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那年簽了一家央企,企業跟貴州一個貧困縣對口扶貧。那年公司想要加大扶貧力度,就捐了大量資金,要選址建一座旅遊小鎮,增加村民收入。所以公司要派一個專案部到貧困村去駐點。
當年的我正是滿懷一腔熱血的少年,立志成為建設社會主義的棟樑,現在剛好有一個機會讓我去建立社會主義新農村,所以就主動報名前往。我在這裡認識了同樣熱血的三位好基友:徐鎮長、趙基長和強秘,我們四個人都是剛畢業一兩年,來自公司不同的系統。也是在這裡,我開了人生的第一輛車:五菱之光。
五菱之光是徐鎮長的配車。徐鎮長不是綽號,是真的徐副鎮長。為了方便扶貧事業的發展,公司在縣內有一位掛職副縣長,協調所有的扶貧項目。而徐副鎮長,就是我們計畫部所在鎮的掛職副鎮長。鎮裡說要給徐副鎮長配一輛專車,本來要配三菱帕杰羅,但我司領導認為扶貧不能加重當地負擔,最後折中就配了一輛五菱之光。
從此,這輛五菱之光就成了四個好基友的座駕,陪我們度過了職場原本也是最有趣的一年。
我們四個都是大學考了駕照後基本上沒開過車,大家都躍躍欲試地來練手。生活基地到計畫部短短三公里,從此我們三個人排隊要給徐副鎮長當司機。而徐副鎮長也搶著要深入群眾,為人民服務一次。
五菱神車開起來的操縱感其實還挺不錯。在駕訓班裡練車的時候,駕訓班皮卡的離合超難把握,要鬆到恰到好處才能起步,一不小心就熄火。我駕照考了三年才過,簡直有了離合器 PTSD,我以為手排的車都是這樣。誰知道上手五菱之光,意外地順滑,離合少鬆一點多鬆一些,都能順利起步。
我們開著五菱之光,穿梭在生活基地與計畫部,偶爾去鎮上玩耍、買生活用品。公司還會不時有捐建希望小學、捐獻課桌椅等等善舉,我們就開著這輛小麵包到處去幫忙。
關於這輛車,有幾個記憶特別深刻:
1、我們住的基地離鎮上不遠,晚上下班常常就一起開車去鎮上的高中打籃球。那天輪到我為徐副鎮長當司機,我第一次往鎮上開,路上車多,有些緊張,果然在唯一的十字路口熄了火,越緊張越打不著,好不容易打著了,掛擋就熄火。
交警跑過來,讓我交出駕照檢查。我將駕照給他說:「不好意思,新手。」
交警笑了,還在旁邊安慰我:「沒事,別急,慢鬆離合。「還揮手讓後面的車不要鳴笛催我。
終於,在交警的安慰下,我順利地把車開走了。
徐副鎮長說:「強秘書,這個司機可以少排幾個班了。」
2、鎮上是個小站,火車班次只有兩班,都是凌晨到達。有一次,我的女朋友從千里之外來看我。我們四個玩到凌晨兩點,開著五菱之光去火車站接人。貴州的冬天很冷,露水很重,凌晨路面上就會結冰,這裡叫作凌凍。
從一個陡坡下去,就到了火車站前的主車道,車子突然就失控打滑了,一直溜到主車道上,在路面上轉圈,轉了三圈才停在路中央。還好當時是凌晨,路上沒車,才沒有出車禍。我們在車裡哈哈大笑,然後點火啟動,繼續前往火車站。
3、趙基長是開車最多的人。因為我司來這邊扶貧工作的人次很多,為了節省住飯店的費用,就在鎮子郊區用活動板房建了一個生活基地。趙基長被任命為兼任基地的後勤負責人,因此我們叫他基長。
有一次,徐副鎮長和強秘都休假回家了,我在基地打遊戲,突然接到趙基長的電話,說在回基地的那個陡坡那裡,車陷進去了,開不出來,倒不出去,讓我過去幫忙。這個坡真是跟我們槓上了。
我走了十分鐘,來到這個陡坡,基長拐彎拐急了,神車的底盤卡到了土坎上。基長操控著車,無力掙扎著。
我一看這架勢,只能推車,掛倒擋強行推下去。基長掛上倒擋,我一個人推不動。抬頭一看,周圍有五六個鎮裡的殺馬特,頂著各種顏色的頭髮看著我們。
