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良没理我,对着闻琰拱了拱手:“成人,已经找到林小姐的丫鬟,当日她和两名侍卫护送林小姐出府,但在半路就被迷晕了,醒来后林小姐已经不见了。」
闻琰眉头稍有舒展,「迷晕地点有何发现?」
付良摇摇头:「没有痕迹。」
「凶手行动快捷,心思纈密,断不会是随机作案,这三人之间一定有联系。你再去查查,三名死者来京之前的事,仔细一点」
「是。」
我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配合极好,连手里的茶冷了也不知。
反应过来后就只见闻琰从案几旁利落起身,看向我的目光幽深,「去天水林。」
天水林是京中有名的荒林,林深树茂,鲜少有人出没。
「前日林清月便被抛尸在此处。」闻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說。
「哦……那我应该是被丢在这儿?」我依照着印象,大致比了个地方,随后又接着问,「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天水林是出了名的鬼林,早前有冤死的鬼魂传说放出,所以到了晚上几乎无人敢进。凶手既要昭告天下他杀了林府小姐,又要拖延时间不被人发现,加上这儿离林府还有段距离,选在这儿,不难猜。」
我點點頭,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再来一次?」
「再来看看,指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闻琰说完,蹲在地上探看许久。
「咱们能不能早点回去,林子这么深,万一……」我突然想到这树林的鬼怪传说,心里不由发憷。
話音未落,闻琰便起身朝着林深处走去。
「聞大人,你不怕林子里有鬼啊——」
「我不信鬼神。」
——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俩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我和闻琰万万没想到,这弯弯绕绕的树林中,竟然藏了个小房子,造型质朴素净,衬着这树和午后的水,倒也别有韵味。
然而一推开房门,屋内景象直直将我吓退到闻琰怀里。
木屋内空空荡荡,房梁上却挂满了红灯笼。正中央摆了一张木台,上头立着一块雕刻精细的牌位。
「楚星之位。」闻琰一边摊开手掌半揽住我的腰,一边扫视这牌位上的字,顺势读了出来。
然而我此刻并没有心情管什么字不字的,这地方好生阴森恐怖。
“成人,成人,我们要不撤了吧。」我拽着他的衣袖,直往后退。
闻琰偏过头来,拍拍我的手背,神情柔和,「別怕,你先跟着我。」
我攥紧了他的手,半闭着眼睛生硬地移动步伐,闻琰却好整以暇地查看屋内各种情况,直到从走廊绕向后方,他才停住脚步。
闻琰将那地面的抓痕、角落摆放的已经凋谢的昙花以及丝带揽入眼底,缓缓扬起唇角。
「原来是这。」他呢喃出声,转身欲要对我说什么,却见我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继而笑了笑。
「别自己吓自己。」
「……」
果不其然,这大理寺卿真不是盖得。如此偏远的木屋配上满屋的红灯笼,是谁见了不得吓一跳?闻琰倒还很兴奋,八成也不太正常。
闻琰无视我,继续研究着那片狼藉,身子蓦地怔了怔,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脸色沉了沉。
“成人,你怎么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关心问道。
闻琰摇摇头,薄唇輕啟:「沒事。如果我猜得沒錯,这里就是案发地点了。」
「在这儿?」我有些惊讶,「可是凶手是谁呢?」
闻琰抿着唇沉思,半晌后薄唇微动,就在我以为他要说出凶手的时候,他却只是轻笑两声,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哦哦。」
从木屋出来,已经日暮时分。
闻琰与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一前一后。突然間,天水林树木摇曳,晚风也带有几分诡异气息。
一道短小的箭影从我身侧穿过,又快又狠,直直朝着斜前方的闻琰射去。
「小心!」出于本能地,我冲了上去,本来想推开闻琰,却不料一个趔趄径直环抱住了他。
「啊!」
「郁巧!」
在我的惨叫与闻琰的惊呼落下后,天水林又恢复了宁静。
“成人,郁姑娘虽然受了伤,但好在只是伤在手臂,并无大碍,喝了药,只需要静养就好。」
「多谢大夫。」闻琰对着大夫点点头,见大夫收拾东西要走,礼貌地比了个「请」后,又坐回到我床头。脸上的忧虑消散,又染上几分愠怒。
「你一个姑娘家,遇到事情理应顾着自己,还胆大到给我挡箭。」闻琰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恼意。
我望着伤了的右手小臂,又抬头怔怔咽下他送来的药。真是好心沒好報,救了他还要被训斥!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多想就……」
许是见我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闻琰拧着的眉头有所舒展,紧绷面容都柔和不少,「沒有下次。」
他沉声说完,便又继续为我喝了几口药,直到付良来找他,他才将药碗交给青荷,走之前还不忘警告一句:「哪儿也不许乱跑。」
我气呼呼地对着他英挺的背挥舞拳头,然而青荷却笑声清脆。
「姑娘,看来大人很在乎您呢——」
——
出了屋的闻琰,一路背着手快速穿过长廊,和付良进了书房。
「说吧」
“成人,我已经查到,八年前,樑、杜、林三家曾一起在宁城居住过,且是当地有名的大户。」
「宁城?那不是林侍郎八年前当知府的地方吗?」闻琰蹙眉,只觉得这件事情的眉目越来越清晰了……
說不定,与木屋里那块牌位上写的人也有关系。
付良点点头:「正是。我还查到,当年这三户风光无限,三家千金在天禄书院作威作福,好像,还闹出了人命。」
闻琰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黑眸抬起,望向付良,「人命?」
想来定是要为那条人命报仇,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
但是凶手,为何要采取这样的手法?仅仅只是为了羞辱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吗?
