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我同样也笑着看着他,皇帝还不是你呢。
當然,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顺从地朝他福了福身子。
「臣妾省得。」
冬潭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他奖励一般在我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接著帶著滿身的血腥味從我的房間出去。
我拿過手帕掩鼻,直到血腥味散盡了才放下帕子。
我知道他為什麼不打算立我為皇后。
他的白月光沈婠嫣回来了,現如今我這個替身自然是要退位讓賢的,即使我幫他打了好幾場重要的勝仗,依舊如此。
他若想找个旁人来与我共同打下的胜利果实,我也不介意学了他的样,送他绿帽子一顶。
夜晚大雨倾盆,我身着斗篷来到燕王府。守卫自然不会轻易放我进去,但都凭着我手里的东西让了路。
我轻车熟路来到书房,将手里被油纸包裹的情报放在景凝的桌上。
他并没有去看那情报,反倒是看著我笑道:「弟妹,你这是何意?」
我盈盈下跪:「求殿下納了安遙。」
景凝久久不语,我便也跪了許久。終於,我聽到他走了過來,嘆息著彎腰扶我起身,而我順勢倒在他的懷裡,叫他看見我通紅的眼眶。
景凝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我抱起,瞋怪地對我說:「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2
景凝亲自为我的膝盖涂上药酒。他细心地擦到每一处红肿的皮肤,在我说疼的时候还会更轻一点。
他問我:「当初我与冬潭一同倾心于你,你为何偏偏选了他?早早嫁于我,何苦今日的局面。」
我抬手拭泪:「殿下何必讲这样的话?当初若不是冬潭执意求陛下赐婚,我又怎會嫁與他?原以為平淡當尋常夫妻也就罷了,谁知……」
我一下子泣不成声。
景凝見狀,連忙抬起袖子為我擦淚,安撫一般拍拍我的背:「好了,不說那些了。你來我自然是歡喜的,何必帶什麼情報不情報的呢。」
男人的嘴果然都是同样一般的胡言乱语。
我心中冷笑,若是單我一個來了,怕是睡了我就把我送回去吧。
我柔弱地靠在他怀里:「沈婠嫣回来了,瑞王府自然是没有我的位置了。殿下心善,自然是会收留安遥的。」
景凝却推开了我:「沈婠嫣回来了?」
我抚摸着心口,做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正是呢,冬潭今天同我说起,还叫我……叫我给她腾地方。安遙雖出身不高,卻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委屈。」
景凝转过身去,似乎在思考什麼,我識趣地沒有說話。沈家一向自詡為中立各不相幫,為了避嫌早早將女兒送出京城,如今卻突然回來,又同冬潭拋來橄欖枝,實在叫人生疑。
當今的南金王朝朝局混亂,天子病危卻沒立太子。要说病危也已经病了半年,一直也不见好,也不见崩逝。韦景凝和韦冬潭同为天子最看重的两位皇子,眼下父亲病危,这两位倒不忙着表孝心尽孝道,反倒暗中较劲,各自招兵买马,伺机压过对方。
毕竟史书如何描述,都是赢家来写的。
韦冬潭的实力稍弱,若不是我前期鼎力相助,哪有他放肆的「立后」美梦。
景凝拿过情报收起放在书架上,又重新走过来抱住我:「安遥,有我在,我必不会似他一般叫你伤心。」
我轻轻依偎在他怀里。
3
晨起时我的身体依然还是酸涩的。韦景凝似乎要在我身上找到超越韦冬潭的地方,一次又一次,让我招架不住。他嘱咐我这些天千万不能出门,以免冬潭發現我在這裡。我乖巧地點點頭,他很高興,在我下唇上輕咬了一口。
他們兄弟倆真不愧是一母同胞。
雖然我拿了情報給他,但他並不會立刻相信。這也是正常,我不急。他給我挑了個貼身侍女,召喚綠枝。我覺得這個名字倒是適合送給韋冬潭。
近日陽光很好。我让绿枝搬了一张软榻到檐下,点上一支香,拿着半卷书读了起来。景凝的书架上尽数是些列传和纪要,我把它们一一翻过,仔细阅读。要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赢家为自己多添了些君权神授之类的光环。要说那些败者其实也没有书上所写的那般不堪,只不過他們沒有贏罷了。
所以,贏是最重要的。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一件大氅從我身上落下,景凝溫柔的為我蓋好。我把手裡的列傳拿給他看:「在看前朝往事,挺有意思的。」
景凝微笑着看我:「哪里有意思?」
「嗯,你不覺得他們都很神奇嗎?從出身起不是七彩祥雲就是彩虹漫天的,这样的人注定是主角呀。」我歪着头,把自己的心得说与他听。果然,景凝无奈地笑了笑:「那都是后人杜撰的,哪来的那么多被神选中的人呢?」
我放下書,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管如何,景凝一定会赢的,對嗎? 」
