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安摔出去几米,掙扎著要起身,早被我一脚踩住。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6
「陸天安,你可知你刚才所伤的是何人?」
陆天安挣扎不得,扫了一眼那男子,愤懑道:
「一个卖烤红薯的贱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贱民?」
我气血翻涌,不觉弯下身,靠近他几分,冷冷地瞪视着他。
「你敢说他是贱民!」
「告诉他你是谁!」
中年男子面色一滞,低头略沉默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然满含热泪。
「林家军天字营第 3717 名军士符大虎参见小姐!」
他躬身要冲我行礼,早被我一把扶住了。
忍着眼底的泪,我颤声道:
「你因何受伤?」
「在苏姚堡一战中遭敌寇包围,全军 3000 将士血战至死。」
「我被马刀砍断了一条腿,僥倖活了下來。」
他只剩下一条腿,但站得笔直,在风中显得威武依旧。。
瑟瑟寒风吹动着那只空荡荡的裤腿,让人莫名心痛。
「他为我大齐身残,却沦落至此,这才是大齐之耻辱!」
我拎着陆天安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陸天安,这就是你说的贱民?」
陆天安艰难挣脱了我的控制。
一回头见了救星一般跪倒在一位公子身前。
正是刚才在公主府的那位。
「豫王殿下,您要替我做主啊!」
豫王萧慎?
这就是传说中那么温和有礼,有贤士遗风的豫王吗?
可他为何跟陆天安这种货色混在一起?
正疑惑间,叶辰已不动声色地将我拉至身侧,对豫王躬身行礼。
我心下感动,但此事与他无关,我不想他牵连进来。
于是向前一步,越过叶辰。
忍着心中沸腾的怒火,向豫王行了军礼。
「殿下,林家军驻守朔北二十载。」
「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纨绔子弟们的声色犬马。」
「这些阿猫阿狗、烂鱼臭虾有什么资格辱骂他们?」
「林家决不能让守护大齐的勇士们流血又流泪!」
「今天,陆天安不给我个说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萧慎微微一愣,伸手扶起我,面色肃然。
「久闻林老将军治军严明与将士同甘共苦,亲如家人。」
「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
我仍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目光却冷冷瞪着陆天安。
「将士用性命守疆卫土,我们做将领的爱护他们也是应该的。」
「但好不容易打了胜仗活着回来,可不是为了当街被狗咬的!」
萧慎沉吟片刻,忽然转头怒视陆天安。
「天安,还不向我大齐的勇士谢罪!」
陆天安梗着脖子,面有不甘。
但又不敢违拗,最终慢腾腾地向符叔躬身行礼。
符叔惶恐地回礼,被我一把扶住。
「符叔,你当得起。」
符叔望着我,眼中有泪光闪动。
我蹲下帮他整理好假肢。
这假肢最初还是我帮他做的呢。
那血淋淋的场面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我鼻尖发酸,忍着心中痛楚,低聲問道:
「回京之后为何不去将军府找我们?」
符叔嘿嘿一笑。
「将军府要照顾那么多死难弟兄的妻小,已经够难了。」
「我自己还过得去,就不给老将军添麻烦了。」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这几年不见,玉言都长成大姑娘了。」
眼角余光瞟了叶辰一眼后,他凑近我耳畔笑问:
「什么时候请符叔喝一杯喜酒啊?」
我难得红一次脸,低頭不說話。
他笑得更欢了,伸手递给我好几个热烘烘的烤红薯。
随即向我行了个军礼。
「小姐记得代我跟老爷问好。」
「符大虎此生为林家军而战!」
喧闹的长街顿时寂静无声,我的耳边只剩下他的铿锵誓言。
「若有战,召必回!」
7
當天晚上,将军府又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我娘闹着要去找昌邑侯府和尚书府算账,被我死命拦住了。
她一巴掌拍我脑门上。
「没用的东西,屎都拉到你脸上了,你就给了一脚?这能行吗?」
「白吃我家那么多饭了,我要你何用?」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心里却腹诽道:我都好几个月没吃饱饭啦,还好意思骂我!
