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盛皇后。
有一天皇帝告訴我,他真正的愛人回來了,我這個替身必須讓位。
他廢我後位,將我的兒女逐出宮門。
後來,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他,哪怕做條狗,他也願意跟在我身邊。
1
何佑嫻回宮那天,滿宮紅綢。
鋪得比我封後還要隆重。
她從正門乘鳳輒入宮。
我的兒女被貶為廬人,像狗一樣從側門被趕出宮去。
所有人都以為,我也會死。
或者也被趕出去。
誰知高煥只是廢我後位,將我幽閉宮中。
當然,在他看來,這樣是要比讓我死,或是趕我出宮讓我更痛苦。
因為我不知我兒女們的死活,會一直提心吊膽,不得心安。
因為宮裡的人慣會拜高踩低,我以後的日子,會生不如死。
2
就在我廢後的當天,宮內侍女內官便全部撤去。
所有值錢的好用的東西,也全部搬空。
偌大的宣慈宮,轉眼成了冷宮。
宮門落下鎖。
正趕上何佑嫻入宮,我一天沒吃一口飯。
晚間,隔壁熱鬧非凡,燭火滿天。
宣慈宮黑燈瞎火,安靜。
我安靜地坐在廊下,像過去一樣,看著宮牆外的天空,思緒卻飛到很遠的從前。
那時我還是相府千金。
聽說出生時,霞光滿天。
有過路的道士,說我命裡帶貴,將來必定母儀天下。
父親怕此話惹禍,給道士許多銀兩,讓他守口如瓶。
可我十二歲這年,此事仍是傳了出去。
當時高煥還是皇子,日日帶著重禮和各種新鮮玩意兒來我家。
軟硬兼施,逼父親要我嫁給他。
他運氣不錯,我十五歲嫁於他,第二年先帝駕崩,他便成了新帝。
高煥一直對我還算尊重。
即使沒有恩愛,也不容忍別人欺欺我。
只是我的家族,一年不如一年,人丁亦越來越零落。
何佑嫻回來前,我家被抄,大大小小幾十口全部髮配北疆。
何佑嫻曾是我閨中密友。
我沒嫁給高煥時,是她與高煥先有的婚約。
後來高煥也曾許她貴妃之位。
但何佑嫻心高氣傲,隨自己的哥哥去了邊疆。
這一走,便是數年。
沒想到回來時,地位直線上升,把我這個皇后取代了。
隔壁傳來清脆的笑聲。
不多時,我的宮門被打開。
何佑嫻鳳冠霞帔,由大喜燈籠開路,宮女內侍簇擁著進來。
我坐在廊下未動。
原本服侍我的宮女,為了在她面前表現,頭一個衝上來。
當她伸手要扯我頭髮時,我的眼珠轉了過去。
死死盯著她。
長久的等級壓制,讓她本能地縮回手。
只垂眸低斥:「虞才人還不跪下迎接皇后娘娘!」
對了,我現在仍然算是宮妃。
只不過是位分最低的才人。
3
我沒跪。
何佑嫻打了我一耳光。
當著眾多內事的面,說了許多凌辱之語。
無外乎,我當年衝破頭要做她的替身,現在卻拔光雞毛,任人欺侮。
我冷冷看著她叫囂。
內心冷笑。
成王敗寇在此刻演得淋漓盡致。
我嫁給高煥時,我父親是朝中右相。
如今父親過世,哥哥官敗充軍。
而何家正好相反。
何佑純與高煥有婚約時,她家最高的官位,是兵部侍郎。
現在,他的大哥是鎮邊大將軍,手握大盛一半兵權。