我把基長的煙掏出來,給殺馬特每人散了一根,請兄弟們幫忙。殺馬特小兄弟特別熱心,大家一起一使勁,神車就倒出去了。
為了感謝殺馬特兄弟,我兩位招呼大家上車,開到附近的販賣部,給每人買了一瓶飲料。
4、有一次,公司要給一個更偏遠的鄉鎮小學捐獻課桌椅,就委派我們幾個當代表去捐獻。於是我們四個開著五菱之光出發了,在盤山公路裡轉了三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我們計畫所在的鎮,算是縣的中心,也是縣政府所在地,有火車站,不算特別偏遠。這次來到山裡的鄉鎮,才看到真正的山溝裡的景象。
希望小學確實是鄉裡最好的建築。看得出來,這裡的學生都非常艱苦。捐完了課桌椅,到了午餐時間,校長帶我們參觀了一下學校的「免費午餐」。
因為學生越來越少,學校也不斷地集中合併,很多學生的家都很遠。他們早上來上課,晚上回家,因為條件所限,一般只吃兩餐,頂多懷抱兩個煮熟的土豆,中午啃兩口。
後來國家開始做免費午餐,每位學生每天補貼三塊錢。學校統一開食堂,因為人多,伙食竟然做得很不錯,有三個菜一個湯。中午小學生都拿著便當排隊打飯。
中午吃飯的時候,認識了兩個來學校支教的小伙子,在這裡當老師已經快一年了。小伙子來自上海,也是一腔熱血拋灑在這裡。對比起來,比我們艱苦多了。
跟著五菱之光做伴的這一年,在專案的工作和生活中,還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不像後來職涯中的商業項目,都是千篇一律。
懷念當年的青春,懷念好基友,懷念五菱之光。
5、關於趙基長
趙基長是東北糙漢子,為人豪爽大氣,灑脫不羈,不修邊幅。
為了打響旅遊小鎮的名氣,公司搞了個活動,邀請一群記者和攝影師來這裡參觀報道。當時來的人很多,我們四個就又兼職後勤接待,充當司機,開著車把大家從飯店往景點拉。
我們三個開了工程施工單位的車,趙基長因為車技最好,所以開五菱之光,一次可以拉好幾個攝影師。
坐在基長的車上,有個年輕的記者可能會想了解民生,體察民情,關心地遞給基長一根煙,問道:「師傅,你們在這裡開黑車,一個月能賺多少錢啊? 」
基長一陣抽搐,說:「賺不到幾個錢,一人一塊,這個麵包車拉滿,也就五塊錢。」
記者說:「你是專門跑縣城到這個村嗎?你這個算黑車吧?沒人抓嗎?」
基長只能繼續編:「啊……這個縣城不能跑,只能往村裡拉人,這個沒人管。」
當天晚上,基長跟我們講述這件事的時候,非常不爽,拿著酒瓶,質問我們三個:「為什麼他覺得我是黑車司機?」
我看著他誠心求教的樣子,忍痛告訴他實話:「因為你平常太隨意,散發著一股黑車司機的氣質。」
徐副鎮長插了一刀:「還是只能跑鄉鎮路線的麵包車司機的氣質。」
從此基長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痛下決心,給自己捯鬥了幾套西裝備著。只不過一直到我們離開這個項目,他也沒機會穿。
6、關於徐副鎮長
徐副鎮長是掛職副鎮長,專案結束,我們一起離開,徐副鎮長也就繼續在公司和我們一樣成為 996 公司動物。
徐副鎮長高馬大,帥氣逼人。我倆每次一起到鎮政府辦一些流程手續的時候,我就冒充副鎮長秘書,向政府對接的工作人員介紹:「這是我們鎮的徐副鎮長。」
那些大媽、阿姨都非常熱情,噓寒問暖,家長里短,把徐副鎮長的戶口都查了一遍,紛紛要跟他介紹女朋友。
