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天上掉下個火球砸進海裡。
第二天,那片海域變成了陸地,還出現了肉坑。
內壁上的肉緊緻細嫩,晶瑩剔透,像極了上等的蚌肉。
真香啊,村民都吞了吞口水。
只嚐一口的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
1
我住在海邊的一個小漁村,家裡世代捕魚為生。
那天深夜,隨著一道白光從天空劃過,一個碩大的火球轟隆一聲砸進了靠近村子一側的海裡,昇騰起大量的白色煙霧。
我跟我爸哆嗦爬起身,和其他人一起走向海邊。
“这是咋了?莫不是太阳掉下来了?”
“屁,要是太阳掉下来你还能站在这儿说话?”
等了好一阵子,海面又恢復了平靜,但霧氣越來越大,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了。
「散了散了,沒啥大事,回家睡覺去吧。」
村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招呼着大家。
“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儿呢!”
然而第二天一早,所有人都傻眼了。
海岸線目之所及之處,全都是被海水沖上來的死魚死蝦。
那些魚翻著白肚皮,被海浪一波波推上岸,在陽光的照射下,灼成刺眼的一片白色反光,腥臭腥臭的。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这些渔民是靠海吃饭的,鱼虾蟹蚌都死了,叫我们咋活呢?
村民们围着村长问怎么办,而村长蹲在岸边抽烟斗,愁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明顯,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就在這時,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来看啊!这边多了块地,还多了个坑!这坑很奇怪,咋说呢……哎!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原來,昨晚火球墜海的位置形成了一塊新的陸地。
陸地的正中間是一個白瑩瑩的深坑。幾個膽子大的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趴在坑邊往下探了探頭。
「這坑的顏色咋這麼怪,不像是沙土。」
“你还别说,這顏色,还有这味道……咋这么像个肉坑啊?”
啥?肉坑?
我跟我爸对视了一眼,儘管心裡打鼓,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湊了上去。
那個坑直徑大概三十米,邊緣整齊,內壁光滑細嫩,細看之下,似乎還附著一層薄薄的透明汁液。
隔壁的馬叔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沒想到那內壁竟還痙攣似的收縮了一下,從而分泌出了更多的透明汁液。
簡直,簡直就像是蚌肉一樣。
馬叔聞了聞自己的手,隨即瞪大雙眼,連聲感嘆道:「真香,鮮香鮮香的,这简直是顶级的海蚌啊!”
马叔说完,張叔乾脆試探地將手指頭伸進嘴裡吮了吮。
很快,他的脸上就流露出一副奇异的沉醉表情。
我猛地咽了咽口水:“张叔,啥味道?”
他咂了咂嘴,两只眼睛眯缝起来,像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太鲜了,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蚌肉。」
其他人纷纷效仿,很快周围就响起了一片吸吮手指的“啧啧”声。
我想跟风尝尝,我爸一把将我拉住,搖了搖頭。
後來村長也嚐了嚐味道,頓時愣住了。
饒是他見多識廣,也從未品嚐過如此美味。
只是汁液就如此鮮美,這蚌肉本身將會是何等的美味!
2
村長把大夥叫到眼前,清了清嗓子:
「這附近海裡的魚蝦都死得差不多了,臭味大得很,我看一時半兒也緩不起來。
「但我們也不能做坐著等死,依我看,不如暂时把这些蚌肉拿去卖吧。
“我今天会割一些带回去吃吃看,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大家伙就先这么过渡一下。」
大伙面面相觑,眼下这个情况,这确实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就這樣,我们开始割肉坑里的肉拿到镇上卖。没想到这些肉出乎意料地受欢迎,说是暴火也不为过。
我跟我爸一早出攤,還不到一小時,這些蚌肉就被掃蕩一空。第二天,來了更多的客人。
很快,一些頭腦活絡的人就開始喊高價。
但高價也擋不住人們求購的熱情。
「這是什麼品種啊?從來沒看過,也太好吃了吧?”
“我看你卖的都是割下来的肉,这是什么巨型蚌吗?”
“管他是什么呢,好吃就完了,问这么多烦不烦,剩下的我都包圆了!”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懂不懂先来后到?”
每天摊子前都会有类似这样的争吵。
卖蚌肉挣来的钱要比卖鱼卖虾多多了。
我们不用再起早贪黑,不用再修船结网,只需走到肉坑前,拿刀割肉便可。
这钱赚得太顺了,有的家庭乾脆全家齊上陣,天不亮就去割肉,有的家庭勞動力少,割不了那麼多。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村民中很快鬧起了矛盾。
因此,為了公平起見,村長在肉坑邊上立了秤,還規定每家每戶依人頭割肉,誰也不能超重。
那些人口多的家庭可以多割些賣錢,但我家就只有我跟我爸兩個人。
我爸嘆了口氣,將裝肉的盤子往我這邊挪了挪:“你嚐嚐鮮,剩下的還要拿去賣了換糧食。」
我吞了吞口水,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吃,還是都拿去賣了吧。」
我家太穷了,窮到生沒多久,我媽就走了。
其實,現在每天能割的肉有了限制,除了我們家,其他村民大多也都不捨得吃了。
還是賺錢重要啊,大家心裡都明白,村裡這麼多戶人家,肉坑裡的肉也不知道夠賣多久。
3
但村裡也有人反對這麼幹。
代表人物是王叔和王嬸。
他們覺得這個東西說不出的怪異,這麼拿出去販賣實在草率,不如上報國家,請個科學家團隊之類的來看看。
「自從有了這個肉坑,附近的魚蝦都死了,我們世代捕魚為生,你們光想著眼前,不考慮以後? 「再說,這東西打哪裡來的,什麼品種,安不安全咱都不知道,就這麼拿出去賣,出了事咋整?”