高煥姍姍來遲。
踏進宮門時,何佑嫻打我的手剛落下。
他立刻捧起來。
小心放在唇邊哈氣:「卑賤之人,何須我嫻兒如此動怒。」
目光掃向我,瞬間厭惡冷硬:「來人,把虞才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貶為婢女。」
何佑嫻的嘴角一彎,笑著偎到高煥的身邊。
「二十大板豈不是要把姊姊打死了,那我以後還找誰說話去? 」
高煥立刻改口,板子減了一半。
然後哄她:「朕留下這個賤人,就是讓嫻兒逗著玩,以後她要如何,都聽嫻兒的。」
何佑嫻的眉尖一挑,聲音裡滿是笑意:「聖上說真的?」
「君無戲言,自然是真的。」
她的眼珠轉了幾圈。
突然定到我身上。
「剛才聖上說,她現在是婢女,那不如就去我宮裡侍候吧。」
4
大家都知道。
侍候是假。
折辱才是真。
直到夜深人靜,高煥被何佑嫻送宮門。
內侍也被遣散。
她才慢慢走到我面前。
蹲下身時,我看到她眼裡有特別亮的光,映著室內龍鳳燭的火苗。
她定定看我許久,然後一把將我抱進懷裡:「姐姐……」
手臂壓到我身上的板子傷。
我忍不住「噝」了聲。
她立刻拿開手。
轉頭要去吃藥,被我叫住:「無妨阿嫻,用了藥反而會被人看出端倪。」
她的淚順著眼角流下,滴在紅色褻衣上,濕了一塊。
「可是這樣姐姐太痛了。」
我朝她笑:「不痛的,看到你就好了,你吃了那麼些苦,我這不算什麼。」
她與我抱在一處,輕聲嗚咽。
我們一直是朋友,從未因高煥生分。
她回朝,也並非要打壓我,而是要與我聯手,扳倒高煥。
這些年,這個狗皇帝為了削權奪勢,殺了我們太多親人。
我還是擔心孩子的。
急急問她:「昶兒與嬡兒如何了?」
「已安然出宮,狗皇帝派人盯著,我們的人並未靠近,但姐姐放心,他們不會受苦。」
我別在心口的鬱氣,總算散了些。
高煥是個心思歹毒,疑心極重的人。
我可以保下這兩個孩子,已經使出渾身解數。
其他宮妃,壓根連有孕的機會都沒有。
不能與阿嫻多說。
我很快就散了頭髮,帶著渾身血跡,從她的宮內出來。
回到宮女住的罩房。
屬於我的床位上,棉被濕成一團,枕頭撕爛在地,一些臭烘烘的東西,撒得到處都是。
幾個宮女斜著眼看我,眼裡的輕蔑直白告訴我:
雖然大家同為婢女,但現在她們高我一等。
我只挨個瞅她們一眼。
就拉了旁邊一個宮女的被子,上了她的床。
她們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
愣了一瞬,然後一擁而上,想把我扯下來。
我快速地從袖子裡抽出匕首,抵到最近的宮女的脖子上。
聲色俱厲:“想死,就往前站。」
她們往後退。
最後,三人擠在兩張床上睡下。
但第二天一早,便都向管事的嬤嬤告狀。
今天是阿嫻的封後大典。
她一大早去了前殿。
管事嬤嬤將我拉到一間空殿內,手持皮鞭。
「還以為自己是皇后呢?」
「啪!」
她說一句,打一鞭。
鞭鞭使出吃奶的力氣。
我沉默不語。
任她發作。
不置死地,怎能後生?