而我,就沒有這個待遇了,我就是副鎮長手下沒有前途的普通年輕人。
項目啟動儀式的時候,有一個環節是徐副鎮長代表年輕人發言。他非常重視,寫了一篇稿子,練了一下午和一晚,還要拉著我聽,也必須提意見。
其中有一句「需要攻堅,我們迎難而上」,徐副鎮長不知道腦子哪裡打結,一直讀成「需要姦攻,我們迎難而上」。要不是他有女朋友,我要懷疑他的性取向了。為這個口誤,糾正了一下午。
第二天,果然不出所料,正式發言的時候他就讀錯了。不過還好,畢竟一般來說,領導發言沒什麼人聽。
7、關於強秘
強秘在來這裡之前,是做秘書工作的,所以我們叫他強秘。強秘愛好打紅警和練肌肉。那肱二頭肌比我大腿都粗。
強秘寫得一手好會議紀要和公文,時常指導我們。他是我們四個裡面最正經的人了,畢竟是領導秘書出身。不過跟我們混久了,他慢慢地也越來越不正經。
8、關於殺馬特
這邊的殺馬特很多。我們之前剛來住飯店的時候,酒店背後有一巷子,大半夜我們被巷子裡的吵鬧聲吵醒,趴窗戶上一看,臥槽,一群殺馬特在打群架。
有一次在工地的時候,施工單位來報,說在工地旁的草叢裡發現了一堆管製刀具,也不知道誰放在那裡的。我們趕緊收起來,送到派出所去了。
到了下午,過來兩幫殺馬特,原來在這裡約了群組架。我們站在樓上津津有味地望著,有一群明顯人少,開打前在草叢裡亂摸。我恍然大悟,這群人不講江湖道義,事先埋伏了傢伙。
不過現在那些傢伙已經躺在派出所了。這群人摸了個空,不出意外的,被人多的對面打崩了。
大家的催更熱情好高啊。今天來聊聊扶貧工作中的一些小故事。任何工作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會遭遇各種困難,需要克服。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們也遇到了很多讓人意想不到、哭笑不得的故事。
9、加錢居士
剛來的時候,有一個鄉鎮連著下了好幾天雨,把某一個村裡進村的路和地裡的糧食都沖壞了。為了幫助村民渡過難關,公司便加急從臨市買了一批米捐過來。
等運大米的卡車到了縣城,我們又化身嚮導和志願者,徐副鎮長帶隊,開上五菱之光,在前面領著兩卡車的米前去獻愛心。
離村裡還有兩公里的地方,進村的路被大雨沖壞了,卡車過不去。我們趕緊聯繫了村里,組織村民來這裡,把各自的米領回家。不一會兒,村幹部帶著村民都到得差不多了。我們就辦大家排隊按名單領大米,然後扛回家。
這時候,突然跳出來一位加錢居士,他說:「讓我們把米扛回去也可以,你們要出搬運費。」其他的村民頓時也停了下來,有幾個出聲響應。大多數都是沉默地看著,一副不反對不合作不拒絕的態度。
我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四個人互相望了一下,確認了眼神,確實是要加錢。我想著不能馬上讓徐副鎮長出馬,否則後面僵住了就難辦了。於是我就說:「這個米是免費捐給你們的,搬回家還要搬運運費? 」
加錢居士理所當然地說:「是啊,本來你們要開到村口,現在這還有兩公里,得給搬運費。」
趙基長脾氣火暴,見不得這個場面,暴躁地說:「你們要這樣加錢,那我們不捐了,拉回去得了。」
加錢居士淡定地說:「你別嚇唬我,你們這種搞扶貧的我見得多了。捐這個米是你領導者交給你的任務,你捐不出去就是沒完成任務。你沒辦法拉回去。」大多數村民還是沉默著,看來不介意多一筆收入。
臥槽,我們一聽,這還是一位見多識廣的加錢居士。徐副鎮長趕緊拉著村幹部走到一旁商量,請他們協調一下。村幹部一臉為難,說這種事見得多了,都得給錢。又跟徐副鎮長解釋著:「現在村幹部也沒啥權力,攔著村裡人的財路,村裡人也不會聽我們的。」
