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匡扶正义的天下第一门派,除了楚云杨,天衍门其他人分明只是一群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窝囊废。
他死後,我在他消散的地方,枯坐了几天几夜。
後來,我这一介不尚武的花仙,硬是将天衍门掌门暴揍了一顿,才下了山。
我回到青云山,将我们的小屋设了结界,便开始四海八荒奔走,寻找重生秘法。
这百年来,我活在那数载的回忆里,将自己过得生不如死。
如今才知,这一切苦痛的来源,竟只是因为我的「傻」。
楚云杨,或许是时候,将你放下了。
我輕嘆一聲:「我愿受此断缘诀!」
断缘诀起。
往事,尽忘。
尘缘,尽了。
17
这是个绿树掩映下的农家小院,院中有繁花似锦,有美人如玉。
凌霄就在这院中。
眼前的女子一袭蓝色留仙裙,朱唇皓齿,姿容绝丽。
这不是蓝鸢又是谁?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地荡着,笑靨如花,发丝轻舞。
凌霄心里似有春风拂过,温柔一片,泛起陣陣漣漪。
从梦中醒来,凌霄不觉有些迷茫。
自订婚宴那日与蓝鸢初次相见后,自己便时常做这般奇怪的梦。
每每梦醒,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似甜蜜,又似带了些悲凉。
凌霄何曾有过这般复杂的情感?
自打他出生后,便被寄于了厚望。
天帝天后对其极为严格,寻常他不是在省经阁苦读便是在武陵境修炼。
他对男欢女爱并无兴趣,私以为谈情倒不如修炼来得有趣。
虽有不少仙子仰慕于他,但他矜傲冷冽如斯,从未对谁动过情。
迎娶凤琦,不过凤族势力庞大,联姻方能巩固龙族统治六界的地位。
自小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不久前天帝天后安排,他也就答应了。
反正心中也无眷恋之人,娶谁不是娶?
可如今,他却分明察觉自己对蓝鸢,与对其他仙子有所不同。
对蓝鸢,他会心疼、会惦念,还会因她有过凡人夫君而生气吃醋。
蓝鸢离开天界归了百花谷后,他居然开始觉得天界的日子了无生趣。
只是自己终归与凤琦定了亲,无谓再去深究自己对蓝鸢的心意。
但他忍不住,还是想见她!
18
百花谷。
我坐在石头上晒太阳,却见一位身姿卓绝,容颜俊美的仙君徐徐向我走来。
我只觉得他面善,思忆了许久,终于想起他是天界太子凌霄。
我隐约觉得与他是旧识,但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不奇怪。因为我记忆有损。
前几日我在百花谷醒来,百年间的诸多事都莫名忘却。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亲临百花谷,可有要事?」
我站起身,对走到面前的太子行礼。
凌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须臾他咧了咧唇角:「从未来过,便来看看。」
「如此,那您慢慢看。」
百花谷繁花似锦,美不胜收,确实值得游览一番。
只是他站着不动,死死地盯着我又是何意?
「太子,百花谷不似天庭,并无什么私隐之地,你且大胆去吧!」
我朝他比了个请的姿势。
他不动声色地与我对视,半晌唇角微微勾起:「蓝鸢仙子,你不领我走走?」
不知為何,我甚至未经思考,便开口拒绝了他。
凌霄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我们面对面站着,气氛一度凝滞。
此時,一位身着五彩霓裳的仙子,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一见到凌霄,便一副委屈模样道:
「殿下,您怎么突然便来了这破地方?害我好找啊!」
破地方?
想我百花谷这般绝美之地,居然被这仙子唤作「破地方」。
那矫揉造作的声音,简直让我浑身不适。
「凤琦,你寻我有何事?」凌霄冷声问道。
「殿下,我是你未过门太子妃,无事就不能寻你吗?」
竟是未来太子妃?!
我对凌霄投去了惋惜的目光,好好的一个上神,可惜眼睛有点瞎。
凌霄面色似乎有些难看,还侧头望向了我。
看我作甚?
我就是个闲杂人等,还是早些退下为好。
正欲开口告退,却见凤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我。
不知為何,她看到我后,原本温柔的目光忽然变得狠戾起来。
「蓝鸢,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我:「……」
「凤琦,注意你的言辞。」不等我回应,凌霄已然厉声喝道。
凤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殿下,你竟为这贱人凶我!」
我?贱人?
我实在不是好脾气的,当即便骂了回去:
「凤琦,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破太子妃就可以胡乱攀咬人!」
凤琦显然气极,只见她施诀凭空变出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向我。
我猛然退了几步躲闪,却见凌霄徒手抓住鞭身,直接施术将鞭子断成了几截。
碎鞭掉落地上,断裂处有光点释出,似是谁的忆念!
这竟是上古神器凤鸣鞭?
传言凤鸣鞭不仅可弑神诛魔,亦可剥夺并封藏神识忆念。
一切發生得太快,凤琦显然猝不及防,震惊之余开始面露慌张。
一个个光点涌入凌霄体内,他忽然面露痛苦,随即踉跄了几步。
眼见凌霄几欲昏厥,凤琦快步上前挽住了他,施诀后便消失在我眼前。
離開前,凤琦还不忘狠狠剜我一眼。
我無奈。
真是人在谷中坐,醋从天上来!
