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尉迟家交给我的军符……是假的?」
我笑了笑。
「算你聪明。」
那日,柳眠真与宋忱大婚。
我看着鲜血淋漓的阿父和阿兄,彻底死了心。
宋忱忘了。
尉迟家的儿女,爱恨从不肯拖泥带水。
你若无情我便休。
但你欠我的,我也要一分一毫,全都讨回来。
他当然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令牌,都是假的。
尉迟家真正的军符,从来都只有我们的脸罢了。
也是在诏狱中见面的那一日,我和阿兄早有约定。
如果尉迟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我能从宫中出去,再碰头,就是起兵的讯号。
「善善,你想好了?」
「嗯。」
「以后这座王宫,姓的是尉迟。」
……
我缓缓走近宋忱。
他被刀戟困住,第一次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可我内心充满无尽快意。
「尉遲善,你想要朕的命?」
下一秒,我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刀,反手捅进他的胸膛。
「岂止。」我嫣然一笑。
那佩刀上刻着「尉迟」二字,透着湛然寒光。
「我要拿回尉迟家的江山,也要你的命。」
我的刀又往深插进去。
這次,面前的男人瞪大眼睛,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衣领。
直到再无半点声息。
宋忱死了。
我看着早就吓傻了的柳眠真,将那把刀塞进她的手中。
「
又尿了?」
她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你怎么胆子总是这么小啊。」
我拍了拍她的脸,又指向了她手里带血的刀。
柳眠真眼神惊惧,抖得厉害。
我笑吟吟的,她却更怕了。
「柳眠真,你杀了皇上,该当何罪?」
面对我的逼问,她浑身瘫软。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连连向我求饶。
夜色之中,我和元惊玉比肩而立。
「元惊玉,我做到了。」
我侧眸看他,内心仍是有几分忐忑与不安。
「只是……接下来的路,似乎有点难走。」
他翘起嘴角,也微微侧过头,凝視著我。
「雪停了,別怕。」
「我会陪着你走。」
23
奉元帝宋忱于冬月惨死宫中,疑为柳妃所刺,同年,尉迟后诞下死婴。
次年夏,皇后尉迟氏登基,改元大庆。
当年是这位传奇女子和母族,跟着奉元帝一起打下江山。
起初,朝中颇有微词。
更有激进老臣以死抗旨,不肯在女子手下为臣为官。
那女帝端坐御座上,睥睨着下面一张张抗议的脸。
她轻笑着。
「不想在朕手下为官者,可以回去自己翻翻皇历,一起定个好日子。
「朕准许你们行刑之日定在同一天,尸首也可挂到一处城墙上。
「黄泉路上彼此有个伴不说。在阎王面前,还能一起弹劾我。
「就像今天这样……多热闹。」
众臣登时鸦雀无声。
只是,誰也沒想到,尉迟善即位后,先平南疆之乱,又整顿吏治。
不仅广开女学,更令女子可以入朝为官。
甚至率尉迟军亲征桓南城,大胜而归。
百年来,桓南城一直都是诸国必争的要塞,这也是大庆第一次将其收入囊中。
尉迟善做到了。
不僅如此,她还在桓南城留下精锐亲兵,一手培养出桓南水师。
從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有异言。
只是……说来也奇怪。
这位女帝为前朝臭名昭著的国师元惊玉修葺太庙,还亲自为其修书立传。
人们这才知道,從頭到尾,那位大国师,从未背弃过任何一个百姓。
她
为他沉冤昭雪,也为他做完那些未竟之事。
民间那些小儿唱诵着:
「古有大凉国师者,元氏惊玉,青衣乌发。大慈慈众生,大悲悲天下。」
這一次,青史笔墨数百载。
唯有那人的每字每句,清清白白。
番外(长缨视角)
被急召入宫的那一天,周长缨已经嫁到桓南许多年。
有疼爱自己的谢将军,也有了自己的孩儿。
「什么?圣上病重?」
這隻這句話,她便舍下一切,连夜驱马赶回京都。
直到再见那张容颜。
观星台上,尉迟善穿着明黄的衮龙服,瘦成一把骨头。
她躺在长椅中,像是睡著了。
人人都道,她周长缨是大庆开国第一位女武将。
巾幗不讓須眉,一把锁魂枪,便和夫君一起守住这桓南郡的太平。
只有周长缨自己知道。
教她读书识字、舞刀弄枪的那个人,此时就安安静静躺在她的面前。
“陛下?”