實在沒辦法,強秘打了個電話,給我司負責捐米的那個機構領導講了一下這裡的狀況,問他是不是把米拉回去算了。那邊的領導也很淡定,說:「給錢給錢,請村幹部寫收據。你把米拉回來,車子的運費都比這個錢多。」
於是每位村民都高高興興地領回了自己的免費米和 50 塊搬運費。
回程路上,我們都很沮喪。來做這個活,雖然也沒想著要被感恩戴德,最起碼來個樂融融吧,結果蹦出來一個加錢居士。四個剛畢業的學生,就這樣被社會狠狠上了一課。
這一條我其實考慮了很久要不要寫出來,因為有些負面,最後還是寫了下來,但請大家不要苛責。我剛開始也抱怨連連,後來工作做多了,自己成長了,才開始理解他們的做法。
農民是我們國家最廣泛卻又是機會最少的群體。《史記》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樣的事情正好說明,我們的扶貧工作沒有做到位,任重道遠。扶貧的最終目的,不僅要讓人民的收入漲起來,還要讓人民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10、賭神
以上大多是我們的臨時兼職副業,我們的主要精力還是做旅遊小鎮的項目。選了一個村,公共環境我們出錢改造,村民的房子給補貼,可以拿了補助自己蓋新房,也可以不要補助委託我們蓋房子。
大多數村民選擇拿了補貼自己蓋房子。其中有一戶就出現了問題,房子打了地基之後,就停工了,進度比別人慢很多。我們就比較著急,畢竟整體工程有完工節點要求。公司還要組織宣傳、造勢,吸引遊客,才能提高村民收入嘛。
領導就派我們深入群眾,去搞清楚這一戶為何停工。我們天天跑過去轉悠,他的理由很多,說自己都是請親戚來幫工,今天有個親戚結婚,都去吃喜酒了;明天有個親戚生孩子,都去吃喜酒了;後天有個親戚家裡牛下崽了,都去吃喜酒了。
我們再單純,也發現這不對勁,都是藉口啊。後來中午跟村長喝了頓酒,當然喝酒的主力是徐副鎮長和趙基長。村長喝多了,抽著水煙說:「別聽他瞎幾把扯淡,他狗日的拿了錢就去賭,現在錢輸光了,蓋個蛋的房子。」
哦,原來是賭神啊。
沒辦法,還好搞清楚了狀況,只能回去如實匯報。這事扯來扯去,最後鎮公所出面,借錢給他,把房子蓋完了。這個借錢還有個講究,鎮公所要他寫好藉條,然後錢不給他,他買材料,政府直接把錢給材料商;他出工錢,政府直接把錢給工人。最後終於按期把房子蓋了起來。
我只想說,做農村工作,還是基層政府有經驗。
11、愛抱怨的副鎮長
當地的政府官員都很辛苦,因為扶貧計畫特別多,做專案就需要當地各部門幫忙辦手續、對接、協調等等,都是些瑣碎的事情。
為了方便專案的進行,縣內就要求政府給每個計畫配專人服務,協助專案組協調處理與政府部門的對接工作。負責對接的每個人都是連軸轉,一個人負責很多個項目。縣裡號召 5+2,很多人週末也是連續奮戰,沒辦法休息。
我們接觸到的對接人員,都非常稱職,真的是用服務的態度在做事。
但是,還是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司其他機構的一位女同事,因為其他捐贈項目的工作來到這裡出差,需要找民政等部門收集一些基礎數據。上面安排一位當地的副鎮長帶著她去蒐集這些資料。
