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寢室裡傳出了異臭。
循著臭味找去,竟在寢室的一面牆上發現了一個洞。
我掏出手電筒向洞眼裡望去,竟看到一張面相淒慘的人臉。
1
隔了一個暑假,寢室的佈局令我感到些許陌生。
放下包裹,我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
與我一同抵達的還有室友梅添樂。
她拉著行李箱站在寢室門口,皺起眉頭望向我,問道:
「歌羅語,你有没有闻到什么臭味?”
照她这么一说,我確實聞見了一股臭雞蛋味,隱隱約約令人反胃。
我們先排查了廁所的衛生,確定臭味不是下水道發出的:
“难不成是寝室里有死老鼠?”
「別開玩笑了,就算真有死老鼠,煤炭也能把牠吃掉的。」
煤炭是室友李悠琪养的猫,肥肥胖胖的,因長了一身黑毛而得名。
“以前这里有洞吗?”
我的视线越过书桌,在距離桌面一尺高的地方有一個黑黢鵬的洞眼,越靠近洞眼的位置,臭味越濃重。
我們確信氣味是從洞中傳出來的。
我腳踩著凳子,膝蓋跪在書桌上,這個洞眼正好湊近我的臉。
我打開手機上的燈光,忍著惡臭,向洞中窺視。
牆壁比想像的厚,洞眼也更深,我費勁地將燈光照入洞中,看見一團白乎乎蠕動的蟲子。
哪来的虫子?
在虫群的底下,是夾雜著黑白的組織物,兩顆黑鵬鵰的眼球映入眼簾,隨後是整張臉框。
雖破爛不堪,幾處地方的白骨裸露著,但勉強分辨出是人的輪廓。
是人脸!2
一张被蛆虫啃食大半的人脸!
它正对着洞眼,彷彿也透過洞眼看向我。
「啊啊啊啊!」我嚇得嗷嗷大叫,手忙腳亂地從桌上摔了下來,“尸体!人的尸体!”
梅添乐见到我慌乱的模样,有些不信:
「別開玩笑了。」
「真的,不信你去看。」我指著牆上那個洞眼說道。
她皺著眉向洞中望去,那個死人的臉依舊朝向洞口望著。
梅添樂回過頭來望向我,久久說不出話來。
但她明顯比我鎮定許多:
“我們得找警察,得先報警。」
“没……没错,我現在就報警。」頭一次遇見屍體,令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忘了。
我掏出手機向警局報警,可是通話顯示忙音,手機竟始終打不通:
「手機打不通,要不然我们跑去报警吧?”
警局距离学校并不远。
我們剛走了沒兩步,梅添樂突然站住腳步,若有所思:
「等等,在此之前有一個問題,你知道为什么墙里面会有尸体吗?”
“你考虑这个干什么?不就是凶手把尸体藏在里面的吗?该死的凶手,偏偏要藏在我們寢室。」
“是什么时候藏的呢?”
“这?”
梅添乐的问题一时令我答不上来,現在可不是考慮這麼多的時候。
「你過來看。」
可梅添乐拉着我的手,將我拉回兩三步,走到寢室門外,指著牆面說:“我們住在 501,屍體藏在 501 和 503 之間的牆裡,一般來說,哪会有这么厚的墙?”
我仔细地比较过我们寝室与 503 寢室之間的距離,兩個寢室之間的牆壁格外厚,而且,我也總覺得自己寢室比別人的寢室擁擠許多。
3「你是說在建造寢室之初,屍體就放在裡面了? 」我顫抖著嘴唇道。
想到在寢室住的這兩年裡,我日夜躺著的床鋪旁,就藏著一具屍體,我頓覺渾身發麻。
如果梅添樂說得沒錯,屍體是二十年前放進去的,因牆面老化而露出來。
这么长的时间还能抓到罪犯吗?
一想到尸体人脸的画面,我忍不住胃液翻騰,趴在地上就是一陣嘔吐,好在肚中空空,只吐出一些唾液。
走廊上的夜燈悄無聲息地點亮了,向屋外望去,才發現外面已是一片漆黑,連路面也看不見。
突然一個想法閃入腦中,令我否定了梅添樂的觀點:
「那具屍體上面還有肉,怎么可能是二十年前放进去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那堵墙会比平常的墙面厚?”