19
听闻近来天庭有大事发生。
据说太子下凡历劫时曾与某位仙子私定了终身。
只是回归仙班时不知何故全然忘却,直至近日才重拾旧忆。
太子凌霄以自己心有所属为由,决意要与凤族公主退婚,被天帝怒罚了十道雷刑,几乎伤及了神魄,最后还被禁于省经阁自省。
直至近日,天后不忍其受苦,才为他求情暂且解了他的封禁。
沒想到,我会在百花谷再见到他。
一月不见,他清减了不少,面容很是憔悴。
看来传闻不假,他被天帝罚狠了。
我正欲行礼,他却疾步上前,狠狠将我拥住:「蓝鸢,對不起。」
我大驚,欲挣脱其怀抱,却听他在我耳畔的轻泣声。
盛传凌霄太子孤傲高冷,喜怒不显,何时在人前这般失态过?
怒斥他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蓝鸢,我终于忆起了,你是我的妻。」
如此疯言疯语,我简直不能忍。
我用力推开他道:「太子,你的妻是凤琦,不是我!」
凌霄没有防备,被我推得连了退几步。
待他站直身后,愣了几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蓝鸢,如今却是你忘了。」
我不解其意,只觉得凌霄是被天帝罚狠了,才变得这般痴傻。
沉默中,凌霄上前牵着我的手,瞬移至一个农家小院。
小院被设了结界,一切物件都保持良好,似乎主人才刚刚外出。
看那院中的秋千,还有地上半个未编完的摇篮,想必曾经居于此的,应是一对极为恩爱的凡人夫妻吧。
凌霄看了四周,眼中分明带着深情眷恋 。
这太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将我带到凡间?
我正欲问他,却见他眼眶微红地看向我:
「蓝鸢,这是你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我環顧四周,确认此地我从未来过,哪怕是梦里。
我终于了然,凌霄这是误将我认作他下凡时娶的妻了。
「太子,我知你百年前下凡,曾与某位仙子定了终身。但那位仙子不是我,你认错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凌霄眼中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灰,溢满了失望和落寞。
20
「凌霄,你死心吧!」院中有人寻迹而来,是凤琦。
她完全没了以往对凌霄的娇柔姿态,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她受了与你的断缘诀,绝不可能忆起与你的旧事,也不可能再为你动情。哪怕她知道了一切,你在她心中,也不会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凌霄眉眼阴翳地看向她,声音裹挟着怒意:
「凤琦,我劝你不要提醒我,你费劲心机做的那些事。」
凤琦似乎已然疯魔,闻言不惧反笑:
「那我便来提醒你,你曾对她做的那些事,如何? 」
凌霄握紧双拳,指节泛着白,看向凤琦的目光带着狠戾。
凤琦并没有退却,反而向我走近了两步。
她嘴里的话是说予凌霄听,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
「这蠢货以为你灰飞烟灭后,便奔走四海八荒,为你寻求重生之法,吃盡了苦頭。而你,重回仙班后,却生生将她遗忘了百年,还转头与我定了亲。」
「你对她说,凡间旧事无关紧要,所以你才忘却;你还说,她是傻子才会将凡人的生世之约当真。」
「这些绝情之言,都是你亲口所说。」
「若非对你已心灰意冷,这贱人怎会甘愿受那断缘诀?」
「哪怕她还能重拾旧忆,你以為,她会原谅你?」
凤琦猛然转身看向凌霄,一字一頓道:
「凌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种下的因。
如今你这虚伪的深情,又是装给谁看?」
凌霄周身升腾起蓝色火焰,眼见对凤琦的暴戾就要压不住了。
凤琦才狂笑着,消失不見。
過了許久,凌霄周身的火焰才渐渐消散。
我愣愣地站在原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那个冤种仙子,居然是我?」
凌霄面色惨白,看着我的眼里似有一些慌乱:「蓝鸢,對不起,我……」
确实如凤琦所言,即便听闻了过往之事,我心中也毫无波澜。
「太子不必介怀,既已是百年前的旧事,那忘了便是。」
我说得云淡风轻,似在谈论着陌生人之事。
但对我而言,全然忘却的那个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吗?
「若您实在忘不掉,那不妨…也受个断缘诀? 」
我看見,凌霄眼里的光,突然就黯淡了下来。
21
前次一别,凌霄便许久未在蓝鸢面前现身。
若实在想她想得紧,他还是会到百花谷,但只敢隐着身远远地看她。
他有愧!
他不过陪了蓝鸢短短的凡间三载,却平白害蓝鸢为他受了百年的苦。
蓝鸢在天庭重遇他时,哭着说自己是他的妻。
自己不仅认不出她,还对她说凤琦才是他未来的妻子,说凡间无关紧要的事他都忘了。
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伤了那个他曾经捧在心间宠着爱着,丝毫不舍得让她有一丝不快的人。
凤琦说得对,是他自己种下的因,叫蓝鸢心灰意冷。
如今蓝鸢将其忘却,在百花谷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对她而言,反倒是幸事一桩。
只是凌霄自己,却始终舍不得,放不下!