據說這位副鎮長是軍轉幹部,那天中午喝了酒,下午坐在車上就跟這位女同事抱怨。大意是說:你們這些搞扶貧的,真是閒得蛋疼,沒事找事,本來我們還能休息一下,自從你們這群子人往這兒跑之後,天天跟著你們搞東搞西。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路。這位女同事呢,也是很年輕,畢業沒幾年,心理承受能力相對比較差,又是第一次來,沒見過這架勢,當場就心理崩潰了,哭了出來,一路哇哇地哭啊。
然後她邊哭邊給自己的領導打電話,說了這裡的遭遇。完犢子了,這就沒控制住,影響擴大了,後來縣府就處分了這位副鎮長。
12、這裡真的很窮
這裡真的很窮,我們計畫的選址並沒有選在深山的村子裡,而是選在離縣內大概十多公里的村子,交通相對便利,一條公路直通縣城,縣城還有火車站。但是第一次去實地考察的時候,這裡的貧窮還是震驚了我。
我的家鄉在中部平原地區,家裡也有親戚還在農村生活,祖墳也在農村老家,每逢過年,我也回老家去上墳祭祖。家鄉的農村變化很大,村村通的水泥路都修好了,鄉鎮政府沿著水泥路重新規劃宅基地,動員村民都把新房沿著路邊蓋。基本上家家戶戶都蓋了三、四層的小樓房,環境和居住條件都不錯。
但是到了這邊的鄉村一看,果然地域差距還是非常大。全村 600 多戶,2800 多人,人均耕地只有 0.6 畝,而且土地貧瘠,只能種玉米和土豆,人均年純度收入 1300 多元。村裡只有極少數的兩層混凝土新房,大多都是磚造的一層小屋,還有五分之一的土磚房子。
第一次實地考察的時候,我拿著測繪圖,在鎮村幹部的帶領下,把村子裡的每一棟房子都走了一遍。村子太大,到中午還沒走完。我走到一棟土坯房子的時候,剛好遇到村民吃午餐,非常熱情地招呼我們一起吃。
架不住熱情,我們只好坐下來。老鄉拿一個破方凳當桌子,就擺在家門口的空地上,一家人蹲著吃飯。我們一行十來個人,就兩三個凳子,不夠坐。左鄰右舍看到了,趕緊把自己家的凳子搬過來,總算湊齊了十幾個凳子。
坐下後,我觀察了他們的午餐:十幾個煮熟的土豆,中間一個大海碗,滿滿的一碗調味料,放了湯匙。家鄉熱情地招呼我們,我們不是太明白這怎麼個吃法。鎮上的幹部看出來了,就先動手示範給我們看。他拿起一個土豆,從中間掰開,然後用湯匙舀起調味料,夾在馬鈴薯中間,就吃了起來。
我們看了之後,紛紛拿起土豆,學著樣子吃了起來。說實話,煮的馬鈴薯一點味道都沒有。調味料也比較簡單,就是醬油、醋、辣椒、油簡單地拌了一碗。我比較能吃辣,就著調味料吃得津津有味。一起過去的設計院同事是廣東人,完全吃不下去。
我們來之前都做過培訓,扶貧工作要順利開展,一定要跟老鄉打成一片,要能跟他們一起吃飯、抽煙、喝酒、吹牛逼。所以設計師們也裝作好吃的樣子,勉強吃了一個。
吃完後,我徵求了主人家的同意,去房子裡看了看。這是一間兩開間的土磚房,住著兄弟倆兩家人,一家人擠一間房。房子裡低矮昏暗,進門右手邊一個土灶,上面架一口大鍋,鍋裡煮了滿滿一鍋土豆。家鄉說,這就是他們全家一個月的口糧。屋裡除了一張床,沒任何家具,地上左一堆玉米,右一堆土豆,無所不在下腳。
村幹部說,他們家還有一個老母親,實在沒地方住,就在旁邊豬圈裡又搭了半個棚子,住在那裡。我看了一眼,之前以為是旱廁,實在沒有勇氣過去。
閒聊了一會兒,我們繼續轉悠。路上遇到很多小孩,看起來還在上小學,彎著腰背著比自己身高還高的一堆秸稈走在土路上。要嘛就是一個小女孩,背著自己的弟弟或妹妹,跟小夥伴們跑來跑去地玩耍。