那条人命,莫非真是木屋里的那位……
「是一名叫楚星的男子。」付良翻阅着查来的信息,一字一頓,再看向闻琰之时,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错愕。
「大人可是认识?」
闻琰将那错愕敛下,唇角抿着,沉稳地点点头:「算是见过。」
「八年前,云州城河涨水,众人只见到楚星从天禄书院跑出,指着那三人含恨说了一番话,便转身跳到了滚滚江流中。」付良皱着眉头将手中的簿子递到桌台。
闻琰垂眸,将那字句揽入眼底,下一瞬,低沉冰冷的男声萦绕在房梁。
“我想,我们得去拜访一下林侍郎。」
林府。
林侍郎偏好自然,府内设计别致精巧,绕过立于东西交界处的假山,再穿过曲回廊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雅致的院子。
闻琰与付良到的时候,大厅内依旧是一副死寂,时不时穿插林夫人的抽泣声,林清月的贴身丫鬟翠儿,正在一旁抚慰。
「侍郎大人,节哀。」闻琰拱手行礼,客套地念出准备的悼词。
林侍郎面容哀哀,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为闻琰准备茶点。
「聞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了凶手的什么消息?」
闻琰礼貌地笑着,「有点眉目。」
「聞大人,既然有了眉目,那就快去抓人啊!我家清月,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都多少天了!」
一旁的林夫人一听这话,忙不迭地从抽泣声中回神,扯尖了嗓子。
闻琰颔首,浅饮一口茶水道:「此次前来,是想问林侍郎与林夫人,可曾认识一名叫作楚星的男子。」
「啪——」
伴随着闻琰的话音落下,林正德手中的茶杯便掉落在桌台,一旁林夫人也一个没站稳,倒在翠儿怀里,面色難看。
闻琰将此二人的表情敛入眼底,了然淡漠,气定神闲地为林正德添茶。
「看来是认识。」闻琰轻笑两声,黑眸清冷,仿佛一眼能看穿林正德的心底。
「闻琰,我们清月尸骨未寒,你放着凶手不去查,偏要去追究一个死了的人!你有完没完!」气氛微妙,林夫人终于站不住脚,上前几步指着闻琰埋怨道。
闻琰却好整以暇,骨节分明的手敲着杯口,继而浓眉拧起,沉聲道:「朝中派我查探此事,便是有权力将隐情彻查到底。如今已是三条人命,若是有人想隐瞒,我不介意请他回大理寺,慢慢审。」
林正德捋着胡子,闻琰此人年纪轻,但公正严明,不畏权贵,若真把他惹急了,想来是得不偿失。
「八年前,小女就读于天禄书院,據她說,有个叫楚星的小子,贪图我家清月美色未果,被众人耻笑。许是受不得道德谴责,后投河自尽了。」
「楚星那厮,行为怪异得很,明明是个大男人,偏一副扭捏姿态,細聲細語,一个不如意还哭鼻子。书院的人都看不惯这样的男人,觉得他矫揉造作。小姐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罢了。」
林正德话音刚落,林清月的贴身丫鬟翠儿就愤懑开口,提起楚星这个人,难掩不悦之色。
林夫人「啧」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闻琰淡然地上下扫视翠儿一眼,思忖着什么。
「你可还记得,事发那日的迷烟,是何时放的?」
「記得,约摸着是戌时。」
「十五那日辰时就出了门,怎会戌时才走到那儿?」
「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护送的侍卫们不知为何半路腹痛,小姐身子骨弱,一路停停歇歇,便行得慢。」
闻琰应了一声,继而开口:「劳烦翠儿姑娘带我去下林小姐的院子。」
翠儿点点头,毕恭毕敬:「大人这边请。」
闻琰和付良回来的时候,我正和青荷在院子里画画。
「你俩倒是有雅致。」他坐下沏茶,虽能看出眼中疲惫,但举手投足不失英挺。
“成人。」青荷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聞大人。」我也学着蹲了蹲。
“成人,怎么皱着眉头?」
闻琰敲敲桌子,示意我也坐下,「今日伤口还痛吗?」
「咳嗽,这点小伤,早就不疼了。」我说着,还活动两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不过大人,你今天去林府,问出什么来了吗?」
闻琰听此,輕抬眼皮,「怎么?」
我讪讪缩了缩脖子,「事关我的小命,我当然得关心啦。」
「你放心,不会让你有事。」
闻琰说完,院外便传来一阵仓皇脚步。
付良一边踏进一边开口:“成人,这是林府送来的,那丫鬟说要今夜亥时请您去迷晕地点,她想起了一些细节。」
「知道了。」闻琰接过信,叠好放入袖内。
不知怎的,我只觉得真相终于要大白。
林府这个丫鬟,可要给点力啊!
