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我至少没有被人欺负,可以很体面地离开。
司机正跟我聊天,「姑娘,你这是出国留学?”
“不是,我的工作就在国外。」
「哦,挺好,不过家里人会挂念的吧。」
我有些遗憾地笑了笑,「我沒有家人了。」
就在跟秦苛去游乐场约会的前一天,爸爸突然从昏迷中苏醒,亲手拔掉了自己的氧气管。
那時的我,被秦子安和何娴君摁在厕所,拍下了照片,伤痕累累。
所有的都悲剧,都发生在同一天。
也就是那一天,我选择了离开。
司机惋惜地安慰了几句,打开了收音机。
冷冰冰的新闻播报从喇叭里传来。
“何氏集团资金链断裂,公司于半个小时前宣布破产。记者正等在秦氏集团门口,准备采访秦氏新任 CEO,秦苛先生。先前,桑女士被曝出侵吞公款、商业诈骗等丑闻,我们将进一步跟进……”
司机啧啧两声,“我就说有钱人信不得吧。什么联姻,就是秦家那个老总,盯上了何家的肥肉。」
緊接著,新闻里传来记者兴奋的声音。
「秦先生,请问您是否参与了此次事件的谋划?联姻是否是故意为之?”
秦苛音色徐沉冷静,“你们是全网直播吗?”
「是的,秦先生。」
“无论人在哪里,都能听得到?”
「秦先生,虽然不知道您说的是谁,但我确信,只要她身边有电子设备,就一定能听得到。」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秦苛冷然的声线飘出:「阿願,祝你余生顺利。」
我愣了一下,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出任何话。
「姑娘、女孩,路上堵车啊,你还来得及吗?”
司机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抹了把臉,湿漉漉的。
「嗯,没关系……时间还早……”
司机看热闹似的,“你说刚才那个男人什么意思?跟情人表白?阿愿,挺亲密啊。」
我看着玻璃上的雨滴,說:「師傅,麻烦您掉个头。」
我想试最后一次。
“去哪兒?”
“星华游乐场。」
8
这座游乐场,经历了十年的风霜,游乐设施已经变得锈迹斑斑。
不少功能也停用了。
唯一还在运营的,就是那辆老旧的过山车。
临近傍晚,雨势渐收。
我脚步急促,没有打伞,按照记忆找到了当年地方。
秦苛打了一把黑伞,正站在过山车下面。
背影孤单。
四周寂靜無聲。
因此我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听见动静,他转了身。
看見我,站着没动。
「秦苛。」
我喊了他一聲,慢慢走过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我,由遠及近,最终低下头,雨伞稍稍往我这边倾斜,替我遮住了小雨。
倾泻的水珠落在他的肩头。
很快湿了一大片。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劈啪作響。
秦苛垂着眼,沒有說話。
我鼓起勇氣,望进那双晦涩难懂的眼眸中,“你有未婚妻了吗?”
「沒有。」
我點點頭,气息不稳,“有些话我一直不敢和你说。」
秦苛直勾勾盯着我。
“十年前,约会的前一天,我爸爸去世了。」
“是自杀,因为他不想拖累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同一天,因为我拒绝了桑阿姨,被秦子安和何娴君堵在厕所,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拍了照。」
秦
苛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紧紧抿着。
我眨了眨眼,故作轻松道:“我当时就在想,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到底配得到爱吗?我连喜欢的人都敢骗,人生过得一塌糊涂,失去了至亲,欺骗了挚爱,尊严碎了一地,还被人……拍了照片,倒不如离开——”
一只大手骤然抚上我的侧脸,指尖冰涼,掌心炙热。
秦苛的吻落在了我的唇瓣上,堵住了我的话。
黑伞被丢在雨中。
我愣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秦苛近乎强势地撬开我的牙关,肆无忌惮地渴求与索取。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迫不得已攀住他的肩膀,像个溺水之人汲取一丝喘息。
雨水和泪水混杂在我们的吻中。
冰凉与炙热交织。
「阿願,別哭。」
秦苛紧紧抱着我,“我替你报仇了。」
我听着他的心跳,突然明白他为何一定要置何氏于死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在警察局的时候。」
秦苛将我护在怀里,“我把秦子安摁在床上,逼问出来的。」
我哭了,“我以为你要跟欺负过我的人结婚……”
「阿願,我怕你不原谅我。”秦苛语气暗淡,“你被我身边所有的人伤害,而我,一無所知。我没脸见你。」
我眼眶發酸,“是我没脸见你。桑阿姨那些钱,我都还给她了。」
他亲了亲我的头发,“跟我讲讲你在国外的事吧。」
我小聲說,
“刚到欧洲的那几年,我穷困潦倒,连吃饭都成问题。」
“学校的项目进行到一半就断了生活费。」
“我靠在餐馆里当服务员,撑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终于拿到全额奖学金,被心仪的导师选中,入了门。其实一切都还好……”
「黎願。」
“嗯?”