有人笑他:“王叔,你膽子忒小,我們吃過,鎮上的人也吃了好些天,從來沒聽過有什麼問題。」
另一些人也七嘴八舌道:「出海捕魚辛苦不說,賺的也不多。」
「對啊,你說得輕巧,近海的魚都死絕了,不賣這個換錢,难道我们都去喝西北风?”
“王叔你无父无母,無兒無女,我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呢。」
这番话说得十分恶毒了,王叔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的兒子媳婦先前出海雙雙遇難,連屍體都沒找回來。
最後還是村長平息了爭吵。
「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
「老王啊,不是我說你,有些村民家庭負擔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呀,你說上報國家做研究,你是慷慨了,那这些乡亲怎么办?等着活活饿死吗?
“等研究出来了,别管这是什么新的品种,国家也肯定是要收走的,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眾目睽睽之下,王叔被问住了,他張了張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村长顿了一分钟,见他不言语,便又接着说:
“你说的这个事儿呢,我也想过。第一,咱們已經規定了每家每戶按人頭割肉,不能浪費。
「這第二呢,既然這個肉坑出現在我們村莊的地界,那就是咱們全村人的財產,任何人不能透露出去半字,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新品種,其他一概不清楚。」
村民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很快人群散去,只剩下王叔和王嬸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海邊,面對大海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二天,我看見王叔他們開著船走了,據說要去更遠的海域碰運氣。
但他們一直沒能回來。
去遠海捕撈就意味著面臨更大的風險,我們的小漁船應付不了遠海的各種突發狀況,加上王叔不再年輕,估計已經兇多吉少。
這件事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提繼續出海捕魚的話題了。
4
儘管村子下了封口令,但因為蚌肉實在太過於鮮美,還是有人打聽到了我們村。
一天,村裡來了個自稱是李老闆的人,點名要見村長。
他遞出名片,說自己是乾連鎖店的,他的飯店不僅鎮上有,連市裡也有。
他覺得我們村莊的蚌肉是不可思議的美味,因此專程來談合作,希望我們村莊可以給他的飯店供貨。這樣一來,不僅價格好商量,我們也不用再起個大早趕車去市集親自賣貨了。
村長沉吟片刻後問:“那利润怎么分?”
李老板不解道:「你們賣貨,我們出錢,怎么还涉及利润分成呢?”
村長搖了搖頭:
「你一定去海鮮市場問過了吧,這種蚌別處都沒有,我們村是獨一份兒。
“我們就是不跟你合作,將來也會有其他飯店的老闆請我們合作,我們漁民本來就是要看天吃飯,想要點利潤分成也是為了未來穩定的生活,李老闆的生意做得那麼大,我们提的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不愧是村长,腦子就是好使。
我們一眾圍觀的人都止不住地點頭。
李老闆笑了,然而那笑容卻透著陰颮颼的冷:「我不過是想找你進貨,你卻想趁機宰我一刀,嘖,當真是奇貨可居啊。」
“你们这个新品种,上面知道嗎? 「李老闆也不是傻的,他淡淡說了句,「如果上報的話,这种稀有的海产品会不会变成禁止贩卖的保护动物呢?”
聞言,村長的臉色微微一變。
但李老闆話鋒一轉,拿出了幾頁合約。
「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們必須簽獨家協議,所有的貨都必須只供給我這一家,飯店淨利的百分之十會按期分給你們。」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老闆走後,馬叔問村長:「百分之十是多少,咋听着这么少嗫?”
村長說:
「以他那個生意規模,百分之十不少了,比捕魚賺很多。況且你聽他話裡的那個意思,我若是不答應他,他就要把這件事捅出去。
「賣貨賺差價能賺幾個錢?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需要多賺錢買更好的船,老王和他媳婦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鑑。」
马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別的事我不懂,我唯一的心願就是給兒子賺夠娶媳婦的錢,我都聽您的。」
马叔的儿子小时候发高烧,因為治療不及時落下了毛病,人有些笨笨的,賺錢給兒子娶上媳婦,就是他此生的最大心願。
5
村長給村裡人分配了任務。
他的親信負責割肉,年輕力壯的負責搬運,其他人倒班巡邏站崗,有驢車的家庭則負責往鎮上送貨。
隔天李老闆就不滿地找了。
“我們店都是高端客戶,對食材保鮮很重視的,你們那驢車加冰塊可不行。我這人手不足,你們人多,出個人當司機吧。」眾人面面相覷,他們連小汽車都沒摸過,更別提什麼冷藏車了,況且聽起來怪麻煩的。
我們家被分去送貨,於是我爸說:“我會開車,但我沒有證。」
那李老板皱了皱眉头:「那就你吧,但沒證不行,抓緊考證。」
我小声问我爸:「爸,我咋不知道你還會開車。」
我爸冲我挤挤眼:「我學過開拖拉機。再說,藉此機會可以學,藝多不壓身。」
李老板给我爸安排了个驾校考证,我爸有點底子,學得用心,沒多久證就考下來了。
李老闆還配了一輛小型冷藏車,我爸就帶著我天天去鎮上送貨。
最高興的人當屬我,畢竟哪個少年不喜歡威風凜凜的車呢。
後來我才知道,李老闆的飯店有服務生阿姨叫顧英蘭,跟我爸認識,我爸極力爭取這份工作,應該跟她有關。
她下班時會常找理由搭我爸的車回家,還會特地做了我爸愛吃的菜用保溫盒帶來。
透過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覺得蘭姨和我爸之間,似乎有那麼點意思。
一來二去,村裡就開始有紅眼症的人說酸話。
「李紹奎自打開上了汽車,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天天帶著李旺那個小崽子車進車出的,牛逼个什么劲儿!”