在他心裡,蓝鸢才是他的太子妃。
他绝不可能另娶他人。
与凤族的亲事,终于还是退了。
22
眾所周知,凤族虽不尚武,但炼器却是仙族之最。
封魔剑便是出自凤族之手。
得凤族的封魔剑相助,龙族才能将魔君镇压在封魔山下。
正因如此,天帝天后才执意让凌霄迎娶凤族公主,以期凤族能继续鼎力相助。
凌霄的退亲之举,实在让凤族颜面无光。
凤琦更是恨极了凌霄,将他引至封魔山。
她站在封魔剑前质问凌霄,哪怕退亲会失去凤族助力,是否也决意要退亲?
凌霄只道,自己已有妻房,便是蓝鸢。
凤琦闻言冷笑,随即施诀拔走了封魔剑。
眼见魔君现世,为天下苍生免受战乱之苦,凌霄以龙珠化作魂剑,彻底斩杀了魔君。
众神赶到封魔山时,凌霄已然神魂俱裂,奄奄一息。
几位上神欲为他注入灵力,但其龙珠碎裂,已然無用。
我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他。
他摒退众仙,把我唤到身旁,在我手中放了一物。
是我的真身花瓣!
他用力咧起嘴角:
「蓝鸢,原来百年前……我将它……藏在魂魄里。它代你……陪了我许久。如今,便将它还于你了。」
我接过花瓣时,他轻握住我的手。
我能看出他微湿的眼里,似有什么在流转。
「對不起,这百年……让你受苦了。我原本悔恨,让你……受了断缘诀。但如今看來,却是幸事!如此,这一次我身殒,你便不会再……难过了!」
語畢,他握着我的手无力垂下,双眼缓缓地闭上,再无生息。
天帝来将凌霄带回天庭后,我还站在原处,虽无悲亦无喜,但却觉得心空了。
天地间从此再无凌霄。
可为何,我却在此时后悔,不愿将与他的过往全然忘却?
一位神君手持因果转世轮盘,缓缓向我走来。
我認出了他,是司命星君。
神仙下凡历劫的命书,均由其执笔。
我不知,为何当初他要让我与楚云杨相遇?
我忍不住开口问他。
司命星君将轮盘置于我手中:
「蓝鸢仙子,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這一次,别再急着退出,耐心把过往阅尽吧!」
23
百花谷星月坡上,一朵蓝鸢花被太阳曝晒,蔫了吧唧的。
此時,一个头上顶着小龙角的男孩来到星月坡。
见到蔫了的蓝鸢花,便吐出龙珠,尝试着布雨。
或许是刚修习布雨术不久,小男孩试了许多次,才终于成功了。
得了雨水滋润的蓝鸢花,终于恢复了生机。
小男孩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他的天帝老爹离去。
我知道,那朵蓝鸢花,是未化形前的我。
时空轮转。
场景切换至百年前,凌霄历完劫重回天庭,向天帝天后禀明凡间之事后,便欲下界寻我。
可天帝天后不允,谓他身为天界太子,未来当娶凤族公主,劝他凡间过往皆为浮云,还需早日忘怀。
凌霄却直言愿为我放弃太子之位。
天帝天后见其执迷不悟,便把凌云殿设了结界,将其封禁。
後來,凤琦寻来上古神器凤鸣鞭,在武将的帮助下,一鞭一鞭地将其凡间关于我的神识忆念抽离,封藏在凤鸣鞭之中。
场景一幕幕变幻,是凌霄恢复凡间记忆后的事。
他回到青云山脚下的凡间小院枯坐;
他拿着我的真身花瓣,整夜不寐地看着;
他到百花谷却不敢现身,只敢远远地偷看我……
我在司命星君的轮盘里,阅尽了我与凌霄的故事。
24
我掐诀从转轮中出来,已然泪流满面。
原来我与他的缘起,是在凌霄未做楚云杨之前。
凌霄幼时便给予我甘霖,我们的故事早在其下凡前便已开篇了。
他重回仙班后,并非自己选择将我忘却,是天后为让我死心而说了谎!
他们以凤鸣鞭生生将凌霄对我的忆念鞭离,无怪当日凤鸣鞭断后,凌霄凡间神识忆念便全然回笼。
凌霄对我的情深不假,我不该误会他而受那断缘诀。
我看着手中曾被凌霄护在魂魄中的真身花瓣,泣不成聲。
我忽然察觉有异:为何我已出了轮盘,却还能记得关于凌霄的一切?
我止住泪,抬头向司命星君说了心中疑惑。
「断缘诀需受者自愿方能成效,若是有了悔意,再辅于曾经的神识忆念,便可解了此诀。上回你被吸入因果转世轮盘,曾将一缕神识忆念留在了轮盘里……」司命星君欣慰道:「合该你与凌霄的缘未尽。」
文章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