许是有些激动,我撑着桌子起身的时候,碰翻了茶壶,洒了自己一身水。
「一个姑娘家怎的有这么莽撞的性子。」闻琰摇摇头,「快回屋换一件吧,马上要起风了。」
我有些窘迫。
「是。」语毕,便大步流星地蹿回了房。
院中只剩下闻琰和青荷。
「这便是你们今日作的画了?」闻琰喝茶喝到一半,蓦地发现桌上那幅鹦鹉图,笔锋利落,雕刻得栩栩如生。
「是呀大人!奴婢也才知道郁姑娘画工了得,右手受伤,用左手都能画得这么好。」青荷眉眼盈盈,「您瞧,她还教了奴婢如何写自己名字呢。」
闻琰接过字条,淡淡扫视一眼,波澜不惊的眸底突然翻涌。但他很快又恢复平静,继而又端起手中茶杯,细细品赏。
是夜。
荒无人烟的深林间,一女子正被人反身压制在地上,鬓发凌乱,衣衫早已在挣扎中变得凌乱。
「救,救……」被人勒住了脖颈,她艰难地从喉咙中闷哼出三两个字,竭力往后转头,想要看清歹徒样貌。
就在她几乎呜咽丧气之时,寂寥的林中响起整齐急促的小跑声。
举着火把的官兵很快包围了此地,将行凶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但很自然地开出了一条小道。
闻琰穿着锦红官服,脚踩官靴,一步一步驶向中心。
行凶者的脸被他的灯笼照得明晰又透亮。
「郁巧。」
闻琰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多颤抖。
他神情复杂,半晌,嘴唇翕動,低語道:「還是說,该叫你楚瑜。」
【闻琰视角】
不知道为何。
京中流行起了听书,话本的内容不是二女争一夫,就是苦命鸳鸯对抗家族伦理。
直到某一日,付良告诉我,有人在万春楼造我的谣,讲得尽是一些风花雪月之事。
朝中多的是与我不和的官员,想来应该是他们做的手脚。
不过那个说书的姑娘倒是挺可爱的,白日里孜孜不倦地说书,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晚间收档时会去街对面,将包子、馅饼、烤地瓜买一个遍,再捐给街角那对乞讨母女几个铜板,继而哼着歌回家。
不覺間,我竟成了万春楼的常客,坐于二楼茶间,听她讲「我」与我的故事。
我不知道是谁给她上哪儿弄了这么个话本,但挺有趣。
后京中接连发生弑女,林家小姐想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招。
我捉凶心急,也自信护那说书姑娘周全,便也应了。
与付良找到她时见她一脸慌乱又谄媚的样子,我觉得甚是可爱,后来抱她回府的时候想着,若是这厢了了,把她留在身边未尝不可。
只是结果不如人意,林府小姐死了,还差点搭上郁巧那条命。
仵作验出,我们赶到之时,林府小姐死了还不足一个时辰。
算上我们进林的时间,凶手必定不是往我们来时方向逃跑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藏在林子里。
再入天水林时,我与郁巧试着往天水林里头走去,意外发现了那间放着楚星之位的小屋。
郁巧吓得往我怀里躲,我一面安抚,一面关注屋内的一切。
打翻的昙花花盆、被扣破的木板地面、沾了血迹的麻绳……屋内的一切,昭示着这里便是案发现场。
只是…
那被抠破的木地缝隙中,夹杂着几根狼毫毛。
这支皇上赠予我的狼毫,从西域进贡,取自当地狼王,其成色、材质非一般毛笔可比。
上一次使用,还是在案发前日,我交于郁巧,给她第二日作画用的。
郁巧?
为何会有这狼毫毛,许是林府小姐也有一只同样的狼毫,许是凶手掳走郁巧时粘上的。
若她真的是凶手,又何必在林中帮我挡那一箭?
虽然那一箭于她是皮外伤,可若没有她,我便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也是这次受伤,我才发现这姑娘手上有这么多细小的伤,有的疤都上了年纪,还有不少茧子。
看来从前没少过苦日子。
也难怪为了一百两银子连这种话本都接。
……
经郁巧提醒,我吩咐付良去查梁、林、杜三家在宁城的往事。果不其然,三名死者于八年前,在天禄书院便已相识,手上还染了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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