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也不用替谁着想了。
11
我本以为自己能窝在宫里,窝到举办和亲国宴。结果还没有窝到一半,就必须急匆匆地赶往校场。
因为厉凌暮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和甘罗王子在校场比较,差点没把人家头拧掉。
我到的時候,胖乎乎的王子已经一身血躺地上了。
「公主怎么来了?」
厉凌暮十分淡定,仿佛脚下的人不是一族王子,而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我头疼得让人把王子抬到太医院医治,但人家显然不怎么领情,被抬走的时候一边吐血一边说。
「此仇……我甘罗……必报……」
看起来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我无奈道:「你和他计较什么?现在正是两国和亲的敏感关头。若是这事儿出了差错,你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
趁乱扣黑锅,想收回兵权的父皇一定会这么对待他。他失去兵权,又在这个看菜下碟的京城里得罪了那么多人,想也可知是什么后果。
厉凌暮眼睛不看我,嘴还硬着狡辩。
「是他自己来校场寻对手比武,说自己战无不胜天生神勇。臣小试一下,没想到其中水分比母亲河还足。」
我強忍住笑意,「总之——」
我眼神一厉,一脚踹向他身后,准备偷袭的甘罗侍从直接从比武台上飞出去。这脚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活下来算他好运。
我怎么教训厉凌暮是我的事,但是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教训。
厉凌暮眼神一动,突然用平静的语调开起了玩笑。
「谢公主救臣,臣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行了,別裝了。」我瞧着他蹬鼻子上脸,「你刚才绝对发觉他了。」
厉凌暮冷哼一声,却没矢口否认。
至于以身相许的话……
如果他是认真的,那我也是认真的。
11
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他果真勃然大怒。
「恰好」这时道长炼出了新的延年益寿丹,父皇没心力再管这些,就只常赐些金银财宝给甘罗王子了事。
后来王子自己不忿,偷摸想暗算厉凌暮报复。我闲在宫里,正好一一全反击了回去。
谁让厉凌暮就算再不听话,也是我的人。
随着国宴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皇后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我在宫里不常碰见她,偶尔碰见一回,远远看着肚子大得吓人。
太医院隐隐传出风言风语,说皇后这胎胎象不稳,倒是有点儿印证道长所说的妖孽了。
不过宫里凡是嚼舌根的全被乱棍打死,皇后一改从前的低调,铁了心捍卫肚子里可能是未来太子的地位。
终于捱到了国宴那日。
载歌载舞,美酒佳肴。
令人意外的是,即将临盆的皇后白着一张脸,仍然端坐在次于帝王的上首。
许多内命妇眼神交错,都对皇后出席感到很意外。这个节骨眼儿正是重要的时候,但凡她顺顺利利诞下嫡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为什么非要参加这次国宴?
这次我算是主角,席位很是靠前。看着皇后强撑的脸色,大概猜出来她是怎么想的。
——树立威严,撇清谣言。
借助这次国宴为自己正名,也为腹中孩儿正名——哪怕旁边父皇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年纪不小了,比皇后更重视这一胎。
今日道长倒是没来,从上次宴会过后,他和皇后就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
「公主尝尝这个。」
厉凌暮推了一盘自己的果子给我,还是吃了一个就不吃的那种。想也知道不会好吃到哪去,说不定是故意挑了盘酸的。
好吧,这果子竟然挺好吃的。
我是真沒想到,怎么就那么巧呢?国宴上这么多人,偏偏我和他的席位分到了一起。
12
「这位可是嘉荣公主?」
坐在我另一旁的甘罗王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一眼没认出来,因为他的脸已经消肿了不少,勉强有个人样了。
「正是。」