“我想跟你结婚。」
9
回去的路上,秦苛开着车,沉着脸,一言不發。
我扭头看着窗外,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因为就在刚才,秦苛求婚后,我人傻了。
秦苛蹙蹙眉,表情突然臭下来。
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大脑短路了,求婚操之过急。
事情在我没忍住笑出声后,往糟糕的方向进展了。
秦苛丢了脸,甚至没有跟我说话。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我想了想,開口道:“下個月,我就要回欧洲了,时尚晚宴的事,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嗯,”他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不用考虑,会去的。」
“谢谢……”我挠了挠头,视线挪到他扶着方向盘的手上,“我以后也要在海外发展,所以——”
秦苛打了个方向盘,將車停在路邊。
「黎願。」
他敲了敲方向盘,“你想說什麼?”
“我们兴许不会有结果的。」
秦苛突然笑出声,语气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你挺自信啊。」
說完,开始盯着我摘手表。
光線昏暗,秦苛的眼睛莫名将人看得心驰荡漾。
车里开了空调,我很快出了一身汗。
秦苛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衬衣上面的领口,随意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两个不成?”
“你会去国外吗?”
我愣住了。
秦苛没有说话,而是关上了窗户。
我也不懂初夏的天气,为什么车里开了空调,会越来越热。
烧得心跳越来越快。
「黎願。」
“嗯?”
“不热吗?”
我像被人蛊惑一般,盯住了秦苛的俊脸。
有那麼一瞬間,我脑子里冒出的想法是,秦苛不会在诱惑我吧。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定了。
秦少爷脾气大,怎么可能会主动。
於是,我揪住他的衬衣,俯身吻上去。
喀嚓。
是调整座椅高度的声音。
秦苛轻而易举将我从副驾驶拖到了自己大腿上。
“扶好。」
充满磁性的低语像沾了电流,扫过我的耳郭,酥麻感一直蔓延至后背。
“秦苛……”我声音在打战。
张合的唇瓣被他吻住。
「阿願,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小雨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像一阵阵细密鼓点。
轻重错落。
衬衣滑在了腰间,我小聲說:「秦苛,热……能不能把窗户打开……”
「乖,一会儿就不热了。”他吻着我,“再忍一会,怕你着凉。」
十年前的秦苛,会青涩地牵着我的手哄我。
十年后的秦
苛,会用手贴在我的腰上,温柔地让我哭出来。
「阿願,你刚才说,我们以后会怎么?”
我神志混乱,声音断断续续,“异地……是异地恋……”
他捧著我的臉,轻轻啄了一口,「放心,我会去找你。」
这个夜晚格外地漫长。
从窄小的汽车,再到宽敞的客厅地毯。
月亮躲在浓云之后,将动情悦耳的情话尽收耳中。
10
清晨,我被闺蜜的电话吵醒。
“你什么时候回来?人事刚才给我打来电话,鉴于你这些年的出色表现,决定将你列入创意部总监候选名单。」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我……我马上回去。」
掛掉電話,才意识到秦苛正躺在我身边。
因为我剧烈的动作,被子滑至腰间,露出几块鲜明的腹肌。
秦苛微微睁开眼,躺在那儿,懒洋洋地盯着我瞧,也不晓得拿被子遮一遮。
“又要走?”
他声音带着清晨刚起床的沙哑。
我匆忙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耳根都紅透了,「對,比较着急……”
秦苛哼唧一声,拉开被子,平躺着,懶洋洋道:“成,慢走。」
我下床的动作又犹豫了,幾秒鐘後,转身靠过去,“其实……还有点时间……”
……
接近中午,我套着一件鹅黄色的旗袍,和秦苛在楼下等车。
其实早该半个小时前就出发的,可是秦苛手笨,绾头发花了很久。
我正在小声跟他抱怨,“你能不能多练练啊……多耽误事啊……”
“下次一定。」
秦苛漫不经心地说着,突然掏出振动的手机,接起。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秦苛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浮上一道阴霾。
“怎麼了?”
他收起手機,安抚性地拍拍我的后背,「沒事,飞机就要起飞了,快一些。」
「好。」
我坐进车里,刚想看手机,秦苛捏住我的下巴就吻起来。
“秦苛……喂……你……”
他有些反常,甚至还夺去了我的手机。
大概是离别前,心有不舍。
我沉溺在他的温柔里,直到汽车路过广场,电子屏幕上冒出一条新闻。
即便打了马赛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照片。
我停住了,被秦苛抱在怀里,直勾勾盯着那抹肉色。
「阿願,別看,”眼前突然覆上一只手,“你安心去欧洲,这里的一切,交给我。」
其实想想也知道,这是何娴君会做得出来的事。
私密照片像牢笼,困了我整整十年。
第一的,我整夜整夜失眠,生怕哪一天,世人的指责和嘲弄会把我的人生彻底毁掉。
十年後,始作俑者终于选择将刀子捅向我。
可是这终究只是作恶者打压受害者的拙劣戏码。
而受害者不该害怕。
我推开秦苛,語氣平靜,“这是我的事情。」
他欲言又止。
我搖了搖頭,“我可能需要你帮我个小忙。」
秦苛为我举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
现场来了很多记者,都想趁机蹭一把热点。
我知道,我没有打码的照片和视频已经被传疯了。
人群最后,我看到了何娴君和秦子安。
他们脸上依然挂着恶劣的笑容,一如當年。
记者将话筒举到我的嘴边,“请问您与他们有什么恩怨吗?”