“这?”
我们一时谁也说不过谁。
先报警再说。
「歌羅語,你有没有觉得台阶多了一格?”
梅添乐一手架在我的胳膊上,踉跄着差点摔倒。
“搞什么呀?这不是挺正常的?”
「不對啊,我走了这么久,闭着眼睛都可以下楼,总觉得楼梯怪怪的。」
“是你记错了吧。”我应付道,現如今,哪还有心情应付她的矫情。
来到一层传达室处,平日里大妈会坐在藤椅上打哈欠,可是这次来,却看不到大妈的身影。
别说大妈了,大门处理应有陆陆续续出入的学生,但是除了我俩什么人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是我们记错回校时间了吗?”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時間確實沒錯。
我的心臟跳得怦怦響,總覺得有說不出來的詭異。
4
疑惑間,地面發生了劇烈的顛簸,我一下摔在了地上。
地震?梅添樂同樣也被晃得不輕,但還是走近我的身邊,拉住我的手,將我拖向門外。
建築上綻開手指粗細的裂縫,從地面蔓延至建築頂部,鋼筋裸露在外。
耳邊傳來沉悶的聲響,彷彿地底裡的怪物在呻吟。
剛走出門,身後的屋簷隨之倒塌。我坐在地上不知所措,被突如其來的衝擊嚇到了。
地面上升起一陣煙塵,塵土撲面而來,擾亂了我的視線。
「梅添樂,你在哪裡? 」她剛剛握著我的手不見了。
我閉著眼,在煙塵中伸出雙臂摸索梅添樂的去向。
“怎麼了?”
梅添乐的手搭了上来,令我感到了一絲安心。
至少在災難面前,我不是孤獨一人。
我試著緩緩睜開眼睛,煙霧離去,梅添樂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一臉疑惑地望著我,問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慌張。
此時我才意識到,我們竟回到了寢室裡。
屋外的光線慢慢變暗,這是我和梅添樂回到寢室的那一刻。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太久沒見到我了,想我了吧?”
她摊开双臂,想要向我靠攏,卻被我躲開了。
「不是的!」我慌忙地說,此時不是擁抱的時候,剛才看見的畫面仍歷歷在目,但梅添樂卻像沒事人一樣站在我的面前。
我捧著腦袋,疼痛感又一次浮現。
記憶中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閃現,卻遲遲想不起來。
剛剛發生的事情是錯覺?
5
「好絕情啊。」梅添樂調整了語氣,又問道,“你见到李悠琪了吗?”
“没……没见着,李悠琪还没来吧?”
“那就奇怪了,她刚刚还在群里炫耀她是第一个到寝室的人。」
我掏出手机查看,确实跟她说的一样,在下午的时候发了一张照片。李悠琪在一旁比着 v 字手,照片的主位是保持咸鱼瘫姿势的煤炭。照片底下附上一句“它还是喜欢这个位置”。别说李悠琪了,煤炭的身影也看不见。
“这就奇怪了。”梅添乐挠了挠头,抬起额头,皺了皺眉,「歌羅語,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味。」
异味还在这里!
我愣在原地,眼神恍惚地望着梅添乐,沒有作聲。
「找到了,异味是从这个洞里发出来的。真臭啊,不会是有老鼠死在里面了吧?”
梅添乐掏出手机,打開手電筒,打算一探究竟。
眼前发生的事居然跟我印象里的一样。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忍不住往背后后退几步,撞上了冰凉的墙面。
此时我已有些歇斯底里,止不住乱想。身后的墙面里说不定也有尸体,头顶、地面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想到這,我感到浑身汗毛直立。
“墙里面有人尸,我們得下樓去找警察,只靠我們處理不了。」
「但是,下樓也無濟於事。」
楼下空荡荡的,彷彿這個世界只剩我和梅添樂兩個人了。
我害怕著記憶中的事件再次發生。不同的場景在我腦中浮現,令我感覺一片混亂。
「吱吱——吱吱——」的響聲傳來,細細小的聲響像是在我耳邊搔癢。
什么声音?
是洞,是洞里发出的声音!
