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我将满头的金簪玉环还有手上这对新的金钏全部脱下来,交给姜恒。
「夫君,这些年你对妾身恩宠有加,妾身也积攒下不少私房,雖然不多,只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但妾身愿全部取出,希望能为夫君解一下燃眉之急。」
我望着姜恒那错愕的面庞。
一边抹泪一边就要出去拿私房给他。
「不!」
姜恒突然一把将我抓了回来,揽入怀中,眼眶微紅,感动轻喃:「夫人对我一片真心,为夫惭愧。」
我似是刚反应过来,急忙将他推开,「夫君你试探我?!」
姜恒一脸感动加羞愧,告知我实情。
江南商铺确实受到反叛军的侵扰。
可早已经被江南管事们顺利解决了。
姜恒看我生气,心中感触良多。
将我哄着,一边为我重新穿戴金玉首饰,一边感慨:
「义兄同我说,这结发夫妻情比金坚,非寻常姬妾能比,为夫这才想着借此事由,试探人心,恐怕误伤到了夫人真心,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說到這,他頓了頓,咬牙挤出一句:「不似那几个贱人!」
那几个?
贱人?
我心裡一緊,其他几个妹妹难道也被试探了?
那她们岂不危险!
我嫁入姜家多年,对姜恒这疑心病的病情了如指掌,一年中总爱在南下巡视前后发几次病。
姜恒这人富可敌国,惦记他的钱他并不介意。
但他很介意别人说不图他的钱,只图他的感情。
一旦发现感情不实,发起火来,我都要避让三分。
我了解姜恒,自不会中了他的计。
可府中新来的妹妹们……危矣!
10
我从姜恒书房抱着一盒他补偿给我的金饼出来。
立马让下人去其他几个妹妹院里打听。
老三被禁足罚收月银。
老五被送去乡下。
这要是再少两个人,我日后打牌找谁凑桌子去?
「此事甚急,尔等速度!」
有我命令,下人们不敢不从,跑着出去。
很快我心腹嬷嬷跑回来,气都没喘匀,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我递给她一杯茶,「先喝口水。」
嬷嬷一口干了这碗茶,润好嗓子,附在我耳边说起打听到的消息。
我心中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当得知有妹妹中了姜恒的计时,还是有些难过。
女子活在世上本就不易,姜恒贪图她们的年轻美貌,她们以情爱为借口,贪图姜恒的钱财,又有什么错呢?
「是哪位走了?」我问嬷嬷。
嬷嬷告诉我,除去被送去挖野菜的老七,还有还没来得及被试探就知道消息避让过去的老八。
余下的,全军覆没!
「嘶。」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让雪玉去把我的妆奁拿过来。
雪玉明白我的意思,毕竟这已经是被送走的第三批二三四五六了。
我从不记她们姓名,不是因我记性差。
而是因為,人太多,我真记不住!
妆奁内全是我存下的私房,一个个蚕豆大的金豆子。
我抓了一把,让雪玉给她们送去。
姐妹一场,我自不忍看她们落魄街头。
有了这些金豆子,也够她们此生衣食无忧了。
後來,姜恒知晓我暗中命人安置那些「贱人」,居然没有来找我发火。
反倒诡异地找来京都名匠,为我将上半年才装修过的院子重装了一遍。
先前我这院子就有点富贵得不合规矩。
现在更夸张。
满院子金碧辉煌的,闪瞎我眼。
姜恒还得意地说:「知你喜欢这些黄白俗物,为夫特意让人按照你喜好打造的。」
薑恆,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温暖了整个四季。」
姜恒哈哈大笑:「你我夫妻,何须如此客气,夫人对我的好,我都记心里了。」
我对他的好?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姜恒以为我安置那些可怜女子,是为了帮他赎罪。
11
又过几月。
府中又来了新的二三四五六。
从前的老七和老八,已经是府中老人。
牌九推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快要超过我了。
新来的二三四五六排行靠前,却得唤她们二人七姐姐八姐姐。
凛冬已过,春日将来的这几日,天气有些反常。
我邀姐妹们来我的暖阁共推牌九。
姜恒的亲信突然神情惊慌地冲了进来。
「夫人、几位姨娘,不好了!」
「不好什么?本夫人好得很!」
我睨了那亲信一眼,没点眼力见的家伙,害我扔了张好牌。
亲信急道:「夫人,姜家商铺内发现违禁私货,陛下龙颜震怒要抄了姜家,您与诸位姨娘速速收拾细软衣物,随老奴离府!」
见我们不动,亲信急吼:「要是官差来了,那就来不及了!」
此話一出,二三四五六大惊失色。
曾经历过姜恒试探的老七和老八稍微镇定些,看向我。
我知道她们是想问我,姜恒这个时间段会不会犯疑心病?
我脑子里飞快处理掉这段时间和姜恒有关的消息,昨晚还跟我说他姜家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得,又来试探,真是玩不够是吧!
