廂後的下場。
「可你不是……」
「你看到的那個人不是我,」學姐停頓了一下,說,「而是這趟列車上的怨靈。」
……怨靈?
學姐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
我記得那是學姊上車前買的小點心。
她撕開包裝,扔到了那節車廂裡。
巧克力掉落到地上的瞬間,車廂的廢墟裡,猛地躥出十幾隻通體焦黑的怪物,互相爭奪地上的那塊巧克力,甚至不惜撕咬同類。
等它們爭搶完那塊巧克力,一起調轉視線,目光貪婪地看向我們。
只不過它們似乎只能在車廂活動,無法來到連接處的位置。
「這些就是怨靈,也是這班列車上原本的乘客。」
我目光呆滯地看向學姐,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
學姐扶著我的肩膀,表情異常嚴肅地看向我。
「陸瑤,你仔細回憶一下,為什麼要搭乘這趟列車? 」
「上車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
「你真的是第一次搭乘這趟列車嗎?」
這有什麼好回憶的?
我記得很清楚,我叫陸瑤,江陽大學的大二學生。
我搭乘這班列車是因為放假回家。
上車以後…
回憶到一半,我猛然感覺到一陣尖銳的疼痛。
大腦好像失去訊號的收音機,刺耳的蜂鳴聲在兩耳之間左衝右撞。
破碎的記憶湧現出來。
密集的乘客、震耳欲聾的巨響、驚慌失措的人們、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
10.
我想起來了。
這的確不是我第一次搭乘這班列車。
我第一次搭乘這班列車的時候,中途遭遇山崩,整輛列車都滾下了山崖。
那簡直是如同惡夢般的景象。
車體扭成麻花狀,被碎石淹沒。
大火燃起,車廂裡到處都是破碎的肢體。
…………
我目光空洞地問學姊。
「所以……這裡是死後的世界?」
學姐搖搖頭,解釋道:
「不,你還沒死,嚴格來講,這裡只是你的潛意識。」
「如果把上一層列車想像成表層世界的話,那麼這一層就是深層世界。」
「災難發生後,因為過於害怕,你的潛意識一直被困在這裡,不斷重複坐上這趟列車。」
「簡訊上的那些規定,其實都是你的潛意識,為了保護你自己建構出來的。」
「你的潛意識一直在試圖欺騙你,以為只要遵守了那些規定,就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而我,是來救你出去的,但我不小心違反了你潛意識設下的規定,暫時被困在深層世界了。」
我好不容易才消化完學姊的話,連忙問:「那我該怎麼做,才能從這裡逃出去? 」
「你還記得簡訊上的溫馨提示嗎?」
我想了想,「你是說流動售貨車?」
「沒錯,深層世界的這些怨靈,對錶層世界的東西有著非常深厚的依戀,你只需要在表層世界購買一些零食,就能把車廂裡的那些怨靈引開。」
「但是要注意,你千萬不要買太多,大概十袋零食就夠了,否則很可能會引起潛意識的懷疑。」
「只要我們能順利趕到列車駕駛室,讓這趟列車停下來,你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隨後學姊帶我來到車廂連接處的衛浴門前。
「表層世界與深層世界的連結入口,就是廁所。」
「當你在表層世界躲進廁所,等到門上的指示燈轉為紅色,你就能來到深層世界了。」
「記住了嗎?」
我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學姐看了我一眼,關上了衛浴的門。
等到門框上的指示燈重新變成綠色,我離開廁所,發現外面的車廂果然恢復如初。
車廂裡靜悄悄的,沒有看到一個人。
我正在思索要去哪裡找流動售貨車。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嘩當、哐當」的聲音。
我轉過頭,一個乘務員推著流動售貨車走了過來。
11.
「您好,請問需要買點什麼嗎? 」
我特意確認了一下那位乘務員身上的製服顏色。
是深藍色。
這次的空服員是女生,留著齊耳短髮,外表甜美。
只是她的臉有些過於白了,帶著標準化的微笑,像是個精緻漂亮的人偶,籠罩著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
我不敢再看她,慌忙移開視線。
售貨車上擺放著一些常見的點心飲料。
這時我想起一個比較尷尬的問題。
「可我手機沒電訊號,沒辦法付款。」
乘務員笑意盈盈地看著我,補充道:「沒關係,請給我看一眼您的車票,我這裡登記一下,等列車到站時您再付款就行。」
我掏出車票遞給空服員,她伸手接過。
她的手指纖細消瘦,皮膚泛著一種森冷的青白色。
登記完後,她示意我可以了。
我想起學姐的叮囑,沒敢買太多。
「感謝您的惠顧。」
空服員將我挑好的零食裝進塑膠袋遞給我。
接過塑膠袋,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聽到我的問題後,乘務員讓我稍等。
經過查詢後,她給我了一個肯定的答复。
我又反覆向她確認了好幾遍,都是同一個回答。
於是我再次回到廁所。
等門框上的指示燈變成紅色常亮,我推開門,學姐正在門口等我。
看到我手上的那些零食,她眼睛裡露出驚喜的光,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接下來,一定要跟緊我。」
依照學姐的說法,我們想要到達駕駛室,大概會穿過十節車廂。
那些零食果然對怨靈有著超乎尋常的吸引力。
我和學姐幾乎沒遇到什麼危險。
而在穿過車廂的時候,看到那些怨靈,我才逐漸明白,表層世界裡穿著其他顏色制服的乘務員,其實都是怨靈。
我的潛意識訂定那些規定,應該就是想提醒我避開怨靈。
只是還有一些小問題我沒想通。
我牢牢跟在學姐身後,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12.