“难不成是尸体在动?”我难以置信地望着梅添乐。
6
“不可能!都已经那副样子了,怎么可能还会动?”一向镇定的梅添乐也有些慌张,跟我站在一块,直瞪着洞眼不敢靠近。
“嗷呜。”除去蹭动墙壁发出的响声,一种新的怪叫声传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恐怖呼唤。
「歌羅語,这好像是……”
“这好像是猫叫吧?”我也听出来了,是沙哑的猫叫声,如同喉咙里灌满了烟发出喊叫。
“煤炭在里面?可是,它是怎么进去的?”
“可能还有其他洞眼,我们先把煤炭救出来吧。」
想到这声音是由煤炭发出的,我們倆的恐懼也消減了許多。隔著牆,尋找煤炭所在的位置,「吱吱」抓動牆壁發出的聲音處在書桌附近,大約是在屍體的腹部處。
「我們不能把煤炭引到別處去嗎?」我握著梅添樂的手,想要阻止她敲開牆壁。
「我們不清楚牆壁裡面有多大,只能在這個位置開洞了。」
梅添乐举起剪刀,對著牆壁一下下地敲擊,約莫規劃出煤炭的位置,沿著輪廓敲出了一個圓圈。
全程我沒有幫一點忙,我不禁羨慕起梅添樂的勇氣,她做事決絕,幫了我很大忙。
牆面比想像中的淺,每一次剪刀砸下去便能深陷其中,隨後挖下一塊白色石灰。
剪刀末端沾上了暗红色的血渍,一遇到空气便发出更加恶臭的味道。
我担心会伤到煤炭,但煤炭并未因受伤嚎叫,这种顾虑显然是多余的。
洞被砸开了,煤炭迫不及待地探出脑袋,两只前爪有力地扒拉着桌面,然后将它的身体拖了出来。
连带着拖出来的还有尸体的内脏,哗啦啦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洞中喷涌而出。
煤炭踏在地上,在身后留下一摊血脚印。它的毛发里陷入凝成的黑色血块,跟蓬松可爱的模样完全搭不上边。
“这个人,难不成是……”
透过墙上新砸开来的洞,我有了新的发现。
7
曾有过这样的传闻,主人死后,家猫会将主人的尸体误认做食物吃掉。
現在想來,这个传闻依旧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难不成煤炭窝藏在尸体肚中,是为了将它吃掉?
我从梅添乐手里抢过剪刀,不顾她在我耳边说话,闷头苦干。
我用剪刀在第一个洞眼处挖了一个坑,足以让我们能够看清尸体人脸的全貌。
看到人脸的时候,我瞬間沒了力氣,摔坐在地上。鼻子一酸,兩隻眼睛就不住地往下流眼淚。
“怎么了江语?你发现什么了?”
人脸生前被重物砸扁,五官已分辨不出。在臉頰至後腦勺的位置有一個深坑,應該是直接導致她死亡的原因。
「她就是李悠琪!」我指著她的粉紅色髮飾說道。她在群里发的照片还保留着她生前最后的微笑。那枚粉色的玻璃珠就是表明她身份的最好证据。
仔細看的話,尸体身上的衣服也保持不变,只不过受血侵染和煤炭的撕扯,已变得十分脏乱。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距离李悠琪到达寝室,也不足 3 小時,怎么能做到将她杀害,又把她埋进墙壁里面的?之前不也说过了吗?这堵墙是建楼初就放在这里的,这不可能是李悠琪。”梅添乐对着我怒喊道,想要竭力说服我,李悠琪没有死。
但其实她心里比我更清楚,李悠琪已经死了。
因为那枚发饰就是她送给李悠琪的。
8
寝室中的臭味更加浓重,长久的沉静像病毒一样侵蚀着我俩的大脑,在屋子里一分一秒都不能够再多待下去。
煤炭耷拉着脑袋,居然没头没脑地昏睡过去。
「事已至此,我们得先出去。”梅添乐建议道。
我赞同她的话。
前脚刚踏出门,头顶的警铃突然轰然大作,发出刺耳的声响。
“怎麼了?”
话语还没传到对方的耳中。地面突然弹起,有一股力量将我俩抛到半空中,紧接着又戛然而止。
地震?又是地震!