我抬手:「稳住,不要慌……」
話音未落,姜恒带着一堆护卫急匆匆进府,开始收拾值钱之物。
下人们一看这架势,开始去抢府中那些值钱的东西。
我回头想安慰一下身后这些漂亮妹妹们不要慌张,都是演的。
卻不想,二三四五六「哗啦」一下丢下手里的牌,拿出吃奶的劲往外冲。
老六跑得过急,在我涂满金料的门槛上绊了一下。
好不容爬起来,绣鞋也不要了,光着脚往外冲。
乱了,全乱了!
12
眨眼间的工夫,我面前只剩下老七老八。
还有雪玉和我的心腹嬷嬷。
「那亲信呢?」我拍着心惊肉跳的胸脯问雪玉。
雪玉一边去拿我妆奁一边答:「他去准备马车了,让夫人速速收拾好到门后汇合。」
說完,已取出我的妆奁,和嬷嬷一起要拉我走。
我一甩手,「都给我站住,跑什么跑,没看见老爷都还没走吗!」
我一把夺过雪玉手中妆奁抱在怀里,对蠢蠢欲动的老七老八小声说:
「上次其他姐妹才中了计,你们不记得了?」
老七说:「记得是记得,可是姐姐你看外边……」
外边?
外面怎么了?
我转身朝院门外看去。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众官差,持刀将出府下人全部截下搜身,确保不剩一点值钱之物,连衣服鞋子都不放过,把人扒光才放出去。
官府还能不杀人?
一眼假!
可老八吓得老家西域方言都说出来了,叽里呱啦骂了一通后,對我說:
「姐姐,快走吧,这看起来是真的啊!」
二人上前来拉我,我躲開,堅定道:「夫君不走我不走,我要与夫君共存亡!」
心头暗道,姜恒这次居然还找来了群演,真够无聊的。
老七眼睛一瞪,「姐姐,请你不要恋爱脑!」
我瞠目結舌,我恋爱脑?
「你也不看看你的恋爱脑是谁治好的?」
我好心好意保你们的富贵日子,居然还要骂我恋爱脑!
士可杀不可辱,我也不拦着她们了。
大手一揮:「要走你们走,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现在你们走了的话,将来你们别后悔!」
老七老八对视一眼,哀叹一声。
「姐姐,保重!」
說罷,起身便离开了。
到底有感情在,老七一边跑还一边冲我喊:「李翠花,你清醒一點! 」
我回复她:「我很清醒!」
我抱着妆奁,朝姜恒那边跑过去,一把抓住正在指挥护卫们藏东西的他。
「夫君,我來了! 」
姜恒听见我的声音,明显怔了一下。
紧接着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我,「李翠花,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解问他:「我是你妻,我不在夫君你身边我该在哪儿?」
姜恒爱演,我有的是耐心陪他演。
似是未曾料到我对他居然如此深情,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剧烈的震动与动容。
官兵冲了进来,护卫们急忙将我夫妻二人护在中间。
「夫君,人家好怕怕。」我娇滴滴往他怀中靠。
姜恒明显一僵,而後,用左手揽住了我的肩,极轻地叹了一声,「这傻子……」
我没听清楚,只仰头满足地看着他,「与夫君在一起,我无怨无悔。」
姜恒没空应我,他们开始演武打戏了。
官差让姜家人放下一切财物。
姜恒让护卫们放下。
但官差们还要搜身。
姜恒这样骄傲的男人,岂能容忍如此侮辱?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杀出去!
13
这次姜恒演戏演得极其上头。
他先是带着一伙护卫与官兵搏杀。
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带着我登上亲信准备的马车,居然还没结束。
亲信驾车,护卫开道。
一行人朝城外疾驰而去。
馬車上,我被姜恒搂在怀中,他那只左手,始终不曾放开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知道,他定是入戏了。
被自己拟定的剧本冲昏头脑,努力在扮演一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依偎在他怀中,摇摇晃晃居然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醒来,成功解锁了新场景——破败的茅草屋!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我腾地坐了起来。
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张破草席上。
上面全是灰尘,还有小蚂蚁在泥地上举着一片片小树叶排排走。
聽見我的聲音,姜恒从屋外走进来。
我惊愕地发现,他居然退去了华服,身上只穿一套粗布麻衣。
头上金冠早已经不见,只有一根布条把头发扎成马尾。
乍一看,颇有几分落魄侠客的潇洒。
姜恒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苦涩的面庞上勉强挤出一抹浅笑,关心问:
「夫人醒了?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现在不比从前,只有这碗野菜,夫人凑合着垫垫肚子吧。」
看姜恒递过来的水煮野菜,我蒙了。
姜恒单膝蹲在我面前,見我遲疑,伸出手揉了揉我白嫩的脸蛋子,
「翠花,你对我姜恒不离不弃,他日我姜恒东山再起时,必不负夫人你今日大恩。」
大恩?
什么大恩?
看出我的慌张和茫然,姜恒指了指我怀中一直死死抱着不放的妆奁。
我草,狗男人,休想打我私房钱的主意!