「切,前幾天我還瞧見有個年輕女子坐他車上呢。」
“没准他早就跟那个李老板认识,蚌肉的事兒也是他說出去的,要不然好事怎麼都叫他趕上了呢。」
这些话像长了耳朵,傳到了村長耳朵裡。
雖說沒有證據,但村長還是藉機整了我們,他說送貨用不到兩個人,這是浪費勞動力和偷懶。
他派我去割肉,其實就是要我去伺候他姪子劉金生和那幫子親戚,過秤,搬運,打掃這些髒活累活都甩給我幹。
我去了沒多久,就發現他們晚上總是湊一起違規喝酒,而他们的下酒菜居然是那些鲜蚌肉!
不仅村长再三强调蚌肉珍贵,不許村民吃,跟李老闆的合約上也規定了所有蚌肉必須供給他,一旦違規要賠一大筆錢。
劉金生一夥人一邊喝一邊不停抱怨李老闆黑心,自打我們村開始給他供貨以後,他的飯店生意暴火,吊打一眾同行,但他卻只肯給這麼一點錢,再分到每個村民手上就更少了。
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我舅終歸是個鄉巴佬,沒見識!才跟他要百分之十,要我說,起碼要一半兒!照這個速度,我们得等到啥时候才能发大财?”
陈壮晃晃悠悠起来上厕所,他見我還沒走,立刻兇巴巴地朝我亮了亮拳頭:「管好你自己的嘴,敢把我們喝酒的事兒說出去,当心我揍扁你!”
我连忙转身跑了,他們在我身後囂張地大笑。
而第二天,陳家卻找上門來,說陳壯昨天沒回家。6
陳家人質問劉金生,後者支支吾吾,只說不知道。
村長搖了搖頭,繞著肉坑走了一圈說:「這坑壁很滑,陈壮会不会一不小心掉进去了?”
肉坑是个漏斗形状,底部還有個寬井口大小的洞,還沒有人下去過。
劉金生便帶頭說:「昨晚李旺提前溜了,本來就有責任,况且就数他最瘦最灵活,让他下去找找陈壮。」
他一邊說,一边用充满威胁的眼神看着我。
我爸找兰姨去了,没有人帮着我说话。
我不敢违抗村长,只好由着他们在我腰上捆上绳子,我沿着坑壁慢慢滑向肉坑底部的洞口。
我本以为这个通道会又长又窄,沒想到剛剛通過洞口,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十分開闊的洞穴,四周雪白雪白的,跟外面一樣,全都是細嫩柔軟的蚌肉。
原來這個肉坑不像漏斗,而是像沙漏。
相比起外面,洞內的肉香味更是濃烈,像是最醇美的酒香,順著鼻孔往肚子裡鑽,幾乎能把人醉倒。
我使勁搖了搖頭,开始寻找陈壮的身影。
在一个拐角处,我发现了昏迷的陈壮,他嘴边沾着一圈白色的泡沫,胸前一大片黏黏糊糊的污渍,似乎沾满了呕吐物。
好在地面也有润滑的黏液,我将他拖到洞口正下方,给他也绑上绳子,叫外面的人把他拉了出去。
我爬上去的时候,陈壮妈正抱着儿子哭哭啼啼,而刘金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陈壮身上黏着个闪亮亮的东西。
他好奇地拿起来擦了擦,对着太阳看,发现那是一块十分美丽的红色石头,在阳光下能折射出美丽的火彩。
然後,他悄悄地将那块石头塞进了口袋。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我爸和兰姨,兰姨听了我的形容后,说那没准儿是红宝石。
“瞧着怪漂亮的,是宝贝吗?”我问。
她點點頭:“红宝石是一种十分昂贵的宝石,算是宝贝的一种。」
說完,她放低了声音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那个蚌肉坑是天上的火球砸出来的吗?没准儿这宝石也是什么天外来的宝物呢。
「不如跟我們老闆說說,我們老闆經商的朋友多,有很多懂行的人。」
等我们回村之后才知道,陳沖醒了之後便瘋了。
他不知受了什麼刺激,開始瘋瘋癲癲地胡言亂語,劉金生去找他,應該是想打聽寶石的事,但什麼也沒能問出來。沒多久,李老闆找上了劉金生,还带了一个懂行的鉴定专家。
那专家带了一堆仪器,他越检测越兴奋,到后面直接说,我们可能发现了一个新品种,这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发现。
李老板转头问刘金生:“这东西哪来的?”