這次,只不过是地震的前兆。
我已忍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折磨,就差当场坐在地上痛哭。如果哭完后什么事都没有就好了,眼前的烦恼都会像烟云一般消失,可那终究不过是妄想。
“新闻预报说,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会发生一场 8 級地震,督促居民防范,尽快往空旷区赶。」
“都已经发生了,还预报个鬼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望了一眼时间,正是 18 時 45 分,此时屋外的帷幕已经落下,走廊上的光再次点亮。
“咔嚓咔嚓——”的声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到墙面上剥落下白色的墙皮,那声音正是墙皮摔在地上发出来的。
而这种情况,在整条楼道上出现。
“糟糕了,难不成是楼要塌了?”
然而,眼前的景象绝对要比楼屋倒塌还要凄厉。
从破碎的墙壁中伸出来一双双手臂,每一雙手都代表一具死去的屍骸,而它們現在竟活了過來。
9
若不是我瘋了,絕對不會看到如此可怕的畫面。
「快跑!」容不得我們多想,梅添樂拉著我的手腕,一路向下跑。
有時屍骸們擋在我們面前,梅添樂便用腳飛踹過去,以此開闢出一條向外的通道。
雖說屍骸們活了過來,但绝非像电影里如同活死人一样对着活人生啃,也缺少对我们的攻击性。我看见更多的是尸骸们痛不欲生地哭号,捂着伤口大喊大叫,耳边充斥着她们撕心裂肺的叫声。
我从她们的身旁经过,心里竟难免产生一种怜悯:
“这些家伙,好像都是住在这栋楼的学生啊。」
其中几个人虽面目残缺,却还是能辨识出熟悉的身影。
我吞了一口唾沫,战战栗栗地问道:“你说李悠琪,也会活过来吗?”
“你别想那么多,先逃出去再說。”梅添乐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點了點頭,现在确实顾不上她,只能先保证我们俩。
跑下楼梯,走过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梅添乐突然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她放开了手臂,才避免了我被牵连。
禍不單行,头顶的裂缝被撑开了,倒下来的一只石块正好砸中了梅添乐的一条腿,在这过程中,我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梅添乐!梅添乐!你没事吧。」
我凑近她的身边,她因疼痛昏厥了过去,不用说,她的一条腿被彻底砸扁了。我勉强翻动砸在她腿上的石块,石头底下目不忍视,血肉平摊在地面上,如同一种红色的胶状物。
不過,毕竟梅添乐还活着。
我撑起她的胳膊,一步一步带着她往出口走去。
但是通往室外的大门被一群尸骸挡住了,它们阻挡在门口,愣是不能前进半分,明明屋外什么也没有,它们倒像是被空白的墙壁阻碍了。
10
不知谁说了一句“快看,有活人”,一颗颗面目狰狞的脑袋转而面向我,像在黑夜中飞蛾扑火般向我围拢而来。
身后的台阶也蜂拥而来一批尸骸,它们见了我,就不管不顾地向我爬来。
耳边传来诸如“救命”“救救我”的叫唤声,但此刻我已自顾不暇。
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搭上了我的脚踝,冰凉的触感令我想到了铁管。
眼看着另一只手也要搭上来,我心里焦急万分。一旦被它们牵制住,就彻底逃脱不了了。
我拼命蹬着我的腿,想要从那只手臂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伴随着“咔嚓”一声响,一股黏稠的液体涌在了我的腿上,同时它的抓力也消失了。我心里非常清楚,它的手还挂在我的腿上,在我的挣扎下,竟将它的手臂一同拽了下来。
還是那句話,我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面前的尸骸向我扑来,我只能朝着空旷的位置跑去,溜进宿管大妈的传达室,暂且躲避。
門外傳來屍骸的抓癢聲,它們哭喊著要我救她們,聲音淒慘令人動容,然而,我知道無能為力。
我將梅添樂的身體平躺在地上,看著她空蕩蕩的一條腿心生愧疚,如果當時我抓住了她,說不定她就不會跌倒,也就能避開落石。
我在心裡無端地猜想,但具體會變成什麼樣,誰也說不好。
梅添乐的伤口还在流血,我张望四周,希望能够找到绷带之类的药品,之前学到的包扎技能居然在这时派上用场。
传达室里有一间卫生间,我在其中找到了药箱,虽然作用微乎其微,但至少能够保住梅添乐的性命。
回到原处,竟看到梅添乐身上还趴了一具尸骸……
11
我查看一眼通往外界的门。
门完好无损。
也就是說,这只尸骸本来就藏在传达室中。
她的身体在死后变得臃肿,将衣服膨胀开来。
即便尸骸死后的身体都会膨胀,但她远比一般的学生体格庞大些。
再结合我们所处的位置,我确信她就是宿管大妈。
她的身上有多处穿刺伤,黄白色的脓液从流淌出来,理应让她感到疼痛,可她既没哭也没叫。
见到我过来,宿管大妈抬起了额头,用她干裂的嘴唇说道:“终于等到你了,快救救她吧。」
她就像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说出那句话,随后僵硬地趴下了。
我覺得莫名其妙。
我推开尸骸,將繃帶綁在梅添樂的斷肢上。
“江语……”
耳边传来梅添乐的声音。
「你醒了,先不要動。我們現在躲在傳達室裡,還很安全。」
「不對,海德語,你搞錯了。”“你说什么?”