回程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個老奶奶,看衣著像是少數民族,拉著我們一直說話。但是語言不通,我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村幹部介紹說,她一個人住在後面的土磚房子裡,孩子都出去工作了。我看了看她住的房子,門窗破損,外牆斑駁,屋頂年久失修,估計漏雨。主要是外面的土磚牆,因為屋頂壞了,遮不住雨,雨水把外牆沖刷得越來越薄,感覺整個房子搖搖欲墜了。
13、我們做了什麼
我們來這裡主要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硬體設施建設。包括基礎設施:把泥土路修成水泥路,通自來水,修污水管道;公共設施:把公共環境做得更漂亮,栽樹種花,修新的社區醫院、養老院、福利院、休閒廣場、運動健身設施、村委辦公大樓等。
最重要的是給村民蓋新房子。我們把村子裡的房子分為三類:一類是最好的房子,維持原樣;二類是房子本身不錯,我們出錢做統一的外觀改造;三類是土磚房,拆掉重建,每戶還建一個 80 平帶院子的一層樓小樓。像上面提到的兩兄弟,還有老婆婆,就能分到 80 平的帶院子的新房子。
第二件事是軟體建設。我們開辦各種掃盲班、補習班、婦女班、技能培訓班。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我們要幫助村民把這裡打造成旅遊小鎮,就必須保持優美的環境和良好的服務,才能持續吸引遊客,村民才能提高收入。
旅遊小鎮能否成功,主體還是看村民,所以硬體建置反而是最簡單的一步,給錢就能幹。而軟體建設,提昇村民的思想意識,才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需要長久投入,緩慢見效的。
第三件事是嫁接資源,做專案推廣。我司利用自己的資源優勢,介紹了生態農業公司、藥材公司來這裡考察,把這裡當作經濟作物生產基地,幫扶村裡組織成立農業合作社,統一生產經營,打造農業相關的產業。
這樣就可以用農業產業和旅遊服務業兩條腿一起增加村民的收入了。
14、事實證明,我們這樣做還是很成功的,村裡的居住環境和人均收入都有了大幅提升,比單一捐錢蓋房子效果好多了。
15、這裡的條件很艱苦
再聊回到我們五菱之光四人組,講這裡的日常生活吧。這裡的條件確實很艱苦。
前面說過,專案啟動之後,我司各系統會來很多人,為了減少飯店差旅支出,我們在專案啟動之前,就要先把生活基地建好。那時正好是快過年的冬天。
我是設計師,負責盯著設計院把施工圖搞完了,人還沒正式過來,還在公司總部待著。徐副鎮長是專案工程師,就要盯在工地現場搞工程。縣內有個自營的大飯店,太貴,徐副鎮長只好住了個私人小酒店,連快捷飯店都不如,就是七層樓高的私宅改的小旅館。
貴州冬天非常冷,真的是滴水成冰,小飯店沒有中央空調,每天空調外機上麵包了一層厚厚的冰坨子,冷氣就沒辦法用。徐副鎮長只好每天先用水壺燒熱水,把冷氣的冰坨澆掉,然後才有空調用。
那時候專案組還沒正式過去,也沒配車,徐副鎮長天天步行 20 分鐘到工地。他住這家小旅館也有個原因,就是離專案選址近。然後就要提到那個跟我們槓上的陡坡了。每天凌凍,徐副鎮長都會在這裡摔個七八次。大家想像一下,坡度 40 多度的溜冰場,根本沒辦法走上去,所以他每天爬上去。回來的時候就比較爽了,他可以溜下來。
徐副鎮長打好了前站,好不容易把基地建成了,我們全部搬了過來,五菱之光也配上了,情況才稍微好轉。