许是我的目光太炽热,我看见他没完全隐去怀疑的眼眸里存着安抚和笑意。「安遥想让我赢,那我一定会。」
我晃了一下腿问他:「今天还顺利吗?」我指的是朝堂上。随口一问罢了,反正如今上朝也没皇帝,我没去过也猜得到是与冬潭的唇枪舌战,再互相试探一下对方都有哪些底牌。
景凝苦笑了一下:「哪儿那么容易。安遥在他身边这么久,可知道些什么?」这话便是试探了。
我无辜的歪着头看他:「什么呀?」
景凝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发,叫我等他一下,转身进了书房。我依然半躺在榻上,透过宣纸糊上的窗户隐约看见他藏了什么东西放入书架。
我打了個哈欠,把大氅盖的严实了些。
4
夜间等景凝睡着后,我悄悄赤脚下了床,点上一把火折子,慢慢打开房门。临出门时看了一眼,景凝呼吸依旧均匀。
我来到书房,将火折子放置在桌上,去翻书架上的抽屉。正找的全神贯注,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一个惊吓,刚刚找到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景凝站在我身后四五步的地方定定地看着我,他悄无声息地就来了,让我未曾发觉。我背对着书架,不自在的冲他笑了一下:「景凝……」
他冷冷的看着我,残忍的话从唇间吐出:「我倒真信了你,与韦冬潭一起来找我的破绽是吗?毒妇!」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委屈的泪水滑落。「景凝,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要装!」景凝厉声吼我,走上前来一把拿起我刚刚掉落到地上的东西。可是当他看清楚时却愣住了:「這是……」
他的手里躺着一条发带。
我哽咽着说道:「今天你走了以后,我让绿枝给我找来的布,想给你绣个发带。本来想做好给你一个惊喜的,下午时贪着看书忘了,就随手放进这儿。还没做好,我刚刚想起来,怕你明天翻书看见,就想赶紧拿走。」我吸了吸鼻子,望着自觉理亏的景凝,「我知道我突然来找你很可疑,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明天走就是了。」
景凝赶紧前来抱住我:“是我不好,是我疑心了,我给你赔罪好不好?现如今世道这么乱,你能去哪里呀?」我别过头,不理会他的安慰。他似乎真有些急了,直接吻住我,直到我止住了眼泪。最后他许诺明天一定给我带主街上如意楼的很好吃的糖葫芦,我才破涕為笑。
重新躺回床上沒一會兒,景凝真的睡著了,我卻久久沒有合眼。
5
從那日後,景凝對我的防備心卸下了不少,但也沒完全敞開心扉。為君者都生性多疑,我也無所謂,反正我確實也沒做什麼傷害他的事情。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綠枝跑來告訴我,沈家想把嫡幼女沈媛嫁到燕王府来。我點點頭示意知道了,當晚他景凝在合歡後問我:「當初你帶來的那些情報,真是韦冬潭的手笔吗?」
我躺在他怀里蹭了一下道:「自然是啊。韋冬潭朝中縱橫這麼多年,也該有他自己的人脈和親信,只不過沒有擺在明面上罷了。」說罷,我又撐起身子看向他,「這些情報很重要,是嗎? 」
景凝却没看我,而是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胸膛上。「安遥,我自然是信你的……」他撫摸了一下我的臉,「可是別叫我失望。」
我转了转眼珠,問:「那你会娶沈媛吗?」
他坚定地回答我:「不會。」
转折是在一日午后。景凝喜氣洋洋地從院外進來,見著我立刻把我抱起來,在空中連轉了好幾下。我被他晃得暈暈乎乎,他卻滿面笑容,「贏了,安遙!真的贏了。」
我仍在头晕:「什麼?」
「我按照你的情报,把他的心腹禮部尚書扳倒了。安遙,多虧了你,你真的是我的福星啊! 」他似乎覺得不能夠表達內心的喜悅,又將我抱起來轉了好幾下。終於放我下來時,我撐著太陽穴,嗔怪地輕輕打了他一下,又擔憂地開口:「景凝,你還是要多留個心眼,韋冬潭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你今日這一出手,他一定知道是我在幫你。「我想到韋冬潭對待叛徒的手段就心有餘悸。
景凝大手一揮:「不怕。任他有潑天的本事,也不能到燕王府來找你。」
我勉強地笑了一下,又蹙起了眉頭:「可是沈家……」
沈家是将门。正因沈家手握兵權,所以未曾向兩個皇子中的任何一個傾斜。前不久给韦冬潭送去了沈婠嫣,又试图把沈媛送到景凝这里来,都是他們端平一碗水的表現──即使景凝沒要。但現在這局面不同了:韋冬潭吃了虧,必是一定要在其他地方找回來的。既然現在沈婠嫣已入府,他自然要逼著沈家向他傾斜。
景凝顯然也知道這層,但他卻毫無所懼。他道:「我只一句,你莫要擔心。」
他带了如意楼的冰糖葫芦给我。我咬在嘴裡,只覺得又酸又甜,實在過癮。
6