一府的人都在安抚我娘,生怕她把侯府和尚书府炸了。
阖府上下闹作一团。
正热闹时,我忽然瞥见府门前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心下一动,几步便冲了过去。
「辰哥哥,最近往将军府跑得格外勤快些?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我嬉皮笑脸地凑到他眼前。
他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我额头,将我与他隔开几分。
「今夜月色甚好,想请你一起赏月。」
我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空,硬着头皮道:
「就是。这月亮就像孕妇的肚子,又大又圆。」
叶辰的脸顿时黑了,轉身就走。
好在他没有撵我走,我小跑着跟在后面。
我们越过几条街,他一直低着头走路,竟然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心中气闷,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
「辰哥哥,我崴脚了。好疼!」
叶辰这才停下脚步。
面上带笑,无奈地摇头,最终还是快步走到我的身侧。
「玉言,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吗?」
我嘿嘿一笑,快快起身,湊近他的臉,輕聲道:
「招数不用太多,管用就行。」
叶辰面色一红,忽然抬手将我抵在墙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们清晰地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叶辰盯着我看了半天,才沉声问道:
「玉言,为何是我?」
朦胧夜色里,他晶亮的眸光落在我脸上,攝人心魄。
我的脑子瞬间晕乎乎的,心里话冲口而出:
「我可以说见色起意吗?」
叶辰轻笑一声,沒有說話。
「吭……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啦。」
见叶辰疑惑,我瞬间就来劲儿了。
「上京城适龄的世家子弟差不多都是陆天安那种货色。」
「净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还爱互相捧臭脚。」
「就我这脾气,真嫁过去,肯定会忍不住扇他。」
「而我又不能不嫁人。与其嫁给别人,不如嫁给你。」
「毕竟有嫂子这层关系在。真闹起来,我肯定能忍住不打你。」
葉辰面色一滯,脸色瞬间阴沉。
「這麼說,你是因为没得选了?」
他气哼哼地说完,也不等我回应,轉身就走。
唉,这个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啊?
我两步越到他身前,一下揽住他的腰,他吓得全身都绷直了。
「玉言,快放开,不可如此!」
他的脸涨得通红。
欲用力推拒,又怕伤着我,活像被调戏的小媳妇儿。
「叶辰,原因很多,如果你愿意听,余生我慢慢告诉你。」
叶辰面色微动,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膀。
「但圣上之前已跟我爹探过口风,要为我赐婚。」
「其实是怕我爹生二心,想以此来钳制我爹。」
我冲他的脖颈间轻轻吹了一口气,调戏道:
「要不,咱们先生米煮成熟饭,看他怎么赐婚!」
叶辰身形一僵,快快跳出几米远。
「玉言,这事儿不急……不急。」
我故意坏笑:
「可是我很急啊!圣旨一下就再无转环的余地了。
「那也不行,万万不行。我可以去林府提亲的。」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话音甫落,我快快接道:
「那好,明天就来。」
說罷,也不等叶辰反应,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欢笑着跑开了。
「叶辰,我等你,死等!」
8
第二日,我在屋顶坐了大半天,也没能等来叶家的马车。
我正要杀到叶家问个究竟,阿爹和哥哥心事重重地回府了。
我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进了书房。
「玉言,有件事儿,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极少这般严肃郑重的跟我说话,我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辰被派去西北,劝降董承宪了。」
什麼?
劝降董承宪?
一瞬間,我只觉五雷轰顶,站立不稳。
三藩节度使董承宪,残忍嗜杀,暴虐成性。
用战俘的头颅垒成一座骷髅城。
将活人生生砌进城墙。
残杀无辜的百姓,割下他们的耳朵骗取朝廷的封赏。
种种劣迹,罄竹難書。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劝降?
何况朝廷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讨逆之计,为何又突然派人劝降?
这不是让叶辰白白送死吗?
我起身欲冲出去,却被哥哥一把拦住。
「哥,爹爹,叶辰有危险,我要去救他!」
只喊了一句,嗓子便已经哑了。
叶辰此去凶险。
但若能让董承宪看到朝廷的赫赫军威,以武力优势对其产生震慑,叶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谈判也是需要有筹码的。
光说着君君臣臣那一套,董承宪那样的凶顽之徒怎么可能忌惮?
「林家军地字营第 5732 名军士林玉言请求随军出战,剿灭董承宪叛军!」
「你哪里都不能去。」
阿爹叹息一声,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宁贵妃向陛下请旨,为你和豫王殿下赐婚。」
「陛下同意了。」
9
我是勇威将军之女林玉言。
九歲那年我馴服了烈馬。
十歲練成了百步穿楊的箭法。
十八般兵器耍得虎虎生威。
十五歲隨父兄一起衝鋒陷陣,在屍山血海裡九死一生,成为令蛮夷人闻风丧胆的「铁娘子。」
可即使这样,我却还是要被当做一个吉祥物。
不是摆在太子家,就是摆在豫王家。
圣上的决定着实奇妙。
他一直忌惮林家军功高震主,才想出赐婚的点子。
可赐婚对象竟然不是太子,而是豫王。
原本豫王在群臣中就颇有口碑。
这下又跟林家攀上了关系。
很难说他不会有点别的想法。
圣上的这一步棋着实让人猜不透。
他是生怕这兄弟俩掐不起来吗?
我压根懒得琢磨。
可你们瞎折腾凭啥拿我开刀啊?
我是一只翱翔长空的鹰。
我是一壶烧刀子酒。
我甚至可以是君王手上杀人的刀。
但唯独不可能是装点门面的吉祥物!