介紹一下基地的佈局,坐北朝南,南邊是大門,兩個倒 U 字型組成的二進小院子,全部用活動板房建成。板房是我司旗下一家公司免費捐的。正對院門是旗桿,右邊一排房子是辦公室,左邊一排是會議室。旗桿後面的一排房子就是宿捨了。繞過這一排宿舍,來到二進院,正對著的一排是食堂、餐廳、活動室、廁所、洗澡間、洗衣間,左右兩邊還是宿舍。
基地一共有將近 30 間宿舍,我們常住的有七、八個人,剩下的安頓出差的同事。
這裡夏天蚊蟲超多,不敢開門,牆上爬滿了蚊子,黑乎乎的一片。冬天滴水成冰,特別容易把水管子凍爆。因為基地是政府臨時給的一塊地,免費先用著,單獨接了一根水管,常被凍爆,或被卡車壓斷。
自來水公司搶修也慢,基地的維護歸趙基長管,所以趙基長就練就了一身掘地、修水管的本領。
我對基長說:「基長,你看,以後別人問你開黑車賺多少錢,你就告訴他,你不光開黑車,還會刨坑修水管,收入還是比較可觀的。」
有一段時間,鎮上停水兩三天,我們衛浴的馬桶就沒辦法用了,大家憋得面色蠟黃。強秘說:「我們不能夾著尾巴等水來,要主動出擊,尋找第二個茅坑。」於是這個重任就交給了強秘。
強秘去附近村子轉悠,果然幫我們找到了一家相對最乾淨的廁所。從此只要停水,我們就去這家借廁所用。
廁所的主人也比較有意思,他家裡生了八個孩子,七個姐姐一個弟弟。這讓我深刻見識了這裡生兒子的信念有多執著。強秘為了報答借廁所之恩,拿著相機給他們一家拍照,拍全家福和單人照,然後到鎮上洗出照片送給他們。
這邊夏天常會下大雨,真的是讓我大開眼界的暴雨。有一次我和徐副鎮長正在路上,突然下起大雨,五菱之光的雨刷開到最大都沒用,根本看不清外面。而且貴州地勢不平坦,鎮上的路全是坡。我們突然看到坡上面像山洪暴發一樣,滾滾而下的黃色洪水迎面而來。還好小麵包勇敢地承擔了所有。
16、放羊的老大爺
我們的基地在鎮上郊區的小山坡上,周圍都是一片草地。於是就有一個放羊的老大爺,常常趕著他的一群羊來周圍吃草。
大爺大概養了二十多隻羊,這些羊大部分時間是很溫馴的,吃草、溜達、吃草、回家。但是呢,不知道怎麼回事,偶爾羊群會受驚,然後一群羊狂奔,到處亂跑。
因為我們的基地建設的時候平整過場地,週邊一圈比較平,這些羊隻要受驚了,就很喜歡繞著基地轉圈。
於是我們就常聽到基地外面「噠、噠、噠」的羊蹄聲。第一次我們聽到聲音,莫名其妙跑到基地門口的時候,看到一群羊向我們跑來,著實把我們震驚了。二十隻羊一起狂奔的氣勢,竟然有了一隊騎兵衝鋒的感覺。
大爺在後面追羊,對著我們喊:「躲開,別撞著。」其實不用他喊,我們看了一眼馬上認慫,縮了回去。
如果有一天我穿越了,讓我去列陣對抗少數民族的騎兵,我是一點信心都沒有了。畢竟一群羊狂奔起來能把我們撞傷。
大爺沒有牧羊犬,只養了兩隻土狗,兩隻土狗上躥下跳,攔不住羊群。所以說啊,術業有專攻,兩隻土狗也幹不了一隻牧羊犬的活。
後來熟悉了之後,我們就開始幫大爺抓羊。只要堵在前面,嘴裡使勁地發出奇怪的聲音吆喝,羊群就會嚇得轉向,然後堵在死角裡,羊群就會安靜下來。
所以說,任你四個蹄子再強,猿人還是站在食物鏈頂端。讓我們纏個飛石索、丟個標槍什麼的,就可以狩獵抓羊,帶回部落給老婆小孩吃個飽了。
有一天,我們四個打完籃球,開著五菱之光回基地,在路邊的山坡上突然看到兩隻羊在吃草,周圍也沒人。我們下車喊了兩嗓子,沒人應,想著可能是老大爺的羊丟了,徐副鎮長決定做個好人好事,就派基長和我下去順手牽羊。
還好羊脖子上有繩子,我倆一人牽著一隻羊,慢慢地走回了基地。
第二天,大爺又來放羊了,我們去問了一下,大爺說他的羊一隻不少,不是他的。
這就犯錯了,找不到主了。