“没有恩怨。」
“为什么他们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
我知道,这里面有秦子安找来的人。
我笑著說:“我想你应该问他们,为什么别人不欺负人,就他们欺负,是不是没有教养。」
记者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正视着底下的记者,說:
“任何人,都不要妄想用『我有性格缺陷』来洗白他们霸凌的恶行。何娴君小姐率领小团体扒光了我的衣服,对我进行言语辱骂。秦子安先生,对我实行了猥亵。我之所以不报警,是因为证据掌握在他们手中。而他们天真地以为,那个视频拿捏的是我的命运。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看向人群后方,笑容突然僵住的何娴君和秦子安,“视频发布的那一刻,你们便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所以大家尽可传阅,扩散范围越大,他们受到的惩罚,就越重。」
何娴君腿一软,倒在了秦子安身上。
「黎小姐,你没有羞耻心吗?”
我站起來,扫过刚才提问的记者,一字一句:
“你们可以评判我的身体,但我无罪。」
“身体与灵魂皆是。」
說完,现场鸦雀无声。
我丢下众人,走出发布会现场,拽住一脸骄傲的秦苛,恼恨道:「快一點,我赶不上飞机了!”
起诉他们的事情,我交给了这边的律师。
一周後,秦子安和何娴君成了过街老鼠。
还被起诉,赔偿巨额精神损失费。
以及以传播淫秽物品罪,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而我,在回到欧洲的半个月后,拿到了创意部总监的位置。
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时间接秦苛的电话。
所以当几天后,我在公寓门前,见到阴沉着脸的秦少爷,掉头就跑。
没几步,就被秦苛揪住了后领。
「黎願,你挺机灵啊,还知道跑?”
我讪笑着,“您怎么来了?”
“睡你。」
「秦苛,你真的很不会谈恋爱……你确定有过好几个女朋友吗?”
「騙你的。」
秦苛啃着我的耳郭,像个热情的大狗,
“除了应付我继母,陪何娴君做戏,我没有跟别的人扯上过关系。」
我痒得笑出声,“秦先生不需要做戏了?”
“不需要了,”他眉眼舒展,“她与何家那点脏事,我终于摸透了。现在公司大权都在我这儿,我想搬来跟你住。」
「好啊。”我揪住他的领带,瞬间拉近和他的距离,“秦少爷,您先坚持一个月再说吧。」
秦苛这个人有些小怪癖,比如恐高,比如吃不惯西餐。
连说英文都带着点儿化音。
动不动爱臭脸,把小孩儿吓哭。
在这边容易涉嫌虐待儿童被警察带走。
他待在这里的第三天,就因为想尝试油条豆腐脑,被邻居报了警,说他蓄意纵火。
我笑着打趣,“秦少爷,不行你就回去吧。」
秦苛一怒之下,把分部开在了这里,定期把一群员工派过来,陪着他一起受折磨。
一晃半年,他竟然真的坚持下来,并且乐于尝试各种各样的西餐。
這天傍晚,我约了他去看电影。
刚好司机放假,我让秦苛去地铁口等我。
太阳刚刚好亲吻地平线的时候,光线以独特的角度,落进地铁站里。
我趕到時,他正双手插兜,伫立在广告牌前,看一张海报。
“先生,您也喜欢珠宝吗?”
一个挎着花篮的小孩子仰头问他。
我心裡一緊,生怕秦苛怪声怪气的,又把小孩吓哭。
秦苛笑笑,「不,我喜欢这个人。」
小孩盯着海报发愣,秦苛蹲下来,指着我的海报,說:“这是我喜欢了十年的女朋友。」
“先生,那是追星,不是女朋友。您还没追到呢。」
“追到了。」
“不信。」
秦苛笑容一僵,咧嘴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你丫不听不信的,上课是不是考倒数?”
这句是母语。
小孩子没听懂,但看样子离哭不远了。
我急忙跑过去,横插在他和小孩儿中间,笑瞇瞇地問:“你是卖花的吗?多少钱一支?”
小孩的眼睛落在我脸上,慢慢变得惊愕,“你真的是……”
秦苛哼了声,“我女朋友。」
小孩眼睛一亮,“6 欧元一支。」
秦苛脸一沉,“你不如明抢。」
我摸了摸他的頭,还不等反应,秦苛突然塞了一把钱给他,抄过花篮,拉住的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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