我借着敬酒,止住了厉凌暮的小动作。
等会儿可以看大戏,现在起乱子,就是让别人看戏。
不过厉凌暮是有多恨这王子啊,下手怪重的。
甘罗王子一脸不知死活的样儿,一边朝厉凌暮不知发射了多少白眼,另一边又用暧昧的神情瞧着我。
「公主果真国色天香。」
「王子谬赞了。」
有话快说,我快压不住厉凌暮的怒气了。他再待一会儿,厉凌暮绝对忍不住。
「不知公主可知,在我们甘罗,妻子一向是父死子继的。」
他恶心的眼球就差粘在我身上了。
「啪!」
我听见了厉凌暮手里银筷断掉的声响。
我挑了挑眉,已经看出来这王子是故意找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嘉荣在边关的名声,如同阎罗恶鬼。
他胆子其实挺大的。
「国宴上确实不允许带兵器,但你我距离三步以内,盘中又有银箸在手。王子,你说插进脑袋里人会死吗?」
「是本王唐突了!」
他肥胖的身躯突然灵活起来,往旁边一滚离我远远的。白着一张脸擦汗,似乎生怕被我取了首级。
这样看着,好像胆子也没那么大了。
正在上首和甘罗使臣谈友好条例的父皇发觉这儿的动静,当即不悦地质问。
「何事喧哗?」
厉凌暮这个死脑筋替我背锅背习惯了,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是臣不慎打翻碗筷,惊扰了王子。」
父皇沉着脸要借机罚他时,皇后却突然惊叫。
「啊!肚子好痛!本宫、本宫要生了!」
13
国宴顿时一阵人仰马翻,皇后被紧急送入后殿生产。父皇也没心思再和使臣讨价还价,毕竟这很可能是他未来的太子。
大臣和内命妇们直呼倒霉,女人生孩子一天两天都是寻常。国宴上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了防止意外,在场的全都不能离开。
所有人心焦地等,听着后殿断断续续传来的尖叫声。直到暮色降临,才等到了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
群臣松了口气,终于生完了,就看这胎是男是女了。若是女孩儿影响不了大局,若是男孩,就是未来太子了。
但我知道,沒那麼簡單。
父皇为了避血污没去后殿,这时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婴儿过了阵才被产婆慌乱地抱过来,惹得他大声呵斥。
「怎么这么慢?快!让朕看看孩儿!」
「陛、陛下……」
产婆惨白着一张脸,在愈发凝重的气氛中,哆哆嗦嗦地把孩子交给了父皇。
他拨开襁褓,迫不及待地查看孩子的性别——
「怪物!」
白胖的婴儿被重重摔在地上,父皇捂住胸口,急促地大口呼吸着。
「怪物!怪物!这是怪物!不是朕的孩子!」
众人这才发现,躺在散落襁褓里的初生儿,竟长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妖怪!妖怪啊!」
「早年民间传说,兄妹乱伦就会生出妖怪!」
「陛下与皇后……」
「天子失德!」
大殿里顿时乱糟糟的,想出去的人全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父皇瞪大眼睛,身体抽搐,却一时无人注意。
「仙丹、仙丹……」
太监急忙从他怀里摸出道长新炼的丹药,一股脑朝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嘴里塞去。万幸这药有用,父皇竟颤颤巍巍地重新站起来了。
14
「那贱妇呢?」
不知哪来的声音回答他。
「皇后血崩,已经……」
父皇咬牙切齿,双目充血,浑然忘了昔日你侬我侬的「兄妹」情。
「死得好!」
其实从皇后怀孕那刻开始,强行有孕的药物就注定了她的死期。不过看这情形就算不血崩,爱她的父皇也不会放过她啊。
民间血缘上的近亲繁衍确实会生出不祥之子,但这个孩子,纯粹是强行受孕的药物所致。
那药物,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的。
出现这样的孩子,才能证明我的父皇,绝非得天眷顾的明君。
「杀了妖孽!杀了妖孽!」
父皇突然面目狰狞,发疯般抽出侍卫手中的剑乱砍一气。人群乱成一团糟,不知怎的,有一剑竟刺入甘罗王子胸口。
满堂皆惊。
这可是甘罗的大王子,几乎等同于大庆太子!
在国宴上被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两国是绝对会起战事的。
我这才跳出来组织局面,「不好!甘罗王子已死,不能让甘罗人回国传递消息!」
厉凌暮浑水摸鱼,三下五除二把那些甘罗人全杀了。
鲜红的颜色铺满一地,父皇羊癫疯似的躺在地上抽搐。太医院匆匆来人,却个个无计可施。
乱啦!全乱啦!