我說:「鎮長,這羊牽回來了,總不能還讓我們去放羊吧? 」
徐副鎮長也很為難,還好我們基地的保安大叔有經驗,大叔是本地人,說:「這個羊不用放,就拴在基地裡,我抽空割點草回來先養著,你們趕緊找主人。」
趙基長髮話了:「先養兩天,找不到主人,就一隻烤全羊,一隻喝羊湯。」
我跟鎮長說:「這隻羊來得非常好。如果明天我們基地集體穿越了,異族騎兵打過來,我們扛不住,你是我們中間官最大的,剛好你可以來個牽羊禮,以和為貴。」
徐副鎮長是個文盲,說:「呦,真的,這個牽羊禮這麼有用,可以可以,安排。」
強秘去寫了一份招領啟事,用辦公室的印表機打了十幾份,在基地圍牆上、沿路的電線桿都貼滿了。
過了兩天,果然有附近的村民來領羊了。趙基長說:「我們得先問問,你說這是你的羊,你叫它,它答應嗎? 」
這個大叔一臉懵,說:「我試一試哈?」
沒想到他叫了兩聲,羊真的答應了,羊很興奮。於是我們就把羊交出去了。
基長很遺憾,烤全羊和羊湯沒了。
17、餓狼傳說
之前聊過,我司在這裡有一個掛職副縣長,負責統籌所有扶貧項目,幫我們和縣政府部門對接。
有一天,副縣長邀請我們幾口吃頓飯,表達對年輕人的關懷。我們說那就吃火鍋吧,本地的其他餐油太多,我們不是很習慣。
然後我們就到了火鍋店。副縣長話有點多,年紀大了,有點官僚作風。我們也不太在乎,畢竟跟他不是一個系統的,敷衍給幾分面子,主要還是吃。
那時二十五、六歲,真的是超級能吃。先來十盤羊肉、十盤牛肉打個底,然後各種菜餚一起上,煮一鍋空一鍋。
副縣長在那裡「吧啦吧啦」地講話,鼓勵我們要克服困難,不怕辛苦,深入群眾,推進專案。我們狼吞虎嚥之餘,在等火鍋煮飯的時候,聽他說兩句,回應一下,表示我們一定是紮根農村,不忘初心,堅定意志,奉獻自我。然後火鍋煮開了,我們一頓狂撈,埋頭就吃。
據副縣長的司機後來跟我們透露,副縣長在回去的車上說:「再也不跟這群惡狼一起吃飯了。我這牙不好,想吃點煮爛的藕片,結果藕還沒熟,他們就撈完了。」
18、少數民族的美女
因為地處高原的原因,這邊很多人臉頰上都有高原紅。傳說中美麗的少數民族姑娘,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見到。
後來,終於有一次,我們見到了一個在全縣城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那次據說縣府秘書晚上要來基地慰問我們,跟我們一起包個餃子,吃頓家常便飯。所以縣委會的工作人員先來打前站,做準備。
縣委會主任是個大媽,哎喲,一副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樣子,我以為是太后老佛爺駕到了。基長說,明明是個容嬤嬤。
但是,容嬤嬤跟班的那個小姑娘,確實挺美,水靈靈的,看得出來是少數民族的長相特徵,有種異域風情。但是,我要特別指出,比起我的女朋友,還是差了三分。
除了基長,我們都有女朋友了。基長就掏著煙去找縣委辦的司機了。過了一會兒,沮喪地回來了,說:「跟縣立醫院院長的兒子定親了。」
19、結尾
整個計畫陸續做了兩年,達到了預計的效果,我們四個就先後撤了,回到了各自的系統,做回了本職工作,我們四個人也都先後結婚成家。
前幾年,鎮長和基長在總部,我常去總部出差,每次去了都要聚一聚。後來他兩個也都派出去了,大家分佈在天南海北,很少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