刘金生不愿意说,他便亮了亮箱子里整整齐齐的钞票:“你出个价?”
到底那石头卖了多少钱我没打听到,但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因为从那之后,他便像疯了一样地四处找这些宝石,甚至还跑来问我。
「李旺,你那天下去找陈壮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什么没有?”
我搖了搖頭:“陈壮吐了一身黏糊糊的东西,我怕他有危险,赶紧把他拉上去了,没注意那么多。」
他撇撇嘴,吐出兩個字:「廢棄物。」
又問我:“那洞的下面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危险没有?”
我如实描述了,他听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就离开了。
7
沒多久,陈壮家突然翻新了房子。
兰姨去打听,发现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镇上买了套新房。
陳家夫婦就陳壯一個兒子,他是陳家的主要勞動力。
如今陳壯瘋了,我們都以為他們一家的生計會受到影響,沒想到他們竟不聲不響地發了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将找陈壮那天的情景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唯一存有疑點的,就是那些嘔吐物了。
那塊紅寶石被黏膩的嘔吐物黏在陳壯衣服上,才被眼尖的劉金生發現。
等等,換一個角度考慮,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宝石其实就是陈壮吐出来的……
同时想到这种可能性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劉金生。
陳壯瘋癲之後,大多數時間都被關在屋裡,偶爾會放他出來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每次被放出來的時候,都會在院子裡啊啊啊怪叫。
我聽到陳壯怪叫的聲音後,發現劉金生果然偷著去找他了。
“陳壯,是我,金生!你還記不記得我?咱倆是好哥們兒! 」陳壯扭過頭來,傻乎乎地重複著他的話:“金生,哥們兒,哥們兒,嘿嘿嘿……”
“哥们儿问你啊,那天晚上,就是咱們最後一次喝酒那天,你掉進洞裡後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你记不记得那颗红色的石头是哪来的?”
「喝酒,喝酒好!嘿嘿,肉也好吃! 「陳壯依舊所答非所問。
“陳壯,你再好好想想,仔細想想! 「劉金生有些著急了。
「洞裡有肉,可香,好吃,可是肚子痛,又吐了,有石頭。「陳壯磕磕巴巴地吐出幾個字,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两手狠狠地捂住耳朵,发出嗷嗷嗷的号叫。
陈壮的父母听到动静随即跑了出来,他们见是刘金生,便愤怒地质问他对陈壮做了什么。
刘金生扯出抹冷笑来:“陈壮干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刚刚他自己都承认了,他违反村规,偷吃了蚌肉!”
刘金生叫来了村长和一众村民。
村长问:“陈冲违反村规偷吃了蚌肉,你们说怎么办吧?”
“该咋办咋办,扣他们工钱!罚款!”
“对!罚款!”
陈壮妈满不在乎地叉腰骂道:
“罚就罚,现在老娘也看不上那仨瓜俩枣的,告诉你们吧,俺們已經在鎮上買房子了,大不了等装修好了就搬走!
“你们这群乡巴佬就留在这,當一輩子泥腿子吧! 」
8
她這一番話把在場的村民都說愣了。
陳壯家向來都是上趕村長一家,如今说话咋这么硬气了?
刚翻新的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很快,他们脸上的神情就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探究、羡慕和嫉妒。
陈壮妈开始得意起来:「我知道你們都在背後看俺家的笑話,說俺兒傻了,呵呵,結果老天爺開眼,俺兒遭罪後變成了下金蛋的雞,俺儿能吐宝石……”
陈壮爸越听越不对,趕緊衝過來摀她的嘴,但在場的人,還是清楚地聽到了吐寶石這三個字。
他們的臉瞬間激動得扭曲起來,眼睛也開始不約而同地發光,那种名为贪婪的光。
村里开始有种说法——陈壮贪嘴,肉吃得太多,那些消化不了的肉在肚子里变成了宝石。
这蚌肉坑说到底是天赐的宝贝,没准儿真的蕴含着无尽的财富。
歸根究底就是得多吃肉,往死裡吃!於是人們開始頻繁地偷蚌肉,儘管村長三令五申,甚至加強了巡邏的力度,偷挖蚌肉的事還是屢禁不止。
那些負責巡邏的人互相掩護,常在夜裡大肆偷肉,很快,蚌肉坑的內壁上就佈滿了被挖空的黑洞,從遠處看去,密密麻麻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而普通村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气愤地去找巡逻队理论,双方从各执一词互相谩骂,逐漸升級成了流血械鬥。
我心中隱約不安,自從天降火球以及蚌肉坑出現,村裡的一切就逐漸失去原本的秩序。
我家鄰居馬叔在一次械鬥中被打斷了腿,我跟我爸前去探望。
他受傷得很重,躺在床上不住地呻吟,馬嬸陪坐在一旁兒掉眼淚。
「我這不都是為了兒子嗎,他長得一般,脑子又笨,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不多赚点钱怎么行?