我生来就是巍峨高山,而非涓涓溪流。
如果注定要成为君王权力制衡的棋子,我宁肯血洒疆场,馬革裹屍。
我没有随哥哥一起出征。
當天夜裡,便带着几个府兵悄悄出了门。
刚出府门不远,便看到了豫王的马车。
它静静地隐没在夜色里,像是早就知道会遇见我。
车帘掀起,萧慎缓步下了马车,直直立在马前。
我翻身下马,对萧慎躬身行礼。
「殿下,臣女言语粗俗,行事鲁莽,并非良配。」
「且臣女已心有所属,还望殿下能成人之美,主动退婚。」
萧慎沉吟许久,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
竟然是我的一只鞋子。
「玉言,公主府惊鸿一瞥,本王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但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終一日,你会被本王的深情所打动。」
这?
这人是不是有啥毛病?
感觉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我两个指尖捏着豫王手中的鞋子,一抬手扔在一边。
随即嗤笑道:
「难为殿下还留着我的鞋子。」
「但这鞋子不合脚,再好也屁用没有。」
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我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四周忽然涌出十几名壮汉,将我和随从们团团包围。
「再合脚又如何?你以为叶辰还能活着回来?」
我心中一痛,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所以殿下是故意推荐叶辰去劝降董承宪的?」
「叶辰身为大齐臣子,理应为国君分忧。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萧慎面色如古井寒潭,平靜無波,说出的话却直刺向我的心窝。
「能嫁入皇室,成为高贵的豫王妃,也是你作为女人最大的价值。」
「本王耐心有限,你不要不识抬举!」
抬举你奶奶个腿毛!
我一脚踹翻了身前的一名壮汉,几步飞至萧慎身侧。
手中的匕首直指他的咽喉。
「林玉言,你竟敢忤逆犯上!」
他终于撕下了文雅的外衣,两股战战,话音也带着颤抖。
温文尔雅的豫王殿下竟然也会怕吗?
果然上京城的纨绔们习惯捧臭脚,个个都有名无实。
除了我的叶辰。
可惜,他却被人派去送死了。
我心中钝痛,说出的话也有些发狠。
「萧慎,你最好祈祷叶辰没事。」
「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我吹了一声口哨,红鬃马飞奔而来,扬蹄踹在萧慎的小腹上。
萧慎直接被踹翻再地,捂着肚子艰难嘶吼。
「林玉言,你找死!」
我早跨上马,絕塵而去。
「殿下保重身体,待我凯旋再来揍你!」
10
星夜兼程赶至我军营垒后,我便立刻差人送书信给董承宪。
言明叶辰与我已有婚约,务必留他性命。
送完信之后,又派人四处探查,总算摸清了叶辰等人关押的地点。
不待多想,又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去劫狱。
可惜,没能救出叶辰。
刚回营,哥哥也已经率军赶到了。
一见面扬手给了我一巴掌,直接将我打倒在地。
我起身跪得端正。
「林玉言,你不要以为在战场上杀过几个人就了不起!」
「董承宪是何等心狠手辣的角色,你竟然敢去劫狱?」
「将士是来保家卫国的,不是陪着你儿女情长的!」
他气得还要打我,被身边的副将拦住了。
「少将军,小姐是孤身一人去劫狱的。」
「我们虽跟着去了,但并未进城。」
「那也不行。她心性不稳,意氣用事,根本难堪大任!」
「少将军!」
我忍着泪扬声喊道。
「身为一名战士,为大齐马革裹尸,血洒疆场,我无怨无悔。但我也想护住我心爱之人啊,何况叶辰是因为我才有此劫难的。」
「我没指望能救他出来。我只是想让董承宪知道,叶辰对我很重要!」
董承宪穷凶极恶,杀人如麻。
叶辰只是一个小小御史,如果没有价值,董承宪又怎么可能留他性命?
只有让叶辰成为他手中的筹码,才可能保住叶辰的性命。
哪怕只是多活几天也行啊。
「你可曾想过,将来两军对垒,他用叶辰威胁你,你又當如何? 」
我的心一阵刺痛。
我怎么可能没想过?
可我还有的选吗?
沉默良久,我抬头望着哥哥,認真說:
「少将军,如果我狠不下心,你就把我也杀了吧!」
11
董承宪在西北作威作福多年,虐杀无辜百姓。冒领军功,早已民怨沸腾。
战争进行到第 10 天,民间便传唱着各种歌谣。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當然,这歌谣是我故意散播的。
形势逐渐向好之时,董承宪将叶辰拉到了阵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叶辰白色衣衫上全是血迹,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但整个人虚弱不堪,显然是受了刑。
「林玉言,来瞧瞧你的小情郎。细皮嫩肉,还怪心疼人的。」
「识相的,就赶紧退兵。」
「若你们一日不退,我就挖掉他的眼睛;两日不退,我便割掉他的耳朵;三日……」
「你闭嘴!你这个畜生!」
我断喝一声,怒罵道:
文章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