14
我哭了。
头一次姜恒所谓的试探,其实只是为了这次真破产的预演习。
李翠花啊李翠花。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我捶了自己的脑子一拳头,姜恒吓一跳,急忙伸手来拦我。
我這才想起,他还要喂我吃野菜!
姜恒见我情绪有点失控,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抱紧。
下巴搁在我丰润的肩上,在我耳边坚定安慰:
「夫人不要害怕,我知你过惯了富贵日子,一下子有点难以接受现实,但请你相信为夫,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來,先吃點東西。」
姜恒放开我,亲自动手夹起一根热野菜。遞到我嘴邊,殷切地看着我。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喂女人吃饭,我能不知好歹吗?
事已至此,只能从长计议。
薑恆:「啊——」
我张开嘴巴,一根一根野菜往肚子里咽。
一碗野菜吃下去,我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老二这种人肯定还有后手。
我瞄了眼姜恒的神情,都抄家破产了,他面上只有苦涩,却不见绝望。
作為一名合格的妻子,是要跟丈夫共患难的。
我李翠花的福气还在后头!
15
我跟姜恒开始了逃亡的日子。
每天天不亮就被叫起来,半夜才得入睡。
短短三天,我莹润的脸盘子就瘦了一圈。
亏姜恒还说得出:「夫人如今反倒比从前更美了。」
我心里骂他瞎了,面上凄然一笑。
望着对面酒楼里的大猪肘子,暗咽了口口水。
姜恒深深看我一眼,起身離開。
我環顧四周,今日难得不用露宿荒野,住进了客栈的大通铺。
护卫们在对面的土炕上排排睡。
我与姜恒独睡一张席子。
这席面不知多久没洗过了,闻起来有股馊味儿。
我试图找点什么东西垫一层,除了妆奁却什么也没找到。
沒一會兒,姜恒回来了。
神神秘秘冲我招手,让我跟他出去。
白日奔波许久,我困得要死。
但还是没忍住好奇,跟他去了客栈后花园。
姜恒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鼻子一耸,娘呀,是大猪肘子的香气!
「热乎的,快吃吧。」
姜恒将油纸包打开,里面躺着小半块肘子,油汪汪的,香气扑鼻而来。
我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
吃了三天野菜,见到肉眼睛都绿了。
但我没有马上上手,而是先试探地问:「夫君你吃了吗?」
姜恒没回答,只是把纸包塞我手上,催我快吃,他在旁为我望风。
這一夜,天上没有月亮。
我啃着香喷喷的大猪肘子,默默听着姜恒吞咽口水的声音,思考著,是不是要投资一下他的未来。
16
第二天。
我依旧是被姜恒扛着上的马车。
实在是困啊,我生来二十年,从未起过这般早。
想想从前的好日子,我险些又落下泪来。
姜恒却以为我舍不得妆奁,刚拿到手,又丢回来,就差说我一句:「小气。」
我忙把妆奁还给他,「夫君,这妆奁里是我所有的首饰,请你一定、一定要为它们找个好主人。」
姜恒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夫人当真舍得?」
「嗯。」我點點頭。
我不想再露宿山野。
这该死的逃亡,该结束了!
「我相信夫君,以夫君的本事,姜家还会东山再起的。」
我这话说出来,差点把我自己都骗了。
姜恒显然很受用,他轻拍了拍我的肩,拿着我的妆奁,轉身離開。
隔日,我流离失所的日子终于结束。
姜恒不再喂我吃野菜。
而是给我准备了软糯糯的白米饭配青菜。
我们一行人在一个小镇外荒废的村庄里安定下来。
姜恒那些护卫们不知去了哪里。
某日我一觉醒来,这土墙都快掉下来的茅屋里,就只剩下我跟姜恒两个人。
在护卫们消失的第二天。
姜恒从外头带回来一堆家伙什。
他把铁锅、铲子、扫帚、抹布递给我。
「夫人,以后这个家就要辛苦你了。」
我尝试去拎那口锅。
纯铁的,没拎动。
我又想拿扫帚扫扫屋里的蛛网。
一扫帚下去,本就斑驳的墙皮哗啦倒下一半。
眼看墙都要被我弄倒,姜恒急忙道:「夫人歇息吧!」
我:「好的。」
薑恆:「……」
第二天,姜恒拿了把锄头回来,领我来到茅屋后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他說:「从今日起,咱们就要开源节流,以后家里的菜咱们自己种,节约些本钱。」
我很赞同,「夫君所言极是。」
姜恒抬起锄头要给我做个示范,一锄头砸下去,直击尖锐石块,崩了。
我拍掌鼓励他:「夫君你最棒了!」
姜恒嘴角一抽,换了一把锄头,让我去试试。
我:?
我哪里会锄地啊!
「夫人你可以的。」姜老二试图学我的鼓励大法。
但他不知道,我这招对男人才有效果。
我深吸一口氣,握住锄头把,用力一挥……锄头太沉,我往后甩是成功了,却没能把它往地里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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