“我这把老骨头算是废了,不知还能不能看见儿子娶上媳妇。」
说到伤心处,马叔忍不住擦拭着眼角。
我爸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劝着:“你也别太操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这样影响身体。」
马叔虚弱地闭上眼叹了口气:「哎,真有福就好了,我做梦都巴不得他能有个媳妇,就算死我也能闭上眼了。」
就這樣,村民间的仇恨日益加深,巡逻队的那一派人将肉坑围了起来,不许外人接近,這樣下去,我爸自然也没办法再给李老板送货了。
整个村子都飘散着那股浓重的肉香。
那些偷到蚌肉的村民顿顿都吃下大量的肉,街上常常能看到「吃醉」了的人走著走著就歪倒在一邊兒。
我猜大概是因為蚌肉太過於鮮美,過量食用會令人意識不清,產生類似醉酒的效果。
這些人嘴角掛著口水,兩隻空洞的眼睛半睜著,時不時抽動一下,並發出嘿嘿的笑聲。
即便這樣,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吐出寶石。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9
現在村裡幾乎沒有人再願意幹活兒了。
每個人都覬覦著肉坑裡的蚌肉,就算暫時沒找到吐出寶石的方法,那鮮美的肉味兒同樣讓他們欲罷不能。
吃慣了人間至味的舌頭似乎也不靈光了,除了蚌肉,其他東西吃起來都如同嚼蠟,難以下嚥。
“我要吃肉,我想吃肉……”
“除了蚌肉,別的東西我看了就想吐。」
他们饿得面黄肌瘦,眼神呆滯,嘴角掛著彷彿永遠流不乾的口水。「爸,我們還是搬走吧,村裡越來越危險了。」我跟我爸建議著,最近我每晚都睡不好覺。
我爸看著我猶豫了幾秒,宣布了一個決定:
「我打算跟小蘭結婚。
「你不是從小就想要媽媽嗎,她平常對你也不錯,對吧? 」
我一下子有点蒙,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咱們還沒賺到那麼多錢,而結婚需要花錢。」他說著,像是下定了決心,「再等等,等賺來了錢咱們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李老板那边按捺不住了。
食客因為連續好多天吃不到蚌肉,三天两头跑到他的饭店闹事,甚至把他的后厨都给砸了。
他亲自开车跑到村里找到我跟我爸,去村长家拍桌子:“你们什么意思?这么久不给我送货,打算违约?”
村长甚至都懒得理他,他现在一门心思和刘金生研究红宝石的秘密。
畢竟,若能找出红宝石的线索,谁还会在乎饭店的那一点点分红呢。
李老板气不过,直接叫上车里的伙计,拿了把刀就往肉坑跑。
我跟我爸害怕闹出事,赶紧跟在后头。
此时守在肉坑周围的都是村长的亲信,自然有恃无恐,见李老板一行人拿着刀子要来抢肉,立刻提着棍子和砍刀冲了过来。
“我们签了协议的,现在你们这是违约!懂吗?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着我!”李老板话音刚落,立刻被一棍子敲在脑袋上,他一个跟头栽了下去,直接滚到了那个洞里。
“这是我们的肉,谁都不能抢……谁抢,就宰了谁……”
拿棍子的人眼球上翻,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李老闆帶來的夥伴顧不上別的,立刻要下去救人,卻被其餘的村民團團圍住,他們同樣目光呆滯,嘴裡喃喃道:「搶肉的人,都殺掉,杀掉……”
「爸,這些人是不是瘋了?我們快跑……」我使勁拽我爸的衣角,可話才說了一半,兩隊人馬便激烈地扭打到了一起,我爸被一个村民撞到,身子一歪,也滚进了坑底的洞里。
我虽然知道那个洞的底部是肉,软绵绵的,不会让人摔伤,但那内壁布满滑溜溜的汁液,没有绳子根本爬不上来。
我只好趁乱溜到坑底,将另一根备用绳捆在木桩上固定好,打算下去找我爸。
這時,不知谁喊了一声:“快拦住他们,有人趁乱去坑底洞里偷肉,快追啊!”
一群人直接朝洞口蜂拥过来。
我吓得赶紧跳了进去。
洞里还是那股浓到呛人的香味,那味道顺着鼻腔游走在身体内部,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勾住了我的胃。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我的口腔开始迅速分泌口水。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找我爸,我使劲甩了甩头。
好在我爸落下的位置距离洞口不远,也没有受伤。
「爸,你没事吧?这群人都疯了,咱们赶紧走吧。”我将一根绳子递给了他。
他并没有接,而是呆呆地将抠下来的一片片肉塞进嘴巴里,流出的口水把衣服的前襟都弄湿了。
“爸!”我一把打掉他手里的肉片,“你干什么呢!”