順從得太快,高煥只會懷疑我與阿純。
只是嬤嬤打到十幾鞭時,我突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大皇子和公主已經被處死。」
「皇上說,何虞兩家不可信…」
5
一口血從我胸口湧出,噴到嬤嬤身上。
她氣極,揮鞭打得更兇。
直到我意識模糊,才看到一塊明黃色的衣角,從側間走出。
一隻手捏起我的下巴。
大拇指抹去我嘴角的血跡。
「皇后不要怪朕狠心,是嫻兒容不下你。」
我忍下冷笑。
與他一般深情:「奴婢從未怪過聖上,只是我們的孩子……」
高煥像是突然想起這事。
「孩子?皇后是說昶兒與嬡兒嗎?他們出宮才是最安全的,不然像皇后一樣,豈不是活不成了? 」
鉗子在我下巴上的手指,突然用力,幾乎把我骨頭捏碎。
「朕倒是有件事想問皇后,昶兒和嬡兒真是朕的孩子嗎? 」
我沉下眸子,因疼痛聲音已發顫:
「不然聖上認為是誰的?」
高煥靠近我,嘴唇幾乎貼到我耳朵上:「可是太醫說,朕身體有恙,根本不會有兒女。」
我的心突地跳一下。
後背的汗與血跡混成一塊。
但長久的後宮生活,早已讓我不動聲色。
「是哪個太醫說的?如此侮辱聖上,就該亂棍打死,再誅他九族。」
高煥定定凝視我許久。
捏著我手突然鬆開,「哈哈」大笑。
他接過內官遞來的帕子,擦了手上的血,朝外吩咐:「來人,送虞卿回宮。」
又看了眼剛才打我的嬤嬤:「拖出去埋了吧。」
嬤嬤連哭都沒來得及,就被摀嘴拖出去。
我回到宣慈宮,內官已經在等待宣旨。
我以宮女身份,獨佔一座宮殿,無詔不得出宮門半步,亦不得見任何人。
半夜,阿純換了一身裝束,出現在我床前。
告訴我,孩子已經安全。
但太醫院的醫正,被打了五十大板,以我的名義。
我啞了嗓子:「人怎樣?」
「活著。」
「讓他辭去宮中事務,另作安排吧。」
同時,我交給了何佑嫻一包藥:「控制量,何昱找到之前,狗皇帝還不能死。」
阿嫻的眼睛立刻紅了。
何昱是她二哥,也是我們年少的玩伴。
我入宮後,何昱來看我。
被高煥帶走,從此再無音訊。
當時何家不得勢,哪敢向皇帝要人。
我雖向高煥發過幾次脾氣,可得到的答案是,他讓何昱去辦差了。
至於去哪裡,辦什麼差,他一句不提。
最後還是我父親出面,聯名朝臣一起,才逼他丟了一份手書與何家。
告訴他們,何昱一切安好,只是現在不能回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曾收到何昱的信物,也收過他的書信,卻始終未能見到人。
阿嫻聲音極輕:「姐姐,你說我二哥他會不會已經…」
「別胡說,他定是在的。」
「那我們為什麼找不到他?」
我回答不出,但我認識何昱的字。
不僅是字體,還有他寫字的小習慣。
那些書信,是他的。
6
有何昱為介,當我發現高煥開始對虞家動手時。
便與何家取得聯繫,假意成仇。
這些年我家雖敗,但何家起來了,還是掌握兵權的武將。
之所以沒對高煥動手,一來是京城防衛,及城外駐軍的兵權,仍在高煥手裡;
二來,我們找遍京城內外,卻一直沒有何昱的下落。
阿嫻入宮,與我共演苦肉計,也是為了此事。
外面突然傳來響動。
阿嫻正想出去,高煥的聲音已經傳進來。
「虞卿,朕來看你了。」
我從床上滾下。
示意阿嫻掀開床板躲進去,才往門口爬。
從寢殿到門口有十幾步遠。
高煥跨過門檻就止步。
然後看我一點點爬到他腳邊。
才假惺惺蹲下:「竟傷得如此重。」
「聖上萬安!」
我以頭點地,給足他虛榮。
高煥讓人拿藥,慢條斯理往我身上撒。
「虞卿,他們說,你如果不做皇后,朕這皇位也做不長,你信嗎? 」
「不信。」
我面對他,回得沒一絲猶豫:「聖上是真命天子。」
「虞卿還是這麼會說話。」
高煥笑了。
把手裡的藥丟給我。
「朕也不信,天下是朕的天下,怎會受一個女人脅迫。」
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
「可是這麼算來,朕早年還真受了一些委屈,被你虞家牽著鼻子走。」
我知道他在報復。
也知道,現在我最好什麼也不說。
他發洩夠了自然會走。
可胸口的怒火,還是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
我直視他的眼睛。
「如果聖上說的是我入宮的事,那後宮三千,豈不是個個都要牽你的鼻子。」
「怎麼,聖上不想做天子,要做民間的牛羊,任人牽著走了嗎? 」
「啪!」
我的臉歪到一邊。
嘴裡腥甜一片,可臉卻是木的。
我冷漠轉回,插他最後一刀。
「如今正得寵的是何皇后,聖上小心鼻子,別再被她牽了。」
高煥差點氣瘋。
走時,把我這裡僅剩的東西全部砸了。
我剛要鬆口氣。
走到門口的他,又折身而返。
我再次被他鉗住。
他的聲音又陰又冷:「我知道你想知道何昱的下落,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活著,但他能活多久,完全看我的心情。」
我使勁攥住手心,才忍住沒抽他一耳光。
7
阿嫻氣到捶牆。
「狗皇帝!」
「他到底把我二哥關哪裡了?」
「我去弄死他,就不信他死了,還找不到我二哥。」
「……」
她在殿內團團轉。
我安靜地給自己上藥。
高煥今天來得十分詭異。
我到現在沒猜透,他為什麼要跑這一趟。
為我送藥?根本不可能。
拿何昱威脅我?也沒必要。
示威倒是有幾分,但他白天封了阿嫻,晚上不該去她宮裡嗎?