“这里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我知道了,我已經死了。」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很怀疑梅添乐精神失常了,畢竟在這種場景裡要維持正常才是最困難的。
梅添樂攙著我的手,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光是這個動作就讓她臉色煞白。
她喘了口氣,咬了咬牙,對我解釋道:「直到剛才我才意識到,我們正在彌留之地,也就是所謂的陰陽界,看看你的身邊,這是多麼不真實。」
“阴阳界?”我抱着脑袋,忽然覺得空氣都變得混濁,屋子黑乎乎地彷彿正在扭曲變形,不過目前還沒塌下來。
“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我,但是你一定要逃出去,這裡只有你能夠逃出去了。」
“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这里是阴阳界,只能靠自己走出去。」
“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到了阴阳界?”
梅添乐露出苦涩的笑容:“你只要出去就会想起来的。」
正說著,房门摇动起来,连接处开始剧烈地颤抖,门外的力量几乎要将整扇门拆下来。
12
“是时候了,等会你躲在门后,找机会逃出去。」
“那你呢?我们一起逃出去。」
“我已经……”梅添乐垂下头,停頓了一下,又抬起头露出一副牵强的笑容,“能够再见你一面已经知足了。」
没等我回话,梅添乐便将房门的锁给打开了。
她将我推进门缝后狭窄的细缝中,门外的尸骸蜂拥而入,令我俩无法反抗。
「來呀,你们这群蠢货,难道还想不起来吗?”梅添乐的声音响彻室内,她将尸骸们引向房间的另一边,使得出口处空了出来。
压迫门的力量消失了,我知道要跑出去只能趁现在。
我已看不见梅添乐的身影,她被淹没在尸骸底下。
“那里还有一个!”
我被尸骸发现了,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跑去。尸骸的手几次都要抓住我,但多亏了梅添乐替我吸引了注意,我才能跑出去。
走出宿舍楼的那瞬间,身体上像是拂过一层沙沙的薄膜,身后的尸骸们便被这层透明的膜阻隔在外。与第一次一样,一旦我走出宿舍楼,身后的房子便会坍塌。
倒塌的建筑将尸骸们掩盖,飞扬的尘土飞得比原先的建筑还要高。
但是此刻却没将我放回到原先的寝室,因为此时我的身边没有了梅添乐。
我望着先前和梅添乐待过的传达室,想要跑过去将掩盖的石砾搬开,可无论搬多少也无济于事,那些石块又重又厚,每搬起一块又有一块填在了缺口。
手上被石块刮出了伤痕,竟没有力气再搬石头了。
我的手颤抖着,内心被恐惧包围着,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
13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四周的建筑都被地震摇碎了,像是杂乱的积木横七竖八地躺着。
我的脸上挂着泪痕,口中十分干咳,仿佛体内的水枯竭一般。
梅添乐说我在弥留之地,只要逃到出口就能知道真相,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
可是即便我走到了街上,我还是什么也不记得。
正当我在思绪中漫游时,四周的景物突然消失了,取代的是眼前一扇白色的门。
是让我走进去吗?