群臣们在宫里等了两天,可惜父皇仍然只有眼珠能动。有人质疑是否仙丹之过,但道长见势不妙早就溜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尤其甘罗迟迟不见有使臣归来,迟早会猜出原委的。」
左相在父皇病床前号召群臣,不期然对上我的视线。
经过大臣们一番无可奈何的讨论,在父皇病好之前,只能由我这唯一的女儿暂行帝王之职。
宗室里不是没有合适的男子,可谁让我本身就掌管一半兵权,而掌管另一半兵权的厉凌暮鼎力支持我。分别掌控朝堂的左相和右相,也向我投诚。
在这样强大的支持下,我的女子身份都不重要了。
忘記說了,右相就是我舅舅。
15
赶鸭子上架地走完简便流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恩准厉凌暮带兵去往边关,彻底把甘罗人打服再回来。
朝中不乏有异议者,认为奴颜婢膝就可以免于一场战争。
我欣然同意,表示如今虽然没公主可以和亲了,但可以派你过去当质子。
很好,朝堂上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京城的城门外,我们一如六年前分别。但不同的是,我与厉凌暮,皆怀着对未来重聚的喜悦期盼。
厉凌暮重新穿回了一身白袍铠甲。
「臣定不负陛下所愿。」
他又突兀道:「陛下能不能等一等我?」
我故意停顿许久,在他紧张的神情里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厉将军此行若是立功,先前说的,朕可以考虑考虑。」
「臣必当竭尽全力!」
他虽然仍装作平静,但握紧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傻子,我从来考虑的,只有你啊。
送走厉凌暮后,我一心扑在政事上。一步步剪除父皇残余的党羽,然后就寻了个理由,让中风的他合理病逝了。
一个不重要的先帝,没能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當然,我没忘了让他和生前最爱的皇后,永永远远葬在一起。
想来他们都会觉得我孝顺的。
16
我登基三年后。
朝堂的权利此时已经基本被我把控在手里,左相隐有不臣之心,却也只能被我一步步蚕食殆尽。
和那些怒斥我不守妇德的大臣一样,渐渐消失在朝堂上。
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边关大军班师回朝。
厉凌暮,终于回来了。
他这次可立了大功,将甘罗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自我在甘罗得女阎罗诨号之后,他也多了个诨号。
「瞧瞧,原来是煞星回来了。」
我身穿帝王兖服,看着他比几年前更显凶戾。
不过厉凌暮一笑,顿时冲淡了战场冲杀的锋利感。
「陛下,臣喜欢这个诨号。」
確實,阎罗和煞星,可是天生一对呢。
我失笑。
「陛下,臣已经立了大功,不知能有什么奖赏?」
厉凌暮昳丽的丹凤眼一如当年,快走幾步,凑到了我的身旁。
我装作想了想,「嗯……封侯拜相?」
「陛下明明答应过臣,不要装不知道。」
不讲理的人索性将头颅的重量压在我颈窝,整个人俯身下来,光是阴影就足以笼罩我。
「好啦。」我安抚地拍拍他脑袋,还是熟悉的硬刺手感。「朕只是逗逗你,答應你的,朕都记得。」
我这几年沉迷政事,根本无心管所谓的后宫。即便后来劝我开枝散叶的大臣越来越多,也都被我以时机不对为由挡了回去。
谁让皇夫的位置,我已经许给他了呢。
幸好此时,他还想要,我也愿给。
不过厉凌暮真的很让我惊讶,在我们大婚前夕,他把象征一半兵权的虎符给了我。
我推辞不受,他只说。
「我的一切从前是公主的,未来是陛下的。」
这情话比朝堂上无数的歌功颂德更好听。
17
厉凌暮番外。
三岁以前,我没什么记忆。但我隐约记得,那时是衣食无忧的。
后来到了威严的皇宫,那些看菜下碟的宫女太监,反而克扣我的食例。
我饥寒交迫,就要冻死在那个隆冬时,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出现了。
她,是嘉荣公主。
我们二人云泥之别,但她总是愿意帮助我,让我得以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
她教我习武,教我识字,是浮木般的我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起初我把她当作朋友,可我很快就不知廉耻的……
爱上了她。
她是太阳,而我就是太阳照射不到的淤泥。纵是可望不可及,也拼命想着触碰和染指。
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玩笑,她竟然說,愿意同我白头到老。
我心知配不上她,但只要有微弱的可能,当然愿意飞蛾扑火地去搏一搏。
可後來,她头也不回地去了边关。
我连和她一起都做不到,这样没用的我,真的能配得上我的太阳吗?
我留在京城,运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向上爬。再见公主的那一天,庆幸自己能帮得上她。
其实我比她自身更早懂她的野心,天底下的凡夫俗子,再没比她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
我本就应当竭尽所能地帮助她。
为她开疆拓土,为她稳固朝堂,也为她……
开枝散叶。
后来的我,如愿以偿。
我早早地把对我已经没有用处的虎符给她,因為我知道,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没有哪个有为的君主,会眼睁睁看着军权旁落的。把虎符给她,就能免除很多不必要的猜忌。
至于会因此损失的权力?
那并不重要,至少不是我想要的,从幼时开始,它就只是我追逐太阳的手段而已。
而太阳,已经允许我站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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