他将醒未醒,一脸沉醉地说着:“太好吃了,这肉片柔嫩肥美,鲜甜爽脆,小小一片竟然包含着这么美妙的滋味……在海边活了半辈子,我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些本来追着我下来的村民们,此刻也顾不上我了,他们一接触到洞里浓郁的香气,立刻像丢了魂儿一般嘟囔着:“肉,这么多肉,有肉吃了,太好了。」
說著,他们用手里的工具挖出大块大块的蚌肉,饿虎吞食一样地往嘴里塞,那场景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这东西果然有问题,不能再碰了。”我拉着我爸奋力往上爬。
10
村长姗姗来迟。
他指挥着其他人将洞里的人一个个拉了上来,却怎么也没找到李老板。
天已經黑了,看来只能明天继续找了。
我爸到家之后就嚷嚷着说肚子疼,我转身给他倒热水的工夫,他吐了一地。
我一眼就看见,那一团白色黏稠的呕吐物之间,有一团小小的红光。
是那红宝石。
我爸也看见了,他弯腰将它捡起来冲洗干净,对着灯光细细地看。
“这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他说着,聲音都在發抖。
卖掉这个,就有钱了。
突然間,一个念头闯进了我的脑子。
陈壮在跌进洞后的第二天疯了,刘金生从他的呕吐物里发现了一块宝石。
今天我爸吃了洞里的肉后,也吐了一块红宝石,只不过他吃的量很少,因此宝石也很小。
也就是說,洞里的蚌肉和外面坑里的不一样!
怪不得洞里的肉味那么浓烈,那么勾人,我还以为是洞里空气不流通所致。我把这个想法跟我爸说了。
我爸想了想,觉得我说得确实有道理。
那么今晚,所有在洞里吃了蚌肉的村民,也都会发现这个秘密。
我感觉一切正在朝着崩坏失秩的方向加速奔跑,我们的村子,将来会变成什么呢?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又是一夜无眠。
转天清早,我听到隔壁马叔家有个年轻女人在咯咯笑,過了一會兒,那声音又喊了声“老公”。
我爸也听见了,我倆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是纳闷儿。
刚走出房门,就看见马嫂一脸喜气地站在门口晾衣服,她儿子则搂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笑得正欢。
“这是……?”我爸看了看马嫂。
马嫂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镇静自若地介绍:“这是我儿媳妇,翠翠,家里亲戚介绍的。」
“翠翠嫂子好。”我跟她打了声招呼,陽光下,她的皮肤白嫩得宛若透明,她冲我微微一笑,那笑容真甜。
我爸又问了问马叔的情况,正想进去看看他,结果村长家的方向就响起了锣声。
这是村长召集全村开会的信号。
马叔卧床不方便去,他儿子便要带着翠翠一起去,马婶给拦下了:“你自己去就得了,跟你李叔一起走。」
在路上,我忍不住跟马哥夸道:“小马哥,你媳妇真好看,你家还有这么有本事的亲戚。」
「那、那是我妈没说实话。”马哥难掩兴奋,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翠翠,是、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我瞪大了眼睛。
他见我如此反应,笑得更得意了:“厉、厉害吧?嘿嘿~”
他朝肉坑的方向努了努嘴:
“在那个洞里捡来的。
“我妈不让我说实话,但翠翠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她最、最讨厌说瞎话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朝着海边看了一眼,只见天的那一边已经积起了重重灰黑的云。
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11
村长把村民都聚集在他家的院子里。地上白布盖着的,是今天一早从肉洞里救出来的李老板。
準確地說,是他的尸体。
之前的械斗最多就是流血伤害,这一次直接闹出了人命。
但奇怪的是,村长的脸上没有害怕,相反,他显得很……兴奋。
他当众掀起李老板尸体上的白布,一股腐败的臭气顿时扑面而来。
只见李老板全身黏糊糊的,像是在胶水瓶子里泡过,一晚上的时间,衣服也破烂得不成样子,脸上的五官模模糊糊地融在一起,已经难以辨认。
像是一坨似融非融的肉色橡胶。
我嚇得摀住了嘴,马哥更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村长拿着一个棍子在李老板的尸体上扒拉了几下,露出他已经裸露出内脏的腹部,興奮道:“我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
說著,他掏出一块熟悉的红宝石晃了晃:
「你們看,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他肚子里找到的。
“洞里的蚌肉,是更上乘的精品,味道更鲜美不说,吃下后还能令人孕育出珍贵的宝石!”
村长高高举起手中的红宝石,对着众人高呼:“我们就要发财啦!哈哈!”
村民们也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般,沉浸在对发财的渴求中振臂欢呼着,完全不在乎李老板凄惨的死状和死因。
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个东西好漂亮,我也想要,给我家翠翠打戒指!”马哥死死盯着村长手里的红宝石,连眼睛都变成了红色。
“我得再去那个神仙洞一次,這一次,我要求个大宝石……不对,这次我要多吃点肉,好在肚子里养宝石!”
他颠三倒四地说完,撒丫子就往外跑。
村民们好像也醒过味儿来了,潮水般一起朝外涌去,刘金生冲在最前面:「哈哈哈,老子果然是天生的富贵命!”