鉴于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我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进这所凭空出现的医院走廊。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户,照在白色的瓷砖上,却没能给我带来慰藉。
地面上铺满了碎布,肉眼可及处都躺满了病患。空气中散布着药水味和人的酸臭味,身旁一位母亲抱着嗷嗷大哭的婴儿,面色疲倦地安慰他入睡。
这里哪是医院,根本就是炼狱。
“叮铃铃……叮铃铃……”一直失联的手机突然响起。
伴随着一阵嘈杂的电波声,一个男声介绍着城市在经历地震灾害后的救治工作。经过各方面的努力,已救出大部分的幸存者,而埋在石砾下的人岌岌可危。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警笛声,一阵犬吠响起,窗户外出现了倒塌学校宿舍楼的画面,正是我从中逃生的那一座。
即便我知道那不太现实,却还是紧张地敲打玻璃。
救援队铲起落石,从中搬出来的人正是梅添乐,她身上有多处瘀青,断肢处十分醒目。
我隔着玻璃大喊大叫,可是我的声音始终无法传达到梅添乐那儿。
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緊接著,被搬出来的还有宿管大妈和昔日的同学。
「餵,这有只猫,还活着!”
一位救援者发出了喊声。
他从废墟中挖出了被砸得支离破碎的李悠琪。猫竟逃过了乱石,躲在她被洞穿的肚子底下。
猫的出现,无论是对救援队还是对我,都是一缕希望的光。
14
「歌羅語,你快醒醒!”
手机里传来了声音,带有鼻腔的哭泣声,紧接着被沙沙的电波声掩盖。
“妈妈?”我认出是我妈妈的声音,“你在哪裡?”
我朝着手机喊道,却得不到回应。
我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沒事的,孩子她妈,至少她还活着。”爸爸的声音也传来了,不是从手机里发出的,很微弱。
我意识到他们离我很近,可我迟迟找不到他们。
在我身后!
声音是从我身后的病房里传出的。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他们两个坐在病床前,病床上躺着的正是我。
“爸!妈!我在这里呀。」
我用力拽着门把手,可是它被上了锁,迟迟打不开。
隔着这一扇薄薄的门,我始终不能回到现实。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惨剧之后,我急切需要家人的陪伴。
“啊!”我受痛发出了一声叫喊。
将手伸过头顶,从头上抹下一摊红色的血渍。往常的我若是看到这么多血,会直接吓得不省人事。
但現在,可没有时间让我矫情。
我抬头观察,发现头顶的墙面虽然有裂缝,却没有明显的碎片掉落。
石块砸在我头上的时刻理应更往前。現如今,伴随着记忆的恢复,我头上的伤也重现了。
我终于记起了现实里发生的全过程。15
「餵,海德語,你在这发什么愣呀?”李悠琪在我面前摆了摆手,“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啊,刚刚走神了,你说了什么?”
“我们正要打扫卫生呀,垃圾桶满了,去楼下垃圾丢一下吧。還有,你上学期留下来的向日葵都烂掉了,也赶快丢了吧。」
「哦哦。」
照她这一说,我才留意到空气中散布着一股醇类酸臭味,向日葵已经死透了,臭味正是它那里发出来的。
「等等,我也一起下去,去买点日用品。」
梅添乐主动靠过来,替我搬起花盆。
煤炭从桌子上跳到地上,跑近我的身边挡住我的去路,一边蹭我的裤腿,一边嗷嗷地叫唤。
「行了,知道你饿,等我们打扫完再给你吃的。”李悠琪将煤炭关进卫生间,同时接了盆水出来。
我们抛下李悠琪走下楼。
在楼梯上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消息震动。
当时我俩没有空出手来看消息,便没怎么在意,誰都沒想到,那竟是条通知居民避险的预警。
没走两步,头顶的警铃声便响起,发出刺耳的长音。
「咦,发生什么事了?”