在穿過最後一節車廂時,學姐剛好跑到一半,原本應該爭搶零食的怨靈突然調轉目標,撲向了學姐。
猝不及防間,學姐被撲倒在地,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為了不讓學姐起疑,我故意減少了最後一包零食的分量,以測試怨靈對學姊的反應。
果然正如我猜測的那樣。
深層世界裡的怨靈,並不會攻擊我。
真正需要防範怨靈的人,其實是學姐。
所以她才會哄騙我,回到表層世界去買零食。
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學姐,低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學姐表情痛苦,還想繼續裝傻。
「我是你的學姐,趙蓉啊。」
「別再騙我了,我請乘務員查過這輛車的乘客名單,上面根本沒有你的名字。」
我盯著她的臉,「你原本不是這輛車上的乘客。」
…………
學姐沉默了。
我繼續追問道:「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
「我說過了,我是想幫你。」
學姐口中咳出鮮血,語速飛快地說:
「你以為脫離這個循環,你就能回到現實世界嗎? 」
「那些都是假的!」
「你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
「我是要幫你醒過來!」
我完全聽不懂學姐的話。
越來越多的怨靈撲到學姊身上,撕咬著她的身體。
學姐很快就變得一動也不動。
她那雙瞪大的眼睛裡,寫滿了不甘。
我穿過車廂過道,來到扭曲變形的駕駛室。
列車前方是無盡的黑暗。
我坐到破破爛爛的座椅上,看著那個標有緊急煞車圖案的拉桿。
我叫陸瑤。
出生在西北的一座縣城裡。
今年 19 歲。
江陽大學大二的學生。
漢語言文學專業。
從小到大,我的人生一帆風順,幾乎沒遇到什麼波折。
爸媽身體健康,遇到的老師大多和藹可親,同學、朋友之間也並無間隙。
唯一的意外,就是我遭遇的事故。
我聽不懂學姐的話。
我想要回到正常的現實生活中去。
那就是我目睹過的、最真實的世界。
於是我將視線從緊急煞車桿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刺眼的強光從前方亮起,覆蓋了我的全部視野。
…………
微弱的刺痛感後,白色天花板映入眼簾。
身體酸軟無力。
門外傳來吵雜的聲音。
爸媽喜極而泣,說我終於醒過來了。
我勉強轉動脖子,看臥室窗外天空湛藍,雲卷雲舒。
我像是從一場深沉的惡夢中醒來。
整個人如獲新生。
13.
西元 2825 年,機械紀元 535 年。
第五新江陽市的地下。
一輛列車的能源發動艙內。
趙蓉扯下自己頭上的神經感應元貼片,低聲罵了句「該死的」。
在她面前,佇立著一個巨大的圓柱形培養艙。
一個年輕的女人浸泡在橙黃色的液體裡。
她雙眼緊閉,全身下插滿了各種管子。
那些管子當中,有一部分負責供給營養液,維繫女人的生命運轉。
另一部分則連接列車的動力裝置,充當人體能源電池。
「Z1996 號喚醒失敗,準備撤退。」
趙蓉極為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那個女人。
就差一點點。
她就可以喚醒這個女人,再為抵抗軍增添一位戰友了。
而此刻,那個女人再度陷入了 AI 模擬出來的虛擬世界中。
警報已經觸發,再想要進行神經元入侵已經沒機會了。
時間緊迫,趙蓉收拾好裝備,開啟防護罩,炸開列車尾部的車門,徑直跳了出去。
落地翻滾兩圈後,趙蓉收起防護罩,沿著隧道內蜿蜒曲折的逃生通道,避開偵查巡邏機的紅外線掃描儀,來到了一處破敗不堪的市集中。
這是一座位於地下三千公尺深的貧民窟。
街上污水橫流、杳無人跡,只有霓虹廣告看板亮著刺眼的燈光。
一些目光木訥渙散的人蜷縮在街角,如同渣滓般終日沈浸在虛擬世界裡,他們的大腦已經萎縮、退化,連最基本的語言能力都喪失了。
趙蓉閃身躲進一個不起眼的建築,鎖上門,坐到桌前。
她打開電子終端,向抵抗軍的私密網絡上傳今天的喚醒數據。 大概從五個世紀開始前,AI 技術發展到鼎盛階段。
於是一些資本便開始利用 AI 無限榨取普通人的利益,甚至直接將一部分人變成「工具」,充當“新型能源”。
從胚胎階段開始,這些人就會被浸泡在營養液裡,一直到他們的身體機制衰敗、死亡。
這段期間,AI 會為這些人建構出一個極具真實感與幸福感的虛擬世界。
據說這樣能夠保持神經元的活性,提高能源供給的效率和穩定性。
趙蓉所屬的抵抗軍,就是要將這些人從虛擬實境中喚醒。
通常情況下,他們會先從外部植入病毒,讓這些人在虛擬世界中遭遇意外事故,類似車禍、火災、溺,等等。
當這些人的意識陷入瀕死狀態後,趙蓉就會進入他們的大腦,嘗試突破 AI 建構的防禦機制,將他們徹底喚醒。
只是沒想到這次喚醒陸瑤時,趙蓉低估了 AI 的防禦機制,最終功虧一簣。
看來針對抵抗軍最近採取的行動,AI 也同步升級了自己的安全程序。
尤其是陸瑤潛意識裡建構的那些規則,甚至差點連她一起困住。
等到數據上傳完畢,趙蓉打了個哈欠,感到一陣疲乏。
她切斷網絡,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14.
「C30210 號能源耗盡,申請回收。」
「姓名代號:趙蓉。」
「虛擬職業:抵抗軍成員。」
「供能崗位:火星-第十新江陽市-地軌五號線。」
「使用年限:201 年 4 個月 21 天。」
“年平均能源轉換效率: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