我跟我爸被这群人狠狠挤到了一边儿,摔了个大马趴。
我当下觉得不好,马叔一家子跟我们关系不错,我得赶紧回去通知他家人,毕竟马哥脑子不咋灵光的,搞不好得吃亏。
结果我回去和马婶一说,翠翠非但不担心,还笑得特别开心。
她甜笑着劝马婶说:「媽,您看他对我多好,您放心吧,既然是为了养宝石,那这次他们肯定打不起来。」
我将信将疑地朝肉坑跑去,还没等我滑到坑底,就听见了洞里传出的,统一而惊悚的咀嚼声。别说争斗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嘴里塞着白莹莹的肉,像是饥饿了许久的动物。
12
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梦见一只形状奇特的大海蚌,被海浪送到了岸边的浅水中,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地张开了紧闭着的蚌壳。
里面是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莹润如天边皎洁的圆月。
我自小在海边长大,珍珠也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饱满,这么好看的。
我被吸引着走了过去,手刚碰到珍珠,那个蚌壳竟然说话了。
它說:“这是我用血肉养出来的珍珠,凭什么白白给你,你得拿什么跟我交换。」
還沒等我說話,它就猛然合上了壳,生生地将我的手夹断了。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我一下子跌进海里,被潮水所吞没,苦涩冰冷的海水从鼻孔嘴巴猛灌进来,我的喉咙剧烈地痉挛起来,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茫茫的深海中一片漆黑,只有寂静、寒冷和绝望。
恍惚中,那只蚌追了上来,冲着我再次张开了它那巨大的蚌壳。
「不夠,不够……我还需要更多的肉,更多……”
我猛地驚醒,劇烈咳嗽起來。
我爸被吵醒了,起床给我端来了一杯温水。
“兒子,大半夜的,你咋那么大动静?”
“爸!咱必须得走,离这儿远点,什么人能养出宝石,你不觉得这些事太诡异了吗?自从那个蚌肉坑出现之后,村里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他们变得就像是……”
我想起了那只出现在梦里那个形状奇特的海蚌,它张开后上下对称的样子,像极了人形。
我喉咙一紧,抓着他的袖子,杯里的水洒了我一身。
我爸转身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哎!我能理解他们,都是穷怕了,谁不想过上好日子?
“赚不到钱,怎么跟小兰结婚?”
“爸!”我生气地喊了一声,“你会开车,我会结网,会卖货,咱一起努力,咋就过不上好日子了?难道你心里只想着兰姨,没想过我吗?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嗯,你說得對,咱爷俩,还有你兰姨,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桌子上摆着白面馒头和煮鸡蛋,我拿起来尝了尝,还是温的。我喊了我爸几声,沒人應,我又去院子里看了看,那辆冷藏车也开走了。
难道他去镇上找兰姨了?
我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馒头,站在窗户边儿上出神。
村里真安静啊,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心脏咚咚咚地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目光瞄到门口的杂货架,发现我爸修船用的工具箱没有了。
完成,他一定是又去肉坑了。
我顾不上拿伞,径直冲进雨中。
我现在越来越确定了,那个蚌肉坑是活的!
它有生命,有智慧,一直狡猾而安静地盘踞在我们的周围,每天都在观察着、研究着我们!
是的,嗜食、貪婪、自私、争斗……人类的弱点在它的洞察下根本无处遁形,甚至,还被它巧妙地利用了。
它弄死方圆百里的鱼虾,让我们不得不依赖它而活。
它如同细菌一样,利用人们的口腹之欲,将自己变成一片片鲜美柔嫩的肉,迅速地传播出去。
无论是金钱还是女人,每次人们的欲望稍一冒头,就会被它精准地捕捉,然后再给予你想要的。
它到底是什么?
它到底想干什么??
13
待到我冲到坑边的时候,洞口旁横七竖八地钉了许多木桩子,上头套着一根根绳子,另一端一直往下蔓延到洞里。
雨水使得坑壁变得更滑了,我将一根粗长的麻绳捆在坑边的铁架子上,另一头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死结,小心翼翼地爬到坑底的洞口处,蚌肉的鲜香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味,让我一阵恶心。
“爸!李绍奎!你在下面吗?
“李绍奎!听见了就给我回个话!”
没有人应我。
“李家小子,别喊啦,沒用的,他们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村长撑着一把黑伞缓缓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和我的焦躁比起来,他的脸上只有诡异的平静。“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我瞪着他。
“我比你多活了这么年,你能想明白的,我自然能想明白。”他微微一笑,“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不受影响,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娃子,难道就没有想要的吗?”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你呢,你想要的都实现了吗?”
他愉悦地咧开嘴巴:
「當然了,我可是劳苦功高的一村之长,作為回報,我要每个人都对我唯命是从,勤勤恳恳地为我当牛做马。
“所有人都变成了被欲望驱动的行尸走肉,在里面尽情地吃吧,反正产出的红宝石都会是我的!”
一声声响雷在头顶炸响,雨越下越大了。
我懒得再和他多说,直接顺绳子溜进了洞里。
全村的人几乎都挤在这里了。
有的人一边割肉一边往嘴里塞,有的人撅着腚,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啃咬着身下的蚌肉。
他们全都双目无神,一脸餍足,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似乎身心都彻底沉沦在这无边的快活之中。
“爸——李绍奎!”我的呼喊声在充满节奏的咀嚼声中显得格格不入,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我爸。
他正抱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长得有几分像兰姨,身上的皮肤白腻腻的,白如藕节的胳膊缠在我爸的脖子上,对着他笑得一脸甜蜜,不知為什麼,笑容让我想起了小马哥的新媳妇翠翠。
我去拉他,他就像听不见似的,连看都不看我。
“我要带你过好日子,我們,结婚……”我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好的呀,我不需要你挣钱,也不用你买房子,我们就住这里,有吃有喝,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
“好……永远……在一起。”他低低地回应着。
我的脾气顿时上来了,不理会他那套,直接把准备好的麻绳往他身上套,拉起他就走。
他不情愿地挣扎着,紧紧地拉住那女人的手臂:“兰兰,兰兰!”