梅添乐好奇地朝窗外看去,对面的楼下跑出来好几位学生。
身后赶上来几位匆匆忙忙的学生,好心地提醒道:「別愣著了,地震了,快跑吧。」
我和梅添乐相视一看,情急之中丢下手上的垃圾,也跟在这位学生之后往下跑。
「等等,李悠琪还在楼上。」
「放心吧,她会听到警铃,马上就会追上来的。”梅添乐解释道,拉住我的手往下跑。
地面毫无征兆地摇晃起来,紧接着楼梯向下跌落,脚下一空。
我和梅添乐尖叫着,失重感带着我们往楼下摔去。
16
閉上雙眼,我能感觉到浑身疼痛,骨头好像要散架了。
睁开眼检查了一下身体,有几处划伤和瘀青,但是幸运地活下来了。头顶被砸出了一个巨洞,有几个学生从洞口无助地向下喊叫。
脚下的石碓中溢出红色的血浆。
我们是从三楼的楼梯坠下来的。
容不得我多想,当务之急是找到梅添乐。
她就躺在离我身边不远的石砾中。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手掌捂住嘴边,好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
梅添乐的一条腿埋在石头下,不用说也知道,她的腿已经被压断了。
「梅添樂,醒醒,我们要逃出去。」
我扑到梅添乐身旁,想要将压着她的石头搬起,可无奈力气不够,手脚不住地战栗。
地震尚存,离我脚下不远的地下,似有只强大的怪兽,正想冲破牢笼拔地而起。
身旁的石块跌下来,电线扯断后撞出明亮的火花。
大门上的石板跌落下来, 将一半出口盖住,只剩一个三角形的通道。
在混亂中,宿管大妈被石头砸个正着, 她在临死前还在督促我们往外跑。
“快走吧江语, 你还能跑出去。”梅添乐的手抬起来, 握了握我的手,又马上落下去。
仅仅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喊疼,身体忍受不了她遭遇的疼痛,将她的神经暂时给麻痹了。
「走吧。”梅添乐毫无生气地说道, 她的一双眼望着我, 已经把能说的话都告诉我了。
在危难面前, 没有什么情面。在巨大的灾难面前, 也不容我矫情。
我知道,即便我坚持陪在她身边,也不能改变她逃不出去的事实。
于是我下定决心,我要活下去。
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我一邊哭, 一边向出口跑去。
一旁有一位压住脚嗷嗷大叫的学生, 她叫唤着我让我帮忙,但我视而不见。
在我走出宿舍大门的一瞬间, 身后的大楼终于因支撑不住倒塌了。
强大的气流从出口冲出来,将我扑倒在地。一枚石块飞了出来, 正中我的后脑勺……
17
“煤炭!煤炭!你去哪了?”
李悠琪在寝室里找猫的身影。
“嗷呜。”卫生间里传来了猫叫。
李悠琪赶紧冲进去将煤炭抱出来。
经历了一次强震,屋子里的书架倒塌, 书本和木屑散落一地,可比打扫卫生前还要乱。
「別怕, 別怕,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李悠琪抱着煤炭,使劲地摸它后背的毛。
但是地面没有给她留任何机会。
头顶的岩石崩开来,裸露的钢筋径直插入了她的脑袋。
从房屋变成废墟只需要几秒的时间, 在自然面前, 人类的力量微不足道。
18
“哦!煤炭,你过得还好吗?”
我从救援者手里接过被洗干净的猫。
在地震过后两个礼拜,我找到了当初负责学校区域的救援者。
我在弥留之地里看到的竟然是真的, 煤炭活了下来,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它刚刚被救出来的时候还很应激呢。”救援者笑着说。
“实在想不到, 这小家伙命还挺大。”我没有留意到将话题转到了严肃的时刻,不得不提起救援队挖出尸骸的场景,“等我找到它的时候,主人已经死了。當場死亡, 她应该没受什么苦。」
“嗯……”我抚摸着猫毛,用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直到現在,我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仅仅一瞬间,我周围的生命就被夺走了。
“你还好吗?接下来会去别的地方读书?”
「是的。我想通了。”我回答道,抱着煤炭的腋下, 将它举过头顶,“在弥留之地,我知道她们想对我说什么,让我好好活着, 我得带着她们俩的希望活下去才行。」
阳光下的煤炭闪闪发光,皮毛柔软而温暖。
救援者摆了摆手,露出欣慰的笑容:“希望你接下来能珍惜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