就算她不在,也不該是來我這。
他也提到何昱。
一連串迷惑行為,讓我內心很不安。
阿嫻走後,我挪開桌下的一塊地磚。
裡面藏著一個木盒。
打開,是一封書信。
蒼勁的字跡,多年未變,只是少年時的筆鋒略顯青澀,如今卻成熟穩重許多。
從字跡上看,人應是好好的。
如果病弱,或者受了苦,當寫不出這樣的字。
但既然活得好好的,高煥又能把他藏到哪裡?
書信內容平平,看不出任何訊息,顯然是被檢查過。
高煥這些年也沒出過宮。
他身邊能出宮的暗衛,早已被我摸清了。
一條線一條線跟出去,都沒找到任何線索。
難道…
我腦中跳出那個念頭時,自己都嚇了一跳。
趕緊把何昱的信重新展開。
再次確認,字和內容都沒問題。
紙好像也沒問題,不是宮中常用的紙張。
但是,這種紙也不罕見,宮外到處都有。
快速撕下一個無字的紙角,我披上斗篷往外走。
打開門,人直接僵住了。
早已離開,此刻應該在嬪妃溫柔香里的高煥,冷冷立在門口。
8
我退回宮內,他一步步逼進來。
「虞卿這是要去哪裡?」
解釋無用。
我乾脆不吭聲。
腦子飛快盤算,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否看到阿嫻?
又知道我多少事?
我退至牆角,高煥的陰影籠罩而下。
他身上有酒氣,眼睛發紅,凶狠地盯住我的眼:「你想出宮?」
「我出不去。」我如實回。
高煥開始發瘋:「可是你想走,你想離開我。」
他雙手抓住我的肩膀。
手指摳到白天鞭子打過的傷口,痛得我倒抽冷氣。
為了保命。
我一把將他推開。
「聖上這是做什麼?是你廢了我的後位,迎娶別人入宮,如今這樣,是在演深情嗎? 」
不知道哪一句話札到他了。
室內靜謐片刻。
之後高煥一把抱住我:「虞卿,我不想廢你的,是何佑純要廢你。」
呵,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挑撥離間。
我看到他的樣子都嫌噁心。
這天晚上高煥留在我宮裡。
除了最初鬧過,後來便很安靜。
他像過往一樣,坐在椅子裡看書。
我出不去,身上又有傷,乾脆靠著床柱睡覺。
不知他是何時走的。
我醒來時,人已經側躺在床榻上。
後背是板傷,前身是鞭傷,躺和趴都不適合我。
冊封來得更加詭異。
我重回後位,與阿純分列東西宮皇后。
高煥是個暴君,朝堂百官,無人敢言。
我與阿嫻私下討論,也猜不透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有一點我們是清楚的。
高煥越瘋,對我們越有利。
我和她開始借各種機會,在宮內查探。
何昱書信的紙張,很可能就是他的下落。
所以阿嫻查宮內出入的物品和人。
一旦發現有異,立刻通知我們外面安排的人手,重新去摸底。
我則在宮內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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