那女人也千娇百媚地喊着我爸的名字,死活不肯松手。
就在這時,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这个女人没有小腿,她的大腿之下的部分,是和肉壁紧紧连在一起的!
也就是說,这根本就是个从肉壁上“长”出来的女人,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白嫩水灵!
怪物,都是怪物!我捡起一把不知谁扔在地上的柴刀,一把将那个女人齐根砍断,断口处一滴血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大量透明的黏液。
「爸,你睁大眼睛看看!她是怪物,你被迷晕了!我是你的儿子李旺啊,难道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女人还在一如既往地笑着,用仅剩的上半身慢慢地朝我们爬来:「嘻嘻,邵奎,你不要走嘛。」
「好好,我不走。”我爸失了魂儿般开始挣扎,他浑浊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女人的影子,根本没有我。
14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洞口的正下方,发现有人正将木桩上套着的绳子一条接一条地往下扔。
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攀着绳子爬了上去,果然是村长。
“你要干什么!”我使劲捉着他的手阻止,“你想把这些人都困在下面吗!”
他却慢条斯理地答道:“人?你看他们还有人的样子吗?他们已经被同化了,從今以後,他们只需吃饱喝足,乖乖地产出宝石就够了。」
这个老匹夫!
从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个一心为村子的长辈,如今看來,他的脑子也已经被欲望侵蚀得不正常了。
他毫无愧色地迎着我愤怒的眼神,脸上反倒写满了疑惑:
“李旺啊,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金钱、女人,或是最本能的口腹之欲?”
是啊,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时候。
当我转头打算把我爸拉上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把绳子解开后逃了。
我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村长充满蛊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其实你想和他们在一起的对吧?
“你从小就憧憬着三口之家对吧?
“你也下去吧,和他们在一起吧。
“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风越来越大,卷着粗大的雨点砸下来,逐渐有瓢泼之势。
每一次站在这个肉坑之上,似乎都感觉内心的欲望被无限制地放大。我顺从地松开了手里的麻绳,因为刚才用力拉着我爸,掌心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
村长满意地笑了。
下一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一把推了下去。
“你这个混小子!”村长跌在软软的坑底并没有受伤,但由于他刚才把绳子都扔了下来, 现在轮到他自己上不来了。
我居高临下挑衅的眼神激怒了他,他气急败坏地拽过一个村民垫在自己脚下, 当作人肉垫脚石, 但那些已经癫狂的村民根本不会听他指挥,一次次地将他甩了下来。
村长彻底怒了,他抓起一把割肉用的刀, 一连捅死了好几个人。
他打算踩着他们的尸堆上来。
“小逼崽子,我这就上去宰了你!”他双眼泛红,露出的森森白牙在幽暗的洞里泛着光。
“别白费工夫了, 來不及了。」我笑。
随着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整个肉坑变成了一个蓄水池,所有的水都涌向了那个井口大小的洞。
那个洞口处发出了“咕噜咕噜”的沉闷声音。
我笑得更开心了,他不屑道:“你以为这点雨能淹死我?这下面的空间可大得很。」
我搖了搖頭:“这点雨当然不可能填满洞穴, 但却可以令它窒息。」
話音剛落, 我便感到了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 整个肉坑发生了痉挛,坑内的肉壁都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洞口发出的“咕噜声”愈发明显。
类似于一种什么声音呢?
就像是人类溺水时喉咙所发出的声音。
我抓紧了缠在身上的麻绳, 对着拼命向上爬的村长说了句再见。
那个唯一通往外界的洞口在逐渐收紧,直至完全闭合,緊接著, 整个肉坑都开始收缩和下沉。
我拼了命地向上爬, 意识消失前所看到的最后画面, 便是潮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尾聲
这一带海域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腰上的绳子救了我,救援人员都说这是个奇迹。
他们也遗憾地告诉我, 尽管已全力搜救,但除我之外的其他村民依然在这场暴风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問他們, 有没有在沙滩上发现什么异样,比如有没有多余出来的一块陆地,或者大坑之类的。
他们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为了避免被当成疯子, 我什么也没有说。
它的到来和消失无迹可寻, 它亦是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存在。
我只好把它想象成一个走到半路的旅行者,为了获取能量而饱餐一顿, 于是用了些手段, 将人们永远留在了腹中。
其實, 我能幸存下来不单单是因为运气。
我想到村长一再追问我的那个问题——在我内心深处,难道就真的没有欲望吗?
我小的时候曾想要一个妈妈,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嘲笑我是野种了,但我却不知道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想象不出来。
後來, 虽然兰姨对我很好,但我却在暗暗害怕, 如果她真和我爸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 我会不会变得更加孤单?
所以,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最重要的是,从兰姨在我爸心中的分量超过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爸爸, 也不再是我想要的了。
從頭到尾,我唯一想要的,就只有活下来这件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