那人被唤醒,笑了。
「长缨来啦?」
尉迟善直起身子,似是还兀自陷在梦境中。
「刚刚我又梦见他了。」
衣袖滑落,周长缨看清尉迟善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线。
原來,那個男人,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啊。
周长缨站在原地,长风拂起,回忆纷沓而至。
當年,奉元帝薨,她才知道,原来冷宫里真的有鬼。
那是周长缨第一次见到元惊玉。
红墙之下,那人站在陛下的身旁,眉眼如畫,青衣白发。
陛下小声提醒着:「餵,你别吓到她。」
「唔。」
他沒說什麼,笑意款款,向她轻轻颔首。
「之前怕吓到你,从未现形。」
「我是元惊玉。」
尽管只有三言两语,长缨还是吓得半死。
後來,她贴身伺候陛下,总能见到他们二人在案几旁相对而坐。
那些年,是陛下最为艰难的时候。
众臣非议,內憂外患。
可元大人总是默然陪伴在陛下身边。
仿佛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离开。
他们经常说起一个叫崇初岛的地方,还有很多……周长缨并不能听懂的治理之策。
比如什么兴修水利,休耕养息。
聊到兴起时,还未等陛下说完,元大人便能准确无误地猜到她的心思。
「桓南可造水牢!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眼前一亮。
她笑起來,语气微微上扬:「元惊玉,你总是最懂我。」
元大人垂眸,认真地看着陛下的笑颜,眼睛里有细碎的光。
周长缨忽然有些明白陛下为何如此开怀。
有些话明明是弦外之音。
却有人,弦外知音。
世人皆道,女帝乾纲独断,治理有方。
但只有周长缨知道,是他们二人携手共治,才有这太平盛世。
他们拥有同样的抱负,也同样心怀天下苍生。
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周长缨想,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吗?
她见过陛下惊梦之后,大声喊着元大人的名字醒来。
元大人立在陛下身侧,像是想要抱住陛下,最后却不得不颓然垂下手。
她也见过陛下暗中寻求方士,寻求还魂之法,却徒劳无功。
她明明记得,陛下从不信神佛。
后来的某一次,陛下醉酒,靠在石桌上,面颊酡红,沉沉睡去。
周长缨躲在树后。
她瞧见那个谪仙似的男人,轻轻拂开陛下脸上的飞花。
隨後,他俯下身,目光缱绻,吻住了她的唇。
那个吻,克制而又隐忍。
那一幕也刻在周长缨心里好多年。
他们相伴两载,把酒言欢,秉烛夜谈,却从未对彼此说过一个「爱」字。
那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们不能。
他们亦师亦友,可以做彼此的知己,也可以携手共治。
唯獨,不能携手共度这一生。
直到有一天。
一向出不去冷宫的元大人,忽然就可以行动自如。
他们约好,那天晚上要一起在城楼上看烟火。
陛下盛装打扮,桃花粉面,看向元大人的眼神,偶尔流露出几分羞赧。
他们比肩而立,看外面万家灯火,也说了很多的话。
「元惊玉,你看,这是你理想中的太平盛世吗?」
陛下眼睛亮亮的。
她身侧的男人笑着颔首。
他们站了好久。
那道低沉的男声也终于说出了那句
——
「善善,我心悦你。」
也是那個時候,他腕间的红线,消失不見。
烟火当空绽放。
那个大凉国师,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吻心上的姑娘。
這一次,他的身影彻底湮没于漫漫长夜里。
长缨看着城楼下的人声鼎沸,也看着陛下久久未动的身影,泣不成聲。
從那以後,每年的那一天,陛下都会去观星台坐上一整夜。
「长缨,那帮老贼真是该死,朕早晚要把他们都宰咯。
「长缨,桓南城那个姓谢的木头将军看上你了,你想不想嫁?
「长缨,他說過,我不能哭,哭了就见不到他了,哼,都是骗人的。」
……
「长缨。」
「我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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