景凝和韋冬潭的較量似乎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從不正面告訴我,但我從他的表情神態猜得出韋冬潭一定也沒給他佔多大的便宜。他為著這些事糟心,可回來面對我時還是盡量輕鬆些的表情。
我為他做精緻的糕點,給他繡漂亮的紋樣。以前給韋冬潭做這些時,他總說我不必做這些事,一心一意聽他的就好了。而景凝卻對我做的這些很驚喜,每次都給了我足夠的回饋。
平心而論,景凝比韋冬潭更像一個好丈夫。
綠枝告訴我說,天子的情況越來越不好,駕崩只是這幾天的事。我也懂了為什麼景凝這幾日越來越焦躁。
景凝在書房辦公,我就坐在離他幾呎遠的地方,拿起一本書看。看到一些民間閒聊時,我覺得有趣,沒忍住笑了出來。
景凝被我的笑聲吸引,放下手中的狼毫:「看了什么笑得这样高兴?」
我道:「就是有趣呀。你看:這書生說李二郎無君無父,目無綱常倫理,可這有用嗎?即使他弒父弒兄弟,也不能掩飾他開創盛世的事實呀,就算他把李二郎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事實就是事實。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景凝没有说话。我兀自笑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把書放在了一旁。他卻在這時走了過來,拿起我手邊的書翻了翻。
「是很有意思。」他笑了一下。
我打了個哈欠,起身要回去睡午覺了。畢竟與景凝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我都沒有真正熟睡。
7
這幾日景凝每次回來都很晚。每天早晨天不亮他就出門,傍晚過了晚餐的時刻才回來。我什麼也沒問,只是乖乖的做我該做的事。
直到有一天晚上,景凝把我喊醒,在我耳邊道:「安遥,我要破釜沉舟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懶散著問他:「什麼?」
「若此次功成,你是我的皇后。」他在我唇上狠狠的親了一下。我有些醒了——準確來說,是嚇醒的:「你是说……」他要逼宫?
景凝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柔聲道:「此次兇險,你就待在王府裡,哪都不要去。我安排了府兵保護你。記住,等我来接你!」
我順從地點點頭,忽然感覺腹中不適,立刻偏過頭去乾嘔了兩聲。景凝驚喜的看著我:「安遥……?」
我羞涩地低下头去。
景凝高興地都有些不敢置信,他顫抖著伸手摸在我的小腹上,還把耳朵貼了上去。我不好意思地把他推開:「還小呢,你这样听得见什么?」
「我一定赢。安遙,這個孩子將會是我的嫡子。他鄭重地朝我許諾。我微笑著看著他,祝他一定凱旋。
綠枝陪著我。我如同驚弓之鳥,聽見門響的聲音就要跑去看一眼是不是景凝回來了,但是很多次都是我聽錯了。發現自己看錯了時,我都會惆悵的回到小院子裡,望著四四方方的天。
我不是南金的女子。我是已經覆滅的北俞王朝的難民。當初城破時,我跌跌撞撞地混在出城逃難的人群中,為了防止被士兵覬覦,我還用手抹了滿臉的泥灰,一路跟著難民逃到了南金。入城時天降大雨,那些士兵見到美貌的我就要上來拉扯,我恐懼的一直哭喊,是剛好路過的景凝和冬潭救了我。
他們都對我起了興趣,我知道。我有一副美貌的容顏,沒有一個人不驚嘆我的樣貌。冬潭比景凝表現地更喜歡我,因為我不僅漂亮,而且长得有点像沈婠嫣。雖然那時我並不知曉——即使到現在,我也沒見過她。
冬潭和景凝都想娶我,甚至鬧到了皇帝面前。他們為我找了個假身份,使我能够配得上他们的出身。景凝尊重我,他让我自己选择,冬潭却没那么好的耐心,他直接向皇帝请旨,让我做他的侧妃。大婚那日,我看见景凝跟着人群,一路送我入了瑞王府。
其實,我是更倾心他的。
現在,我希望他可以赢。
8
入夜了。我不敢合眼,唯恐得到的是我不想听到的消息。我点着蜡烛一直等着,聽見似乎傳來了刀槍纏鬥的聲音,看見面前這一對蠟燭燃到天明,在桌子上留下一行行燭淚。
門終於被推開了,我猛地站起身,綠枝驚喜的告訴我,「夫人,成了!」
我顿时就落下泪来。綠枝趕緊上來扶住我:「殿下已經安排了人來接夫人入宮,夫人快请吧!」
我在晨风的寒冷中进了宫。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鮮血淋漓,景凝站在殿前,見我來了往前走了兩步,我一下子就撲進他的懷裡。景凝摸著我的頭髮,不住地對我說:「都好了,安遙。你將會是南金的新皇后。」
我抬起脸问他:「皇上呢?」
他微笑著,嘴唇中吐出殘忍的兩個字。「崩逝。」
我没再说话。景凝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可能会吓着我,又开始温和的哄我了。我看见他的身后,随从拿着的托盘上面,是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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